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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全文阅读

作者:芋泥猫猫茶     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txt下载     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应死之人

    【你寻顾月容至福山寺,见僧侣围攻,生死一线,遂现身出手,毙杀妖僧,救二人于水火之间。】

    【虽福山寺住持现身,然心怀忌惮,未曾出手,坐视你带人离去。】

    【至福山城内,二人为答救命之恩,于城中酒楼设宴相请。】

    【你心有所虑,并未推辞。】

    【然,酒食未至,却有官兵敲门而入,言城官邀伱至府衙相谈。】

    【你言去去便回,遂至府衙。】

    江贺不用猜都知道,福山城官找自己做什么。

    果然,城官先是谈起刚刚福山寺后山发生的一切,感叹了一下这一代僧人的堕落,话锋一转,提及了重点。

    “顾兄,我听福山寺方丈说,你并非人族?”

    显然,老住持为防江贺扣帽子,主动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城官,顺带还揭破了他的身份——

    要知道,由于巴州妖狐作乱,邻近的蜀州也在寻找妖狐,只是力度没那么大。

    老住持自然不知道江贺就是那名妖狐,但也不妨碍他侧面暗示,泼个脏水。

    此时,江贺面对城官的询问,却是坦然颔首,感慨道。

    “正是如此。”

    “我本是山中灵兽,多年之前遭遇劫难,得恩人相救,方才幸免。”

    “后来,我便一直陪伴在恩人左右,直到不久前,才离开家中,入世游历……”

    江贺眼神真诚,没有一句谎话,却充分发挥了语言的艺术。

    城官在旁边听着,自己就脑补出了细节。

    当年救助顾兄的恩人,多半就是一名画师。

    顾兄陪侍左右,学习技艺,所以才未曾闻名。

    这也顺带解释了,他为何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卓越的画技……

    灵兽寿元悠长,看似年轻,多半已经好几百岁了。

    它们口中的多年之前,极有可能是一两百年前,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如果用心钻研技艺,出类拔萃也并不奇怪。

    至于身为灵兽,却在入世修行之后,致力于帮助他人……

    灵兽大多重情重义。

    仅因当年一次救命之恩,便对他人充满善意,不在意种族之分,处处行善——

    这品德比城官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高尚得多。

    他忍不住感慨赞叹。

    “顾兄高义,着实令本官佩服。”

    “只是不久前,巴州一间佛寺被妖狐覆灭,本州州牧亦要求各城戒严,巡查妖狐。”

    “本官奉命行事,还望顾兄显露真身。”

    “待本官记录下来,替顾兄报备一番,也省却一些误会。”

    “理当如此。”

    江贺欣然答应,身形一晃。

    转瞬间,便化作一头雪色白狼,威武圣洁,不沾半点污秽之气。

    城官目露欣赏,眼中倒没有半分异色。

    灵兽与妖兽不同,得天地垂青而诞生灵智,汲日月精华而成长,是祥瑞之兽。

    不仅洛朝一些顶尖宗门,有神妙灵兽护佑,地位崇高,堪比宗主长老。

    据说前代王朝的王室,便有一丝上古凤凰血脉,诞生之时更有百鸟朝凤之异象。

    当城官用高悬明镜,确认白狼没有用异术遮掩,乃真身本相。

    这才开口笑道。

    “好了,有劳顾兄了。”

    白狼向前迈步,转瞬又化作翩翩公子,立于堂中,

    他抬头望着那高悬明镜,目光好奇。

    “这是……”

    “朝廷重器,明镜高悬。”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城官解释道。

    “昔年太祖立朝之时,铸明镜一面,可照人心魄,神妙无穷。”

    “若要入朝为官,必经明镜鉴心,以免为祸一方。”

    “后来朝中工匠进行仿制,虽只得几分神妙,亦可照破幻象,鉴明真身。”

    “这些明镜被放在了各城府衙,既是协助办案,亦是督促城官,当明鉴本心,公正行事……”

    “鉴心之镜,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物。”

    江贺惊叹开口,心中却若有所悟。

    历史记录本身就较为简略,不可能细致入微,面面俱到。

    御灵世界的记载,隔着一个世界,更是有极多的失真与疏漏,并没有记载过什么高悬明镜。

    此时,当他看到这高悬明镜,立即想到了一个相似之物。

    【照妖之镜】。

    相似的功效、相似的外形。

    很难让人相信,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不过,妖祟窃佛几千年,不可能没有经历过鉴心明镜,它们能不被发觉,代表最初的鉴心明镜,并不能照破妖身……”

    “未来的照妖之镜,可能是鉴心明镜的升级强化版。”

    “等实力强大一些后,可以找机会去一趟洛都,见识一下原版。”

    江贺心中盘算之时,城官又邀请他共进午餐。

    只可惜,江贺有约在先,婉拒了城官的邀请,很快便道辞离开。

    ……

    福山城酒楼。

    江贺离开后,屋中气氛很快沉闷了下来。

    顾月容外出游历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金棍落下之时,她险些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哪怕如今死里逃生,也仍旧心有余悸。

    只是当她看到身边的陈女侠,又压下心悸。

    相比较起来,陈姐姐不仅是死里逃生,要伏杀她的,还是她仅剩的亲人,这名亲人最后还死在了她的面前……

    太惨了。

    顾月容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

    “陈姐姐……”

    “我没事。”

    陈女侠摇了摇头,却忽然说道。

    “那不是我弟弟……绝对不是。”

    顾月容怔住了。

    却见陈女侠沉默片刻,又缓缓开口。

    “不仅是他的眼神……憎恨、愤怒、对我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在福山寺第一次见到我时,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直到我开口呼唤,他才有所反应。”

    “知道我来意后,他也不愿与我交流任何话语,直接离去,避之不及。”

    “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离家几年,导致他对我有些陌生,不愿再与我相认。”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

    “如果他是另一个人呢?”

    “他不认识我,是因为之前从未见过。”

    “他逃避我,是因为担心被我察觉真相。”

    “他憎恨我,想杀死我,是害怕被我揭穿身份。”

    一个陌生人,顶替了陈女侠弟弟的脸与身份?

    顾月容感到毛骨悚然。

    简直就像是宗门师兄师姐们讲过的可怕故事。

    可是……

    “陈姐姐,按照你的猜想,他为什么要顶替你弟弟的身份呢?”

    “你真正的弟弟又去哪了?”

    “……”

    陈女侠沉默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沙哑。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如果要顶替一个人的身份,必定是杀掉那个人才最为保险……”

    “不过,福山寺的僧人既然愿意帮助他,说明他们可能也知道真相,甚至参与其中。”

    陈女侠眼中浮现一丝悲痛。

    “福山寺极有可能是暗害我弟弟的凶手,我打算暗中调查,一定要查出真相!”

    “我也一起!”

    顾月容开口说道。

    福山寺身为佛门清净之地,却满是龌龊,暗害他人。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青州那座山底下的罪恶,心中愤怒。

    然而,陈女侠却坚定摇头。

    “不,这跟寻亲不一样,太危险了。”

    “如果不是那位顾先生,即便我们侥幸躲过了僧人的伏击,当福山寺住持出现,我们同样难逃一死。”

    “顾姑娘,你已经帮我太多了,不能再冒着生命危险帮我。”

    “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就足够了。”

    “十年,二十年……”

    “我一直追查下去,总有一天能查清真相。”

    “但那实在是太久了。”

    顾月容摇头道。

    “陈姐姐,如果福山寺真有问题,那么暗害的绝不只是你弟弟一人。”

    “十年二十年……哪怕你查明真相,又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我可以回家告诉我爹,让我爹找人通知州府、甚至佛宗,由上至下调查福山寺,应该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没用的,万一幕后真凶找个了替罪羊,将事情推给他人……”

    听到二人的争论。

    江贺终于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先停一停。”

    他之所以答应吃顿饭,怕的就是这个……

    放着不管,这俩愣头青就直接跳进妖寺的油锅里了。

    查明真相?

    这背后牵扯的,是足以毁掉整个大洛天下的隐秘,她俩能查出个什么?

    哪怕真按照顾月容所说,找来朝廷州府一同调查,也不可能查出任何东西。

    反而会吸引佛宗注意,引火烧身。

    到时候,连带着整个顾家一起玩完。

    “顾先生……”

    见江贺走进房间,两人总算停了下来,匆忙站起。

    却见他挥手布置消音之法,坐在了餐桌边上,叹了口气。

    “你们想要探查真相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万一这件事牵扯到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福山寺,而是整个佛宗呢?”

    “怎么可能!”

    顾月容二人当即摇头。

    佛门历史何其悠久,就跟道门一样,甚至可以追溯到古老的传说、神话时代——

    所谓灵山万佛,都曾是真实存在的。

    哪怕出现一些败类,也不影响佛宗本身的崇高地位。

    一间佛寺暗中谋害他人罢了,怎会涉及到整个佛宗?

    然而,顾月容与陈女侠,毕竟不是佛宗信徒,不久前又遭遇了僧人围杀,心神动摇。

    再者,她们也并不知晓,福山寺的僧人为何要谋害他人,顶替身份。

    看着江贺严肃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

    “您,不是在说笑?”

    想到僧人围杀时,江贺恰到好处的出现,并救下她们。

    两人面色愈发难看。

    这位顾先生不会是知道一些内幕,所以才口出此言吧?

    如果真的牵扯到了整个佛宗……

    不,哪怕只是牵扯到了佛宗的某一大派系,牵扯到了某一位“在世佛陀”。

    这也不是她们能承担起的。

    陈女侠眼神绝望,顾月容亦无法接受。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因为作恶之人过于强势,所以就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为祸一方?”

    “自然不是。”

    江贺看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女,眼神柔和了些许。

    若说青州之行是她的第一课,坤州之行是她的第二课……

    那么,自己亲自为她上第三课。

    “降妖伏魔,并非冲动愤怒就能做到的——”

    “若是遭遇那些实力强大到无法对抗的妖魔,你冲上去也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罢了。”

    “不要让愤怒支配你的意志,用这份心气去增长力量,努力修行。”

    “当你比妖魔更强大,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江贺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而且,我也并非让你们坐视不管,而是量力而行。”

    “无法战胜佛寺,那就单纯去解救那些受害之人,或是去点醒、帮助与你们相似遭遇的人。”

    “有多大的力量,就做多大的事情。”

    顾月容二人恍然大悟。

    这不正是顾先生所做的事情吗!

    虽然这些天忙着寻亲,但她俩也听说了顾先生在福山城中的名声,以及雇佣商队送灾民回家的事情。

    同样,她们不也是被顾先生救下的人么?

    顾先生并非是空口白话,而是将自己所做的事情,用言语讲述出来,教导她们。

    明白这一点,二人心悦诚服。

    江贺见状,也面露笑意。

    顾月容跟陈姑娘的遭遇,也提醒了他。

    在妖窃佛宗的这几千年里,虽然一直没有被揭破,却总会有人发觉异样,被妖僧们处理掉。

    类似的事件,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直到未来,彻底引爆!

    最终演变为百宗灭佛。

    佛宗势大,他暂时无力解决,无意牵扯太多人进来。

    但是,他却可以救下这些发觉异样,在时光长河中的“应死之人”,并将他们聚拢起来。

    这是不存在与原本历史的一股力量。

    延伸并维持到未来,纵然无法解决佛宗一事,也能将百宗灭佛的破坏力压得更低。

    不至于万里焦土,绵延千年。

    那么,如果想要他们发挥更大的力量……

    “陈姑娘,你修习的是剑诀?”

    江贺开口问道。

    陈女侠虽有不解,却也应道。

    “是的,不过只是非常普通的剑诀,并非什么妙法……”

    只有修行妙法的,才是修士。

    修行普通功法的,只是武者。

    就像陈女侠,虽然比顾月容还年长几岁,实力却低了一阶,只相当于一阶修士。

    这在武者里已经算是天资卓越,年纪轻轻就达到了二流水准,足以被称作天才了。

    依靠这种成长速度,哪怕修行到年老体衰,也很难达到怎样的高度。

    江贺做出决定。

    “我可传你一门妙法,其名霜剑。”

    “修行至精深之处,一剑落下,霜华满天。”

    “它会让你拥有降妖伏魔的力量。”

    “我也希望你只用这份力量,降妖伏魔。”

    这是江贺从书仙那里薅的羊毛之一,原本是【风刀霜剑】之神通。

    不过,天地衰败,再强的神通,在这大洛天下,也会失去大部分神妙,退化成妙法。

    再加上神通本身颇为复杂,难学难精。

    江贺干脆将其拆分出来,化为风刀与霜剑。

    即便如此,它们也依旧是妙法,甚至学习难度还大大下降了。

    至于将书仙那里薅来的神通,传授出去,是否会影响到御灵世界……

    自然不会。

    待到锚定历史,按照时间线来看,反而是传授功法在前,薅羊毛在后。

    “我于未来种下一颗种子,在过去成长为参天大树……”

    “不存在于时光的人,不存在于时光的法,希望能对未来有所改变。”

    陈女侠不知江贺所知所想。

    她此时欣喜若狂,迟疑刹那,果断跪拜行礼。

    “弟子陈香兰,见过师尊!”

    “未来必谨遵师尊教诲,用此妙法,斩妖除魔!”

    江贺坦然受了这一礼。

    随后抬起右手,点其额前。

    伴随玄音入耳,陈香兰沉醉在了妙法之中。

    顾月容在旁边看着,眼中满是欣喜。

    大洛天下,妙法之间的强度差距不大,大多只有功效、完整度的区别。

    她拜入琴海宗,已经学会了一门妙法,自然不会羡慕。

    倒是陈姐姐,得传妙法,命运也将就此改变。

    只是……

    顾月容又看向这位白衣翩翩的顾先生。

    迟疑一下,开口问道。

    “顾先生,努力修行,就可以对抗佛宗么?”

    面对这个问题,顾先生并未迟疑。

    声音平静,仿佛不是在夸口对抗传承无穷岁月的万世佛门。

    更像是在陈述一件……

    已经做到了的事实。

    “我可以。”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追名逐利

    老住持亲手击毙了陈香兰的弟弟,消除了“证据”。

    哪怕陈香兰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也只算是凭空猜测,根本构不成威胁。

    再加上福山寺最近连续出事,他未必会冒着风险,继续对二人下手。

    但是,事无绝对。

    为了避免老住持铤而走险,再加上陈香兰刚刚得赐妙法,需要重新修行。

    江贺干脆邀请二人一同游历。

    待到拥有自保之力后,再考虑分散行动,寻找并解救相似遭遇之人。

    佛宗一事,骇人听闻。

    哪怕江贺并没有说出妖窃佛名的内幕,二人依旧心有余悸,担忧一出门就被和尚们伏杀。

    江贺的邀请,正合她们的心意,果断答应了下来。

    李画师见顾师出门半天,便带回了两位女侠,颇为惊讶。

    待到相互介绍过后,恍然大悟,急忙见礼,与陈香兰以师兄妹相称。

    江贺也没有干涉,随他们去了。

    “我已经决定救下陈香兰这样的应死之人,并传授法门……这与收徒无异。”

    “如果陈香兰后续再继续传法,积年累月下来,甚至会延伸出一个巨大的隐世宗门!”

    “现在还好,若是真发展成那般庞大的组织,结构绝不能如此松散。”

    “名号、理念……”

    “不仅能增强归属感,同样也能成为人们的信念,让他们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奋斗。”

    漫长时光,带给了江贺极为长远的眼光。

    仅仅是救下陈香兰一人,他便预见到了未来发展成庞大组织的可能性,以及后续将会遭遇的诸多困难。

    而作为昔年的义军首领、天狼军神,他并不缺乏相应的经验。

    很快便确定了名号与理念,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至于现在。

    江贺并未继续待在福山城,而是道别城官,带着三人离城而去。

    福山城官颇为不舍,却也知道顾兄不可能跟他一样,久居一城之地,于是在遗憾之中,赋诗一首,赠别好友。

    顾月容见此情形,忍不住道。

    “其实,我前些天听说顾先生在城中为贵人作画,换取千金之酬,还以为他是那种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人,有些不以为意……”

    “道听途说,倒也正常。”

    李画师好奇开口。

    “现在呢?”

    “是我目光狭隘了。”

    顾月容叹服道。

    “那可未必。”

    抬首望去,却见顾先生已然道别府官,驱马而来,面带笑意。

    “若我真是那追名逐利之人呢。”

    “顾师说笑了……”

    李画师把顾先生的话,当成了说笑与谦虚。

    倒是顾月容,竟是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

    “哪怕顾先生真的只是为了所谓名利,您在福山城所做所为,亦当得上君子之称。”

    顾先生洒然一笑,策马而行。

    “走了!”

    ……

    “住持,那顾画师已经离开了福山城,城官也并未相随,赠别过后便折返了府中。”

    福山寺,佛像前。

    老僧闭目而坐,虔诚诵经。

    直至诵念完整部经文,他才微抬眼皮。

    “那两个女人呢。”

    “也跟着走了。”

    听闻此言,老僧重新闭目。

    “随他们去吧。”

    佛宗千年,难免有所疏漏。

    若不管不顾,将每一个可能察觉的人都杀死……

    动静可能会比放着不管还要大。

    只有那些默默无闻,杀了也没有多少影响的人,或是真正触及佛宗底线的人,才会被赶尽杀绝。

    顾画师几人尚未触及底线,动手又太过冒险,索性直接无视了。

    【你携三人离开福山城,既游历天下,亦救济他人。】

    【然,一年过去,你虽偶尔出手施救,却未再收徒传法。】

    江贺几人游历四方,一面修行功法,一面暗中打探各地佛寺消息。

    只可惜,佛寺本身行事隐匿,再加上他们消息来源较为匮乏,人手也略显不足。

    整整一年时间里,也没出手几次。

    即便救下来几个人,要么跟那些坤州灾民类似,只是单纯的潜在受害者,没必要拉人入伙。

    要么在逃出生天后,畏惧于佛寺之威,只想着远走他乡,没有追查下去的打算。

    江贺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并没有强行拉他们入伙,而是帮助他们离去。

    他们所知不多,只要搬家到远一些的地方,也无需担心佛寺迫害。

    人手没能增加,江贺也丝毫不急躁。

    发展组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现在人手不足,进展慢也很正常。

    灵兽寿元漫长,他等得起。

    倒是经过这一年的遭遇,令顾月容与陈香兰,彻底相信了江贺的说法。

    如果只是在福山寺的遭遇,还可以解释为福山寺住持有问题。

    那么,不同地域、甚至不同州域的佛寺,都发生了似是而非的事件……

    总与福山寺住持无关了吧?

