第七十五章 豆腐
雾凉城,郡守府。
一骑飞奔而至。
马尚未停下,报信的守卫已经翻身下马冲了过来,“两位,郡守范大人现在在府里吗?”
嘘!
郡守府的护卫连忙迎上来,“睁大你狗眼,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大呼小叫,不想干了是吧!”
来人顾不上解释:“突发紧急情况。西城门有商队杀了十几名城门守卫,看样子还要进攻城门。快快禀报郡守大人。”
护卫一怔,半信半疑地问过情况,这才领着他进了郡守府。
“郡守大人在忙,正和郡尉以及监察使大人在商量要事。你等等,我先去通报一声。”
郡守主政、郡尉主军、监察主纪,三方各司其职且相互制约,理应不该同时出现在一起才是。
然而无论是过来报信的卫兵还是郡守府门前的护卫,都见怪不怪,没人有异议。
护卫进了主院,亭台轩榭间转了转,很快找到聚精会神的郡守范高鹏。
春天的水冰冷刺骨。
范郡守的十根手指已经冷得泛白,甚至微微起了皱纹,然而却是纹丝不动。
他拿着刻刀,一丝不苟地在面前的水盘里摸索操作着,准备把水里的豆腐雕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没多久,作品已近完成,凤凰雕得栩栩如生。
范高鹏四处换着角度仔细查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错漏。
进来报信的护卫不敢出声,只好耐着性子乖乖在旁边等着。
半晌过去,一边的郡尉满意地捊着长长的胡子。
“范兄好手艺,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这神鸟真是雕得维妙维肖,恍如真凤临凡,令人拍案叫绝。”
监察使也是频频抚手称赞。
“郡守大人的雕工越来越厉害。看来准能在太后娘娘的七十大寿前把寿礼准备好。当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只要这寿礼一呈上去,保准太后娘娘心花怒放。届时郡守大人将前途光明,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哈哈。
“两位夸张了。”范高鹏爽朗大笑。
“偌大个帝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数不胜数。太后娘娘的寿辰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实难预料。什么前途什么高升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作不得数,作不得数。”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得意却丝毫没有遮掩。
监察使摇了摇手,满脸的不敢置同。
“什么作不得数?”
“整个云垂一共三十郡。别的郡守拿出的寿礼或许稀奇珍贵,但都是手下找到的,多少缺些诚意。哪像这凤凰,是范大人在百忙之中自己亲手为太后雕琢而成的。仅凭这点,范大人对太后的孝心就已经不知比其他郡守高出了多少倍。”
哈哈。
范高鹏又是一阵大笑。
“希望如此吧。”
“云垂三十郡,分十个下等郡、十个中等郡和十个上等郡。”
“范某在这雾蒙蒙的鬼地方已经呆了四年有余,得了一身风湿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明年五年任满,陛下能给换个位置,不求十个上等郡,只求挪到任何一个中等郡就行。”
郡尉和监察使点头,好奇道:“眼下的豆腐到底只是练雕工。献给太后的寿礼至少也得是银凤凰。不知范大人攒够银底子没有?”
他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郡守清贵,如果范大人一时没攒够银底子,尽管开口。大家同在这迷雾郡为陛下为云垂效力,该相互帮忙才是。”
范高鹏感激地点头,“如有需要,定向两位兄台开口。”
几人又嘻嘻哈哈说了几句,范高鹏这才满意地停下手。
管家连忙捧上暖手的温茶。
“管家。”范高鹏喊他,“这豆腐西施的豆腐磨得是越来越好。摸起来又细又滑。今晚记得叫她过来郡守府,本郡守好好赏赐她一番。”
管家应下,这才把门前传来的消息说了说。
范高鹏三人一怔。
西城门有人怒杀十余守城将士?
而且他们还准备进攻城门?
啪!
郡尉大怒:“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又是哪来目不识丁的狂徒,居然敢在青天白日下杀我的人。真是不知死活。”
他瞪眼:“你们怎么不及早通报?”
管家吱吱唔唔,不敢接口。
咳咳!
范高鹏把这尴尬的问题接了过去。他仔细问了几句报信的小兵,有些疑惑不解。
“刁民们再狂妄也该知道雾凉是迷雾郡的首府。仅凭二十个人就敢扬言进攻城池?如果不是他们脑袋糊涂,就是你们守卫惹到了什么不能惹的人。”
郡尉冷冷哼了声。
“西边啥都没有,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人惹不起?除非是西凉人打到了迷雾郡。不过不可能,岩陲要塞又不是吃素的……”
说着说着,三巨头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背后顿时湿汗直流。
古代通讯极其落后。
帝都发了道皇令,一年半载后偏远的小地方可能还没收到消息。
但收不到消息的通常都是无关轻重的平民小头,像郡守、郡尉和监察使这些一方诸候或者封疆大史肯定清楚。
岩陲要塞,送灵回乡!
八个大字一下子涌进了三人的脑袋。
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备马。快!”
范高鹏顾不上收拾自己,往前门冲了出去。
西城门。
星落旗展开的刹那,城外早跪了一地的百姓。
任宁翻身上马。
“要塞将士!”他一声大吼,“有城守胆敢关门不让队伍通过,怎么办!”
呼!
身后的二十五骑齐齐翻身上马,一下子端起了长长的骑枪或砍马刀,对准了前方那扇看起来单薄之至的城门。
“别别别!”
城头上方的卫兵齐齐吓了一跳,朝着下方的同僚大叫:“你们找死吗?开城门。”
“快开城门!”
否则对方就敢闯进来将城头上的守兵全部杀光。
吱吱吱!
西城门又一下子打了开来。
甚至有几个醒目的守兵毫不犹豫反水,直接蜂涌而上把他们的上锋齐良仁抓住,押到了任宁一行面前。
“你们……你们不能胡乱杀我。”
齐良仁汗如雨下,嘴巴倒是利索。
“齐某是守城校尉,而你们是守边将士,我们不属于同一系统。就算我犯了什么过错,那也是地方郡尉来处罚,不归你们要塞管。”
“至于关城门阻拦送灵回乡通过,那不是我发的命令,而是下属们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才关上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各位要塞将士可要调查清楚,千万别错杀好人!”
“齐校尉放心,”任宁和善地笑着,“我向来是不会乱杀人的。”
他下马走了几步,从血泊中捡起一支刚才射下来的箭。
“这些箭的攻击目标是我们这些送灵回乡的将士,真是好大胆子。我想知道是谁下令放的箭?”
“我听得清楚。是他,齐良仁。”旁边有老百姓大喊。
“就是他。他那断子绝孙的鸭公嗓谁都不会听错。”
押齐良仁出来的小兵们见任宁拿起箭,早就心知不妙。
此时一听,一个个更是果断地把手指向了齐良仁。
“你们!”众叛亲离的齐良仁气得浑身发抖。
“雷二!”任宁喊,“齐良仁下令攻击我等送灵回乡的队伍,证据确凿。杀!”
扑。
雷二吐掉嘴里的骨头,手里的砍马刀一翻,势大力沉地劈了下去。
见雷二来真的,押着齐良仁的守卫根本不敢停留,屁滚尿流往两边窜去。
到底是武将,齐良仁也是有些功夫的。
他顾不上身边还搁着小舅子的头颅,猛地一滚,居然堪堪躲过了雷二的长刀。
敢让我主人没面子?
红马奔雷大怒,猛地冲了过去,前腿重重一踢。
啊!
战马的速度那是一般人能反应得过来的吗?
齐良仁再也躲不开,一声惨叫,当场被奔雷高高踢飞了起来。
刷!
刀光掠过。
雷二一点也不意外,一刀劈在空中的齐良仁身上,瞬间将他砍成了两截。
“刀下留人!”
这时,城里远远传来声音。
第七十六章 进城
他们来得太迟,刀下已经无人可留。
雾凉三巨头领着队伍赶到西城门。
看着城外十几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以及鲜血染红的地面,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这这这……”
范高鹏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和尸体,脸色苍白,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任宁没理会他,只是朝穿着郡尉服饰的男人行礼。
“郡尉大人。任宁送灵回乡路过雾凉城,刚好碰上几条为非作歹的杂鱼试图攻击我们,便替你清理了下门户,不用谢我。”
“你!”郡尉差点暴起。
任宁视若无睹,翻身上马,重新来到鲜红的星落军旗边上。
“天色已经不早,车队卡在城门口妨碍老百姓们进出也不是事。”
“我们进城!”
杀了这么多人,这就想走?
迷雾郡三巨头面面相觑。
任宁插出军旗,阴森森地问:“三位站着不动,是要挡我们队伍吗?”
嗡!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论打仗或打架自然是将士的事。范高鹏和监察使都是文官,情不自禁往郡尉看去。
看着任宁那张年轻的脸庞,郡尉只犹豫了两秒。
虽然脸上烧得厉害,他还是一挥手,后面跟过来的人马纷纷让开。
年轻就代表着冲动,就代表着鲁莽。谁敢不给面子,手持尚方宝剑的年轻人就敢砍了你。
再者听说帝都那边传出风声,陛下有意削减地方守备队伍。
云垂三十郡就有三十位郡尉。大多都白设了个职位,纯粹浪费帝国税收。特别是像迷雾这样的腹地郡,多设了个郡尉简直就是吃白饭的。
眼前这小子冲动之下,如果把他堂堂郡尉砍了。估计朝堂上不仅没人敢替他说话,没准还正合了帝都那边的心意。
任宁满意地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一身郡守官服的范高鹏和监察使身上。
“郡守大人,监察使大人。任宁虽然年纪不大,但作为要塞将士,清楚自己的职责,因而从来不管地方事务。”
“不过刚才有城守收了我们五倍的入城税。希望明天我们离开雾凉城之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任宁的声音不大,然而听在范高鹏两人耳里却有振聋发馈。
按照规定,送灵回乡的队伍一路上不仅不需要交任何税。相反,如果有需要还可以从沿途的官府获取些税收,用来采买粮草、药材等等必需品。
严格来说,敢向他们收税就已经是在阻碍送灵回乡了。
呼!
雷二拎起他的制式砍马刀。
范高鹏两人意识地看了过来,锋利的砍马刀上面还淌着鲜血,欲滴未滴的。
他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五倍?”有守城的小兵差点喷了出来。
哪有那么多!