    或许正如江贺所言。

    在佛陀早已陨落的情况下,经历了无穷岁月的佛宗,终于出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不再如昔日那般宝相庄严。

    其背后可能潜藏着更为可怕的事情。

    顾月容更是后怕不已。

    只是一僧一寺的话,顾家出面还是可以解决的。

    如今涉及到了整个佛宗,在这般庞然大物的面前,顾家简直如蝼蚁一般渺小。

    对方稍稍动怒,整个顾家便将遭遇灭顶之灾!

    意识到自己险些把整个顾家带进深渊,顾月容连续几个月辗转难眠。

    于是在夜半时分,敲响了江贺的房门。

    江贺本来还在疑惑她的来意,却没想到,她语出惊人。

    “顾先生,我想死。”

    “?”

    察觉到话语有些歧义,顾月容平复了一下心情。

    只是,还没等她重新整理语言。

    江贺却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假死脱身,为防牵连家族?”

    “这也可行,不过,若是顾姑娘担忧牵连家族,可以直接返回家中,不必再与我同行。”

    “福山寺之事已经过去,你只需忘记此间之事,不再牵扯其中便可。”

    顾月容闻言,不假思索的摇头。

    “已经知道这些,我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不过,佛宗势大,与其让家中所有人为我的选择背负代价,不如假死脱身,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即便我有什么疏漏,也不必担心牵连家族。”

    江贺看着面前的坚定女子,心中满是欣慰。

    当年扑在自己身上哭鼻子的少女,如今也已经成为了真正可靠的大人了啊。

    【顾月容深夜拜访,欲假死脱身。】

    【伱目光长远,知晓这并非其一人之事。】

    【若未来救人传法,发展壮大,必将频频遭遇相似问题,此番抉择,将会成为效仿对象。】

    【你决定……】

    【A:假死脱身、B:暂且搁置、C:反道而行、D:亲自干涉。】

    江贺手指轻轻拂过文字。

    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刚刚流淌进来的记忆。

    而是昔年荣末的一幕幕场景。

    一位位义士选择相信自己,伪装死亡,从家族中脱身。

    他们戴上面具,成为了他人口中的炼魔之人,与自己一同背负着此世的黑暗,纵死无悔。

    “假死脱身啊……”

    “如果当年也有这般选择的余地,该有多好。”

    江贺叹息着,手指落下。

    【反道而行】

    当年源魔独霸天下,占据着全部的话语权。

    炼魔者们一旦透露身份,必定满门抄斩,牵连九族。

    那是不得不走的道路,也是一条黑暗的道路。

    如今局势却大有不同。

    佛门虽大,却并非举世唯一,明面上亦要遵循规则。

    他传下的法门,也不再是难以解释的“邪魔之功”。

    因此,存在选择的余地。

    “我希望你们能行走在阳光之下,受世人敬仰,成为那口口相传,真正的英雄。”

    这是江贺曾经最后的决定。

    也是如今的选择。

    ……

    “不必如此。”

    先生平静说道,声音落在顾月容耳中,却似有少许伤感。

    她看着先生的面容,却见他眼神忧伤,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一声轻叹,先生讲道。

    “哪怕你放弃身份,假死脱身,放开了手脚,在佛宗面前依旧算不得什么,能做到的事情,也极为有限。”

    “相应的,这代表佛宗也放开了手脚,一旦你触碰到底线,他们可以肆意追杀于你,甚至号召朝廷、各宗一同追杀于你。”

    “徒送性命罢了。”

    “若你不触碰底线,只是救人……那又何必假死呢?”

    “只要不触碰底线,面对的终究只是一个佛寺罢了。”

    “这种情况下,家族、声望、背景,这些外物反而会成为你的助力,让佛寺不得不考虑影响,甚至坐视你击杀恶僧,救人离去。”

    “就像我们最近做的这样。”

    “若你依旧担心牵连家族……”

    “那就提升自己的实力与名望吧。”

    “一名初出茅庐的女侠,佛寺铤而走险,也会动手。”

    “但是,一名富有盛名的大侠,佛寺则会考虑实力与影响力,束手束脚。”

    “若你成为举世闻名的强大修士,结识众多志同道合的好友,纵然佛宗要动你,也要掂量三分。”

    不但不假死脱身,隐姓埋名。

    反而借助家族的力量,并扬名天下?

    先生的建议,与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却更加有效!

    似有天光开雾,笼罩在顾月容心头的阴翳迅速消散。

    她终于明白了未来的道路,也想通了许久之前,先生为何要自嘲追名逐利。

    “从现在开始,我也是追名逐利之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阴江水鬼

    【促膝长谈过后,顾月容心结顿解,不再忧虑。】

    【其寄书信归家,言在外游历,勿用挂念,修为再得精进。】

    【陈香兰重修一年,得你之指点,又有昔日基础,亦有所突破。】

    【李画师虽未踏足修行,画艺亦大为精进,不可同日而语。】

    【虽未再传法,亦蒸蒸日上。】

    “灵兽的发育速度果然很慢……”

    看到顾月容几人纷纷突破。

    江贺忍不住心生感慨。

    自己明明拥有丰富的修行经验,成长速度却仍旧比不过顾月容,甚至修为都被追平了。

    还好,即便江贺拼不过天赋,也能选择加入。

    他选择先在变化之法上投入更多精力。

    伴随神通妙法的精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力逐渐提升,从原本的艰难吸引,到后面的主动靠拢……

    在这逐渐变化的过程中。

    江贺意识到了一件事。

    “太玄世界有妖、有兽、有鬼,但似乎这片天地……独宠人族?”

    江贺略感荒谬。

    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么?

    怎么这太玄天地还是个偏心眼?

    得到了整个世界的眷顾……

    难怪太玄世界昔日万族林立,却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劫难后,成了太玄人族的天下。

    只是,江贺思索一阵,又觉得或许没那么简单。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哪怕真有所谓的天道意志,对祂来讲,最初的世间万物都是祂的延伸,应当是一视同仁的。

    如果发生改变,必然有其原因。

    “是什么导致太玄人族得到天地眷顾的呢?”

    思考问题,并不影响江贺日常修行。

    伴随变化之法的精进,他彻底获得了人族的灵气亲和,在变化人形的时候,修行速度能达到普通人的程度,不至于受到削减。

    不过,也只是灵气亲和。

    他的本质依旧是灵兽,并且是以法天象地作为本命神通,踏上的修行道路。

    本命神通才是他能展现出的最巅峰的力量。

    ……

    江贺正在努力修行的时候。

    顾月容也收到了家中回信,迫不及待的抽出信纸,却怔在原地。

    “小白不见了?”

    由于佛宗势大,她先前不敢与家中联系,直到现在才得知白狼失踪的消息——

    单纯外出散心的话,几个月已经很久了。

    但从白狼不告而别,迄今已经一年有余,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小白陪伴顾月容长大,一起离家求学,一起游历天下……

    对她来讲,小白并不是一个宠物,而是一个无比亲近的朋友。

    如今却没了消息,生死未卜。

    仅仅刹那,她便做出决定。

    “先生,我家中有事,不能再随您一同游历了。”

    “不过,即使离开,我也会谨遵先生教诲,继续修行助人、扬名天下,成为那不惧邪魔之人。”

    顾月容接到信笺,突然要求归家。

    江贺大致能猜出缘由。

    他并没有开口阻拦,而是叮嘱道。

    “你突破三阶,也算能勉强自保。”

    “不过,行事之时,须要量力而行,不要随意探查佛寺隐秘,解救他人,也尽量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

    “切记不能鲁莽行事,莫要让道德制高点被佛寺占据。”

    随江贺学习一年,顾月容、陈香兰都知道道德制高点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她将先生教诲铭记心中,方才离去。

    【顾月容忧虑家中,道别离去。】

    【你与其余二人继续行走天下。】

    【洛历三七七二年,桃月初七。】

    【伱与二人行至塞州,阴江城。】

    【此城建于江水边缘,登高望远,可见江水壮阔,令人心旷神怡。】

    【然,此等波澜之景,却得阴江之名。】

    【你昔日得福山城官赋诗相送,声名大噪,又于塞州游历多时,名声传扬。】

    【初入城中,便有城官迎接,言与福山城官乃帝都旧识,与其书信交流,对你之风采仰慕已久,如今终于得见本人。】

    福山城官颇具诗才,在官场内外也有不少好友。

    被他赋诗吹捧的绘缘画师,扬名速度获得了增益状态,大大提升,范围也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州之地。

    就像这位阴江城官,便是福山城官同一届入朝的旧友,彼此间有书信交流。

    见到江贺那叫一个热情,直接把三人请到城中最大的酒楼,设宴相待。

    待到酒足饭饱,阴江城官叹服于江贺惊人的见识阅历时。

    江贺站在栏杆边上,看着滚滚江水,好奇道。

    “这江水滚滚,不见半点寒气,缘何取阴江为名?”

    “这便说来话长了。”

    阴江城官叹了口气。

    据说许久之前,这江水并不以阴为名。

    可从某一天开始,江水之中开始有水鬼肆虐,害死了许多来此取水用水的百姓。

    事情传播开来,府中立即派出官兵,彻查阴江,将害人水鬼绞杀殆尽,算是结案。

    结果,过了一段时日,又有水鬼肆虐。

    此后,官府、佛寺、道观、乃至塞州附近的宗门修士,都曾频繁出手绞杀水鬼,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总会有淹死之人化作水鬼。

    江水又承担着附近众多城池村镇的日常用水,不可能一直禁止百姓靠近。

    最终,官府也只能归咎于此江风水地势有异,若有人枉死此地,易生鬼祟,派官兵时常巡视,绞杀水鬼。

    不过,哪怕有官兵巡查,也总有疏漏之处。

    阴江仍然时常出现水鬼害人之事,每年总会出现那么一二十个倒霉蛋。

    幸好除却这一点,阴江附近少有灾劫,人丁旺盛,一二十个倒霉蛋,还不如病死夭折的人多,影响倒也不大。

    只是积年累月下来,此江之名口口相传,便变成了阴江。

    “我对风水之道,也略知一二。”

    江贺看着江水,皱眉说道。

    “这阴江之势并无问题,反而有泽被万物之相……附近人丁旺盛,也印证了此相。”

    “何来阴鬼之说?”

    “所以才邪门!”

    阴江城官啪的一声,将酒杯拍在桌子上。

    “当年道门大师过来,也跟顾兄一样,说此地风水极佳……我这些年也翻阅了不少风水书籍,想要解决此事,却都找不到问题所在。”

    “就连阴江水神,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怎么会这样呢?”

    “听说附近的安江佛寺香火旺盛?”

    阴江城官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跳跃这么快,却也点头应道。

    “是的,安江寺为了解决此事,也出力甚多,虽然效果不大,却也安抚了许多百姓。”

    “再加上阴江水神,被朝廷敕封之前也曾受佛门恩惠。”

    “一些靠江吃饭的江民之家,都会在寺中祈祷平安,香火倒是十分旺盛……”

    “顾兄问这作甚?”

    这要跟妖秃没有关系,江贺当场把江水干完。

    他开了上帝视角,又有了这一年多的游历,已经基本明白了一个套路——

    佛寺周边地区发生事件,未必跟妖僧有关。

    但是,如果佛寺周边地区,长期发生事件。

    那么十成十是妖秃在搞鬼!

    原因很简单。

    大洛朝廷不是吃素的,在这太平天下,要有事件早就解决掉了,怎么可能一直留存?

    除非这件事是队伍里的内鬼干的,你这边解决我这边继续,才会长期僵持不下。

    就像这件事。

    官府想破头也想不到,与鬼祟截然相反的佛寺,会是始作俑者。

    纵然真有脑洞大开的人,想到了这一点,也会被大开脑洞,葬身江底。

    此时,面对阴江城官的疑惑。

    江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轻叹道。

    “只是想去寺中上柱香,为江民祈福罢了。”

    “顾兄有心了。”

    阴江城官点头道,不疑有他。

    太玄世界,天尊佛陀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纵然传说中祂们已经陨落,也有很多人认为,与天地同寿的祂们,并未真正陨落,只是沉睡了。

    这般情况下,在佛寺道观中为他人祈福,再正常不过。

    也唯有江贺这个胆大的,才不在意这些。

    若天尊没有陨落,他冒名这么多次,怎么不来找他理论?

    若佛陀没有陨落,为何会坐视群妖窃佛,祸乱天下?

    仙佛已逝,这里是真正的末法。

    【你察觉安江寺有异,遂停留城中。】

    【你周旋于贵人之所,既借绘画之能敛财,亦与众人闲聊,自言谈之中寻觅线索。】

    【陈香兰行走市井,坐于酒馆茶楼之中,打探情况。】

    【唯李画师不曾得传法门,亦不知佛宗秘闻,沉醉于江水壮阔,流连于江边写生,绘江水之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洗衣之女

    跟忙碌的江贺、陈香兰不同。

    李画师本身只是普通人,也没有被牵扯到佛宗一事当中。

    他追随江贺游历天下,当真只是游历学画,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寻找心仪之地,绘画写生。

    在阴江城也是一样。

    刚到地方,便沉醉在了那波澜壮阔的江景之中,整日背着画篓跑到江边写生,用画笔描绘那滔滔江水。

    结果没过几天,李画师的行为就变了质。

    某一日,他兴致满满的来到江边,正准备继续磨练画技,却被一名女子吸引了注意——

    那女子衣着朴素,提着木桶在江边洗衣。

    看上去颇为寻常,却令李画师怔在原地。

    “芸娘……”

    不知过去多久,他回过神来,却是轻声叹气。

    “芸娘都已经走了十年,我在想什么……”

    正如他当初对顾师所言,十余年前,他也曾娶妻成家。

    可妻子体弱,临盆之时生了变故,没能挺过来。

    幼子虽然暂时保住了,却也如其母那般先天不足,早早夭折。

    连续经历丧妻丧子之痛,让李画师心力交瘁,将媒婆拒于门外,至今未有续弦。

    此时,他便在那江边洗衣女的身上,看到了些许亡妻的影子。

    不过,李画师倒也没有多想,否则也不会孤身至今。

    他将此事抛于脑后,继续绘画,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脑海总是闪过昔日的画面。

    直到次日,他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再次见到了那位洗衣女,心情却又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

    借着这份平静,他重新沉浸在了绘画之中。

    待到日暮之时,洗衣女早已归去,他也从入定般的状态醒来,看着今日所绘之画,发现又有所精进。

    只是,比起画卷,他的内心更是得到了满足。

    就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在家中绘画,妻子在旁磨墨,那般安逸的时光。

    【你借绘画之名,于阴江世家之人口中了解情况,略有所得。】

    【折返居所,却见李画师写生而归,不仅心境圆满,所绘之画亦补足缺陷,大有精进。】

    【绘画亦绘心。】

    【你知李画师始终挂念亡妻,因而落笔迟疑,如今补足心境,为其欣喜,亦心生疑惑。】

    【遂决定随其一同写生,李画师欣然答应。】

    李画师连续几日,每天固定时间起床洗漱出门,匆匆忙忙的,跟赶赴约会一般,夜半回来的时候,又满脸笑意。

    这种怀春少年般的表现,就连陈香兰都看得出来。

    这是焕发第二春了?

    江贺替李画师欣喜之余,又有些疑惑。

    他能感知出来,李画师身上没有多少女子之气,最近又都是去江边写生……

    再加上,阴江城流传的各种水鬼传闻里,不乏女鬼诱人之类的事情。

    江贺担心这家伙撞鬼,打算陪他一起转悠一圈。

    到了第二天,江贺松了口气。

    李画师关注的江边女子,并不是什么水鬼,只是一名普通的洗衣女。

    看其衣着打扮,似乎是丧夫之女,生活拘谨,依靠为他人洗衣谋生。

    至于李画师身上为何没有沾染女子之气……

    原因也十分简单。

    江贺陪他绘画半日,却见他丝毫没有与女子交流的意思,就连绘画也是滚滚大江,似是在抒发内心豪迈之情。

    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绘画当中。

    或许他只是借物思情,享受这氛围罢了。

    对于李画师的选择,江贺丝毫没有干涉的打算,一同在旁边绘画。

    只是,李画师绘的是江河之水。

    他绘的却是江中渔民、江边百姓。

    半天过去,洗衣女吃力的抬着衣物起身,正打算归去。

    见到二人依旧在江边写生,迟疑片刻,走了过来。

    “夫人何事?”

    江贺的询问之声,将李画师从画中惊醒。

    他循声望去,看到洗衣女轻声说道。

    “江水之中有水鬼出没,二位先生注意安全,莫要久留。”

    似乎只是单纯过来提醒一句。

    洗衣女说完就要离开。

    江贺倒是注意到,洗衣女青丝之下有陈旧伤痕,似猛兽所留,开口问道。

    “夫人见过江中水鬼?”

    洗衣女微微垂首,青丝遮住了双眸。

    “嫠家夫君便是亡于水鬼。”

    “抱歉……”

    “先生无需在意,这阴江之鬼甚烈,白日也会出没,二位莫要久留。”

    洗衣女微微欠礼,携衣而去。

    李画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到其亡夫之后,一人坚持到了现在,心中触动,轻叹道。

    “当真可敬。”

    江贺微微点头,想的却更多——

    李画师未能瞧见,他却透过那垂落的青丝,看到洗衣女谈起水鬼亡夫之时,眼中闪过的刻骨仇恨。

    但是观其谈吐,却又过分平静,似乎完全放下了过往之事。

    而且……

    若身边之人亡于江边水鬼,寻常人会毫无心理负担的靠近江水,甚至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江边洗衣么?

    一个会主动提醒别人小心水鬼的人,自己却毫不在意,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

    带着这种想法,江贺返回阴江城后,立即前往城府,拜访城官。

    洗衣女年纪不大,夫君被水鬼所杀,应该就在最近几年。

    府衙内应当有卷宗留存。

    【你道明来意,阴江城官欣然答应,派人将水鬼害人之卷宗取来,予伱一观。】

    【你翻阅片刻,便见洗衣女之卷宗。】

    【其上记载,五年之前,阴江城夫妻于江边遭遇水鬼,夫为救其妻,舍身饲鬼。】

    【其妻寻巡江之兵到来时,夫已亡于江中,不见踪迹。】

    【巡江之兵借余留之迹,寻至水鬼,将其灭杀。】

    【然,其妻却言,官兵所灭之鬼,非弑夫之鬼。】

    【因其言,官兵再巡阴江,未见半点痕迹,认为其心神惶恐,记忆错乱,自此结案。】

    江贺合上卷宗,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对于亲眼见到丈夫死在眼前的女人来讲,那一定是刻骨铭心,难以忘记的一幕。

    水鬼乃淹死、枉死之人所化,也具有面孔与特征。

    很难说她会认错凶手。

    但巡江之兵顺着痕迹杀死的水鬼,又不是假的,怎么会出现两头水鬼呢?

    “未必不会。”

    “刚刚诞生的鬼祟并不强大,就连谋害老弱病残都很困难,大多是借江水将人溺死,难以杀死勇猛青壮。”

    “但如果佛寺花费精力培养鬼祟,害人之后又被灭除,代价太过高昂。”

    “如果佛寺暗中饲养几头鬼祟,待到合适的时机,催化一头新生水鬼出来,再借新生水鬼的名义,猎杀江民。”

    “哪怕被发觉了,官府消灭的也是新生水鬼……”

    “不仅能顺利结案,代价也极低。”

    心中思绪电转。

    江贺开口问道。

    “官府灭杀的这些水鬼,实力如何?”

    “自然都是新生之鬼,没什么力量……因此受害之人多为普通百姓,很少有习武之人被鬼祟所害。”

    阴江城官好奇问道。

    “顾兄,你对阴江水鬼之事如此上心,莫非有了想法?”

    江贺并未回答,转言道。

    “阴江水鬼一事,若非天然,而是人为……”

    “幕后之人能隐藏如此之久,必定牵连甚大。”

    “你我就算查出什么,又如何担待?”

    “顾兄多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大洛天下,还有我这朝廷命官担待不起的事情?”

    阴江城官并没有怀疑江贺的说法。

    当风水无异状,不是天地之事,自然就只能是人为的。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想法,只是曾经那些阴山城官没能查出什么罢了。

    他大笑片刻,又左右四顾,布置消音之法,传音说道。

    “顾兄放心,若你我查出什么,可以先行汇报朝中……待到帝州来人,纵然牵连再大,也将水落石出。”

    看到阴江城官一点莽的意思都没有。

    江贺赞同颔首。

    ……

    阴江水岸。

    顾师一反常态,散金过后,决定在阴江城旅居一段时日。

    陈香兰没有意见,李画师自然更没有意见了。

    他每日早出晚归,流连于江畔写生。

    这种规律的作息,陈香兰都有些忍不住,开口对他说。

    “她丧夫多年,你也丧妻多年,与其天天往江边跑,不如直接请媒婆上门求亲。”

    李画师迟疑很久,才开口拒绝。

    “她至今未曾改嫁,应当仍思念前夫。”

    “而我亦思念芸娘,不可将其视为替代。”

    这也是李画师日日在江边写生,却从未主动与那洗衣女交流的原因。

    他还要追随顾师游历,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只是一名过客,能借此思念亡妻,就足够了。

    陈香兰对此嗤之以鼻。

    她曾经行走江湖多年,最看不起这种优柔寡断的男人,喜欢就去追求,待到人家真的改嫁,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不过,她忙于修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某日。

    李画师在江边写生,却难以落笔。

    这些时日,他沉醉于江水波涛之中,早已描绘千百遍,对江水之势已然烂熟于心。

    今天的江水之势,却带给他莫名的阴寒之感。

    正当他迟疑之时,忽然一声尖叫。

    他循声望去,却见有青面獠牙、发丝披散之恶鬼破开江面,扑向岸边,刹那间便将一人开膛破肚,拖入水中!

    这块江岸较为平缓,不止洗衣女,附近城镇百姓有不少来此取水洗衣。

    他们见此情形,尖叫逃跑。

    只有洗衣女待在原地不动弹,似是被吓懵了。

    李画师也被吓到,却见血水荡漾间,似有黑影闪动,往洗衣女那里冲去。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防身用的佩剑,跟着冲了过去。

    “快跑!”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话语。

    洗衣女下意识望了一眼,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水流涌动,恶鬼再度破水而出,向她扑去!

    李画师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与此同时。

    却见洗衣女似是练习过千万遍,抬脚踢翻盛放衣服的木桶,从中拔出一柄形似道门的宝剑,反手一剑劈在了恶鬼爪上!

    接触刹那,恶鬼利爪似接触烈焰,猛地一收,惨痛大叫。

    李画师一呆,脚下一滑,啪叽一下摔在了泥水里,茫然抬头,看向洗衣女。

    “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水神陨落

    在李画师与陈香兰眼里,顾师决定旅居阴江城一段时日后,便不见人影,不知去了哪里。

    事实上,江贺以墨水为媒介,落笔成舟,化身为一名钓客,终日在江面之上垂钓。

    这一日,他察觉少许鬼祟气息,当即踏水寻去。

    只可惜,终究是慢了半步,抵达江畔之时,已有一名百姓被害,尸沉江中。

    倒是洗衣女,手持一柄道剑法器,借助其中克制鬼祟的力量,竟是与那恶鬼打的有来有回,甚至伤了恶鬼几分。

    一旁的李画师都看蒙了,趴在溅起的泥水里,甚至都忘记了爬起来。

    江贺本打算出手击退恶鬼,见此情形,改变了想法,并未现身。

    洗衣女与恶鬼的打斗,并未持续多久。

    恶鬼遭遇道剑克制,连连受挫,放弃了袭杀洗衣女的打算,一击过后,直接跳回了江中。

    见恶鬼要逃,洗衣女竟然也握着道剑,毫不犹豫的一起跳进了江里。

    “不要!”

    李画师喊了一声,慌忙爬起。

    水鬼在江水之中,只会更加凶猛,但是人一旦落了水,实力只会大打折扣。

    纵然洗衣女在岸上能压制恶鬼,进了水中,那便未必了。

    但是李画师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跳进水中,对战斗也没有任何帮助……

    他站在江边,看着被鲜血晕染的江水。

    就仿佛回到了芸娘去世的那天,他同样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产房外面,听着里面的哀嚎,没有半点作用。

    正当他痛恨自己的无力之时。

    却见江水翻涌,却见女子身影扛着重物,重新爬回了岸边,将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丢下。

    她浑身血水流淌,张了张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洗衣女入江追杀恶鬼,你亦跃入江中。】

    【却见恶鬼试图带走死尸,被洗衣女阻拦后,竟毫不留恋,转身便逃。】

    【恶鬼游水,无比迅捷,洗衣女追之不及,只得携尸身而返,脱力昏迷。】

    【你则身化江中游鱼,紧随其后。】

    【恶鬼潜游甚远,未察觉有人跟随,遂借江神之力,扫去痕迹,消失不见。】

    【你观察许久,隐见少许神力痕迹,未再继续跟随,悄然离去。】

    【重回江边,洗衣女已然苏醒,巡江之兵亦灭鬼而归。】

    【溺死尸鬼陈列江边,围观江民庆幸赞叹,唯洗衣女一言不发,与李画师携剑离去。】

    江贺看到洗衣女的眼神,就知道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正如几年前,丈夫被杀,官府灭错凶手,她却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从道观求来了一柄斩鬼法器那般……

    接下来,她养伤过后,必然会继续练剑,游荡在江畔水岸,等待手刃仇敌的机会。

    “心性何其坚韧。”

    江贺赞叹过后,却没有跟过去。

    而是直奔府衙,找到了阴江城官。

    看到江贺的神情,阴江城官感觉到了他的来意,邀他至后府无人之屋,设下消音之法,这才开口问道。

    “有线索了?”

    阴江城官心中惊讶。

    上次交谈到现在,不过半月时光,顾兄就已经破解了困扰阴江城近千年的疑案?

    这也太离奇了。

    江贺看出了阴江城官的惊讶,开口说道。

    “伱说过阴江之事,曾惊动帝州,有道门真修被请来查看风水,巡视江中,花了整整两三年时间,却没能发现半点痕迹?”

    “是的,那是真一观的观主,六阶真修,真正的道门高人!”

    这也是阴江城官惊讶的地方。

    他虽然佩服顾兄的心性见识,但是修为这事,跟好感什么的可没有任何关系。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六阶真修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一来就解决了?

    开玩笑呢!

    江贺叹了口气。

    “真一观主来到阴江城,一定动静很大吧。”

    “……这是自然。”

    阴江城官点了点头,明白了江贺的意思。

    真一观主来到阴江城,众人皆知,假设有一个【幕后真凶】,那么他自然也会知道这件事。

    如此一来,只要他有心隐瞒,真一观主查不出任何事情,也理所当然。

    不过,阴江城官又说到。

    “过往城官也想到过这一点,曾汇报朝廷,多次派人暗中前来调查,没有通知任何人……”

    “是真正的无人知晓么?”

    江贺问道。

    阴江城官正欲回答,却又戛然而止。

    对汇报朝廷的城官来讲,自然是可以做到不告诉任何人。

    但是,朝廷内部呢?

    大洛天子下令,不可能总是遣退旁人,下达密令……更不要说阴江对整个朝廷来讲,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每年死几十个人而已……

    即便没有水鬼,也没见哪条江里不淹死人啊?

    这跟动辄波及几城之地的修士斗法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长期得不到解决,朝廷觉得有些颜面受损,早就不当回事了。

    这种情况下,天子下令,不知会有多少人知晓。

    而且,朝廷官员来到阴江城,也不完全是衣锦夜行,为了彻查阴江一事,必定会调动官府之人。

    一系列下来,如果幕后真凶有渠道打听消息。

    完全可以扫清手尾,让朝廷官员无功而返。

    阴江城官恍然。

    难怪顾兄可以察觉线索……

    或许幕后真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不过,这似乎也代表顾兄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在一些手段与见识上面,足以媲美高阶修士!

    “原来如此,不知顾兄找到了什么线索?”

    阴江城官心悦诚服,期待问道。

    解决困扰近千年的疑案,不仅能造福阴江百姓,同时也是极大的政绩,足以让他未来的官场之路,一片坦途!

    却听江贺开口。

    “阴江宽阔浩荡,要想完全清查,是一件异常繁琐且困难的事。”

    “先前那些查案的官员,应当都会借助阴江水神的力量吧?”

    “话说回来,阴江城官常常更换,巡江之兵亦寿元所限,至多在职几十年。”

    “倒是这阴江水神,一两千年都未曾更替,见证着一切?”

    “顾兄的意思是……”

    阴江城官脸色一黑。

    却见江贺颔首道。

    “我追寻恶鬼,却见其至江底某处,借水神之力扫去手尾,而后潜入一处水底洞天。”

    “其力量隐秘,若非我天生感知敏锐,恐怕都未能察觉异样。”

    “我未打草惊蛇,直接撤了回来。”

    “……祂不过一江水之神,哪来的胆量,竟敢愚弄天子?!”

    阴江城官又惊又怒。

    正如江贺所说,每一位调查江水之人,为了效率,都会借助阴江水神的力量。

    如果此时乃阴江水神所为……

    这不等于我查我自己?

    能查出什么才怪!

    但是……

    阴江水神乃天子敕令之神,职责是统御江水,保一方平安。

    祂一切伟力都源于天子恩赐,这般监守自盗的行为,不怕引起朝廷怀疑么?

    胆子也太大了!

    此时,江贺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似乎说过,这阴江水神昔日曾受佛门恩惠,与佛门关系极好?”

    “……”

    阴江城官表情一僵,冷汗直流。

    区区一江水之神,做出这种愚弄天子的事情,胆量从何而来?

    佛门?

    如此便说的通了。

    佛门乃当今天下第一大宗,势力还要压过道门半头。

    即便只是某佛寺、某高僧站在背后,也足以为阴江水神撑起胆量。

    哪怕真有朝廷官员不借助阴江水神的力量,在他出发行动时,天子的命令也已经通过佛寺在帝都的耳目,传递到了阴江水神耳中。

    “佛寺有什么理由助纣为虐?”

    “谁知道呢?”

    江贺幽幽说道。

    “若我们忽视这一点,说不定朝廷来人时,阴江水神会畏罪自杀呢……”

    “……我明白了。”

    阴江城官长舒一口气,开口道。

    “我会派亲信前往帝州,暗中告知巡天主司。”

    “他乃天子门生,为天子巡牧天下,绝不可能与鬼祟为伍,昔年也曾来阴江巡查,未能得功,引以为憾。”

    “由他出手,纵然阴江水神背后靠山再大,也必死无疑!”

    ……

    江贺离开府衙,心中甚安。

    哪怕是被妖祟窃国的后洛,朝廷里也并非全都是妖祟,亦有被蒙在鼓里的寻常修士,更不要说现在了。

    有朝廷修士出手,阴江之事必然能得到解决。

    多半还能顺藤摸瓜,清理掉整个安江寺。

    毕竟,阴江之事干系甚大,佛宗又极擅长断尾求生。

    一旦有引火烧身的势头,区区一间佛寺,不过弃子罢了。

    解决此事,江贺又顺着气息,来到了城边一间民居,轻敲屋门。

    当洗衣女拉开门,看到门外的江贺,很是惊讶。

    “顾先生?”

    洗衣女对这位不久在阴江城散尽千金的男人,还是很有印象的。

    此时,江贺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夫人,我听友人说,你为报亡夫之仇,一直在暗中习剑。”

    “倘若你杀死了那头恶鬼,未来有何打算?”

    洗衣女猜到他口中的友人,多半是整日在江边绘画的李画师。

    只是她显然会错了意,微微颦眉,开口道。

    “嫠家无意改嫁,先生请回吧。”

    “我并非为做媒而来,只是想问一问夫人的打算。”

    洗衣女见江贺态度真诚,想起他的好名声,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先生有所不知,恶鬼骇人,可阴江之事,未必只有恶鬼……”

    “罢了,先生权当嫠家是在胡言乱语,还是快回吧。”

    洗衣女性情坚韧,见真凶始终逍遥法外,又有如此念头,想法已然不言而喻。

    江贺轻叹一声,开口道。

    “我有一妙法剑诀,愿意传于夫人,助你一臂之力……可否借一步说话?”

    洗衣女迟疑片刻,做出回应。

    “先生这边请。”

    【你邀洗衣女促膝长谈,道明阴江佛寺之事。】

    【洗衣女方知幕后真凶,潸然泪下。】

    【然,佛寺住持轮转,定江寺昔日住持已修为突破,归灵山修行,其心有余而力不足。】

    【遂拜你为师,得传妙法,随你修行。】

    【你折返旅店休息,深更半夜,李画师辗转难眠,敲门拜访。】

    【其言恨自身贫弱,无力保护心念之人,愿如陈香兰,真正拜你为师,求传妙法。】

    【你知其心性,遂道明佛宗之事,言妙法只传济世之人,若其不愿,可遗忘归去。】

    【李画师斟酌再三,下定决心,遂得传妙法。】

    【一夜过后,人手倍增。】

    【你教二人专心修行,后至阴江,守于水鬼隐匿之处,虽不能打草惊蛇,亦监视动向,防其再谋害性命。】

    【半月后,巡天至,水神陨,江泽共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布衣巡天

    阴江一事,本就是巡天主司的心结之一。

    收到城官传讯,他告知旁人要闭关几日,暗中离开帝都,赶到了阴江之城。

    随后便在江贺的指引下,找到了位于隐蔽之处的水底洞天,破开由江神之力构建出来的结界,看到了被隐藏的炼尸之地与数头尸鬼。

    对于阴江城官的汇报,巡天主司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切,他才彻底相信,怒不可遏——

    要知道,这炼尸之地虽然隐蔽,但是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也曾几次巡视阴江,却一无所获,反倒是被一名体系外的三阶灵兽,揭破了真相……

    “区区一江水之神,竟敢如此愚弄本官?”