他们只要了古富贵两倍的入城税而已。
任宁的目光阴森森地滑了过来。那多嘴的小兵顿时大汗淋漓,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本官一定尽快查明情况,给任指挥使一个满意的答复。”
任宁点头,“这就最好了。”
“麻烦让人清理一下,”他指了指地上的尸首,“免得我们车队进城里打滑。”
说完,追风迈动矫健的四肢,率先往雾凉城走去。
太嚣张了。
郡尉咬着牙,满肚子气不知往哪撒。看着旁边呆若木鸡的手下,忍不住一脚踢了过去。
“死人吗?还发什么呆!快去把尸体搬开。”
古富贵看着这一幕,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几岁。
“姑娘,”他唉声叹气地望着旁边的古胜楠,“以后这条东西向的商路可能没法走了。”
从云垂东部前往西凉有好几条路。但经过迷雾郡这条算是最快最近的。其他的路线都要绕个老大的弯,算起来得不偿失。
“西凉磨刀霍霍要跟云垂打仗。境内涞谷和迷雾我们都惹了麻烦。”老管家建议,“要不跑完这次,以后我们换个方向走南北线吧。”
古胜楠不吭声。
想换商路哪有张嘴闭嘴那么简单,得从长计议。
等守军把城门的尸体理清干净,她挥了挥手,领着商队跟在了任宁二十六人后面。
好半晌过去,马大力才领着要塞的车队来到城门口。
闻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看着地上深深的血迹,他不禁摇了摇头。
也就是任宁带的队。如果是他马大力来当这个安全指挥使,估计之前的情况抽几巴掌就轻轻放下,不可能弄得整个城门口满地血腥的。
马大力不赞同,然而后面的要塞将士和女眷却是满脸的高兴,望着不断向他们鞠躬的老百姓连连地挥着手。
西城门那帮蛀虫被岩陲要塞送灵回乡的队伍屠了个干净,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传得飞快。
车队刚进了雾凉城,街道两边全是密密麻麻挤过来围观的百姓。
有人拿了些食物,追着非要塞给要塞的将士。
看着后方的车子上挂了白幡,不少百姓不仅没忌讳躲开,反而拿着祭神香跑过来,非要插到运送骨头和棺木的车辆上,祝他们回途一路平安。
马大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几年前,他也有过送灵回乡的经验。
然而都是平平顺顺进了城,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甚至沿途路过很多城镇,老百姓都不知道他们是支送灵回乡的队伍。
哪像现在百姓们欢天喜地,恨不得把他们的车队扛在肩膀上往前走。
雾凉城是迷雾郡唯数不多的城市,城东附近特意设有商队过夜的地方。
地方不太大,仅能容纳一支大型商队停车。
任宁一行到达停车点时,上面已经有了一支大型商队。
然而那支商队听说了西城门的事,却是毫不犹豫拔旗出发,把停车点让给了古家这支中小型商队。
古胜楠和古富贵那个尴尬啊。
商队越大实力越强,路上遇见时向来都是小让中,中让大。从来没有他们这样大型商队反过来给中小型商队让地的。
主仆俩连忙回头追上去给人家商首道歉。
“别呀。是所有跑东西线的商队都该感谢你们古家才是。”对方商首连忙摆手,“经过你们这么一下,以后大伙路过迷雾郡至少省心很多。”
唉。
古富贵仰天长叹。
这下真是好处大家占,黑锅他们古家来背了。
任宁可不知古胜楠和古富贵的纠结。
停车点难得在城里,他检查过车队人数和物质后就让大家结伴活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去。
而他却被雷二拖着进了停车点对面的客来酒楼。
迷雾郡地少粮食贵,加上酒能排湿气,价格更是贵得惊人。
任宁职责在身,本不想进去,然而十几个要塞的将士们一起哄,也就进去了。
“明早还要赶路,不准多喝。”任宁说。
众人哄然响应。
酒楼里装饰简陋,然而里面人声鼎沸。
酒客们举杯豪饮高谈阔论,十之九八谈的都是西城外门的单方面杀戮。
见到任宁一行人进来,酒客们纷纷举杯向他们示意。
甚至有好几个豪客大喊:“掌柜的,今天老子高兴,他们的酒钱全算到我头上。”
第七十七章 百花郡
酒馆纷扰,向来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只是掌柜听说任宁等人进了自己的地方,赶紧毕恭毕敬跑过来,客客气气将他们请到了楼上雅座。
自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不过,有小二在雅座里伺候,任宁便问了问。
小二知无不言。
总得来说,大年刚过万物更新,整个云垂正忙着新一年的春耕,并没有什么太新奇的事情发生。
但要真说一切平安,那也不尽然。
比如西南的云中郡发生了疫情,似乎规模还挺吓人。甚至连迷雾这种人烟稀少的小郡,也抽调了大夫们前往西南帮忙。
又比如正月还没出,南边的几个小国一起进攻云垂,还闯入百花郡。一把火烧了几十万亩的药田。
砰!
有人愤愤地砸了一拳桌子。
“真丢人!南边的守军到底在干嘛?堂堂云垂居然又让那几条小虫闯了进来。”
“烧了几十万亩的药田,怪不得我们要塞那么缺药材。”
任宁没作声,只是有意无意地扣着桌面。
百花郡,顾名思义,百花盛开的地方。
它是云垂帝国南边的大郡。因为常年气候炎热,植物生长迅速,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灿烂的鲜花。
如果说岩陲要塞所在的平西郡,特产是地下的磐龙石。那眼前迷雾郡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特产是白嫩的美人。而百花郡的特产就是无所不在的鲜花以及药材。
它和同在南边的沧澜郡一起,是云垂帝国的两大药仓。
停车点里,古家主仆俩也在边吃饭边谈论着这帝国的两大药仓。
“姑娘,早些年老奴跟着您祖父跑商,在沧澜郡有几个熟人。”
“或许我们可以去南边进一批药材,回到东边进些鱼干。这样无论是送到北边还是绕过迷雾郡送到西边去,都是顶好的商路。”
“鱼类还好说。”古胜楠摇了摇头,“至于药材就免了。”
“它虽然没有盐和铁那么夸张,也不是普通商队能碰的。”
“北地的情况我们完全不熟,听说也不安宁。现在西南有疫情,南边已经在打仗,西边也快要打仗,这些都需要药材救人。因此更碰不得。路上万一被朝廷强征了去,哭都没有地方哭。”
“这倒也是,是老奴疏忽了。”古富贵点头,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
古胜楠笑着安慰他,“管家你别太多虑。该吃吃,该睡睡。咱们古家已经走了几十年这条云垂至西凉的东西线,背后又不是没人。”
“等手上这批货送到卖掉后,管家你继续像以前一样筹备西去的物质。我上帝都去拜访一下忠勇伯府。”
“只要他们出声,迷雾和涞谷只是两个下等小郡,路过时或许会为难,还不敢真正把我们扣下不放。”
“希望如此吧。”古富贵眉头这才松了些。
“吃饭吧。再过两天出了迷雾郡就好了。”古胜楠说着,嘴里的肉有些食之无味。
出了迷雾郡,就已经过了东西线最难走也是最危险的三个郡,后面的路途虽然谈不上一路顺风,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
最重要的是后面送灵回乡的队伍可以转向往南。
古家只是支普通的商队,跟他们走一路,古胜楠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酒楼里,任宁几人也在谈论着后面的路。
雷二灌了一口酒,瞬间皱起了眉。
“我呸,这是酒?淡寡无味,分明就是水。”
“小二!”他喊店家。
“算了吧。反正是免费的。”旁边有人哈哈拦下他,“迷雾郡没什么粮食酿酒,有得喝就很好。”
“就是,”其他人点头支持,“要塞里别说酒就是水都不敢多喝两口。”
雷二这不哼声。
他看了任宁一眼,“老任,别担心。”
“小二不是说朝廷已经抽调了各郡的大夫前往星落郡了吗?区区小疫,会很快控制住的。”
任宁点头。
他倒不太担心星落郡。
那是云垂的龙兴之地,帝国的统治阶级几乎都出自星落郡。每年清明、寒食和重阳,包括皇室在内都会派人回星落祭祖。
古人多迷信,龙兴之地染疫,那可是大忌。万一情况控制不住,估计连圣上都得下罪已诏。
因此无论如何,哪怕抽调整个云垂的大夫前去帮忙。帝都那边都会优先保证星落郡安然无恙。
别人不知道任宁在想什么,纷纷举杯。
“大家喝!”雅座里有来自于云中郡的小兵举起杯子,大咧咧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想没用。”
“以前刚入伍时只要离开要塞去和西凉人打仗,总担心这担心那,担心受伤担心回不来。后来打多了仗,发现兄弟们都不怕死往前冲的时候,才真的不会死。要有人缩头缩脑直想着后退以保全自己,那才真的会死。就算敌人和监军不砍他,我都砍死他。”
“此地距云中郡还远,大家犯不着发愁。况且再担心我们也帮不上忙,随它去吧。”
众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举杯:“喝!”
虽然嘴里说着不担心,但心里怎能不担心。
小兵们正是因为挂记家里,才千里迢迢休假回家探亲。
只是疫症这东西,肉眼看不见伸手摸不着,偏偏杀伤力极强。往往一人染上,全村或全族都遭殃。可比什么西凉南疆的敌军要难对付得多。他们就算担心也无能为力。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迷雾郡的三巨头就披着露水,带着到人马候在车队外。
郡守郡尉镇守一方,然而没有皇命的情况下,他们想离开郡域难上加难。送灵回乡的安全指挥使或许无名无姓,却有可能进宫面圣。
虽然几率不大,但范高鹏等人不敢轻慢。
省得这小子到时张嘴乱说,他们就有可能大难临头。
见商队苏醒,范高鹏连忙把昨天多收的入城税通通归还给古家商队,还往任宁手里塞了一些。
三人一番好说歹说,做了再三的保证。什么秉公执法,决不允许鱼肉百姓的败类再存在。
任宁点头,不再计较。
收拾妥当,几乎全城的百姓们都涌过来送行,车队在一片祝福中再次向东。
相对于西边,雾凉城以东的驿路要好走得多。只有几处地方需要拖拉一下重车,其他地方大多可以顺利通行。
两天后,前方的天空是一片久违的蔚蓝,看得众人神清气爽。
按照马大力之前的约定,要塞众人该护送古家商队继续向前,再经过两个郡,一直送到星澜大运河边上为止。
但刚离开了迷雾郡,古胜楠主仆俩就跑了过来,委婉说了一番话。
前方两郡人口绸密,道路通畅。商队路过时不会再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要塞众人思乡心切,就不必再往前送了。
当然之前承诺过的“加倍保护费”还是一分不少的。
任宁往南看了看。
只要出了迷雾湿地,各郡的道路四通八达,眼前自有回星落的路。
既然古胜楠这么一说,他也就答应了,顺便把从奔鹿族长那里掏来的西凉银钞兑换成云垂通用的银票。
三万两?
古胜楠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
通常来说,换钱都是有折损的。然而女商首却是大笔一挥,直接换给了任宁三万两。
一分不少。
第七十八章 龙首寺
两支队伍分道扬镳。
收到了古家商队结算的费用后,任宁便按着之前定西城外的承诺,把钱分了分。
另外他还把抓捕落霞山通缉犯的赏金也按着将士三女眷一的比例分了下去。
女眷们摆着手纷纷推辞,都有些不好意思拿钱。
毕竟抓通缉犯她们什么贡献也没出。
“拿着吧。”任宁笑得和颜悦色。
“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有群默默支持的女人。要不是各位婶嫂和姐妹们心灵手巧,一路上作出一顿又一顿美味,大伙可没有力气抓通缉犯!”
“因此你们的功劳可是大大的。”
“就是,都是一家人,拿着吧。”将士们跟着起哄。
他们分到的钱相当于多了整整大半年的军晌,自是没什么不满的。
女眷们才笑着收下。
分完钱,护灵旗竖了起来。
马大力看着旗子,默默地擦了把汗。
四年一度的送灵回乡,几乎每个方向的队伍都会选择护送同行的商队,以获取一些酬金。
虽然大家都这么做,但实际上属于公权私用,并不合事宜。
有次还曾被游走各郡的监察御史发现,结果当年守塞大将被御史狠狠参了好几本,差点被招回京述职。
自那以后,要塞方面虽然并没明令禁止,但将士们再干这种活时都变得低调了许多。
想到这,马大力神色复杂。
他看了看不远处骑在追风背上的背影。
别人都是偷偷发财,也就这愣青头不管不顾地杀了一路。
不过年轻气盛嘛,可以理解。
呸!
马大力差点抽了自己一巴掌。
年轻气盛个鬼。这家伙分明年少老成,而且从来不气盛……
天气明朗、道路通畅、心情愉快,似乎队伍前进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这路走起来还不错。”雷二呵呵掏出一壶酒水,痛快地给自己灌了一口,又俯下身去给他的红马奔雷喝了些,“如果没什么意外,五天后能赶到龙首山。”
熟路的人纷纷点头。
星落郡是龙兴之地,龙首山便因此得名。
相对于茫茫的落霞山脉,这座山十分普通,既不算太大也没有太高,山上更没盘踞着穷凶极恶的山贼土匪。然而地处要道,它的名气反而比落霞山脉要高得多。
到了龙首山,星落郡也就不远了。
五天后的下午,队伍风尘仆仆赶到了龙首山下。
任宁看看天色,离开了驿路,领着队伍向山上走。
按照规矩,送灵回乡的队伍归途中需要找间香火鼎盛的大寺庙,请高僧们给英灵设道场念往生经。
龙首山上就有这样一座寺庙。
龙首寺早得到了消息。队伍刚离开驿路不久,任宁就见到须眉全白的方丈领着弟子们在前面候着。
知道车队疲惫,双方稍稍接触也不多说话,僧人们连忙过来帮忙推车,慢慢往山上走去。
任宁感概不已。
龙首寺是间大寺,常年香客盈门。眼前上山的路石头铺就,除去中间宽大的车马道,旁边还修有供人上下的阶梯。
不知比一些郡的驿道要好上多少倍。
雷二同样也在左张右望,他压低了声音。
“老任,听说这条上山的路一共三千六百阶,是寺庙僧人作完功课后自己刨路基、挖石头,一寸一寸修起来的。整整修了八年,从没向官府要过一分钱。”
任宁下意识往西北望去。
迷雾郡那帮尸位素餐的地方官真该被填进车辙去当路基。
车队紧走慢走,夜幕降临时,终于到了半山腰的龙首寺。
佛寺宏大,停靠任何大型商队都不是问题。而且到了佛门圣地,不用再像以前路上停车时把车队围成圈,再派人时时盯着。
僧人们也早作好了准备。车队刚停下来,他们一些就开始围绕着装载了棺木和骨灰的车子布起道场、念起经文来。
这些都不用任宁管,他仔细巡查了一遍才去吃斋休息。
第二天早上,任宁找到准备做早课的方丈。
“方丈大师,小子从西凉带回两枚狼牙,其中有枚是狼王牙。听说狼王牙开光后能护佑主人。不知方丈大师能否帮下忙?”
方丈刚给英灵念了一晚的经,已经两眼通红。
他仔细看了看任宁的面容,见他长得平和大气,便点头把两枚狼牙都收下。
正常道场作起法事来,少则三天多则十天半月。任宁他们等不了那么久,然而再急也得到第三天佛法结束才能离开。
第三天早上,方丈把开了光的狼牙还给任宁,给他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领着徒弟匆匆离去。
任宁不是佛信徒,拿狼牙开光也只是突然想起当初斥候营高德明的叮嘱,其实并不大当回事。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然而瞧不出所谓的高僧开光有什么区别。
无意中用金手指一瞄。
绿值25。
任宁愕然。
以往这狼牙都是无益无害的黄色数值,开了光居然变成绿色。
他仔细查找,才发现自己的狼王牙多刻了两个字。
宏光。
这是方丈大师的法号。
任宁拉住路过小和尚,“小师傅,宏光大师一把年纪还走那么急,是不是寺里出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
小和尚认得任宁,念了一声佛号。
“寺里一切安好。只是指挥使从边陲远道回来,或许有所不知。星落南边的云中郡发生时疫,情况危急。方丈医术高明,正准备率队前往支援。”
任宁吃了一惊,不禁又问了问详情。
原来寺里其他会医术的和尚早已经南去。方丈之所以还留在寺里,为的就是给回乡的英灵主持道场。
此时法事完毕,他收拾行李准备动身。
任宁点头谢过小和尚。
他转到大雄宝殿,把从迷雾郡守那讹来的五千两银子全部放进了功德箱里。
这两天难得清闲,任宁打听过这龙首寺的情况。
寺里的僧人恪守戒律,佛法精深。
附近的几座县城里,龙首寺都开了善堂。善堂里收养了好些孤儿,每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寺庙还会到善堂处施粥。
至于所花费的银两,除了其他善人的捐赠外,大多来自于眼前的功德箱。
任宁讹来的这些银子不干净,他自己也不缺钱,捐掉正好一了百了。
五千两银子可不少。
每年都有不少皇亲国戚、高门显贵从帝都回星落祭祖。他们路过首龙寺,能捐个上千两的都屈指可数。
旁边作记录的和尚狠狠吃了一惊,连忙跑去告知方丈。
宏光大师匆匆追出来。
任宁也不隐瞒,跟他说了一遍手里的银子来源后,在方丈百感交集的目光中率队启程,下了龙首山往南而去。
下一站,星落龙渊城。
第七十九章 皇族
星落共有八个县。
车队路过一些小县也没有停下,而是一路滚滚往南驶向首府。
路途遥远,大早上就从龙首寺出发,然而第二天中午才到了龙渊北门。
城门口人来人往,百姓们步履匆匆。
看见长长的车队驶过来,他们也只是好奇地看上几眼,并没有停下围观的意思。
任宁抬头看了看城门上的两个古朴大字,正准备翻身下马。
有守兵已经骑马跑了过来,供手行礼,却没有查他们的路引。
“指挥使大人辛苦了。送灵回乡的消息昨天就传到了龙渊城,郡尉大人早在府里候着。请车队跟我来。”
任宁核查过对方的身份,挥手让车队跟上。
他得到郡尉府把萤川和云中郡的女眷们先安顿好,再领了兵部发下来的抚恤金,才会派人把郡里的英灵或女眷送往他们的老家。
进了城任宁四下张望,顿时眼前一亮。
不愧是龙兴之地。
城里的街道四通八达,宽大而干净;街道两边的商户密密麻麻,一家接着一家,摆卖的商品更是应有尽有;路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也大多衣着得体,笑容满面的。
他又仔细找了找。
街道上乞丐是有,但数量不多。有时候甚至走了几条街,也不见一个。
任宁感概地收回目光。
一路从西走来,仿佛到了这里,才到了鲜活的人间。
其他人可不知任宁怎么想,继续一路往前。
龙渊城人口众多占地辽阔,车队在城里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郡尉府。
高大的府前早早站了两人,看到车队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任宁翻身下马,对着左边的郡尉拱手行礼,“送灵回乡安全指挥使任宁见过郡尉大人。这位……”
他下意识看了看对方的衣服,眼睛不由微微一缩。
右边的男子约二十五岁左右,长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他的衣领和袖口上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皇族!
陈修竹心里也是吃了一惊。
他早知道这次送灵回乡的安全指挥使有些年轻,并不以为意。而且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安全指挥使,未来绝对是名不可多得的将领,值得投资。
此时一看对方,他隐隐有种熟悉感。陈修竹再仔细瞧去,却又觉得完全是个陌生人,不由有些茫然。
“任指挥使,这位是三皇子殿下。”郡尉给任宁介绍陈修竹。
“见过三殿下。”任宁不卑不亢地给陈修竹见了礼,就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郡尉,“郡尉大人,公事要紧。我们先进去交接吧。”
陈修竹两人微微变色,但看了看任宁手里鲜红的旗帜后,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把车队迎进了府里。
几百年下来,送灵回乡早有章程。
这会任宁需要和郡尉交接的主要就是确认将士的身份和家庭地址、根据级别领出他们抚恤金以及家属们的税收减免凭证等等。
完成这一切后再派人四面八方把骨灰或棺木送回去。
只是星落共有八个县,任宁人手不足,通常得让地方郡尉派兵帮忙。
“任指挥使,”郡尉有些为难,“星落的大部分守备军都已经被派到了南边,守住通往云中郡的各个路口。现在我手里也抽不出多少人来。”
任宁点头,心里没多大意外,“郡尉大人,其实我不需要多少人。少则五十多则一百名熟悉路的人就可以。”
整支队伍共十五具棺木、六百零三坛骨灰、一百一十位女眷儿童,分成三个郡,一个郡其实并没有多少。顺利的话一两天就能送完。
不过,如果小兵们当初留下的地址不详甚至不对,那人再多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见任宁虽然年轻,却也通情达理。郡尉不由松了口气,连忙让手下去安排人手。
往年有过其他方向送灵回乡的队伍,在托送一副朱棺时,非要地方郡尉带上浩浩荡荡的大队兵马敲锣打鼓护送到家,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郡守大人知不知道云中郡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任宁问。
“这个……”郡尉看了一眼旁边的陈修竹,“本将只管守住星落的边界,其他的三皇子殿下知道得比较清楚。”
陈修竹笑着朝北拱了拱手。
“父皇爱民如子,三月前得知云中殿发生时疫,心急如焚。特地要求六部以及附近各郡不惜一切代价帮云中郡控制时疫。要大夫派大夫,要药材给药材。”
“本王刚得到消息,有些县里的时疫已经控制住。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把它消灭掉,好让云中百姓重新安居乐业。”
“这就好。”任宁点了点头。
三皇子说了这么多,他听起来就是一句话,朝廷已经很努力,但时疫暂时还没控制住。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任宁不想那么多。
他和郡尉先一起去分配好各小兵的护送任务。
自己看了看龙渊城的地图,胡吃了点东西后,带上刘沟宽刘大石的遗物和抚恤金便骑着追风出了门。
刘家兄弟俩都是斥候,多少认识一些字,留下的地址十分明确。
出了东门,任宁问了几个路人,很快弄清了具体的方向,拍马赶了过去。
追风已经很久没痛快地奔跑,此时撒起腿来速度惊人。不用一个时辰,任宁就到了兄弟俩的村子。
问了问村口闲聊的老人,他很快找到了兄弟俩的家。
刚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刘家二老扑通晕了过去,小小的屋子哗地哭声一片。吓得邻居们纷纷拿着棍棒进来看情况。
任宁没理会这些,把兄弟俩的遗物和抚恤金、减免税证明等一一递上,最后才拿出那枚短短的狼牙。
他目光落到抱着女婴的年轻妇人身上,“嫂子,这是大石哥的女儿吧。”
“是!”妇人哽咽道:“还没取名字,我们叫她囡囡。”
任宁点头,把狼牙放到女婴手里。
“狼牙在西凉是吉祥物。大石哥收到家书,听说女儿出生,特意去杀了头狼切了根狼牙,打算给孩子做礼物……”
“现在带回来交给她。路上经过龙首寺时,我已经找方丈宏光大师开了光,相信以后的日子定能保佑囡囡健健康康快乐平安。”
“谢谢。”妇人流泪道谢,“小兄弟,大石还有小叔他们走时……”
任宁眼前闪过刘沟宽破破烂烂的身子,“嫂子放心。当时我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走得很安宁,没什么痛苦。”
“这就好,这就好。”送亲人参军,女人心里早有了准备。
她抹着泪,朝门外张望:“那怎么只有些衣物用品,尸首呢?”
任宁挤出丝笑容。
“嫂子,岩陲要塞距离星落足足有千里之遥。我们人手有限,每次送灵回乡带不了太多的尸首,都得先挖出来烧成骨灰。”
“大石哥说他不喜欢火烧,找个风水宝地入土为安就好。我们就顺着他们兄弟俩的心意送了些衣物回来。”
“不过嫂子和叔婶不用担心。要塞那边安排有守陵人,每年清明重阳都会有人替你们扫墓挂纸。再者老家这边上香烧纸,大石哥他们地下看见也会保护你们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番,任宁又给两个老人磕了头,才转身回了龙渊城。
第八十章 时疫
这次送灵进展相对顺利。
仅仅花了五天的时间,星落郡的英灵和女眷全部送回了家。
龙渊城里,任宁和雷二难得空闲,吃过晚饭后正在逛街。
街上车水马龙,百姓人来人往。
“你怎么不在家呆几天?”任宁问。
这次回来十五具的棺木里,雷二的大哥雷一也在其中。他刚把棺木送回家,结果不到半天就跑了出来。
雷二买了一堆路边小吃,正啃得津津有味。
他头也不抬,“家里没意思,一天到晚都是哭哭啼啼的。我听得心烦,还不如出来和兄弟们呆在一起。”
任宁点头,没再多问。
“老任你呢?”雷二反问:“明天队伍才会前往萤川郡。既然离得不远,怎么不回你们任氏一族的祖宅看看?”
“回什么回。”任宁笑笑。
“我自小在帝都长大,这还是第一次踏上星落的土地。与这边的族人完全不熟,估计去了也没人认识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他不准备回任氏祖宅凑热闹,倒有外人眼巴巴凑了过来。
街道的对面,三皇子陈修竹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地冲着任宁两人挥了挥手。
雷二语气古怪,他压低了声音。
“清明都过了这么久,这三皇子还没回帝都,而且这几天还经常‘偶遇’我们。他也不怕帝都忌讳。”
毕竟是指挥使,任宁知道得多些。
“清明时,皇室一共派了三名皇子回来祭祖。后来得知隔壁云中郡发生时疫,其他两名皇子早早跑回了帝都。只有这陈修竹请旨留下来安抚人心。”
“安抚人心?嘿嘿。”雷二不屑地笑了笑,“就在这龙渊城里?不是该去云中郡吗?”