    恰逢此时,阴江水神赶到了现场。

    祂察觉江底结界破碎,以为跟过去一样,是被人偶然破开,匆忙赶来,准备杀人灭口。

    结果却看到了巡天主司阴沉的面孔,心中一凉。

    完了。

    神脏并获。

    巡天主司将阴江水神当场拿下,就在这炼尸之地,施以刑罚。

    巡天司的刑罚,可不是凡人那般肉体折磨。

    要知道,昔日青州一散修,都能偶然获得残缺的邪修炼器法门。

    更不要说,传说中收拢了天下万法的大洛朝廷了。

    燃魂炼魄、彻骨寒心。

    巡天司的一些严酷刑罚,比寻常邪修还残忍,看的江贺都连连摇头。

    阴江水神坚持不住,将过往之事全都供了出来,只为求一个痛快解脱。

    祂所讲述的一切,也令二人面色愈沉。

    【刑罚之下,阴江水神将昔日所为,和盘托出。】

    【其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前被敕令为此地江神,起初三百年,勤勤恳恳,保两岸风调雨顺,未有疏漏。】

    【某日,佛门故人拜访,求取江中溺死之人,言超度亡魂,往生极乐。】

    【其未觉不妥,欣然答应。】

    【此后百年,将江中溺死之尸,皆送往定江寺。】

    【定江寺亦礼尚往来,常馈赠许多。】

    【然,百年过后,前任住持回归灵山,新任住持上位,竟不满溺尸数额,要求江神增加溺尸。】

    【江神震惊,断然拒绝,其却以过往百年为要挟,言回头无岸。】

    【迫于威胁,江神只得遵从吩咐,提供溺尸。】

    【自此,一退再退。】

    【待溺亡之人过多,难以再增,遂遵从新主持之命,增添水鬼之名,后又屡次增添名目。】

    【直至今日,每年送予佛寺之人已达数百。】

    【听闻阴江水神所言,水底洞窟一片死寂。】

    【自阴江水神主动溺亡旅人至今,已过一千五百余年。】

    【每年害人逾百,日积月累,竟近百万之众!】

    【这阴江水底,竟早已成白骨堆砌,遍地怨魂。】

    【少时,巡天主司斩却水神之首,抽其魂魄,欲压回帝都,使其受千年炼魂之苦,以儆效尤。】

    【水神陨,雷霆震,阴雨连绵,似天公垂泪。】

    阴雨连绵,落于江中,耳边雷鸣之声不断。

    然而,江贺、阴江城官、巡天主司三人站在江水之上,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要知道,坤州修士斗法,波及范围虽然比较广,造成的伤亡却顶多几万之众。

    绝大部分的灾民,都得到了救济,性命无虞。

    而阴江水底,沉了接近百万的枉死之人……

    无疑是会震惊天下的滔天大案!

    更不要说,此案不仅涉及到了朝廷神明,还涉及到了万世佛门。

    在大洛天下,万家生佛绝不是一句虚言。

    “大人,我们应当尽快赶去定江寺。”

    阴江城官提醒道。

    “水神陨落,动静极大,我担心……”

    “不用担心。”

    巡天主司打断了阴江城官的话,将其心思完全看穿。

    “如此滔天大案,他佛门压不下来。”

    “这定江寺,休想逃脱一人。”

    声音平静,却杀气满溢。

    他又看向一旁的江贺,忽然开口。

    “你可愿入我巡天司?”

    “灵兽之身无妨?”

    江贺好奇问道。

    巡天主司幽幽开口。

    “兽身总好过兽心。”

    江贺哑然,沉吟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在下闲散惯了,比起成为巡天卫牧守一地,还是更喜欢游历四方。”

    洛朝的巡天司,职责类似于监察,是一个独立部门,直属于天子。

    不过,再怎么说,终究是官家部门,束缚颇多。

    哪怕是巡天主司,绝大部分时候也要待在帝州待命,更不要说下面的巡天卫了。

    往往会根据命令,巡牧一地,每隔几年才会进行调动。

    权势虽大,却不是江贺所喜。

    巡天主司倒也没有劝说什么。

    一些灵兽天性不羁,不愿受到拘束,他发出邀请,也只是出于欣赏,拒绝也无妨。

    不过……

    他随手一挥,银光划过,一面令牌落于江贺掌心。

    “这是本官的巡天御令,若你游历天下之时,再有所发现,可以借此令牌调用巡天卫的力量。”

    “你持有此令,那些僧人也不敢因此事刁难于伱。”

    巡天主司邀请江贺加入巡天卫的时候,阴江城官没什么反应。

    但是,这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

    手持巡天御令,调用巡天卫,约等于获得了巡天主司的半分权柄,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被引为上宾。

    还不用承担任何职责——

    这不等同于是布衣巡天么!

    这种好事,江贺自然不会客气,随手将其挂在了腰间。

    “多谢主司。”

    交谈之时,江水翻涌。

    却见一名名身穿玄色劲装的佩刀修士冒雨踏江赶来,恭敬行礼。

    “见过主司。”

    早在审讯阴江水神时,巡天主司就已经用秘法通知了本地巡天卫。

    此时,他倒也没有责怪这些巡天卫监察不严——

    毕竟,他曾经也巡视过此地,却没有半点发现。

    他只是平静下令。

    “缉拿定江寺贼人,重刑审讯,若有牵连,一个不留。”

    【巡天卫直袭定江寺,上下僧人,无一人走漏,尽皆缉拿。】

    【然,巡天卫欲加审讯,定江之僧无论强弱,皆坐化而亡,线索中断。】

    【幸寺底暗蕴鬼祟,未被完全清理,亦得充沛证据,与其定罪。】

    【洛历三三七二年,荷月廿一。】

    【阴江一案天下大白,举世皆惊。】

    【天子震怒,佛门难辞其咎,诸多相关高僧坐化于灵山,方才平息天子之怒。】

    【虽有诸多阴江之民,不愿信佛寺鬼祟,然更多江民,喜于水鬼不存,载歌载舞。】

    【你因破获此案,名声大噪,又得洛帝封赏,得名布衣巡天。】

    “他娘的,这些贼秃。”

    酒楼中,阴江城官忍不住骂道。

    从他早上收到消息,得知那些曾在定江寺当过住持的“高僧”,尽皆坐化在了灵山,就一直愤慨不已。

    江贺帮其倒了杯酒,开口道。

    “为恶之人皆受到了惩罚,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惩罚?”

    阴江城官冷笑一声。

    “连具尸体都没有,一句坐化就结束了,这算什么惩罚?这不是还在愚弄圣上?!”

    “这些贼秃当真该死!”

    只是骂过之后,阴江城官又叹了口气。

    “罢了,说起这些就烦,顾兄来喝酒。”

    骂归骂,阴江城官也清楚。

    佛门告知天下,那些涉及此事的高僧畏罪自杀,已经算是低头了。

    哪怕是天子,也很难再进一步。

    毕竟……

    佛门不只是单纯的一个寺庙,同样也是仅次于朝廷的第一大宗。

    诚然,洛帝修为通天,是此世至强的八阶修士。

    但是,佛门同样有八阶修士!

    也就是朝廷执掌天下大势,乃气运所归。

    佛门不得不低上一头。

    若只是两个体量相似的修行宗门,你看佛门理不理你就完了。

    正是明白这一点,阴江城官纵然不爽,也只能在这里喝闷酒。

    朝廷都奈何不了佛宗,他区区一名城官,又能如何呢?

    江贺微微摇头。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

    后世比起来,虽然妙法不存,连修士的称呼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习武之人。

    朝廷的威严与统治力,反倒是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

    酒宴过后,阴江城官起身,向江贺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礼,是替阴江百姓所行,若不是顾兄,这江中还不知道会再添多少尸骸。”

    “在这之后,我要前往京中复命,顾兄亦要巡行天下。”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朝廷也曾给江贺传达消息,言天子召见,欲加恩赏。

    只是被他拒绝了。

    他虽然想前往帝州,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鉴心之镜,可那并不是现在。

    以如今的三阶修为,即便看也看不出什么玄妙。

    反倒是帝都局势不明,他实力不足,又名扬天下,贸然前往极有可能受制于人,被卷入权谋的旋涡,难以挣脱。

    与其在帝都玩权谋,不如继续巡行天下。

    江贺还礼笑道。

    “望君此去,步步高升。”

    “承你吉言!”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无伤大雅

    【阴江事毕,城官回京复命,你未再久留,收拾离去。】

    【你乘舟行于江面之上,洗衣女洒酒祭奠亡夫,却见两侧江岸,人影茫茫。】

    【原是消息走漏,附近江民拖家带口,夹岸相送,拜谢君恩。】

    【你立于舟上,一一还礼。】

    巡天主司将御令赠予江贺,是当成庇护,防止他因为揭穿阴江一案,遭到佛门的打击报复。

    抛却这一点,倒也有几分考验的意味——

    诚然,只要手持巡天御令,就可以调动各地巡天卫,并成为各方势力的座上之宾,蕴含了极大的权势。

    但是同样,这份权势的“使用记录”,也会通过各地巡天卫,传递到巡天主司的面前。

    巡天主司很好奇。

    这位与众不同,颇爱游历红尘的神妙灵兽,是会同传闻中那般,对金钱权势不屑一顾,只将此物视为保命之物……

    还是说,频繁使用这份权势,借此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呢?

    当然,这只是满足一下巡天主司的好奇心罢了。

    巡天御令与相应的权势富贵,本就是侦破阴江一案的封赏之一。

    只要不是肆意妄为,都属于应得的权益。

    没过多久,当各地的巡天卫,将一道道密信传递回来。

    巡天主司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

    就是差点没绷住。

    “这家伙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阴月廿三,调动塞州巡天卫,破获窃婴案,斩杀恶僧数人……”

    “榴月十九,调动兴州巡天卫,破获采阴案,围剿五阶邪修……”

    “同月廿七,调动兴州巡天卫……”

    “平均每个月都会调动一次巡天卫,歼灭一名中阶以上邪修,涉及到的势力有佛宗、道门、驭兽宗、官府……”

    “甚至连某地巡天卫的徇私一事,都被揭发出来,证据确凿,联合临近附近的巡天卫将其拿下……”

    “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巡天主司眼皮微跳。

    虽说按照汇报上来的案宗详情,如果是他亲自到场,可能手段更加残忍。

    但这并不妨碍他惊叹于顾白的“惹祸”能力。

    短短不到一年,抓获的犯人不仅涉及到各大势力,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处理手法也冷酷无情,罗列罪状后,全都拉到附近的菜市口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丝毫不在意这些人背后势力的颜面。

    “这家伙如此胆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巡天主司感叹着,嘴角却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诚然,这顾白的“惹祸”能力极强。

    放在外面,哪怕都是行正义之举,也会让上司提心吊胆,生怕被其牵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后中剑自杀而亡。

    但是……

    他巡天卫,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才!

    能力强,不惧权势,心怀百姓,铁面无私!

    若巡天卫里都是这种人,天下何愁不太平?

    至于上司……

    他身为巡天主司,七阶修士,仅次于世间至强的存在,只效忠于当代洛帝。

    何惧之有?

    “不过,我无所畏惧,顾白就不一定了。”

    “虽然他天赋异禀,拥有神妙灵兽自带的天赋妙法,感知极强……但是实力还是太弱了。”

    “仅仅只有三阶实力,一旦招惹的势力太多,巡天御令都未必保的了他。”

    “虽然他是灵兽出身,可这等心怀天下、不惧权势的性情,却超过了世间绝大部分人族!”

    “成长起来,或许未来能代替我,守护大洛千年太平,决不能就此陨落!”

    巡天主司升起了惜才之心。

    他执掌巡天司多年,看遍了世间险恶。

    他见过最卑劣的人,如今也见到了最高尚的兽。

    在他眼里,出身不是问题,只要忠于天子,凭借这才能性情,未来定可以接替他的位置!

    “我记得驭兽宗的秘传灵药【神妙丹】,乃顶级兽丹。”

    “寻常灵兽吞服,有极大概率觉醒神妙血脉……神妙灵兽吞服,则可以强化血脉,极大提升成长速度。”

    “使神妙灵兽缩短成长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迅速变强。”

    “虽然据说此丹所用材料,如今已经几乎绝迹,炼制也颇为困难,数量极少,被视为珍宝……”

    “宫中宝库,应该还有留存。”

    巡天主司做出决定。

    “顾白布衣巡天,功绩显赫,我去请求圣上,赐予此丹!”

    “唉……只是圣上前番召见,这家伙竟然拒绝了,性情过于散漫……我得多找机会,在圣上替他美言几句才行……”

    若有巡天卫推开屋门,必然会震撼难言。

    那不知炼化了多少生魂,平日里铁面冷酷,让人不寒而栗的巡天主司——

    竟在房间里满脸笑容,来回踱步,跟鬼上身了似的……

    ……

    驭兽宗,万兽山。

    白须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净瓶,小心翼翼的递向前方。

    “顾兄,此为神妙丹,乃本宗秘传仙丹,世间罕有。”

    “在此赠予伱,算是代表了本宗的友谊。”

    “宗主太客气了。”

    白衣男子面带笑容,双手接过净瓶,同样谨慎的揣进了怀里。

    这对灵兽来讲,绝对是顶级的修炼仙丹!

    这一幕,若被巡天主司瞧见,绝对会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顾白揭破了驭兽宗门人的行恶之举,并丝毫不留情面,将其拖至菜市口斩首。

    怨魂哀嚎三日方绝,令人毛骨悚然。

    这等不给面子的行为。

    驭兽宗竟然丝毫没有在意,反而主动奉上秘传仙丹?

    看样子还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被胁迫的意味。

    这是什么情况?!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其一,江贺对行恶之人毫不留情,这般不给面子的行为,正常情况下,确实会令驭兽宗怀有芥蒂。

    哪怕门人真的做错了,驭兽宗不会因此追究,也很难有好脸色。

    但是……

    江贺并非是搞针对。

    他对一切恶人都一视同仁,无论佛宗、道门、官府,甚至是巡天卫的自家人,都是一般行事。

    再加上他从未有过徇私之类的举动与传闻,名声无比清白。

    如此公正的行事,极大缓解了驭兽宗的难堪——

    其他人别笑,大家都一样。

    其次,如果抛开这件事不谈。

    江贺人还怪好嘞。

    他只在面对恶人之时,铁面无私。

    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谈吐、见识、学识乃至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如沐春风,为之心折。

    哪怕是一宗之主,与其促膝长谈之时,也仿佛是在面对一位活过了悠久岁月的大修士。

    甚至在交谈时,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要知道,驭兽宗也是赫赫有名的宗门,宗主是一名七阶修士!

    他都被侃懵了,连连叹息,直言“如果顾兄不是灵兽之身,凭借此般见识,早已成为七阶修士,而不至于仍停留在三阶……”

    言语之间,极为推崇。

    就更不要说驭兽宗的其他人。

    凡是有幸能与之交流的驭兽宗门人,都对其心服口服,称其为前辈。

    再加上,驭兽宗本来就与灵兽交好,供奉了好几头曾经宗主留下来的强大灵兽,对此颇有心得。

    他们认为江贺拥有神妙血脉,又得天子恩宠,布衣巡天,未来必定不凡,有心结交。

    种种情况下……

    斩杀一个宗门败类?

    别说那么难听,这叫帮助驭兽宗清理门户!

    您说在几时斩,咱就几时斩。

    事实上,负责在菜市口行刑的,就是那个宗门败类的师尊,算是自行清理门户。

    杀完还要谢谢江贺,避免他继续再造杀孽。

    只不过,当这份记录被转化成案宗文字,提交到巡天主司面前的时候,令其产生了误解——

    驭兽宗甚至不愿让巡天卫动手,非要自己清理门户,这还不够“愤怒”吗?

    这种情况,并非仅限于驭兽宗。

    例如,替道门清理门户时,江贺便与观主论道一夜,其心服口服。

    非但没有半点芥蒂,还希望能与江贺多多交流。

    这种事屡见不鲜。

    巡天主司想象中的江贺:铁面无私,惹怒了太多势力,逐渐变得举世皆敌。

    事实上的江贺:左右逢源,清理渣滓的同时,名声流传,好友逐渐遍布天下。

    “主要是,大部分宗门虽然也会存在败类,本身却依旧行走于正道之路。”

    “我又不是刻意找茬,而是行之有证,他们自然不会因此介意。”

    “唯一会将我视作眼中钉的,只有心怀鬼祟的妖佛之宗。”

    这也是江贺唯一没有给好脸色的势力。

    每当他揪出一处佛寺马脚,他在佛宗内部的名声就下降几分,被所有佛寺僧人暗中敌视。

    同样,他们也只敢暗中敌视。

    哪怕再愤恨,再咬牙切齿。

    面对名声越来越大,并且持有巡天御令,被洛帝封为布衣巡天的江贺,也丝毫不敢动手。

    阴江之事,并没有过去太久。

    如今风头正紧,无论是朝廷还是天下各宗,都在紧盯着佛宗,盼望着他露出破绽,找机会上去踹一脚。

    如果这个时候,出手杀死被洛帝亲自封赏的江贺。

    那事情就真按不下去了。

    只要请出位于帝都的【鉴心明镜】,就算佛宗再小心翼翼,也会被察觉痕迹。

    那个时候,可不就是一句“坐化”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不仅先前那些僧人会被翻旧账,佛宗起码还要再真正陨落一位“菩萨”,才能将事情平息。

    用这么多高阶僧人,与一位七阶修士,换一头三阶灵兽?

    那还是让它继续溜达吧,反正只是挑一挑刺,对灵山的佛陀菩萨来讲,无伤大雅。

第一百九十八章 红尘渡者

    【你游历天下,虽实力低微,却可调动巡天之卫,借力而为。】

    【你凭此侦破各地疑案,斩却恶人之首,你之名声,愈发传扬。】

    【为恶之人,视伱如洪水猛兽,蒙灾之人,称你为天降救星。】

    【每至一地,必有百姓寻觅而来,请你为民做主。】

    【虽亦有包藏祸心之人,巧立名目,污蔑他人。】

    【然,你阅历丰富,又不武断专横,宁愿多花时日调查因果,不愿令他人蒙冤。】

    【包藏祸心之人,皆被揪出,施以惩戒。】

    【转瞬十年,布衣巡天,名震天下。】

    【因你所作所为,世人皆言——】

    【巡天布衣,有火眼金睛,辨善恶、明是非;有天耳谛听,闻世事,听人心。】

    火眼金睛、天耳谛听。

    并非只是流传在寻常百姓中的市井传说。

    事实上,就连佛宗道门,甚至是对神妙灵兽颇为了解的驭兽宗,都认为江贺真的拥有这种能力。

    要知道,对于这些修行宗门来讲,江贺的真身为灵兽白狼,完全不是秘密。

    神妙灵兽又种类丰富,甚至每隔几百年,就会出现一头血脉返祖、萌生独特神妙之力的灵兽。

    江贺如果拥有类似的神妙之力,并不奇怪。

    指不定他体内就流淌着传说时代里,仙兽谛听之类的稀薄血脉,在这一代得到了复苏与觉醒。

    只有江贺自己清楚,这完全是个误会。

    “不过,让误会维持下去,倒也不错。”

    “有此名声,那些步入歧途之人,见到我自然就会乱了阵脚,露出更多破绽。”

    “而且,待到英灵铭刻,传说事迹化作技能与灵武,也能延伸出相当好用的能力。”

    “仅有的缺点,便是让佛宗对我更加敌视。”

    “毕竟,佛宗竭力隐藏的,才是真正会惊天动地,绝对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秘密。”

    江贺哂然一笑。

    这十年来,他没少找各地佛寺的麻烦,早就成了眼中钉。

    难道没有什么火眼金睛、天耳谛听,佛宗就不敌视他了吗?