这时,陈修竹的护卫已经走了过来,“任指挥使、雷二公子,我家殿下请两位上酒楼喝酒听曲。”
任宁皱了皱眉。
这几天他已经以职责在身为由拒绝了好几次。两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好再拒绝,便走了过去。
好一番寒暄,三人一起进了不远处的酒楼。
酒楼装饰华贵,甚至还有美貌舞姬在舞台上扭着腰,颇有几分后世酒吧的味道。只不过舞姬没有露那么多,也没有震耳欲聋的背景舞曲在炸街罢了。
三人上了二楼雅座,分主宾坐下。
没有电音存在,关上了门,雅座静悄悄的。
掌柜认得陈修竹,连忙哈着腰亲自过来招呼。
上了酒水果盘,陈修竹才开口。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任表弟千里迢迢从西陲回来,这几天四处为送灵奔走,辛苦了。不过别忘了回任家祖祠上香啊。”
任宁和雷二互视了一眼。
帝都的高门贵户间大多都有着姻亲关系,陈修竹喊任宁表弟什么的倒不奇怪。
不过想必陈修竹也知道任宁的底细。他是私生子,至今还没上任家的族谱。对方身居高位还这么亲热喊他,难免让人多想。
“皇命大于天,相比之下家族只是小事。等身上的职责结束,如果还有时间,任宁定会回祖祠探看。”
雷二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米,一边点头。
“老任说的是。上香什么的不急,当然是送灵最重要。我把我哥的棺木送回老家不到半天,就匆匆跑出来帮忙了。”
任宁在心底默默擦了把汗。
他以茶代酒,又聊了几句才问道:“三殿下,顺利的话估计再过个四五天,我们队伍就只要前往云中郡。不知那边的时疫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似乎满桌的酒菜都堵不住雷二的话,他已经接过了话匣。
“老任,这事也要问殿下?”他风卷残云般吃着桌上的东西,“我觉得云中郡应该早就没事了。”“
“瞧瞧星落这里,百姓们该吃吃该玩玩,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时疫。要说百姓们不知者不怕吧,还可以说得过去。”
“三殿下总该清楚情况了吧。因此,云中郡那边应该快好了。”
陈修竹哑口无言,只得含糊说了几句糊弄了过去。
既没说情况好转也没说不好转。
任宁是安全指挥使,要对整支队伍负责,可不敢就这样糊弄过去。
他目光烔烔地盯着陈修竹,“三殿下,老祖宗说大灾后有大疫,或者青黄不接时,百姓为填饱肚子胡乱吃东西也容易染上时疫。”
“这些年云中郡并没发生什么大灾,几个月前正是过年前后,怎么会发生时疫的?”
“这个……”陈修竹苦笑着摊手,“父皇已经着令御医们过来调查起源。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还是救治百姓以及控制时疫,其他的都先放一放。因此,具体是什么引发的时疫暂时还不清楚。”
旁边的雷二又迫不及待开口:“那过几天我们队伍能进云中郡的吧。老子好不容易休次假,还想跟老任上帝都好好见识一番,可别卡在这里一直完不成任务。”
陈修竹头疼,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胡吃海喝的家伙,“雷二公子放心,进去肯定是能进去的。”
至于能不能出来,那就难说了。
三人东西南北又聊了半晌。任宁看天色不早,以回郡尉府查看队伍情况为由,带着雷二离开。
酒楼里,陈修竹站在窗台边上,看着任宁两人慢慢走远,
“殿下,这任家的私生子也太不识时务了。”
“是有点。”陈修竹点头,他语气一转:“查到那个叫望远镜的东西是什么样了吗?”
护卫摇了摇头,“郡尉大人让人细细翻过整支车队,并没见有什么奇特的东西。想必这等宝贝,应该是随身带在身上。”
“刚才他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东西吧。”
护卫迟疑了一下,“除了腰间带了两把短刀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两把短刀?”
“是两把,其中一把即使装在鞘里也杀气凛然。另外一把……”护卫看了看陈修竹腰间华丽的配剑,没再说下去。
整了整衣冠,陈修竹道:“再去好好查查。务必弄清楚这望远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宁不知道这些。
第二天,他把雷二留了下来照看云中郡的女眷和骨灰。自己则和马大力带着队伍驶向东南方的萤川郡。
又过了五天,任宁和一名小兵送完最后一坛骨灰,两人正准备策马赶回萤川首府。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
左前方是条普通的村子。村子里哭声震天,有户人家挂起了白幡,正作着白事。
金手指下,披麻戴孝的人群中一片淡淡的红色。
任宁心突突直跳。
他紧紧盯着一名刚从黄色转成红色的中年人,看着他的红值慢慢从1升到30。被他触碰过门框,不大一会儿也开始转红。
邻居一个年幼的孩子跑了过来,挨在门框上好奇地往里面看去。
没多久,他的颜色也开始由黄转红,数值慢慢增加。
时疫!
不知何处已经传了萤川郡,甚至传得更远。
第八十一章 防范
红值30,对任宁来说几乎不算威胁。
但每个人身子素质不一样。对他不具威胁,对别人可不一定。
任宁扭头望着旁边迷糊的小兵。
“马上通知本地县令县尉,说这里发生时疫,让他们立即带人过来处理。要是胆敢拖延,别怪本指挥使刀下不留人。”
小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指挥使,这里真的发生了时疫?”
星落、萤川和云中三郡彼此接壤。以星落为中心,西南边是云中郡,而萤川郡则在东南边。
这里可是萤川郡的东北方,与云中郡几乎相隔了整个郡。如果这里也发生了时疫,那整个萤川郡……
小兵一下子满头大汗,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任宁郑重地点头,“快去吧!我在这守着。”
“是!”小兵应了一声。
他虽然将信将疑,但同行几个月,已经习惯了听从任宁的命令,拱拱手后飞快向县城方向奔去。
任宁目送他离开,自己远远绕着村子转了一圈。
眼前的小村就只有一个出入口,其他方向都是茂密的山林。
这下倒是省心了。他便退回路口,耐心地守着。
古代人烟稀少,车马也慢。
整整一个多时辰,除了前面村子的哭丧声,周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什么人出入。
县令、县尉和本地里正带着下属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一行人半信半疑,但任宁的命令他们不敢当耳边风。
“任指挥使,”县令和县尉上前行礼。
他们还认得之前拜访过自己的任宁,迟疑地问道:“就是这条村子吗?看不过有什么异样啊。”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村子里应该只是老人正常去世吧。”县令说。
连任宁手下的小兵都知道如果这里发生时疫代表着什么,县令自然也明白。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任宁没有解释,“你们带了大夫过来吧。让他作好防护,进去仔细检查。务必要小心,不要随便碰周边的东西。”
“大夫倒是带了。”县令望向本地的里正,“村子在办丧事。这会陌生大夫上门,不会犯这里的什么忌讳吧?”
里正还没说话,任宁已经斩钉截铁地挥手,“这会管不了什么忌讳。大夫快去!”
他举目四望。
“县令派人封锁这条村子,不许任何人出入。里正查查村子这几天甚至一两个月内有没有什么人从外地回来,以及从哪回来……”
说着说着,任宁想起了铁树。
那个黑疙瘩般的男人,明明不带任何路引,还能在涞谷郡跟商队走过了好几个县。
他一时无语。
封锁什么的可以等一等。见任宁坚持,两个大夫做了一番简陋的防护,带着药箱往村子走去。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其中一名大夫惶惶跑了出来。距离路口的众人还大老远,他就赶紧停下。
“梁大人李大人,村子确实有感染时疫的迹像。丧者是其一,另外还有两名老人已经病发。其他是否还有感染者曾未确定。”
嗡!
众人脑袋嗡嗡直响。
看见大夫惊惶地跑出来时,县令和县尉已经有所预感。此时一听,他们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前面的大夫又拱手,“两位大人恕在下医术不精,一时不敢确定这时疫是否来自云中郡。”
半晌后县令回过神,细细问了一遍村子以及病患的情形。他确认再三,连忙修书一封,盖上官印。
“指挥使大人,”县令忐忑地望向任宁:“幸好阁下及早发现时疫,救百姓于危险之中。否则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下官替方圆百里说声感谢……”
任宁不等他马屁拍完,一把夺过那封信,“废话少说,这信是送给郡守吧。”
县令差到咬到舌头,好半晌才呃了一声,“是要尽快交到郡守大人手里,安排各县防范以及派人过来支援。”
任宁点头,“那你们忙吧。我们顺路,就替你跑一趟。”
又说了几句,两人上马离开。
第二天中午,任宁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龙渊城郡尉府。
长长的车队已经缩水一大半,仅剩的二十多名女眷没有围上来,却也眼巴巴望着他。
“各位婶嫂姐妹不必着急。”任宁哈哈地喂着坐骑,“等追风吃饱,我马上南去,到云中和星落的边界看看情况。”
“如果情况允许,尽快送各位回家。”
女眷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开口。
“指挥使不用着急,安全为上。我们都已经等了三四个月,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就是。追风天天东奔西跑,都整整累瘦了一圈。任哥哥先休息休息,别把它给累坏了。”
任宁哈哈大笑。
他砰砰地拍了拍身边黑黝黝的高头大马。
“大家别担心。追风刚成年,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适当的跑动反而不累,站着不动才会真正累着它。”
“星落境内的驿路都修得不错,来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一会出发,顺利的话或许今天傍晚就能赶回来。”
女眷们也算了解任宁的性子,这才不说话,纷纷拿了追风最喜欢的零食胡萝卜过来喂它。
“老马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雷二左张右望,他有些不满,“这还没送完人呢,他就躺家里不动了?”
任宁摇头。
他压低了声音,把萤川郡东北角的小村发现时疫的消息说了说。
“我把老马留在萤川帮忙,暂时不归队了。”
雷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好半晌过去他才往嘴里塞了块红薯干,咯吱咯吱地啃着。
“如果那村子的时疫和云中郡有关,那麻烦就大了。”他说。
任宁点头。
如果两者有关,那说明边界封锁得太晚或者不到位,不仅萤川郡就是脚下的星落郡甚至北边的几个郡,时疫估计早就暗暗传开了。
“星落的郡守和郡尉都知道了吧。”雷二问。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任宁四下看了看,“一会儿你把女眷居住的院子隔离起来,外围拉上警戒。除了大夫外,不许任何人和物质靠近。”
“还有,尽快采买时疫药材以及至少能吃半个月的粮食,以防万一。”
“好。”雷二应下。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物质也不能随便进来?难道……”
任宁点头。
“以我在萤川郡见到的情况。时疫应该是通过唾沫传播,可以依附在感染者近距离接触过的物品上,比如树叶、门框、衣服甚至走过的路。”
雷二打了个哆嗦,“这他酿……简直防不胜防。”
“不用太担心。”任宁安慰他:“时疫伤害并不算大。身体健康的,比如你我应该能硬扛过去。就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比较麻烦。”
“而且时疫离开了人和动物,只能存活一顿饭的时间。只要送过来的粮食等等物品放下来静等半个时辰,应该就是安全的,可以接触。”
雷二一脸古怪地望着任宁。
他呆在星落这里也不是天天在躺尸喝酒,而是专门跑到郡守府详细查看过云中郡传过来的消息。
那边对时疫的描述全是未知,怎么发生、怎么传播、对谁致命、对谁免疫、如何防范等等等等,都是未知。
可没有任宁说得这么详细。
第八十二章 云中郡
龙渊城。
郡守府和郡尉府一片慌乱。
衙役和亲兵们四处洒着石灰,烧起艾草熏着每个角落,里里外外彻底消了一遍毒。
“殿下,”有护卫提议:“眼下龙渊城已经不安全,还是先北上回避一阵子吧。”
陈修竹心动,却摇了摇头。
“两月前本王请奏父皇,以安民心的名义得以留守祖地。此时情况未明,过早离开实在不妥。”
他道:“星落可能染疫的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帝都,相信很快就有回复。一切还是等到帝都的消息再说吧。”
护卫劝说无效,只得在院外布下重重隔离,禁止外人随便靠近。
任宁不知这些。
等追风吃饱喝足,他带了个小兵,一路往南。
两个时辰后,日头已偏西,两人赶到了星落与云中郡的交界。
噼里啪啦。
前面鞭炮声一阵接一阵,连绵不断。
南方的天空上更是飘满了鞭炮点燃后的浓浓硝烟。
任宁不以为怪。
古人无法解释疫病发生的原理,目不识丁的百姓更相信是鬼神致役或君王失德上苍惩戒,因此治疗处理时常常会驱鬼或拜神。
比如点鞭炮。
对此,任宁没说什么。
毕竟鞭炮爆炸后产生的硝烟也确实有一定的消毒作用。最不济也能稍安民心。
刚到郡界,立即有守兵过来拦下任宁两人。
“两位什么人?云中郡情况特殊,不是大夫或朝廷钦差,不得入内!”