    加上这个设定,威胁值顶多就是从高危提升到了极危,区别并不大。

    既然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与其想着怎么降低威胁,还不如尽快提升实力——

    这十年来,他的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

    直接从普通三阶,提升到了五阶巅峰!

    别说是以百年为成长单位的灵兽了,即便放在备受天地宠爱的人族里,这也是绝对的天纵之才!

    毕竟,江贺的真实年龄,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岁。

    哪怕是各宗的顶级天骄,要想修行到五阶巅峰,没个五十岁也根本拿不下来。

    毕竟,五阶巅峰再进一步,就是许多门派宗主的水平了。

    江贺的成长速度如此迅猛,则是多亏了驭兽宗与巡天主司赠送的神妙丹,以及各类专供灵兽使用的灵丹妙药。

    “嗑药修行就是爽,只可惜这种激素一般的灵丹用多了会有耐药性,效果会变差,性价比变低。”

    “就像那些守护灵草的山野灵兽,通常都是在抵达瓶颈的时候,才会吞食药草,借此突破。”

    不仅自身实力突飞猛进。

    这十年来,组织亦是飞速发展。

    最初的几位成员里,顾月容起点最高,变化也最大。

    她两年前突破到了四阶,行走天下的时候,谨遵江贺教诲,量力而行,没有过多触及佛宗隐秘,单纯救助他人。

    她所帮助的人,不仅有被佛寺迫害之人,亦有许多江湖遇险的侠客。

    再加上她又解决了一两次不大不小的事件。

    十年下来,她名声流传,亦不再受限于一州一地,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修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号。

    陈香兰、李画师、洗衣女三人,亦在修为突破后,道别江贺。

    他们各自分头行动,独自游历江湖,创造属于自己的名声与传说。

    只是时日尚浅,变化远不如顾月容这般明显。

    而在他们离开前,江贺也终于确定了组织理念。

    【红尘渡者】。

    红尘苦海,回头无岸。

    佛不渡人,唯人自渡。

    基于此番理念,几人自称渡者,根据江贺的指引,在救下那些沉沦苦海当中的人们后,代江贺传承妙法,引渡那些应死之人。

    虽说他们不如江贺这般阅历丰富,能轻易看穿人心。

    需要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观察他人心性,确认是否是可以托付之人。

    十年下来,依旧让组织快速发展。

    渡者也从最初的五位,成长到了三十七位。

    甚至,一些在洗衣女后面得传妙法的二代渡者,也都逐渐成长起来,打算行走江湖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正当江贺这边蒸蒸日上的时候,巴州却是出了问题。

    ……

    “必须告诉月容,让她快逃,躲到琴海宗……不,琴海宗未必挡得下来……”

    “对了,顾巡天,应该去找顾巡天!”

    “我记得月容好像与他有旧,如果他愿意出手,月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顾家主也是修行者,虽说实力不强,却也延寿了许多。

    如今年近六十,亦少有皱纹,看上去只是中年模样。

    此刻他大汗淋漓,潦草的写下一封密信,卷好放在灵鸟身上的竹筒里,将其放飞。

    这种灵鸟实力弱小,却拥有极快的速度与寻路能力,被驭兽宗大量培育,广泛用于信件的传递。

    哪怕千里之遥,也只需半日便可抵达。

    但是,顾家主此时却觉得它速度太慢,希望它能更快一些。

    看着灵鸟消失在天际。

    顾家主怔神片刻,又提起了手中之笔。

    这次却不是为了顾月容,而是安排家中老小尽快离家,隐姓埋名,逃避仇敌。

    “希望能逃出几人,让我顾家血脉不至于就此断绝……”

    ……

    沧州。

    顾月容看到家书,面色微变。

    家书并不长,用潦草的字迹写着——顾家招惹了无法应对的存在,或将面临灭顶之灾,让她不要想着寻仇,立即起身寻求顾巡天的庇护,以免受到牵连……

    家中出事了?

    她毫不犹豫的离开客栈,骑上灵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巴州赶去。

    诚然,纵然她这十年来进步极大,也不可能跟整个顾家的体量媲美。

    能毁灭整个顾家的敌人,她即便赶去,也不可能有多少帮助,只会平添一具亡魂。

    但是……

    涉及家破人亡,她又如何冷静?

    要让她眼睁睁看着顾家被灭,所有血脉亲人尽皆死亡,自己却躲到先生那里,苟且偷生……

    这怎么可能?

    她宁愿跟父母死在一起!

    不过,赶路之时,她也书信一封,寄给了先生,寻求帮助。

    当飞鸟远离,顾月容蓦然松了口气。

    虽说家书只让她逃生,并未告明顾家为何遭遇灭顶之灾。

    但她相信家人不会踏足邪魔之道。

    如果只是单纯得罪他人,就要满门被灭,此番骇人听闻之事,刚好可以寻求先生的帮助。

    他乃布衣巡天,定然可以还顾家一个公道。

    若她离家这些年,顾家当真走错了道路……

    她也甘愿为家人背负罪孽,一同赴死。

    行路过半,灵马已疲。

    顾月容在沿途城中更换灵马之时,听到了些许传闻——

    巴州的千年世家黎氏暗行邪道,常年谋害无辜之人为族人续命,被佛寺僧侣发觉后,甚至暗害僧人,意图掩埋罪恶,引发雷霆动荡。

    佛宗震怒,数位阿罗汉一同出手,将巴州黎氏彻底抹去,洗刷罪孽。

    据说,巴州黎氏被灭后,从其院中刨出的累累骸骨,不计其数,几乎化作了森白之海!

    然而,黎氏虽灭,邪道却未完全绝迹。

    巴州亦有多个世家,与黎氏勾结,暗行妖邪之事。

    例如顾氏,常以救济之名收拢流民,实际暗中拐卖至黎氏,从中赚取大量收益。

    此事曾被定水寺发觉,顾氏为了掩盖真相,将家中灵兽白狼伪装成白狐,使其毁寺灭僧,制造了令人发指的定水寺惨案。

    后来又将白狼灭口,导致州府至今未能发现真凶。

    诸般事迹,骇人听闻!

    茶楼里的旅客交谈时,都纷纷感叹,巴州的这些豪门世家,竟然早就堕入邪道。

    幸好他们昔日路过巴州的时候,没有过多停留,不然多半也得被害了性命。

    言谈之中,佛宗备受推崇——

    本来在十年前,阴江事发,佛宗因失察之罪被世人指责。

    后来各地佛寺又屡屡出事,声望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如今十年过去,阴江之事逐渐淡去。

    倒是巴州之事,震惊天下,压下了各地佛寺的乱象。

    佛宗因为这件事,赚足了路人的印象分,声望呈回弹趋势。

    只有顾月容在一旁,面色难看。

    她年少离家,对黎氏缺乏了解……

    但顾氏乃是她成长起来的家族,究竟什么样,她能不清楚么?

    甚至,救济流民之事,还是她亲自要求并出力的,可以确定那些灾民都已经得到了救济,被送回了家乡!

    还有白狼……

    小白更是由她亲手养大。

    定水寺被妖狐毁灭时,它才七岁。

    一头七岁的幼小灵兽,能毁灭一间佛寺?

    别开玩笑了!

    如此荒谬的理由,让顾月容明白了何为欲加之罪。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父亲一句都不提缘由,只让她快逃。

    面对万世佛门,知道再多也没有意义,反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能会逃得性命。

    也理解了,为何先生不让她触及佛宗隐秘。

    只是……

    她渡得了那些沉沦苦海、受到佛寺迫害的陌生人。

    却渡不了自己的家人。

    甚至渡不了自己。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意随心

    【洛历三三八二年,兰月廿三。】

    【又有渡者境界突破,道辞离开,你再度上路,独行天下。】

    【至明州城,于巡天卫之口,得知巴州世家之乱,又见顾月容来信,言家中遇劫,求你出手,主持公道。】

    【你知晓妖佛内幕,明白巴州黎氏多半触及妖佛之事,因而被灭。】

    【此事乃佛宗逆鳞,其余世家,纵然只是牵扯几分,亦会被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伱若插手其中,佛宗未必不会付出代价,袭杀于你。】

    【然,恰如昔日狼母舐犊,顾氏亦帮你颇多。】

    【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况养育之恩乎?】

    【你不愿袖手旁观,遂决定……】

    【A:保下顾女,B:暗中相助,C:挺身而出,D:亲自干涉。】

    顾家并非是步入邪道,而是被佛宗牵连,才大难临头。

    这种情况,以江贺的性情,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问题是如何出手。

    保下顾月容?

    这是最稳健的选择。

    以顾月容的名声,再加上巡天布衣的威望,将其保下是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引起佛宗太多忌惮。

    但是……

    顾月容会愿意独自逃生,亲眼见证所有亲人被扣上污名,死无葬身之地吗?

    “绝对不可能。”

    “比起独自逃生,她宁愿一同赴死。”

    江贺微微摇头。

    昔日少女,如今已彻底长大,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与信念。

    无论这份坚持与信念,在旁人看来是否可笑,都不会动摇半分。

    那么,是暗中相助,亦或者挺身而出?

    “前者,我可以隐藏在暗中,救出一部分受到佛宗迫害的家族子弟,帮助他们隐姓埋名,逃离佛宗追捕。”

    “还可以接引一些有志之士,成为渡者。”

    “但他们无法与其他渡者一样,注定行走在黑暗中,逃避佛宗追杀,顾氏等家族也将背负污名,期待有朝一日,能被重新翻案,恢复清白。”

    江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都已经决定站出来,为何还要迟疑是迈一步,还是迈两步?

    那般优柔寡断,还不如直接袖手旁观。

    既然要出手,自然是全力以赴!

    【亲自干涉】

    “诚然,佛宗势大,乃天下第一大宗……”

    “可再是天下第一宗,一宗之势,又如何媲美天下大势?”

    这十年来,江贺可不是单纯闲逛。

    他如今已然名震四方,好友知己遍布天下。

    随便丢一个石头下去,都能砸中十个认识并钦佩“顾前辈”的正道修士。

    如果江贺召集同道,组团刷灵山,灭佛宗。

    这些修士可能会觉得江贺疯了,不予理会。

    但是……

    如果江贺主持正义,秉公断案。

    那么,这些修士都会成为他的助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这件事涉及隐秘,一旦深究,极有可能顺藤摸瓜,挖掘出更多内幕。”

    “佛宗比我更担心妖佛暴露的事情,不可能在正面纠缠不休,一旦发现事不可为,哪怕硬吃苦果,多半也会强行拍板结案。”

    “唯一要担心的,反而是我自己的安危。”

    如果佛门铤而走险,直接强杀江贺,顺带转移目光。

    那么,以五阶巅峰的实力面对,确实极为危险。

    江贺索性消耗了一次干涉之力。

    法天象地本就是体修神通,以蛮力见长,与亲自干涉无比契合。

    力量、速度、体质、灵力等所有属性上涨一倍,对于实力的提升,足以让江贺直接跨越极限,媲美六阶修士!

    凭借六阶实力,只要不是洛帝、或是灵山那位佛陀亲自出手。

    即便是面对几位七阶菩萨,江贺也有保全性命的自信。

    ……

    坤州,山林。

    顾月容快马加鞭,踏着林海前行,面色忧虑中带着疲惫,显然是几日未曾休息了。

    前几日茶馆旅客的交谈,虽然令她有些绝望,却也并非完全都是坏消息——

    巴州黎氏被灭后,州府出手控制住了其余世家,如今正在搜查证据,等待审判。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几位阿罗汉出手,覆灭了巴州黎氏,令许多人拍手称快。

    但是对朝廷来讲,这是完全不符合法理的行为。

    如果全天下所有宗门修士,都如佛宗一般行事,一言不合灭人全族,事后再随便丢点证据出来。

    那还要官府做什么?

    因此,黎氏被灭的第一时间,州府就出手拦住了那些僧人,控制住了其余世家。

    既是羁押调查,同样也是保护。

    这对顾月容来讲,自然是一件好事。

    至少顾家现在还没有被灭,她能见家人最后一面……

    “顾施主要去何方,可否与贫僧分说?”

    疾驰之时,却见一位僧人立于林海,赫然挡在了前往巴州的路上。

    灵马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骤然停步,受惊嘶鸣。

    顾月容亦察觉到了危险,一拉缰绳,转身欲行。

    与此同时——

    那锦袍僧人却脸色一变,声震四方。

    “顾施主,贫僧念你过往名声,觉你与顾氏之事无关,好言相劝……”

    “你竟暗施琴音,以阴邪手段袭击贫僧,若非贫僧谨慎,便要命丧当场!”

    “果然是出自邪道世家的邪修,贫僧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言语间,其一步迈出,竟瞬间跨越千百米之遥,出现在了顾月容身边,一掌拍下。

    顾月容早有防备,指尖拂过灵马,以鬃毛为琴弦,用灵力拨动,玄音向僧人收束而去。

    然而,无形琴音划过僧人,却被金光消弭。

    反倒是其手掌,携破音之声,狠狠拍了过来。

    重击之下,顾月容直接横飞出去,右臂扭曲,鲜血喷溅。

    刚刚接触,便瞬间重伤。

    顾月容剧痛之下,思维反倒愈发清晰。

    修行如意佛法的五阶僧人,刚好将自己拦在了前往巴州的路上……

    显然,自己这些年交友众多,声名在外,如果返回家乡的话,会成为佛宗消灭巴州世家的阻碍与变数。

    佛宗打探了自己的路线,特地在此截杀。

    太过担忧家人,反倒是乱了自己的阵脚……

    僧人可不会停下。

    一步迈出,瞬间便出现在了她的背后,迎着横飞而来的顾月容,又是一掌——

    这是佛门妙法,如意随心。

    传说昔日佛陀有大神通,名曰神足通。

    可随心所欲,自由现身于世间任何一个位置,超脱了一切束缚。

    如今的佛门妙法,虽不如佛陀神通的亿万之一,亦蕴含无穷神妙,可在战斗之时,随心所欲的变化位置,攻敌不备。

    面对拥有这种妙法,实力还远超自己的敌人。

    顾月容只来得及将瑶琴偏转,当做一面盾牌,下一刻,又被击飞出去。

    伴随骨裂之声,琴弦崩断,瑶琴表面亦是出现些微裂痕。

    这个时候,僧人已经出现在了下一个位置,准备好了下次攻击。

    面对这等毫无保留,狂风骤雨般的连击。

    顾月容心中甚至没了怨愤,只有少许遗憾。

    结果,到最后也没能见亲人一面。

    她闭上眼睛。

    片刻过去,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楚与黑暗。

    恍惚间,她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就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尚还年幼之时,倚在小白怀里午睡。

    没有那么毛绒与柔软,却有着相似的温暖。

    等等!

    顾月容再度睁眼。

    恍惚间,看到的却是白眉白发的俊美侧脸。

    她怔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先生?”

    “顾巡天,你为何要阻止贫僧降妖除魔?”

    比起闭目等死的顾月容。

    锦衣僧人才是真正见证了全程。

    就在他准备抬手击杀顾月容时,极其浓烈的杀气从远处绽放,令他仿佛置身于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

    他呼吸停滞,汗毛耸立,瞬间便忘记了顾月容,挪移戒备。

    而当他辨认出杀气来源,则为之一怔。

    巡天布衣,顾白?

    这不知道参与过多少次屠杀,才能酝酿出来的恐怖杀气,竟是来源于它?

    它究竟杀过多少人?!!

    而且它不是世人皆知的正义之士么?!

    锦衣僧人意识到了这位顾巡天,或许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已经升起了怯战之心。

    他缓缓后退,开口警告。

    “难道你要救下她?这可是与邪魔为伍!”

    “你要知道,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依靠的全都是巡天御令的权势,如果堕入邪道,所谓巡天御令,也不过是一块废牌罢了……”

    锦衣僧人后退之时。

    江贺已经为顾月容稳定了伤势,随手扯来雨雾,化作一朵云床,将她放置其中。

    这才转身看向锦衣僧人。

    就像众多妖祟灵兽,在战斗时,会展现真身那般。

    伴随本命神通的力量涌现,不仅是眉发变回白色,些许白毛自肌肤表面冒出,他的骨骼、血肉、姿态都开始发生转变。

    如此明显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锦衣僧人的双眸。

    他感觉到了江贺坚定的杀心,不再犹豫,转身便逃!

    仅仅一步,便跨越了千米之遥。

    近乎同时。

    江贺一踏步,伴随无声云爆,化作一条白色直线,将林海分割开来,直追而来。

    锦衣僧人感受到了背后的可怖气息,匆忙施展妙法,狂奔逃离。

    然而,刚刚迈出几步,浓郁杀气袭来,其再度陷入幻觉,脚步停顿了刹那。

    下一刻。

    他醒转过来,已经被白毛兽爪握在了掌心。

    “太慢。”

    “不……”

    兽爪合握,声息全无。

第二百章 易如反掌

    顾月容赶路多日,星夜兼程,本就极为疲倦。

    遭遇僧人袭击,被打成重伤,更是仅凭一口心气强行坚持。

    她在看到白眉白发的面庞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由危转安,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当场便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当顾月容再度醒来,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

    徐徐凉风拂过面庞,万里晴空映入眼帘。

    她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由缭绕云雾铺成的云床之中,前端还有几匹雪白灵马,鬃毛似雾气飘散,正拖着这软绵云床,在天际之上奔驰。

    先生亦在前方驾驭灵马。

    顾月容从背后望去,见先生束起墨发,不见半点白色的痕迹。

    就仿佛她先前所见到白眉白发,乃是错觉。

    “先生?”

    “你醒了。”

    先生放慢马速,与云床平齐。

    他语气平静,似是早已察觉到她的苏醒。

    “我得知巴州之事,又收到你的传信,猜测佛宗可能会安排僧人阻止你归家,兼程赶来,可惜终究迟了半步。”

    “伱伤势太重,骨骼碎裂,我又不擅长治愈之法,只能稳定你的伤势……多半要月余时光,才能基本恢复。”

    “若要快速痊愈,得等我们抵达巴州,请医宗修士出手。”

    顾月容寄信时,写明了时间与当时所处的位置。

    再加上她焦急的心态,必然会全力赶路,将灵马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江贺知道她的灵马品种,因而可以大致推断脚速耐力,剩下的就是单纯的数学问题。

    稍稍推算一下,便能直接赶来与她汇合。

    只可惜,还是迟了片刻。

    如果不是震慑住了那名妖僧,即便赶过来,也只能看到顾月容的尸体。

    听到先生的话,顾月容却是有些惭愧。

    “怪我自己乱了心神,只想着尽快归家,没能静下心来思考。”

    “若是变换一下路线,未必会遭遇僧人阻拦……”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她艰难起身,纳头便拜。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顾月容并不只是感谢江贺救下她的性命,同时,也是感谢他愿意出手,帮助她的家人——

    要知道,仅仅是她要前往巴州,都遭遇了佛宗的截杀。

    更何况是名震天下的巡天布衣?

    无论他是否要插手巴州之事,仅仅是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代表了相应的态度。

    一封书信,万里相助。

    这让她无比感动,已经逐渐绝望的心里,也重新涌现出希望。

    江贺却是微微摇头。

    “红尘苦海,人难自渡。”

    “我等既然同渡苦海,面对劫难之时,也理当互相搀扶。”

    “若此番遭遇佛宗迫害的,不是你、不是顾氏,而是我。”

    “你莫非就不会出手了么?”

    听到先生的问题,顾月容心中自然涌现出答案。

    她既然能行走江湖十余年,对陌生之人施以援手。

    当先生面对危险时,自然也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站在他的身边——

    就像如今这般,即便对于佛宗来讲,她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蓦然间,她心头有所领悟。

    几日前便萦绕在心头的迷惑,也似天光乍现,瞬间消散。

    或许她渡不了家人,也渡不了自己。

    但她也并非只有自己。

    这天下有先生,有陈姐姐,有李叔,有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人,正逐渐走到她的身边。

    或许他们现在尚且弱小。

    可在不久的未来,他们也将成长起来,成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到那时,即便她一时失足,沉沦苦海。

    亦会有众多渡者,如先生这般伸以援手,将她重新拉回。

    红尘渡者……

    既是引渡世人,亦是同舟共渡。

    “多谢先生教诲。”

    顾月容心头阴翳尽散,再度展露笑颜。

    甚至,就连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对了,先生,您先前的样貌……”

    “白发?”

    江贺随口道。

    “那是我最初化形时的样貌,可对于行走红尘而言,太过惹眼。”

    顾月容自然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她甚至还听说过,先生真身乃灵兽白狼。

    不过,她从来没有产生过异样的想法。

    小白走失之时,也不过六七岁年纪。

    先生谈吐不凡,又学富五车,更掌握了诸多神妙之法,即便看上去年轻,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岁了。

    二者天壤之别,根本联想不到一起去。

    此时,她听到先生所言,不由回想起先前的画面。

    那白眉白发的俊美侧颜,不知何时铭刻在了心底,清晰可见。

    “……先生所言极是。”

    她向后躺下,借云雾遮住了泛红的脸颊。

    ……

    若是江贺自己,全力奔袭之下,几个时辰便能抵达巴州城。

    即便是带着顾月容这个病患,借助召唤出的云鬃绘马之力,也只花费了半日时光。

    他抵达巴州城时,并没有掩盖自身气息。

    反而主动令群马齐鸣,响彻天际。

    伴随白马云轿落于城中,化作烟云散去,几道惊人气息紧随而来,踏空落地。

    “顾兄!”

    “陈兄!”

    江贺与来者见礼,四目相视,哈哈一笑。

    虽说这十年来,他并没有踏足帝州,却也跟当年的福山、阴江城官那般,在巡行天下的时候,结识了不少朝廷官员。

    这些朝廷官员大多性情豪爽、秉公行事,如此方能与他意气相投。

    面前这位来者,亦是其中之一。

    多年前,江贺跟他一起在兴州破获大案,因此立功,再加上其实力不俗,底蕴已足,随即步步高升。

    如今已是一州之官,替洛帝牧守巴州。

    故人见面,本就令人欣喜。

    更何况,二人现在都已今非昔比,自是谈兴极佳。

    可惜这里并不是聊天的地方,二人稍稍叙旧,约好今晚详谈,很快便聊起了正事。

    “顾兄此番前来,是为了世家一案?我正好困扰于此,有了顾兄的帮助,一切定当水落石出。”

    陈州牧难掩喜色,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月容。

    他已经叫人去找医修了,只是对这位沾染血迹,面色苍白,勉力压制伤势的女子的身份感到好奇。

    “这位是?”

    顾月容虽略有名气,但还不至于跟江贺一样,达到几乎靠刷脸就能吃饭的程度。

    她此前并未见过这位陈州牧,闻言勉强行礼,答道。

    “在下顾氏之女,顾月容。”

    “我正是收到她的信件,方才得知巴州之事……她在归家之时,遭遇贼人截杀,若我迟到半步,便会身死当场。”

    江贺补充道。

    “袭击她的贼人,施展了佛门妙法如意随心,乃佛门僧人。”

    顾氏之女,遭遇僧人截杀?

    陈州牧听闻过顾家之女的乐善好施之名,她身上伤势无法作假,顾兄也不可能蒙骗于他。

    一时间,怒从心起,转身看向身旁的僧人,咆哮开口。

    “这就是佛宗的行事之法?!”

    “如果不是顾兄出手,你们继一夜屠光黎氏之后,是不是又要杀死这名顾女侠,告诉我她已堕入邪道,你们在为民除害?!!”

    “……”

    这名僧人是佛门的白骨罗汉,六阶强者,负责跟进黎氏一案。

    他跟在陈州牧身边,此时却被喷了一脸口水,哑口无言。

    如果真的杀了顾月容。

    哪怕陈州牧心中不忿,人已死,也无法再做什么。

    谁想到,这女人运气竟然这么好,被人救了下来。

    这么一来,解决变数的行为,反倒成了变数。

    说起来……

    白骨罗汉心头一动,无视口水,望向江贺。

    “本座并不知晓此事,应当是有僧人嫉恶如仇,过于刚正,看不惯顾氏所为,所以才被怒心所惑,犯了嗔戒。”

    “幸好有顾巡天,阻止了他。”

    “不知那人如今在何处,本座必定严惩于他,让其面壁百年……”

    “顾巡天你难道……”

    “你还有脸问?!”

    口水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把白骨罗汉的话逼了回去。

    陈州牧的咆哮之声,震得沿街窗户都在颤抖。

    “你们佛门直接灭人满门,还自称为民除害!”

    “如今这恶徒,截杀百姓、袭击官府之人,此等胆大包天之辈,自然是当场击毙!!”

    “你难道还有异议?!”

    陈州牧镇守巴州,却让佛门在一夜之间,把黎氏灭门。

    对于不知情的百姓来讲,这是拍手称快的好事。

    但是,对于陈州牧来讲,却是极大的失职,得知此事之时,险些气炸,颜面无光。

    偏偏佛宗后续又拿出诸多证据,证明黎氏乃至顾氏等各个世家,似乎真的堕入邪道。

    让他无从下口。

    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宣泄了一下这些天的怒火与憋闷。

    “顾氏之女似堕入邪道、顾白也只是布衣,不是官……”

    白骨罗汉还想辩解,看着陈州牧愈发不善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憋了回去。

    唯有心中,仍然愤愤不平。

    明明是他佛门僧人被杀,怎么整的跟罪大恶极似的。

    至于什么顾氏之女,不还没死么。

    一旁的顾月容,面色虽然苍白,双眸却是愈发明亮。

    原本在她心中,佛宗乃是遮天蔽日般的庞然大物,实力达到六阶的佛门罗汉,更是令她望而生畏的强者。

    但此时,先生只是带她来到了这里,讲述了前因后果。

    并未添油加醋,也未煽风点火。

    州牧大人便挺身而出,怒斥佛门——后者还唯唯诺诺,不敢还口。

    这与她的想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时间,佛门在心中形成的庞大阴影,无声破碎。

    先生与州牧大人的身影,愈发高大。

    顾月容想起了先生昔日说过的话——

    “纵然邪祟势大,可这天下,依旧是正道的天下!”

    白骨罗汉知道由于清理黎氏之事,导致陈州牧心中对佛门产生了反感,又有顾巡天在旁,助长了他的气焰。

    索性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让陈州牧跟顾巡天占据一时的便宜,那又如何?

    真正触及佛宗隐秘的黎氏,已经被第一时间灭掉,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佛的真相。

    什么布衣巡天,再是断案,又能如何?

    还能给从死人嘴里撬出秘密不成?

    他甚至都不可能救下顾氏那些小鱼小虾!

    佛宗已经给他们贴满了“证据”,想要将这些“证据”推翻,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做到了,大不了再捏造一些。

    而就在州府断案的时候,各地佛寺也在暗中传播流言,让更多人知道这些世家的罪恶,一同声讨!

    当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世家明明堕入邪道,却被官府庇护,试图为他们翻案的时候……

    佛寺再挑动一下情绪,引爆舆论。

    官府迫于压力,必然会将这些罪人处死,以平民愤。

    届时,什么布衣巡天。

    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徇私之辈罢了。

    白骨罗汉心中冷笑,却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不知这神妙灵兽的肉,嫩不嫩。

    ……

    白骨罗汉彻底沉默,陈州牧只觉无趣。

    医宗修士很快赶到,以妙法替顾月容处理伤势,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令其伤势痊愈,面色好转。

    这般神奇的治愈之力,也让江贺心动不已。

    治愈妙法的效用简单明了,实用性却丝毫不比妙笔之法低,二者各具特色。

    佛宗道门之所以万世长存,也跟他们都拥有类似法门,并且愿意为平民百姓使用有关。

    江贺打算找机会学一学。

    救治完毕,顾月容求得陈州牧允许,归家探亲。

    江贺则跟着陈州牧来到了州府,商讨案件细节。

    白骨罗汉倒是想跟上来,却吃了闭门羹,拂袖而去。

    入了室内,遣退左右。

    陈州牧立即问道。

    “顾兄,对于此案,你可有锦囊妙计?”

    江贺没有回答,反问道。

    “陈兄认为这些世家,并未涉及邪道,而是被冤枉的?”

    “自然。”

    陈州牧点了点头,皱眉道。

    “若只有黎氏一家,我或许会因为这些秃驴擅自行动而生气,却也不会太过怀疑。”

    “可是太多了。”

    “涉及到五六家本地豪门,以前那些州牧、城官又不是瞎子,怎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可这些秃驴翻出来的证据又太多太完善,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倒是验证了几个有误的,却也无关大局,才僵持不下。”

    江贺微微摇头。

    对面泼脏水,自己洗衣服……

    这怎么洗的干净?

    而且,这世家之案的下面,是足以毁灭洛朝的巨大地雷。

    别说佛宗,他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将其引爆。

    既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又不能轻易引爆大雷。

    这般棘手的局面,就算是江贺,也很难有正常办法解决。

    所以,他准备直接掀翻案桌。

    根本不玩什么花里胡哨的破案解密,而是以最堂皇的大势碾压,救下顾氏等世家。

    然后,请几位屠杀了黎氏的罗汉,往生极乐。

    江贺开口说道。

    “陈兄明日升堂断案便可。”

    “此案不难。”

第二百零一章 好好好好

    江贺请陈州牧升堂断案,却在如何破解此案上面,卖了个关子,并未言明方法。

    因二人昔日有过合作,陈州牧对江贺的能力相当信任。

    他虽心中好奇,却也没有究根问底,而是对明日充满了期待——

    巴州世家一案,证据充分,影响深广,本就应该早日解决,能拖到现在,完全是他用州牧权柄强行压下。

    近些日子,不仅巴州四处出现流言蜚语,甚至连其他州域都开始蠢蠢欲动。

    陈州牧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佛门在暗中发力,想要逼迫他尽快结案。

    但这是阳谋,知道也没用。

    他还能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伴随时间越拖越久,他已经愈发骑虎难下,若真仓皇结案,反而是留人话柄,容易受到弹劾。

    如今有巡天布衣相助,终于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吩咐府兵,通知各方,明日升堂断案的消息很快便传播了出去。

    洛朝时期的升堂断案,与后世有所不同,被划分成了两种。

    百姓案与修士案。

    寻常百姓报案,处理起来较为简单,一般当日就能做出决断,期间城中百姓还能在附近围观断案。

    到了修士案,便有所不同。

    修士无论影响力、亦或者破坏力,都远远超过普通百姓,涉及到的多是大案。

    再加上朝廷影响力变弱,升堂时往往会邀请当地影响力最大的宗门修士进行旁观,协同断案。

    如今的巴州世家之案,更是如此。

    涉及到的豪门世家,大多与当地宗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一些世家高层,便是实力不俗的修士,在宗门当中担任重要职位。

    这种情况下,官府要想升堂断案,需要通知的势力会更多。

    佛门、道门、燃器宗、搬山宗……

    一只只传讯灵鸟跨越千山万水,飞入州府衙门,络绎不绝,整整半日都没有停歇,竟有百鸟朝凤之势!

    看到这一幕,莫说陈州牧了。

    就连安排了人手,时刻在府衙外面观察的白骨罗汉都惊了。

    “州府开堂断案,知会四方。”

    “若是接受邀请,灵鸟归来后,便会停留在州府的飞檐之上……”

    “这才半日时间,飞檐上面站着的灵鸟,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只……哪来的那么多人啊?!”

    “嘶……这顾白的名气真就这么大?”

    白骨罗汉突破多年,金身已成,如今却觉得有些牙疼。

    不久前,陈州牧也曾就巴州世家一案,升过一次堂。

    当时,来到州府的各宗修士,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余人,大部分还都是世家姻亲。

    如今,布衣巡天抵达的消息传扬出去,光是灵鸟的数目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只……

    真正到场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

    这州府站的下么?!

    白骨罗汉原本稳操胜券,此时却有些慌了神,费了一番功夫,才重新入定。

    “没事,人再多,也只是奔着布衣巡天的名头来的。”

    “就像上次,来了四十几人,却没几个真正站出来说话的。”

    “此事涉及甚广,没多少人敢冒着触怒我佛门,被牵连其中的危险站出来说话。”

    “更何况,证据确凿,他们来了又有何用?”

    白骨罗汉很快说服了自己。

    然而,时间来到第二日。

    他来到州府,看到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各宗修士,再看看身旁几位罗汉。

    虽然四位阿罗汉,都是六阶强者,修为超过此地九成九的修士。

    但看到这么多人,想到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依旧有些心惊。

    这里面不乏道门等顶尖势力,倘若紧密的联合在一起,即便是佛门也要退避三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骨罗汉微微摇头。

    顾白不过一介布衣,甚至不是人族,只是一头灵兽。

    在这人族掌控的天下,终究要低人一等。

    况且,它名声虽大,可所拥有的权柄,全部来自于【巡天御令】,因而让人高看一眼罢了。

    例如道门这些顶尖势力,或许会因为名望给它一些面子。

    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不会冒着玷污自身名誉的风险,站在它的身边。

    “说到底,断案还是要看证据的!”

    “我佛门掌握着全套证据,你拿什么跟我斗?”

    ……

    吉时已至,升堂断案。

    来到衙门的修士虽多,可州府也并非没有应对的方法。

    却见陈州牧行至座上,惊木拍堂。

    伴随“啪”的一声脆响。

    似是空间拉伸,转息过后,大堂内部变得无比宽敞,两侧更是多出了诸多座椅,以阶梯式,凭空而落。

    孟朝时期,尚存妙笔之法,可创造画境空间,更何况洛朝?

    不仅各宗有山境洞天,器宗更是传承着将须弥之法,融入器物当中的须弥袋等纳物法器。

    州府便是使用了类似法门,名曰升堂。

    各宗修士早已等候多时,见已升堂,纷纷进入其中,当几百人落座,竟丝毫不显得逼仄。

    白骨罗汉、清尘真君等,代表了佛门道宗的强大修士,则是坐在了州牧两侧的辅座之上,负责协同断案。

    倒是江贺,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州牧旁边的高座之上,代表地位相同。

    白骨罗汉见区区灵兽,地位竟比自己还高半头,心有不爽,却也没有多言。

    江贺身携巡天御令,可视作巡天主司亲临,算是半个官面之人,挑不出差错。

    见众修士已升堂落座。

    陈州牧按照程序,言明案件背景过后,再拍惊堂木,开口喝道。

    “传疑犯顾氏之人入堂!”