任宁递上身份证明,和颜悦色道:“岩陲要塞送灵回乡安全指挥使任宁,要进去查看里面的情况。”
守兵赶紧去上报上锋。
不大一会他找来一名矮壮矮壮的车夫。
“老张是名车夫。他天天往云中郡运送救援物资,知道里面什么地方安全,什么地方不能靠近。指挥使跟他进去吧。”
任宁没有拒绝。
他的眼睛辩认起危险来比任何人都要精准,但跟着车夫进去还可以出来。如果是他只身闯进云中郡,自然也没人敢拦,不过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围上散发着浓浓艾草味的围巾,三人过了围栏,进了云中郡。
“老张,里面情况怎么样了?”任宁问。
也不知道是不许随便对外透露,还是老张本身话不多。他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很惨。”
没走多久,路过一个八百户的小镇子。
任宁左右张望。
周围全是呛鼻的硝烟,一片白茫茫中远远能看到一点又一点腥红的灯光。
那是镇子四周挂着的警示灯笼。
“老张,这镇子还有活人吗?”他问。
“灯笼没灭,就还有活的。如果灭了,要么死光要么安全了。”车夫回答。
“我们能靠近看一看吗?”任宁问。
“可以,不过要保证在灯笼三丈外。”
任宁点头,让两人留下,自己骑着追风走了过去。
走到灯笼前,他才发现前面的屋子有人进进出出。一些是大夫和药徒,另外一些赫然是和尚。
龙首寺的和尚。
“宏光大师,”正好见方丈走出来,任宁连忙挥手大喊。
阿弥陀佛。
方丈认出了任宁,唱了一句法号。
他也不靠近:“施主送灵到了云中郡?半月不见,身子还好吧?”
任宁用金手指看了看眼前老和尚,见他居然是绿色的,不由松了口气。
“多谢大师关心。小子的身子还好。镇子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宏光知道任宁的身份,便详细回答。
“镇子里粮食、饮水、衣物和药材都十分充足。身体健康的百姓已经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暂居。此时镇上还有三百六十八名患者,都被隔离了起来。”
“老纳正和其他三十八名大夫尝试医治,只是一时还没太大的进展。”
任宁点头。
他前世现时都是战士,对打打杀杀造成的创伤还有些治疗心得,但对这种时疫根本一窍不通。
“慢慢来。相信在大师和各位大夫的努力下,一定能找到救治的办法。”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问。
老和尚呵呵直笑。
因为脸上围了厚厚的围巾,他的笑声沉闷,听起来就像擂鼓一般。
“指挥使有心了。不过岩陲要塞和西凉大草原才是你们将士的战场。”
言下之意就是这里是我们的战场,你们好好呆着不进来就是最大的帮忙。
任宁听得明白,拱手告辞,“那大师保重,小子先走。我还得去云中首府周边亲眼看看情况。”
他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又拉住马。
“大师,小子平时喜欢猎读古籍,得知一些时疫传播的途径。有些或许大师已经了解,有些可能大师还不知道。不知道您愿不愿听听?”
老和尚一愣,点头道:“施主请说。治疫本就是群策群力的事,多了解一种传播途径,多知道一样治疗方法都是好的。”
“而时疫最可怕的就是它会人传人。只要切断了所有的传播途径,它也就不足为惧。”
任宁松了口气。
之前他在萤川郡也提过这事。
郡守和郡尉毕恭毕敬,表面在洗耳恭听,但实际上可能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在他们心里任宁只是个打打杀杀的大头兵,对于时疫他能懂什么。只不过是仗着安全指挥使的名头,在地方官员前指手划脚耀武扬威罢了。
“时疫可以看作一种毒,”任宁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话解释,“得了时疫相当于人或动物中了毒。不过这种毒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以持续存在。”
“毒!”老和尚沉吟。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不少大夫甚至御医都认为是时疫是邪来着。
任宁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患者和动物们体内、呼出的口水、拉出屎尿全部带了毒。其中口水这东西最麻烦,只要说话、咳嗽甚至喘气都会把周围一丈以内的物质全染上毒。”
“这时如果有行人、动物或者物品路过,都会一一感染上,从而再传给其他人。”
宏光大师精神一振。
“施主这想法倒是奇特,继续说。”
他知道患者周围肯定存在些毒物,此时听任宁这么一说,却才明白周围的毒是怎么来的。
任宁笑了笑,说着后世的一些经验。
“眼下镇上的患者已经隔离,但镇里的各种家禽家畜大夫们未必注意到。此外天上的飞禽以及地上的野兽无意间路过,也有可能染上这种毒。其他人不小心碰到它们或猎来吃了也有可能中毒。还有一些老鼠苍蝇叮咬过尸体也会带上这种毒……”
他一一说着病毒的传播方式和切断方法。
说到最后,前面的灯笼下聚集了一大批大夫。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任宁的话,然后努力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有御医感概出声,“听了任指挥使的话,我们引以为傲的隔离方法,原来像个筛子般处处是纰漏。”
“就是!真是不知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众大夫点头赞同,赶紧分配人手去堵这些他们从没想到过的漏洞。
“相信把这些纰漏一一堵上,再把每个患者找出来隔离,这场时疫我们终将能控制住。”
“最好如此吧。”
第八十三章 皇命
原本任宁准备当天返回龙渊城。
既然已经进了云中郡,他干脆仔细转一圈再说。
反正以现在云中郡的情况,送灵回乡的任务无法继续。回去也只是呆着,根本没有意义。
不过张车夫运粮走得慢,他便让跟来的小兵先回去报信。
任宁一转就转了十天,彻底将整个云中郡都走了一遍。他把所有乡镇的情况都摸清记录下来,才准备北上。
出来的时候,各地的鞭炮声稀稀拉拉几乎没再响起。
浓烟散去,露出了久违明朗的天空。
看样子大夫和御医们把他的建议听了进去。
之前整个云中郡到处在放鞭炮,弄得硝烟弥漫的。患者就算不被时疫杀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多通风、勤洗手、戴围巾、常消杀、多锻炼、少聚集……
这些新“三字经”,到处都有官差在敲锣打鼓提醒着百姓。各项防疫措施也在各地一一落实。
回到在两郡交界附近的镇子时,恰好又碰到龙首寺的宏光大师。
“任施主回来了?”老和尚难得没念阿弥陀佛。
虽然围着厚厚的围巾,但也难掩他的高兴。
“施主提出的防疫措施很及时也很有效,活人无数。这十天来官府整整少烧了十几条村子。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任施主堪为现世菩萨。”
任宁连忙摆手。
“什么菩萨,大师说笑了。小子只是路过时随口提了两句,什么力也没出。真正出力的是你们这些无怨无悔的大夫,以及像车夫老张那样的千万无名支援者。你们才是真正的活菩萨。”
“这是两码事。”旁边的御医呵呵一笑,“我们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这没什么好说的。”
“任指挥史无需谦虚。若阁下不是有心护民,也不会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踏入眼前炼狱般的云中郡,更不会细心琢磨防疫三字经,为百姓谋一线生路。那像三皇子殿下,名为安民心却躲在龙渊城不敢靠近……”
咳咳。
他自知失言,连忙掩饰地咳了两声。
“任指挥使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已经如实地上报给了帝都。此疫结束时朝廷的奖赏先不说,相信云中的百姓也定会记得指挥使的大恩大德。”
任宁呵呵地又和他们扯了几句,骑着追风出了云中郡。
在两郡交界的地方,他老老实实隔离了五天。
一切安然无恙。
第六天任宁才回到龙渊城。
此时的龙渊恍如一座死城。
任宁被拦在城门口,没能进去。
“老任,”雷二不知从哪钻出来,远远喊道:“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当初任宁离开龙渊往南,让雷二先储备十五天的粮食,而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雷二就想过来看看情况,果然看到了任宁的身影。
“队伍还好吧?”他问。
“还好!我办事你放心。”雷二指了指南边。
“十天前,郡尉大人把我们的队伍迁出了城,安排到了南郊的一处庄子住下。大家有吃有喝的,只是不能随便出来。”
“那就最好了。”任宁松了口气。
经过查证,和隔壁萤川郡一样,星落郡果然也已经染疫,而且是遍地开花。
龙渊城人多口杂,实在不是久呆的地方。窝进郊区的庄子里,反而更加安全。
“阁下是送灵回乡任指挥使吗?”两人正准备前往庄子,有钦差喊住任宁,用根竿子挑过来一道命令。
“陛下听闻任指挥使在云中郡的事迹与行踪,特令立即进京面圣。送灵回乡安全指挥使的职责交由星落军团雷雨负责。”
任宁挑了挑眉,收下皇命。
本以为有时疫拖着,恐怕到休假结束他也没机会回帝都。哪想进了趟云中郡跟御医们聊了聊天,帝都就在眼前。
他转头看了雷二一眼。
雷家二公子,本名雷雨。
不过他一直觉得雨字不够霸气。只是名字父母所取,不能随便更改。于是就让大家喊他雷二!
交接职责、告别队伍不提。
皇命难为,任宁让追风饱吃一顿后,便收拾行李,星夜兼程策马往北。
目的地:帝都星纪城。
从星落郡到帝都共二千五百多里,沿途修有宽大平坦的驿路。甚至在一些急转弯或人烟绸密的地方还设有警示标志。堪称古代的高速公路。
但任宁刚到河内郡,就弃陆换船,通过星澜大运河前往帝都。
星澜大运河。
星,是帝都星纪城的星;澜,则是苏澜郡或苏澜城的澜。
前者是云垂帝国的首都,后者则是云垂的经济中心。
包括古家商队在内的所有东西线商队,十之九八的目的地都是苏澜郡或苏澜城。
上了船,任宁花大钱给追风包了个好位子,让船上的役仆好生喂养。他回到自己一层的房间,呼呼大睡。
八百里加急可以换马,但任宁可不舍得丢下追风。
一人一马除了吃就是在赶路,两天的时间赶了近一千两百里路。追风累坏了,他也困得不行。
客船日夜不停顺水向北,速度飞快。
半夜时任宁醒了,正准备翻行李搞点吃的。
他的耳朵突然动了动,摸了摸腰间的军刀还在,拿起弓箭悄悄走到门口。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一片乌黑,只有运河两岸不时掠过一两点豆大的灯火。
任宁看得清楚。
走廊上有四个黑衣人,正摄手摄脚地向前走,手里的利器不时闪烁着寒光。
连武器的反光都不知道要遮一遮,显然是些菜鸟。至少不是要塞或西凉顶尖斥候级别的杀手。
任宁摸了摸他们走过时留下的水印,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上面风帆呼呼作响,船下流水哇哇淌过,遮盖了所有人的脚步声。四个黑衣人眨眼就上了二层客舱。
转角的时候,任宁瞬间敲昏了最后一人。
他上了二楼。
二层房间宽大数量稀少价格昂贵,通常住的都是来往的达官贵人。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摸到第三间客舱,掏出迷烟管就吹了进去。
任宁肚子饿得不行,没空等他们作案。
他直接闪身过去,三刀干掉三人,然后把其中二具尸体扔进了水里,留下一具就扔在门口不管。
回头把敲晕的家伙拖到自己房间。吃饱肚子才弄醒他。
“我问你答,明白吗?”任宁把军刀捅进黑衣人的嘴里,“不说或乱说就死。”
黑衣人眼光闪烁,然后他的一根手指就断了。
啊!
嘴里塞着冰凉的刀刃,黑衣人痛得满头是汗,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任宁又抓起另外一根手指,“明白就点头,不明白就断手指。”
黑衣人连忙点头。
第八十四章 帝都
任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手里的军刀一动,就已经从黑衣人嘴里拔出再贴到了咽喉上。
无碍说话,但危险还是一样的危险。
“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不知道。我们只是拿了钱,听中间人的指示杀掉忠勇伯府的萧二公子。”
任宁脑海转了一圈。
他离开帝都已经太久,一时想不起这萧二公子是谁。
“中间人是谁?”任宁又问。
“对方找上我们时虽然蒙了脸,但我认得。他是帝都东码头望江酒楼的一个店小二,左下巴有颗小痣。”
任宁又问了几个问题,判断对方没有说谎后,毫不犹豫拧断了黑衣人的脖子,把他扔进了运河里。
第二天,任宁在一片惊叫声醒来。
“出事了!昨晚船上出事了。”有人大惊小叫。
“出了什么事?”
那人明明压低了声音,却偏偏让旁人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有黑衣人半夜从水里摸上了船,结果被萧二公子反手杀了。也不知道他们原本想杀谁。”
嘿嘿。
不知谁突然发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忠勇伯府的不肖(萧)二公子也能反杀人?要真是他杀的,老子今天倒吊着吃饭。”
“赌不赌,黑衣人的的尸首还摆在萧二公子的房门前呢。”
“赌就赌,谁怕谁!”
……
任宁没再听下去。
他下去货畜混装舱看过追风,见爱马无恙,才悠哉悠哉回到房间趴在走廊上看运河两边的风景。
清明又称三月节。送灵回乡的队伍清明离开要塞,此今已经走了三个多月。
七月,云垂大部分地方已经进入酷夏,运河两边都是大片大片收割后的稻田。
东岸边上一些稻田里,凌乱地撒了些收割后的禾秆。
古代没有什么化肥。除了粪肥外,大多都会把禾秆晒干再烧成草木灰洒进田里当肥料。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看着看着,任宁眼睛却是微微一缩。
这些禾秆看似丢得凌乱无序,再仔细一瞧,赫然发现其中有些像是斥候或细作们常用的标志。
不过天下斥候或细作不是一家,他努力地解读着,却是读不懂。
任宁四下转了转。
没走多久,就在甲板上遇到一个大嘴百事通,正口若悬河地给几十名听众说着运河上两边的风景。
任宁笑了笑。
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导游了吧。
“我胡大嘴天天走这条运河,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要我称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过了这片沃田,前方就是风光秀丽的落凤山。第一次前往帝都的游客们可不要错过两岸的风景……”
“落凤山?”有游客惊呼:“我知道落凤山,听说云垂的第一位皇后就出自这于这落凤山。”
“是嘛!龙首山和落凤山我都没见过。这下可要好好看看。”
一遍纷扰声中。
任宁不屑地嘿嘿笑了笑,嘀咕道:“二千多里的大运河,怎么可能有人了如指掌。怪不得叫胡大嘴,是胡说八道的吧。”
他说得小声,然而胡大嘴耳聪目明,一下子捕到了任宁的位置,恶狠狠地望了过来。
“小子,胡某行走江湖三十多年,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你敢不信我的话?”
“我信!”任宁撇了撇嘴。
他随便指了指东岸的稻田,挑衅道:“我赌五两银子。阁下倒说说看,这些田庄是谁家的?”
能坐得起船,众人自然不会太在意五两银子,但听任宁这么一说,所有人不由往胡大嘴望去。
哈哈。
“就这问题?”胡大嘴松了口气,“五两银子是我胡大嘴三月的工钱,不要白不要。”
他比划了一个大圆。
“这附近的田地都是上等良田,丰收一季就能养活半个县的人。胡某恰巧认识某中一个管事,甚至还帮他往主家送过新粮。这些田地的背后主人估计大家都耳熟能详,正是帝都太师府。”
太师府!
任宁深深往东岸看了一眼。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居然是他们任家的田地。
不过也不能说是“自家”,任宁至今没有上族谱,这些土地都和他没有关系。
没再听下去,任宁哼了声,把手里的碎银一抛,愤然地离开了甲板。
客船三层的某个房间,数人正默默地看着两岸的稻田。
半晌过去,有人拱手:“公子,信息说任宁单身一人正在我们的船上。要不要我们今晚……”
他做了个向下切的动作。
暗影中人摇了摇头。
“望远镜的事虽然急。但这船昨晚有人摸上来,已经闹得风风雨雨。况且这小子是陛下召回帝都的,要出了什么事,龙颜肯定大怒。届时我们私自离京的事难免暴露。”
“暂且放过他。”
又过了一天一夜,帝都星纪城终于到了。
星澜大运河是帝都环城河的一部分。它有两个主要码头,一东一西。
客船自东边苏澜而来,却得先开到西码头让二层三层的贵客们上下,然后再回到东码头把一层的平民百姓放下来。
任宁牵着追风下了船。
黑马自小长在西境,大江大河都难得一见,更是从未坐过船,下来后它晃晃摇摇走了半圈才站稳身子。
任宁哈哈地拍了拍马身,习惯性四处张望。
码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金手指下黄澄澄的一片。
他正准备收回目光,眼前突然掠过一点绿色。
定晴一看。
运河边上的一家酒楼里,二楼的雅座上正有人站在窗前,也不知是找在人还是在看运河的风景。
距离有些远,任宁一时看不清楚。他摸了摸了腰间的望远镜,却没有拿出来。
看天色将晚,他也不急着去皇宫报道,便牵起追风安步当车地往酒楼走了过去。
望江酒楼。
看着这眼前的名字,任宁脸色古怪。
两天前有人买黑衣人刺杀忠勇伯府的萧二公子,中间人正出自于这座望江酒楼。
任宁一人一马虽然风尘仆仆,气势却是非凡。特别是威风凛凛的追风,一看就知道是匹万金难求的好马。
小二很有眼力,赶紧出来牵马,“客官请进,二楼尚有空余的雅座……”
战马暴燥,不是每个人都能随便触摸的。
咴咴!
追风愤怒叫了一声,大脑袋一甩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店小二碰翻了几个跟头。要不是任宁赶紧喝止,估计黑马就会冲上去踩上两脚。
“小二哥不好意思,”任宁连忙把店小二扶了起来,“我的马有点调皮。伤到了没有?”
“没事!客官,小的没事。”店小二两股战战地擦着冷汗,也不敢抱怨。他远远避着追风,不敢再碰缰绳一下。
围观党哪年哪世都有。
酒楼前的这番闹腾,路过的行人聚集起来嘻嘻哈哈地看着热闹,甚至二楼的一些雅座也纷纷有人伸头出来向下张望。
任宁抬头一看。
哟,原来陌生的熟人。
第八十五章 相见
安抚好坐骑,任宁上了二楼。
敲开天字三号房,里面是两位笑意吟吟的美貌姑娘。
“盈盼姑娘,好久不见。”任宁拱手。
他看了一眼盈盼身后的丫鬟,“对了,你家丫鬟叫什么来着,珍珠还是碗豆?”
盈盼,也就是开伦三族长的女儿扑哧一笑。
“好久不见。不过她不叫珍珠也不叫碗豆,草原里可没有这两样东西。她叫吉祥。”
吉祥三宝?
任宁脸色古怪地点了点头。
“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姑娘。”他连连感概。
星纪城足足一百五十多万人口。茫茫人海两人居然也能遇到,实在不可思议!
“不巧啊。”盈盼摇头,“我特意在这等你。已经等了两天啦。”
咳咳!
身后的吉祥一阵咳嗽。
“姑娘,矜持。要矜持!”她低声提醒主子,“云垂的大家闺秀们都是很含蓄的。即使眼巴巴等着也不会说出来。”
盈盼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云垂人,干嘛要遮遮掩掩。再说我本来就是在等他呀。”
她从香包里掏出一枚长长的狼牙,推到脸色古怪的任宁前。
“这是你送给我的,不会不认吧。”
“认!”任宁点头。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送根狼牙给草原姑娘的意思,但确实是他送的。
男人敢作敢当,他自是认下。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任宁好奇地敲了敲桌子,“而且还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到帝都?”
草原上的阿伦和右蒙阳兰这些好友,都一直以为他叫宁任来着。
嘻嘻!
见任宁认下,盈盼欢喜地把狼牙收好。
“我就是知道。”姑娘得意洋洋。
“这些天你在帝都里可算出了名。我一听岩陲要塞以及任宁这个名字,就猜到十之九八是你。所以在这等着。结果真让我等着了。”
“我在帝都出了名。”任宁茫然,“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盈盼也不吊他胃口,详细地说了说,任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几个月以来,云中郡的时疫一直牵动着整个帝国上下的心。
朝廷要人给人,要物送物,然而一直没有太好的消息传来。返回帝都的奏报里要么是控制不住要么是死伤惨重,甚至还蔓延到了隔壁的萤川郡甚至星落郡。
“幸好出了个任宁。”盈盼笑颜如花,“这话不是我说的,帝都上下都这么流传着。”
他在云中郡的所作所为被有心人传播了开来。
仅仅几天的时间,几乎帝都的每一个角落都响起了任宁的名字。到处流传着什么任宁天生天晓,知道时疫是种毒,而且一进去就控制住了时疫云云。
还说什么陛下龙颜大悦,特令他返回帝都述职。
任宁恍然大悟,总算反应了过来。
皇帝之所以招他回来,恐怕不是因为“他在云中郡的所作所为”,而是任宁说过的一句话。
时疫是一种毒。
往年老百姓一直以为是时疫是天降妖邪,是帝王不仁所致,于是赶紧敲锣打鼓鞭炮齐鸣驱妖赶邪。
后来连龙兴之地都染疫,估计皇帝已经咬紧牙关写好了罪已诏。
任宁这话一出,真可谓及时雨。再加上他说的各项措施也确实有效,皇帝连忙把他拉出来宣传。
看,时疫原来是一种毒,并不是朕作错了什么或者老天看朕不顺眼。
只要御医或大夫们把这种毒解掉,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现在时疫传到了星落郡,真不是朕作错了什么。大家千万不要把这过错怪罪到朕头上。
弄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任宁不再理会。
盈盼说完,抬头说道:“你一路赶回来应该饿了,先点东西吃吧。”
任宁从善如流,点了几样美味饭菜。
“你找到了你大哥了吗?现在住在哪?”他问。
“找到了。”盈盼点头,“我大哥在国子监读书。只要找鸿胪寺帮忙找一下就可以。很简单的。”
“至于住处,我买了一座二进的小房子先住着。其他的等你回来娶我呀。”
咳咳!
身后的吉祥又一顿咳嗽。
“姑娘,矜持,矜持!”
“云垂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三媒六聘什么的。”
“那些不用管。”任宁笑,“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个大头兵了吧。脑袋可是一直栓在裤腰带上,朝不虑夕的。确定还要嫁给我吗?”
嘻嘻!
盈盼狡猾一笑。
“我打听过了。能当上送灵回乡指挥使的,决不是什么普通大头兵啦。而且我当初既然接过你给的狼牙,就没准备后悔。”
“再说了这个年代哪个男儿的脑袋不是栓在腰带上?我父亲如此,阿伦和右蒙哥也是如此,我大哥学成后估计也会如此。没什么好担心的,担心也没有意义。”
“只希望你不嫌弃盈盼来自偏远的西凉小族,恐怕日后难登什么大雅之堂就行。”
任宁默默地听完,“什么大雅之堂太遥远,咱们是半斤八两,以后好好过日子就好。而且你父亲去世时我正好在身边。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决不食言。”
盈盼一阵沉默。
但此时距离三族长去世已经半年多,她很快打起精神来,“那你快吃,吃完我们回家。”
后面的吉祥擦汗。
“姑娘,这里是云垂帝都。冒然请任公子回家,孤男寡女的,这样很不好。邻居们看见了肯定会指指点点。要不先让大公子见他一面……”
“吉祥倒是挺会入乡随俗的嘛。”任宁哈哈地开了句玩笑,“大舅子肯定要见。”
“不过我这几天要进宫面圣。一会先去你们住的宅子认认路。等过几天空闲下来,我就买座房子,再挑个好日子娶你过门。不会委屈了你。”
盈盼满心欢喜地点头,“你手里的银子够买房子吗?我手头还有些。如果还不够,我爹爹还送了好多嫁妆过来。”
咳咳!
吉祥翻着白眼狂咳嗽。
这主子真是没救了。
任宁笑着摇头,“你自己拿着吧。这两天见了皇帝,估计我就不会缺钱了。”
盈盼恍然。
她曾经远远看过皇城,那皇家气派真不是他们草原的小部族所能相提并论的。估计皇帝拔一根寒毛都比他们整个部族重。
三人吃过饭,下了望江酒楼。
任宁牵出追风。
不愧是草原长大的姑娘,盈盼一见黑马的模样,两只大眼晴一下子亮晶晶的。
“哇。好帅气的千里马。”姑娘又惊又喜地望着任宁,“是你的吗?”