    声音落下,灵力扩散。

    大堂的空地之上,人影浮现,却是几名疑犯在妙法作用下,被强行挪移至此。

    来者除却顾氏家主等几位高层,顾月容俨然也在其中。

    顾家主看上去面色疲惫,身上倒也整洁,没有经历严刑的迹象,出现在这里后,恭敬拜下。

    “草民顾进学,叩见大人。”

    陈州牧余光瞥了身边的江贺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清了清嗓子,严声开口。

    “顾进学,你顾氏涉嫌以救济之名,暗害流民,售卖于黎氏……又令白狼伪作白狐,毁寺灭僧,罄竹难书!”

    “可有辩解之言?”

    “大人!”

    顾月容出声道。

    “救济流民之事,乃民女所为,与顾氏并无太多关联,绝不存在什么常年送于黎氏,换取利益支持的事情。”

    “昔日受灾之人,民女都已妥善安排,送归故乡……”

    “若有人陷害,纵然可以谋害那些灾民,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却绝对无法抹除!”

    “民女在坤州救灾之事,更是众目所见,不存在虚假。”

    “至于白狼灭寺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当年正是定水寺僧人将白狼赠送于我,彼时白狼不足一岁。”

    “我将其一手养大,后来更是一起外出求学、游历四方,亦是多人所见,绝无虚假!”

    “一头如此年幼的白狼,又如何犯下毁寺灭僧之案?”

    有一说一,确实是我干的。

    江贺居于高座,忍不住抿了口茶。

    陈州牧听到顾月容的辩解,微微颔首,顾氏之女的善名传扬已久,有太多人曾受其帮助。

    佛宗拿这种事扣帽子,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陈州牧又用余光去瞥,发现江贺还在喝茶,似乎完全不急着开口。

    反倒是白骨罗汉,冷笑了一声。

    “这些空口白话,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若要自辩,拿出证据来。”

    面对白骨罗汉的冷笑。

    顾月容开口说道。

    “民女救济灾民一事,坤州百姓亲眼所见,若大人不信,自可调查取证。”

    “本座说的是,你顾氏没有与黎氏勾结的证据!”

    白骨罗汉讥讽道。

    “再是愚蠢之人,亦知道伪作名声,伱顾氏踏足邪道,自然会谨慎行事,尽量不留手尾。”

    “世人愚钝,自陷苦海而不知,你顾氏乃修士,自然可以轻易骗过那些愚民百姓……那些凡人根本算不得证据。”

    “反倒是本座,从黎氏口中审讯出你顾氏与其勾结,甚至还有暗藏的交易名录……”

    “这才是真凭实证!”

    “你若要自辩,休要空口白话!”

    “……”

    顾月容一时气急。

    凡人不算证据?哪有这般强词夺理!

    但她又难以辩驳。

    诚然,她并不觉得修士高人一等。

    可事实是,强大修士确实能借助术法妙法,轻易瞒过凡人耳目,蒙骗他们。

    面对白骨罗汉咄咄逼人,她只得转口道。

    “白狼呢?我带它前往琴海宗修行数年,门内许多修士亲眼所见,总能算作人证吧?”

    “人证,他们能证明什么?”

    白骨罗汉神情更加戏谑。

    “他们能证明你带白狼入门修行,难道还能证明白狼的年岁?”

    “若你携带的,并非是当年受赠的幼兽,而是一头已经修行了几百上千年的成年灵兽……”

    “只要加以伪装,谁又会认真观察?”

    “反倒是你家中仆人亲口所述,言家中白狼过于成熟冷漠,不似幼兽——”

    “又有定水寺的幸存僧人回忆,当年那所谓白狐,确实有几分白狼之姿。”

    “你顾氏不过是借僧人赠狼之名,将近年奴役的一头白狼灵兽,借此洗白罢了!”

    “……”

    顾月容气的脸色发白。

    这和尚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偏偏她一时间,又想不出任何方法反驳,更不可能拿出证据,证明小白当年只有七岁。

    毕竟……

    小白都已经失踪十余年了。

    她走遍天下,都没能找到小白的身影。

    它多半已经遭逢不测,不存在于人世。

    她又如何拿得出证据?

    “还有要辩解的吗?”

    白骨罗汉拿起茶杯,润了润喉。

    他本来还以为这顾氏之女,会成为此案变数。

    看来是他太过谨慎,多虑了。

    就是可惜了那小辈,本来说不定有突破至六阶,成为阿罗汉的可能,却折损在了这里。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是罪行证据确凿,不如就此结案吧。”

    “已经是第二次升堂断案了,陈州牧难道还要再等一轮?”

    白骨罗汉催促道。

    堂中却响起一个声音,令其心中一惊。

    “证据么,自然是有的。”

    白骨罗汉立即望向江贺,流露出一丝忌惮。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坐观壁上,现在总算要出招了?

    呵,他倒要看看,这巡天布衣有几分成色!

    却见江贺放下茶杯,平静道。

    “我便是人证,可以证明顾氏之女昔日收留的灵兽白狼,在定水寺之案发生之时,只有七岁。”

    “……”

    白骨罗汉闻言,险些笑出声。

    巡天布衣就这水平?

    “顾巡天,本座知道你与顾氏之女有私情,可这所谓证据,也太生硬了吧!”

    “你如何作为人证,证明顾氏之女昔日收留的灵兽白狼只有七岁?”

    “它还能是你生的崽不成?”

    白骨罗汉本来是讥讽嘲笑。

    结果他说着说着,见江贺依旧淡定平静,反倒是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脸色一黑。

    娘的!

    等等?

    顾巡天真身是一头灵兽白狼。

    顾家养的那头灵兽也是白狼……

    不会真这么巧,那头白狼就是顾巡天随地发情,不慎留下的血脉后裔吧?!

    嘶……

    似乎十分合理。

    顾巡天必然是神妙灵兽,它诞下的子嗣也有极大可能继承了一部分血脉,天生便是神妙灵兽。

    因此被顾家重视,全力培养,再正常不过。

    顾巡天如此亲近顾家,万里迢迢赶过来救场,或许也是因为那头白狼,才爱屋及乌。

    “我与那头白狼有些渊源,不便多说。”

    “大家知道我所言为真便可。”

    江贺平静开口。

    白骨罗汉脸色略黑。

    就算那白狼是你的崽又如何?

    死无对证,即便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然而,白骨罗汉正打算开口反驳。

    先前一直保持安静,在旁边喝茶的道门清尘真君,放下了手中茶杯,含笑开口。

    “顾兄所言,我自然是信的。”

    清尘真君似乎是开了头。

    坐于周围的各宗修士,纷纷点头开口。

    “是极,既然顾兄开口,那白狼必然是七岁。”

    “顾巡天还能徇私不成?”

    “没想到竟有此番渊源!”

    “看来这件事,是佛门误会顾氏了。”

    “佛门还是要好好寻找真凶才是!”

    你一言,我一语。

    众修士几句话的功夫,竟然直接给定水寺一案定了性。

    陈州牧更是一拍板,归纳总结。

    “既然有顾兄作为人证,可以确定,顾氏所养育的白狼只有七岁。”

    “如此一来,灭僧毁寺自然是无稽之谈。”

    “七岁便可斩杀包含四阶住持在内的一众僧人,天下岂有这种灵兽?”

    “此案应当与顾氏无关!”

    “……”

    什么证据也没有,一句话就给顾氏洗脱了嫌疑?

    好好好好,你这么搞是吧?行行行行!

    白骨罗汉见这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气极反笑,开口怒道。

    “纵然顾巡天能证明灵兽白狼只有七岁,也不能证明定水寺一案与顾氏无关!”

    “更何况,你又如何解释顾氏与黎氏勾结?”

第二百零二章 水落石出

    在场众人、甚至包括白骨罗汉在内,都已经在心中认定了顾氏养育的白狼身份——

    必然是顾巡天的血脉后裔。

    毕竟,血脉子嗣之类的事情,就连妖祟都极为重视。

    顾巡天誉满天下,就算要帮顾氏洗脱罪名,也不会用这种低级的方法。

    至于他为何言语模糊,不肯多言。

    众修士倒也十分理解。

    神妙灵兽延续血脉,本来就极为困难,说不定顾巡天曾经也不知道,自己竟偶然留下了血脉子嗣。

    待到知晓之时,子嗣已意外夭折,追悔莫及。

    不愿过多回忆,也是人之常情。

    唯有顾月容如遭雷击,怔在了原地。

    先生竟然是小白素未谋面的生父?

    可是,她与先生认识这么多年,为何他却从未提过这件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小白失踪一事,同样表现的漠不关心。

    这与先生平日里的性情与表现完全相驳,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这一切。

    “小白当年并不是失踪,而是被先生找到带走,所以他才从来没有担心过小白的安危……”

    想到小白极有可能安然无恙,顾月容心中一喜。

    只是,她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小白若是被先生接走,为何不留下一封书信告知情况,而是让自己苦苦寻觅多年?

    哪怕当时情况危急,为何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十余年了,也从未联系过自己?

    她将小白视作一同长大的好友,它不应该如此冷漠才对。

    莫非……

    一条条信息在心中划过。

    似是灵光乍现,顾月容猛然睁大双眸,看向稳坐高堂之上,神色平静的先生。

    她心中升起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想法。

    难道……

    先生就是小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小白失踪数月后,先生首次现身,恰好在福山城救下了自己。

    先生对自己极有好感,不仅耐心指点自己的修行,同时帮助自己明辨了人生的道路。

    先生称自己与小白有所渊源,却又语焉不详。

    先生明知小白消失,却从来没有担心或在意过。

    先生自称顾白,同样是神妙白狼……

    一两条细节,或许只是巧合。

    但众多细节夹杂在一起,俱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顾白便是顾小白!

    至于年龄问题……

    换个思路,不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像白骨罗汉所言,如果自己当年收养的白狼,并不是幼狼呢?

    先生遭逢劫难,身负重伤,被迫伪装成幼兽白狼,被山间僧人捕获,机缘巧合下,被自己带入了顾家。

    直到多年后,伤势恢复,借某次机会离开了顾家,恢复了身份。

    因几年经历,化名顾白,再入红尘。

    如此一来,全都说得通了!

    甚至,考虑到先生知晓佛宗隐秘。

    或许,先生当年便是因为窥见佛门鬼祟,才被打成重伤,勉强逃得性命。

    定水寺一案,也是先生得知了什么,为了救下那些被“救济”的坤州灾民,所以才愤然出手,顺势变换身份。

    君不见定水寺虽灭,四阶住持都命丧当场,反倒是那些普通人,却一点伤势都没有?

    灵光乍现后,顾月容越想越心惊,抬头望向高堂之上。

    先生那淡然自若的身影,逐渐与昔日小白重合在了一起。

    她紧闭双唇,不敢多发一言。

    按照这种猜想,毁灭定水寺确实与顾家无关。

    但是跟小白有关啊!

    自己必须替小白保守住这个秘密,决不能让佛宗知道这一切!

    ……

    高堂之上,白骨罗汉死死的盯着江贺,眼含愤怒。

    他却不知道,堂下有人正在头脑风暴,猜出了大半真相。

    倒是江贺注意到顾月容的眼神变化,猜出她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小姑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会透露出去。

    更何况,这才第一层马甲而已,下面还多着呢。

    “怎么,顾巡天迟迟不肯开口,是没办法解释顾氏与黎氏勾结一案么?”

    白骨罗汉的声音,把江贺拉了回来。

    闻言,他竟然摇了摇头。

    “贵宗证据充分,想要证明顾氏与黎氏没有勾结,确实十分困难。”

    “我暂时做不到。”

    堂下的顾家主,本来因为洗脱了定水寺一案的嫌疑,心中狂喜。

    有巡天布衣出手,顾家看来是有救了!

    听到这番话,却又心中一凉,涌现出一丝绝望。

    巡天布衣亲口说自己没有办法……

    虽然没有了定水寺一案,起码顾氏不会被满门抄斩……可是与黎氏勾结,也足以让顾氏被打入邪道,难以翻身!

    倒是白骨罗汉,紧盯着江贺,冷笑一声。

    “然后呢?”

    他可不认为巡天布衣就这点水平。

    果然,江贺还有后话。

    “但是,我相信顾氏不会涉足邪道,此事必然是误会。”

    “……”

    白骨罗汉气笑了。

    “好好好!你就这么断案是吧?”

    “仅因一己私情,无凭无证,就要用空口白话,给邪道中人洗白?!”

    “本座看你这布衣巡天……”

    “根本名不副实!”

    愤怒的呵斥声,传遍了整个州城。

    他浑身佛光似不受控制的涌动,一掌拍下,案牍竟化作粉尘消散,站起身来,恐怖气息如海啸般压来。

    “本座乃白骨罗汉,纵然你手持巡天御令,也绝不会看伱就此一手遮天,颠倒黑白,庇护邪魔!”

    白骨罗汉浑身正气凌然,对江贺怒目而视。

    他身旁的三位佛门罗汉,同样拍案起身,佛光大现,似怒不可遏。

    在他们的预想中。

    江贺如此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失了道义。

    他们作为佛宗罗汉,看不过眼,在愤怒的情况下,以气势相压,是理所应当的。

    只要不真正出手,其他各宗修士多半不会插手。

    然而,佛光气势刚刚扑过来,还没触及江贺。

    便如海浪撞在了山壁之上,戛然而止。

    却见陈州牧一拍惊堂木,厉声道。

    “衙堂重地,安敢撒野?!”

    道门清尘真君亦缓缓站起,气机暴涨。

    “几位罗汉莫要急躁,顾兄的话还没说完呢。”

    “嘿,你们也太没耐心了吧?”

    “顾巡天会颠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

    “……”

    白骨罗汉等人似乎是捅了马蜂窝。

    大堂之内,一道道气势骤然升起,从四面八方压来。

    纵然他们是四位六阶罗汉,面对几百位中高阶修士,气势瞬间便被压过。

    没能以势压人,反倒被人借势所压。

    只是,比起气势压迫。

    这些修士毫不犹豫起身的行为,更令几位罗汉心惊。

    要知道……

    他们才是占理的一方啊!

    这些所谓正道修士,竟然既不站理,又不站强。

    只站在那巡天布衣身边,无论他说什么,都给予无条件的信任。

    这家伙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正当白骨罗汉等人又惊又怒,骑虎难下之时。

    江贺站了起来,微微行礼。

    “多谢诸位信任,案件要紧,我们还是重归正题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大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融。

    一位位修士露出和睦之色,重新坐下,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白骨罗汉心里无比憋屈。

    以往都是他佛门以势压人,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形?

    只是,看着一张张似笑非笑的面孔,他又无法多说,只得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他心里恨恨。

    “让你占据一时之势,又能如何?”

    “我佛门才是天下第一大宗,既然你要颠倒黑白,舍却道义立场,待灵山罗汉菩萨出手,看谁还救得了你!”

    江贺感受到白骨罗汉眼神中的恨意,不以为意。

    诚然,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步入佛门节奏、慢慢破案,而是打算借势碾压过去……

    但他要借的势,可不是眼下这般小势。

    而是堂皇大势——

    “几位罗汉所言,确实合理。”

    “断案不能仅凭一人之言,尤其是这种牵涉极广的大案,更要谨慎而为,不能妄下定论。”

    “哪怕看似是真凭实证,未必不会出现差错。”

    “只有真正的证据,才能令人信服。”

    听到江贺的话,白骨罗汉表情冷漠。

    “哦?顾巡天的意思是,本宗的证据,不是真凭实证,不够令人信服?”

    “自然。”

    江贺微微点头。

    “我虽信任佛门,不会在这方面撒谎。”

    “可是,证据总会有来源,若是来源不对,自然也会出现差错。”

    “那顾巡天认为,什么证据才会令人信服?”

    白骨罗汉眼神讥讽。

    他倒要看看,这顾巡天要怎样颠倒黑白。

    下一秒,他的面部肌肉猛然一僵,手指陷入了座椅扶手当中。

    “自然是【明镜高悬】。”

    江贺微笑开口。

    “昔日太祖立朝之时,所打造出的这面明镜,可照破谎言虚妄,可照人肝胆心魄……”

    “纵然有人能撒下弥天大谎,亦不可能瞒过此面宝镜。”

    “只需将它请出,以明镜之光照耀顾氏、林氏等各家之人,加以审讯。”

    “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届时无论是借此洗清嫌疑,亦或者顺藤摸瓜,挖出更多邪道之人……”

    “想必都不会再有人质疑。”

    陈州牧眼前一亮。

    他总算明白,为何顾兄会说此案不难,翻掌可破。

    这些世家之人,修为最高也才五阶,在高悬明镜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隐瞒!

    清尘真君等围观修士,亦是出声附和,心中欣然。

    这便是他们信任顾巡天的缘由——

    徇私舞弊?

    不存在的。

    他总能找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方法,解决问题。

    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惧怕布衣巡天。

    例如……

    “不行!”

    白骨罗汉脱口而出,心中悸然。

    明镜高悬,自然可以验证这些人的话语真伪。

    问题是,顾氏等家族是因为与黎氏有所牵连,有少许可能触及佛门底线,所以才被盯上的。

    若是面对明镜高悬,验证了什么禁忌之言……

    不,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绝不能让他们面对明镜高悬!

    但是。

    现在佛宗哪怕想要出手,强行抹去这几个世家,也已经来不及了。

    巴州世家之案,已然传遍天下。

    如果佛门再度出手,重演黎氏之事,反而是掩耳盗铃的行为。

    本来只有一丝可能性暴露,结果硬生生把全天下的目光聚焦过来了。

    只能想办法转移目光,阻止顾氏等世家接受明镜审讯,为此让他们洗清嫌疑,快速结案也再所不惜。

    “为何不行?莫非罗汉有更好的办法?”

    白骨罗汉总觉得江贺这家伙是皮笑肉不笑,令人憎恶。

    此时,也只能压下恶心,堆出少许笑容。

    “明镜乃朝廷重器,承担镇守大洛气运的职责,不能轻易动用。”

    “更何况,此案动用明镜,其他案件是否也要动用?”