任宁点头,“是我的。它叫追风。刚成年不久,还有些调皮。你别随便摸它。”
“追风,好名字。”盈盼点头。
她家养了三千匹马,自然了解好马的脾气。
第八十六章 回家
离开东码头,沿着街道一路向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盈盼居住的地方。
“你要进来瞧瞧吗?”姑娘摘下面纱。
“今天不了。我先去趟皇宫,以后吧。”
说完,任宁四下望了望。
附近住的都是平头百姓,也算是个热闹的地方。周围的环境还不错,金手指下黄澄澄的一片,没有明显的发红。
告别了盈盼一路往北,穿越半大个帝都,终于到了皇城门前。
早有人在候着任宁。
禁军统领左福上上下下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星落军团任宁参见左统领。”
任宁上前抱拳行礼,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诧异。
虽为私生子,前身到底在帝都混了十几年,自是认得左福。
眼前的男人年纪不到四十,看起来威风霸气。然而金手指下他的黄值不大,仅有40。
任宁若有所思。
身为禁军统领,饿是不可能饿的。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身子骨坏了。
左福点头,过来亲切地拍了拍任宁的肩膀。他说了通好话,却没有让任宁进宫,而是先让他回家休息。
任宁点头,没多大意外。
除非星落那边传来好消息,或者皇帝想好了怎么处理眼前的危机。他才会有机会进宫“述职”,否则就会是先回家候着。
御书房
长兴帝在翻看着任宁的履历。
看到他在要塞里弄出不少奇特的宝贝时,皇帝眼前亮了亮;随后看到他送灵回乡时杀了一路,皇帝又不禁啧啧摇头。
“见到人了?”他问刚刚走进来的左福。
“回陛下,臣已见过任……任公子。”左福卡了卡,“任公子下船后没有直接过来皇宫,而是去望江酒楼见了一位平民姑娘。”
“他虽年少却十分警醒。望江酒楼的小二试图在他身上偷点什么,结果反被他摸走了钱财……”
长兴帝毫不意外,“他是斥候。区区店小二也敢动手脚,真是不知死活……”
“回来就去见了位姑娘?”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胡子,“果然是年少慕艾。这倒好办了。朕有多少位即将及笄的女儿来着?”
任宁不知道御书房里的事。
他离开皇城,调头往东,没多久就到了皇城边上的太师府。
一个门房殷勤地跑出来,“这位公子……”
没等他说完,任宁直接开口打断了门房的话,“我是任宁,能不能进去?”
咦!
门人吓了一跳。
这些天任宁的名字天天响起,他听得耳朵差点都起了茧。
只是任宁没上族谱,自然也没有族序。门人喃喃地任了半天,不知道该称任几公子。最后苦着脸弃了称呼,直接让开道路。
“当然可以。这是您的家。”
任宁点头。
他看了一眼太师府紧封的大门。
尽管已经四年多没有回家,但他也不指望自己能走正大门,直接牵着追风从小侧门进了太师府。
大门后是高大沧桑的影壁。
影壁上雕龙画凤,拥护着中间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永为帝师。
刚才的门人跟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祭神香,轻声提醒道:“公子?”
任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影壁上的题字为云垂开国太祖陛下所写,距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初来乍到的访客或久未归家的子弟应该上香以示尊敬,否则就是大不敬。
他点头,接过祭神香,老老实实地三鞠躬,再把香插进影壁前的大香炉里。
“我住哪?”任宁问。
门人讪笑:“公子您又不是客人,以前的院子还留空着。”
听到任宁即将返回帝都的消息,他以前住的院子早就腾空以及打扫干净了。
任宁点头,牵着追风凭着印象往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走去。
“公子,小的帮你把马牵去马厩栓好。”门人说。
“不用了。”任宁摇头。
他没打算为难一个门人,“我的马很乖,不会弄脏院子。此时天色已晚,我只住一夜,估计明天就会离开。”
门人吃了一惊。
但任宁和太师府的恩怨情仇他也略有耳闻。作为一个下人,他不敢多劝,把任宁送到他的院子,连忙去通知管家。
第二天,管家早早过来候着。
“宁公子,太师和少师还在上朝,他们中午后才能回家。昨晚太师特地让老奴准备了家宴,就设在傍晚。”
任宁点头,“知道了。我会准时赴宴的。”
管家见他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
任宁吃过早餐出了院子,往后宅走去。
穿过庞大的前院,他走到垂花门时,果不其然让两粗壮婆子给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此乃太师府后宅,外男不得入内。”
任宁不意外:“我是任宁。我找四房的六姑娘任惜。”
高门大户就是这样。虽然同住在太师府里,然而兄妹俩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任宁?
俩婆子将信将疑。她们看了看任宁后面的管家,得到身份确认后。其中一人这才引着他去找任惜。
走着走着,婆子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
刚回家,任宁本该先去拜访他祖母以及当家主母才是。但既然任宁不开口,婆子也不敢乱说话。
好大一会儿,任宁才走到任惜的院子前。
太师府很大,然而庶子女住的院子都不大。这倒不是吝啬,而是规矩。
“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得到消息的任惜迎在小小的院门前。当年的小丫头已经亭亭玉立,看见久违的任宁眼都红了。
“好久不见。”任宁笑着点头,“是我回来了。”
进了院子,两人到中央亭子坐下。
任惜像个小八哥,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
任宁则隐掉一些血腥,说了说他的从军往事,听得对面的庶妹捂着小嘴,连连惊叹。
“所以哥你成了安全指挥使,是个将军了?”她问。
“哪有。”任宁摇头,“我暂时还只是个亲卫,距离将军还远。”
嘻嘻。
任惜自信地笑了笑,“哥还这么年轻。六妹相信你一定很快能升成将军的。”
任宁不置可否。
他四下看了看任惜住的院子,不由有些茫然。
院子不大却也不旧,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维护。而任惜作为庶女,拥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以及若干粗使婆子。
他数了数,眼前丫鬟婆子的人数也不少。
甚至眼前的亭子里,琴棋书画茶摆放得整整齐齐。
并不像她寄到岩陲要塞的家书那么悲凉。
任宁掏出书信递了过去,“六妹,这是你写给我的家书吧。”
第八十七章 除族
“家书?”任惜愕然地接了过去,“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打开信件一看,立即皱眉望向自己的丫鬟,“秋桔,这封信是你写的?”
“是!”秋桔扑通地跪了下来,“姑娘你马上及笄,不是经常念叨着想公子回来参加仪式吗?奴婢斗胆便写了这封信到岩陲要塞去。”
“斗胆,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任惜无语地摇了摇头,“来人!十……五大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两个粗使婆子拧笑着扑过来,把秋桔押到一边。
不一会儿啪啪啪,板子重重拍在屁/股上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师府的一等丫鬟活得比一些小家碧玉都要好。五板子下去估计这秋桔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四个二等丫鬟兴奋地竖起了耳朵。
一等丫鬟出了差错,她们才有机会升职。
然而任惜只是打了秋桔五板子,其他什么都没说。好一阵子过去,她们只好黯然地收回了目光。
“所以这封信上的事是假的?”任宁问。
“也不算假。”任惜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那门亲事还没确定。男方秋天会到帝都来,祖母让我先相看过对方再说。如果我不喜欢,祖母并不会强迫。”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任宁见她并没有反感目前生活的迹象,便默默地走了。
什么独立开府的事,他没有再提。
下午时分,任宁又进了后宅参加家宴。
任家在帝都的主子,无论大小都回了家,聚集在了一起。
任宁进去时,里面已经整整坐了三大桌的人。
整个太师府的男丁就他一个没上族谱。以往过年过节举办宴席,他都是和过来打秋风的表亲们坐在一起。
“宁弟,过来哥这里坐下。”大哥任荣招手。
任宁微笑着摇头,“我就不坐了,只说两件事就走。”
嗡!
整个家宴一下子震动。
众多的主子纷纷扭头,不管熟悉不熟悉,满面惊讶地朝任宁望了过来。
老太师脸色铁青地挥了挥手。
站在一边的各房妾室、仆人甚至管家连忙出了宴厅,远远地站着不敢偷听。
任宁视若无睹。
“第一,请老太师让总管统计好我这些十四年来的吃穿用度,三天后任宁双倍偿还。从此以后本人与太师府毫无关系。”
“第二,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过几天就要和她成亲。如果府里事先给我定下了亲。请及时退亲,别担耽人家姑娘。”
“各位有缘再见!”说完,任宁弯腰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哥。”任惜站起来惶惶地喊了一声。
任宁听见了,却没有止步。
当着门外长长一串诧异的目光,他飞快来到前院,啾地吹了一声口哨。
追风嗖地一下子窜到他身边,亲密拱着主人的手。
任宁呵呵地摸出根胡萝卜,喂给黑马。
他翻身上了坐骑,“我们走!”
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几乎不多时,御书房就收到了太师府方面的消息。
长兴帝哈哈一笑,“有个性的小子。太师没有说什么?”
“没有。任宁根本没有留给其他人说话的时间,自己说完转身就走。”
“这老狐狸……”长兴帝摇了摇头。他拿起新奏折,不再理会太师府的破事。
太师不是没空说什么,而是根本就不准备说话。
永为帝师。
六百年前开国皇帝留在太师府影壁上的这四个大字,让任家成了当之无愧的太师以及少师。无论他们有没有真正教导过皇帝和太子,仅凭这个身份就已经是万千文人和学子心中至高的圣师。
这样的家族如果再出个掌管行伍的将军,估计很多人都会睡不着。
因此任宁四年前私自签下军籍时,事实上他就已经被除了族。
当然,任宁也从来没入过族谱,倒是省了不少事。
下来的几天,任宁若无其事地和盈盼四处找着房子。
偌大个帝都,想找个像样点的不容易。
平民区的宅子便宜,只是太小,而且环境也不好。
靠近皇城的宅子大倒是够大了,不过就有算有钱也买不到,因为通常没人肯卖。
两人手里有钱,心底一点也不急。他们就这么慢慢地相看着。就当谈恋爱了。
这天,任宁正在西市附近看一座五进的宅子,突然有人拿着烫金请柬找到他。
“任宁任公子,三天后是中伏。秦王府举办酒食之会,特来邀请公子。届时皇上和皇后都有可能参加。请务必赏光。”
任宁点头收下,“请回禀秦王爷,三天后任宁一定到。”
待送请柬人走远,盈盼才好奇地围了过来,“秦王好像是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吧。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任宁摇头,“这么多皇子我只认识三皇子,而他还没封王。其他的都没见过。”
任宁有些感概。
以他往日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参加这种聚会。没想到现在彻底脱了族,反倒有了参加的机会。
盈盼嘻嘻一笑,“皇上和皇后会来参加,有点意思。估计是皇帝暂时不好接见你,就在宫外设个宴私下见个面。”
“酒食之会一听就知道是吃吃喝喝,中伏是什么?”草原姑娘不懂就问。
任宁笑,“三伏天听说过吧?”
“听过。”盈盼点头,“现在就是三伏天。”
“三伏分早伏、中伏和末伏。云垂有个传统,中伏天时亲朋好友会聚在一起吃羊肉喝米酒啖荔枝,以驱避体内的热毒恶气。”任宁说,“这就是请柬上所说的酒食之会。”
盈盼听明白了,她撇了撇嘴。
“三伏天整整一个多月,那中伏天也有十来天。我看这酒食之会就纯是胡乱找个理由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确实。”任宁哈哈大笑,“贵族嘛,衣食无忧的,整天闲着无没事干就光想吃喝玩乐了。”
他看了眼西南方向,“要是云垂没发生什么大事,比如云中郡没发生时疫,这帝都贵族间的聚会宴席那都是三天一小场,十天一大场的。多到数不胜数。”
“真浪费!外头还有许多百姓食不裹腹的……”盈盼嘀咕了几声。她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王府啊,应该很雄伟吧。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任宁遗憾地摇头,“如果我们成了亲,应该可以带你进去。现在恐怕不行。”
嘻嘻!
盈盼也不失落,“那等以后你当了大将军,我成了将军夫人。到时候记得带我去玩。”
三天后,任宁如约进了秦王府。
看着眼前的情形,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八十八章 萧纲
骨碌碌!
水车滚滚,把清凉的运河水送到王府的各处屋顶,哗哗地人工造着雨。
礼节性见过主人秦王后,任宁走出院子。
前院的重重雨幕下,三十多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青年公子,正三五成群眉飞色舞聊着什么。
任宁一路走去,顺便听了几耳朵。
甚至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频频提起。
任宁一点也不意外。
云中郡那边的所作所为还好说。特别是几天前他自除任氏一族的消息,在高门贵户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嘿嘿。
有人语调古怪地嘲讽。
“这私生子居然自除族名,真是不识好歹。”
“俗说话宰相门前七品官。私生子虽然难听,但到底有着太师府的名头,至少没有普通平头小民敢欺负。”
“看他以后无宗无族光棍一条,能闯出什么名头去。本公子赌他十之九八连个小家碧玉都娶不上,到最后还是要低头回太师府打秋风。”
呸!
“雁雀安知鸿鹄之志。”人群中有个长着副好相貌的贵公子突然呸了那人一口。
“那些只知道依附祖上荫庇的人,当然想不通任宁的想法。有的人可能耳朵长塞子了吧。不知道人家已经在岩陲要塞活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已经以军功拼了个安全指挥使。”
“这次送灵回乡的任务完成后,他至少也是个七品武将。不知道比那些在家里吃白饭的人好上多少。”
哈哈!
“七品武将?”之前那人扭头望了过来,看清出声的公子后,不屑地哈哈大笑。
“我说是谁会替私生子抱打不平。原来是萧纲,忠勇伯府的不肖二公子。”
“话说再过两年,你们忠勇伯府就快降爵了吧。以后估计再也没机会和我等一起出席各大王府和公府的宴席。”
“这样说来,你们萧家确实要赶紧和太师府那个私生子一样另寻出路。毕竟是同病相怜嘛。”
周围一群贵公子听得满脸古怪,却是没人出声。
忠勇伯府的二公子萧纲?
任宁脑袋转了转,很快想起了这个人。
回帝都的客船上,四个黑衣人摸上船想杀掉的不就是眼前这个萧纲吗?
至于忠勇伯府降爵,任宁更是清楚。
六百前帝国初立,太祖皇帝陛下为了防止开国将军的后代从此不思进取。规定无论爵位高低,一律三代而折。
即如果子孙三代累加起来都没有为帝国作出足够的贡献,就会降爵。
萧家以前是开国公。
只是萧家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一任萧国公上了战场,居然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哭闹着要回家。
当时的皇帝大发雷霆,直接把他们萧家从国公降到伯府。
如今又准备到了三代这个节骨眼,再过两年要是萧家还没个有出息的子弟挣些功勋回来,估计就会连伯府都要保不住。
因此整个帝都的高门贵户,背地里都称他们萧家为“肖”家,不肖子孙的肖。
听着自己祖上的黑历史,萧纲两眼发红脸色铁青,咬紧了牙关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服气?”对面嗤笑。
“因为云中郡的时疫,星纪城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宴席。光吃吃喝喝也没什么意思,在座不少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要不一起比划比划助兴。让这不肖二公子看看他们萧家到底落没到何种程度。”
萧纲还没答话,秦王已经背着手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各位公子在聊些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行礼。
亲近秦王的人把情况说了说,不过只说了众人准备比武助兴。其他的默默隐下。
秦王点头,他左右看了看。
“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星落和云中郡已经传来捷报,时疫正在得到极为有效的控制。御医们回报,不出一个月这场时疫就会彻底平息。”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恭贺:“天佑吾皇!天佑云垂!”
哈哈!
“这么吧。”秦王大笑,“既然各位有意比武助兴,本王就添些彩头。第一名奖三百斤冰,第二名二百斤,第三名一百斤。”
“想要奖赏,一会儿记得要拿出自己真实的实力来!”
嗡~
众人喜形于色。
冰在这个时代十分昂贵。通常在寒冬腊月时就得从最北边的玉木郡采集好冰块再千里迢迢运回来囤藏。
眼前的人都是豪门子弟,然而在这三伏天想有足够的冰来降温却也是不可能的。那几乎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三百斤冰,绝对让不少人砰然心动。
秦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开口。
“对了。秦王妃一向喜欢作红娘。她也请来了不少帝都适龄贵女。一会儿各位公子务必要大展身手,或许今天你们能赢得些美人芳心。”
众人更是眼前一亮,一个个兴奋不已,推推搡搡地往校场而去。
任宁对并不想特异独行,默默地跟了上去。
同样落在最后面的还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的萧纲。
“萧二公子,我是任宁!”他笑。
萧纲愕然,上上下下打量着任宁,差点一头撞在抄手游廊的流金柱上。
“你真是任宁?怎么会在这秦王府。”
“如假包换。”任宁开了个玩笑,“当然是秦王府发的请柬。难道还能是我翻墙溜进来的?”
“这倒也是。”萧纲回过神。
他愤愤看了一眼前面的公子哥,迟疑道:“那刚才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吧?”
任宁平静地点头,“听见了。”
“你不生气?”萧纲吃了一惊。
“有什么好生气的。”任宁指了指脚下的王府:“他们身份再高贵又怎样,我不也凭自己的能力站到了这里?再过几年你看看他们又会是怎样。”
萧纲精神一振,终于确信眼前人的身份。
他突然弯腰朝任宁鞠了个躬:“回帝都时,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萧纲虽不成器,此生定会回报。”
任宁一愣,作出付惊讶的模样,“什么救命之恩?我听不懂。”
他当时仔细检查过,绝没人发现自己才是。
“不用否认。”萧纲自来熟地攀着任宁的肩膀。
“我后来查过。虽然只看到一具尸首,其实上有四人摸上了船。那天船上一共八百多人,而半夜三更能无声无息连杀掉四个黑衣人的,就只有你一个……”
两人没说了几句,就到了王府中央的校场。
校场和平时差不多,只在对面亭台轩榭间拉了长长的一道薄帘。
帘后面蒙蒙胧胧站了好些苗条的身影。正是秦王妃请来赴宴的贵女们。
萧纲下意识地挺了挺腰,不满地嘀咕:“这么远的距离,还拉了道帘。鬼才看得清姑娘们长什么模样。”
他回头问任宁:“任哥,你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咳。
任宁咳了一声,“你年纪比我大。”
“没事。”萧纲无所谓地摆手,“能者为师嘛。哦不,能者为哥嘛。”
第八十九章 贵妃
男婚女嫁,无论哪个朝代都讲究门当户对。
帝都虽大,然而高门贵户也就那些,娶来嫁去都是同一个圈子。
因此,薄帘后面十之九八就站着自己未来的嫡妻。
这样一想,校场里的公子哥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他们顾不上三伏天的炎热,把手里的家伙舞得虎虎生威。
文官子弟们也不甘示弱,纷纷让小厮磨墨镇纸,准备大舞文墨,写出些锦绣文章来。
萧纲跃跃欲试。
他望了眼旁边站着不动的任宁,突然哑然失笑。
“任哥你是准备下校场舞刀,还是在亭台里弄墨?”
无论除不除族,任宁都出身太师府。正常情况下该学那廊桥上的文弱书生们挥毫泼墨。
但他现在明显是武将,却又该下场弄刀舞剑才是。
任宁对写文章不感兴趣,他抬头望校场里望去。
场上的公子哥大多都有着家族武艺傍身。一个个呼呼地耍着刀弄着枪,套路十分纯熟,看得人眼花缭乱。
帘子后面不时有姑娘大声加油,那是她们在为自己的兄弟鼓着劲。
任宁笑道:“你去吧。我就不下去了。”
萧纲一听,反而止了步子。
“任哥,听说岩陲要塞经常和穷凶极恶的西凉人打仗,你也遇到过不少西凉人吧。”
他饶有兴趣地用下巴指了指校场里的公子哥们,“你觉得这些家伙武功到底是高还是低?”
任宁又默默地看了会。
“他们有些人下过苦功,也有些人完全是花架子。刚才和你争论那个就是个十足的花架子。马步不稳、眼神飘忽、出招无力。与其说他在喂剑,倒不如说跳舞。”
“真的?”萧纲半信半疑,“他是承恩伯府的三子孙冶。大家都说他武艺高强来着。”
承恩伯?
任宁微微一愣。
一般说来帝国的爵位只授予战功卓著的武勋世家。
但承恩伯例外。
它是个特有爵位,只授予太后或皇后的娘家。即继承恩泽之意。
这种爵位说白了就是以女为贵。
只要生了个当皇后的女儿,一家人就能鸡犬升天。
正说到帝后,两个细尖的声音相续响起。
“陛下驾到。”
“皇后驾到,晴贵妃驾到。”
任宁一众人并不意外,连忙收拾好自己,齐齐上来给皇帝行礼。
另一边的姑娘们则去拜见皇后。
任宁偷偷瞄了一眼。
长兴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相貌堂堂。然而金手指下,黄色数值只有35。
比他身边的禁军统领左福还要差些。
此外,皇帝身后除了禁军护卫外,还跟了一队异邦青年。有的高鼻蓝眼,也有的白发苍苍,还有的黑小矮瘦。
“各位卿家准备作什么呀?”长兴帝和颜悦色地问。
孙冶上前一步,“回陛下,臣等武勋子弟正准备比武为中伏节助兴。秦王殿下还添了彩头。”
“回陛下,臣等儒家子弟正准备散发诗兴,咏叹云垂国泰民安,陛下至圣至明。”
长兴帝满意地点头,“云垂以武立国,以文治世。众卿家年轻虽轻,却也不忘肩上重担,朕心甚慰。”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异邦青年。
“这些都是各国各邦派驻的留学生,正在国子监学习我文字、语言、思想以礼仪。你们年轻相仿,就一起玩吧,不要拘束。”
任宁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代能来派到云垂当留学生的,在本国身份都不低。要么是王子或世子,要么至少也和盈盼的大哥一样,是些部族的少族长之类的人物。
想起盈盼,任宁抬头望去。
留学生中有个云垂相貌的男子,他脸上隐隐有着开伦三族长的影子。
叫什么来着?
任宁想了想。
铁勒。西凉语里是石头的意思。
众人散开。
皇帝眼皮下,云垂贵公子们更是打足了精气。像承恩伯府的孙冶也顾不上再找萧纲的麻烦,而是挑衅地望着那群异邦青年。
任宁走了过去,拱手道:“铁勒你好,我是任宁。不知盈盼跟你提起过我没?”
铁勒愕然地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任宁,“当然听小妹提起过。原来是你!”
他咬牙切齿道:“来来,我们比划一下。”
任宁脸色古怪,“你确定?”
“算了。”铁勒连忙摆手。
开伦族人的武力本就不高,他还从前来报丧的族人那里了解到任宁的能耐,哪敢去挑衅他。
刚才只是想用大舅子的身份压一压这未来妹夫。结果铁勒一看任宁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不会留手,顿时萎了。
“长得不赖,配得上盈盼。”铁勒干巴巴添了一句。
两人聊了几句,有内监走了过来。
“任宁任公子,陛下召见。请跟小的来。”
任宁朝铁勒抱歉地笑笑,跟在内监后面往皇帝走去。
此时长兴帝身边不仅多了皇后和晴贵妃,还跟着几个面纱敷脸的姑娘。
姑娘们宽大的云袖上都用金丝描着凤凰。
“任宁见过陛下,皇后娘娘、晴贵妃以及各位王女。”
“平身吧。”长兴帝见他落落大方镇定自如,满意地点头。
“不愧是岩陲要塞选出来的安全指挥使,年纪轻轻就已气度不凡,颇有大将风范。不像忠勇伯府那位世子……”
咳。
“皇上,”旁边的皇后咳了一声,“难得出宫游玩,该开开心心才是。少提那些令人心烦的人和事。”
她指了指校场,“看场上的比武,怪有趣的。”
“哦?是谁家孩子在比武?”皇帝的目光转到了校场中央。
长兴帝左边坐着美貌惊人的晴贵妃。
她没有理会校场上的事,而是微笑着朝任宁招了招手,“任公子在要塞四年,可曾见过我爹爹?他身子可还好?”
任宁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老实道:“要塞常驻近二十万人,不知贵妃娘娘父亲的名讳是?”
晴贵妃骄傲地昂起下巴:“本宫姓霍,爹爹乃岩陲要塞守塞大将。”
任宁吃了一惊,连忙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
“回娘娘,霍大将军日理万机。任宁只是要塞里的一名小小亲卫,平时大多都在驻地训练,并不曾见过大将军。”
他顿了顿。
“不过要塞各项事务一直井井有条。去年秋冬交替时,在大将军的指挥下,要塞大军更是主动出击横扫西凉进犯之敌。因此,任宁觉得大将军应该一切安好。”
晴贵妃大喜,“那就好,那就好。赏!”
她身后的宫女端了些珠宝首饰出来。其中有颗珍珠比鸡蛋都大。
“本宫手头尽是些珠宝首饰。听说任公子尚未婚配,以后看上哪家姑娘,尽管送去讨好她。”
任宁默默地擦汗,“谢娘娘。”
这赏赐也未必太多了点。
别的不说,仅仅那颗比鸡蛋都大的珍珠,就价值连城,绝不止上万两。相对来说,秦王奖的那三五百斤冰简直不值一提。
他下意识用金手指瞄了一眼眼前的美貌女子。
赫然是鲜亮的绿色。
任宁一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