    “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若是天下所有案件,都启用明镜,如何应付的过来!”

    “不如这样,我佛门有菩萨,擅长他心妙法,亦可侦破谎言虚妄……”

    陈州牧听得都笑了。

    他为何一直拖着此案?

    不就是因为信不过佛门么!

    这和尚说这些,是在想什么?

    江贺再度开口,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罗汉,你可知黎氏上下有多少人口?”

    “……”

    白骨罗汉沉默了。

    出手的又不是他一个。

    他怎么知道总共吃了多少面饼?

    江贺叹了口气,抬手拿出一本册子,丢在了案牍上。

    “我来告诉你。”

    “黎氏上下共计一千九百七十八口人,因步入邪道,无论男女老幼,皆被几位罗汉灭杀。”

    “他们所害之人更多,本座降妖除魔罢了。”

    白骨罗汉道了一声佛号,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江贺并未争执,又点了点册子。

    “州府记载,顾氏共计一千一百零九口人。”

    “林氏共计一千二百六十五口人。”

    “周氏……洪氏……”

    “仅看此花名册,此案涉及之人,已过五千之众,其中有垂暮老者,有懵懂孩童,有六甲妇人……”

    “若要深究,涉及之人更多。”

    白骨罗汉不知道江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闭口不言,目光警惕。

    却见江贺语气平静,声音却愈来愈大。

    “朝廷重器,不可动用?”

    “人命关天,维持宝镜威严,比这么多条性命更加重要?”

    “难道昔日太祖锻造此镜,为的是供在朝堂之上,用以观看?”

    他解下腰间巡天御令,丢在了案牍之上。

    “若宝镜贵重,我便是舍了这令牌,也要恳请朝廷,借用宝镜。”

    “若宝镜不可离都,我便是一一背负,也要将涉案之人带往帝都。”

    “无论如何,我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鬼祟妖魔。”

    白骨罗汉一时无言,只觉得妖魔二字有些刺耳。

    大堂之上,陈州牧亦是激动站起,将官帽摘下,置于面前。

    “顾兄所言是极!”

    “人命关天,我便是舍了这官帽,亦要随顾兄恳请圣上,借用宝镜!”

    清尘真君感叹开口。

    “二位当真心系百姓,贫道虽非官身,亦愿随二位前往帝都,求赐宝镜,让一切都真相大白。”

    “我修为低微,又只是一介白身,人微言轻,只剩这点力气还说得过去……可以帮顾巡天多背两个!”

    “俺也一样!”

    看到堂中修士纷纷开口。

    顾家主几人心里似是点燃了火球,热泪盈眶。

    “我,我能自己走!”

    唯有几位罗汉,看到这些修士争先恐后的模样。

    明明修为高达六阶,练就罗汉之躯,却眼前发昏。

    该死……

    这家伙不应该慢慢调查,用真相与证据,替这些人一点点的洗清嫌疑吗?

    结果他根本不搭理佛门拿出来的“如山铁证”。

    甚至才审讯了一个顾家,就当场掀桌子不玩了。

    这算什么啊!

    白骨罗汉想到佛陀的吩咐,以及没能完成的后果,打了个哆嗦。

    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二百零三章 二人足矣

    既然决定请出位于帝都的【高悬明镜】,现在就没有什么审问的必要了。

    陈州牧宣布退堂,将顾氏之人挪移送回。

    各宗修士也纷纷退场,衙堂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唯有几位罗汉,完全无法保持镇静,甚至懒得再跟陈州牧、江贺等人虚与委蛇,匆匆离去。

    他们迅速回到巴山寺,安排僧人送走香客,关闭寺院。

    扫清左右后,他们来到大雄宝殿内,恭恭敬敬的跪在佛陀金身前,点燃了一柱檀香。

    香烟缭绕,缓缓升腾。

    朦胧间,本应该是死物的佛陀金身,眼珠竟然滚动了一下,低下硕大的头颅,望向四位罗汉。

    金色的眼眸,令四位六阶罗汉都心神颤抖,头垂的更低,表现的愈发温顺。

    白骨罗汉也不敢再自称本座,而是恭声道。

    “白骨拜见世尊!”

    金身佛陀抬手扫落周围的佛像,换了个惬意的姿势,侧身躺下,一手托头,一手抚肚。

    当祂开口,声如洪钟,浩大威严,在罗汉耳边震响,却又仅仅回荡在大雄宝殿内部,丝毫不漏于外。

    “何事。”

    白骨罗汉连隐瞒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急忙叩首,将今日衙堂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点明了顾白要请求朝廷,借用高悬明镜,审理此案。

    他用近乎掀桌子的行为,将巴州世家之案重新洗牌。

    这不仅彻底打乱了白骨罗汉的计划,使其原本的安排,全部变成了无用之功。

    同时形势逆转,让白骨罗汉陷入纠结,想不到应对之法——

    以明镜断案,乃堂皇大势!

    他有何理由去阻止这一切呢?

    更何况,顾白借势甚多,他就算找到借口,人家也可以视而不见,强行推行此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金身佛陀听完这一切,并没有如白骨罗汉担忧的那般,表现出不快或愤怒。

    祂再度开口,声音平静威严,没有半点困扰。

    讲述的内容,却令几位罗汉如坠冰窟。

    “此事因你等而起,自然应以你等而终。”

    “若祸首伏诛,此案水落石出,自然无需动用朝廷重器。”

    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四位罗汉的命运。

    仿佛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六阶罗汉,而是随处可见的牲畜猪猡。

    白骨罗汉心生寒意,开口欲为自身辩解。

    被金眸扫过,身形一滞,自灵魂深处传来阵阵恐惧,压过了他的求生欲望,顺服叩首。

    “谨遵世尊之令。”

    妖祟本就等阶森严,妖佛之宗更是在这方面发展到了极致。

    对于低阶妖祟来讲,它们披上人皮,不仅彻底化作人身,还拥有了高贵的僧人身份,视人为畜,牧养万民。

    这是我佛点化,是天降福音。

    然而,当他们修行到一定层次后,将会发现。

    他们自身同样是食物链的一环,是更上层的牧畜——

    妖祟食人,为何不去食用灵智未开的野兽,而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暗中食人?

    太玄世界里,人乃天地眷属,乃万物之灵。

    对于妖祟来讲,哪怕只是普通人,精气、血肉、灵魂,都是顶级美味,不仅能满足口舌之欲,亦能令修为大增。

    在这基础上,那些汲取天地灵气增强自身的修行者,自然更是无上美味。

    修为越高,对于妖祟的吸引力就越大。

    可太玄世界,人族为尊。

    纵然是佛门,也不可能随意谋害各宗的大修士,否则必然会举世皆敌。

    怎样才能享用顶尖修士,而又不会引起波澜呢?

    罗汉菩萨,便是不错的选择。

    它们或许最初是妖祟,但是当它们披上人皮,开始修行,就已经逐渐向人族转变。

    尤其是那些修行超过百年的强大僧人。

    它们身上的人皮,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与修行当中,彻底融入了它们的身躯,完完全全同化成了一体。

    除却一颗妖心,已然彻底化作人族。

    这对妖祟来讲,同样是无上美味!

    并且,享用他们的血肉,完全不会引起注意。

    人寿有限,有高僧坐化于灵山,再正常不过。

    几千年来,僧人流转。

    唯有佛陀不朽。

    无论是灵山宝地,亦或者世间佛寺,都只是祂的牧场。

    至于什么菩萨罗汉,既然用祂的法,披上了人皮,都不过是祂的牧畜,不存在任何反抗的可能。

    “赐予人皮,化作人身……”

    “从来不是什么单纯的恩赐。”

    白骨罗汉心中再无半点抵抗,甚至如同被驯化的宠物,仍在替佛陀思考。

    “我等伏诛,可终结此案,但是顾氏等巴州世家,也将因此幸存。”

    “他们与黎氏有所牵连,可能知晓人皮之事。”

    “无碍。”

    金身佛陀依旧淡然。

    “黎氏已灭,剩余不过癣疥之疾,无关痛痒。”

    “暂且留其一命,派人观察,待此事过去,若有异动,再斩草除根便可。”

    几位罗汉驯服叩首,不再多言。

    倒是金身佛陀抚了抚肚子,声若洪雷。

    “此寺亦牵扯其中,寺中僧侣当随你等伏诛……未免有些浪费。”

    “住持何在?”

    几位罗汉知晓佛陀雅意,遂传唤巴山寺住持。

    一位老僧很快走入宝殿,道了声佛号,恭敬的跪在了佛陀的面前。

    却见金身佛陀大手扫过,将老僧握在掌心,如啃食鸡腿般递向嘴边,张开血盆大口。

    一阵咀嚼声过后。

    佛陀轻叹太嫩,伸了个懒腰,盘膝坐正。

    刹那过去,金身凝固不动,重归佛像。

    唯见轻扬嘴角,有鲜血流淌。

    ……

    巴州城外,顾氏族地。

    自从黎氏被灭,顾氏之人全都被召回族地,软禁了起来,等候发落。

    他们除了不能离开族地,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雇佣商队,运输物资。

    这算是州牧的法外开恩。

    不过,软禁终究是软禁。

    黎氏一族的遭遇历历在目,再加上涉及邪道的指控,令顾氏族人很难平静下来,生怕哪日起床,便要被押往刑场。

    他们终日惶恐不安,精神衰弱,也流传了不少怨愤的言语。

    而这一切杂音,都在今日消失。

    巡天到来,雾霭尽散。

    顾家主为了安抚族人,已然将州府衙堂上发生的一切讲了出来。

    众多顾氏族人只觉得天降救星,喜极而泣。

    最重要的是,巡天布衣与月容小姐有旧、又与昔日白狼极有渊源。

    在州府退堂过后,竟然以客人的身份,来到了顾氏族地!

    此事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众多顾氏族人纷纷前往院内,想要一窥巡天布衣的真容。

    就在气氛愈发热烈之时。

    顾氏族地外面,几道身影破空而来。

    赫然是四位佛门罗汉!

    白骨罗汉首当其冲,遥遥望向顾氏之地,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与仇恨。

    “该死的顾白,我要死了,都是伱害的!”

    佛陀吩咐的伏诛,自然不是原地坐化。

    那样的话,案情并没有结束,巴州世家之人,依旧会被高悬明镜审讯。

    几位罗汉属于是白死,江贺做梦都能笑醒。

    要想强行结束此案,自然是主动背下所有罪过,让巡天布衣没有请出高悬明镜的理由。

    至于背负罪过的方式……

    有什么方式,会比“乱了阵脚,意图杀人灭口,被当场击毙”更有说服力呢?

    操作好的话,还能顺势将几个世家灭口。

    将价值发挥到了最大。

    至于先出手消灭哪个世家……

    几位罗汉恨透了巡天布衣,他又跟顾家极有渊源。

    第一选择,自然是顾家!

    令白骨罗汉欣喜若狂的是,当他来到顾氏族地外面,竟然遥遥感觉到了巡天布衣的气息——

    “哈哈哈,天助我也!”

    “顾白竟然也在这里!”

    狂喜之下,白骨罗汉悍然出手。

    却见佛光汇聚,衍化出红粉白骨法相——

    无数千娇百媚的美人自佛光中诞生,却在刹那过后,褪去全身血肉,化作一具具森白骸骨。

    成千上万具白骨纠缠在一起,叠成一具顶天立地的白骨罗汉,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挥掌向下拍去。

    这一掌,便笼罩了大半个族地!

    不仅如此,方圆十里内,所有生灵感受到威慑,抬头望向白骨罗汉,却都呆滞在了原地,沉浸在了白骨观之中。

    它们不仅心神被惑,浑身血肉竟似诞生了生命,不断扭动,欲要挣脱身躯。

    眼见下一秒,顾氏族地便要生灵涂炭。

    却见顾氏族地之上,有清然之气弥散开来,将白骨罗汉这一掌完全化解。

    清然之气亦隔绝了白骨罗汉的力量,令那些被白骨观迷惑的生灵恢复清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惶恐尖叫。

    这时,一道声音响彻天地,其携带的浩然之力,令人们迅速冷静下来。

    他们抬头望去,却见一名青衣道人,自云中走出。

    “顾兄说的果然没错。”

    “若顾氏等族是遭人陷害……那么,陷害他们的歹人,绝不会让他们见到高悬明镜,真相大白。”

    道人说话间,又有一名赤袍官人现身,右手按在腰间宝剑之上,声若雷霆。

    “本官只想知道一件事。”

    “白骨罗汉,被你们屠灭的黎氏,是否真的踏足邪道?”

    “陈州牧,清尘真君……”

    见到这两位大修士现身。

    白骨罗汉反倒是停了下来,冷笑讥讽。

    “黎氏?”

    “他们谋害本座后辈,目无尊上,与我佛门为敌,自是邪道妖魔!”

    “只恨未能尽快动手,斩草除根!”

    听到白骨罗汉的话,陈州牧怒发冲冠。

    他拔剑而上,怒斩罗汉。

    “冤有头,债有主!”

    “仅因一名后辈,就下此狠手,灭人满门?”

    “甚至,还要继续伪造证据,牵连众多无辜之人?”

    “你佛门也太过霸道!!”

    白骨罗汉与陈州牧打在一起,同样癫狂咆哮。

    “什么叫一名后辈?”

    “那可是本座至亲至爱的后裔传人!”

    “所有相关之人,都得为其陪葬!”

    无论是陈州牧,亦或者清尘真君,都觉得这家伙已经疯了,根本无法理喻。

    同时,却又在内心深处,相信了他的部分话语。

    毕竟,白骨罗汉无论再疯狂,终究是一名六阶修士。

    放在外面,凭借这等修为,足以成为许多普通宗门的一宗之主。

    这般大修士,或许佛门可以逼他“坐化”。

    却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自己站出来,背下黑锅。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三位佛门罗汉,四人加在一起,是道门也无法小觑的一股力量。

    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如此行事。

    恰如此时。

    他们面对朝廷州牧,竟然还不退却。

    反而分出两人,一人拖住陈州牧,一人拖住清尘真君。

    其余两位罗汉,继续攻向顾氏族地。

    白骨罗汉狰狞笑道。

    “本座本来以为有多少埋伏,原来只有你们两个。”

    “其他人呢?都埋伏在其他家族?”

    “呵呵,等到他们赶过来,无论是顾氏之人,还是所谓的布衣巡天……都将为本座陪葬!”

    在白骨罗汉的癫狂声中。

    其余两位罗汉身化怒目金刚,三头六臂,手持金光兵戈,向顾氏族地砸去。

    他们倒也没有太过针对巡天布衣,仅仅是施展出大范围攻击的法门,将其笼罩在最中心罢了。

    反正巡天布衣实力贫弱之事,举世皆知。

    面对六阶修士的全力一击,根本不可能有幸存的道理。

    白骨罗汉心中快意,目光望去,想要看到陈州牧与清尘真君愤怒、痛苦的表情。

    却发现,两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难道不担心顾白么?”

    白骨罗汉心中生疑,下意识转头看去。

    却见顾氏族地,一根根雪白藤蔓似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向外涌出。

    不对,不是藤蔓!

    白骨罗汉晃神间,一头高逾千丈的雪白巨兽,俨然屹立在了大地之上,浑身毛发似巨大藤蔓,无风自扬。

    顾氏族地完全被其遮在了身下,不露半点痕迹。

    巨兽挥爪,拍在了两具怒目金刚的身上——

    要知道,怒目金刚可不是拿来看的,而是罗汉佛力衍化出来的金身,可以成倍的提升自身实力。

    不仅拥有金刚不坏之躯,就连力量也足以媲美同阶的绝世凶兽。

    然而,当巨兽之爪与两具怒目金刚同时碰撞。

    后者感觉到难以匹敌的巨力横压过来,伴随少许金光破碎,竟同时化作金色流星,向后砸落在了山间。

    就连山峰都被拦腰砸断!

    “……”

    白骨罗汉懵了。

    陈州牧则挥剑砍来,冷笑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里只有我跟清尘真君,是因为足够了。”

第二百零四章 完美生物

    白骨罗汉怔神间,被陈州牧抓住破绽,一剑削掉了白骨法相的一只手臂,剑气将其绞碎成了粉末。

    本体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力量却切切实实的下降了。

    他却来不及在意这些,愕然看向那高逾千丈,似乎能吞天蔽日的宏伟巨狼。

    传闻里,巡天布衣顾白,不应该只有三阶实力吗?

    哪怕得到了洛帝赏赐的一枚【神妙丹】,十年时间,也顶多突破到四阶。

    这头散发着可怖气息的巨狼是什么情况?

    一击打飞两位罗汉,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四阶——

    那可是六阶修士,又不是大萝卜,就连寻常的六阶灵兽,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顾白隐瞒了实力?”

    “而且,以蛮力胜过两尊六臂金刚,它天生的神妙之力,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金睛天耳,而是力道神妙!”

    “该死,它竟然欺骗了天下人!”

    千丈白狼的意外出现,乱了白骨罗汉的心神。

    高阶修士的战斗直觉又极其敏锐,陈州牧频频窥见白骨罗汉的破绽,将其压过,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清尘真君同样如此。

    只可惜,高阶修士耐力绵长,除非特殊情况,战斗往往不会很快结束。

    陈州牧与清尘真君又要顾忌影响,避免缔造出昔日坤州那般惨案,一时僵持不下。

    倒是江贺这边,凭借压倒性的力量,如拍打圆球般,将两位罗汉击向天空,再用身躯遮住大地,将战线拉到了万丈高空。

    这里已经无比接近混沌太虚,灵气稀薄。

    两位罗汉的战力因此受到影响,唯有江贺在施展法天象地神通后,依靠的纯粹是肉体力量,影响不大。

    此消彼长之下,两位罗汉更显颓势,愈打愈惊。

    他们忍不住在心底咆哮——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要知道,他们曾经也是妖祟,修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知道多少神妙灵兽……

    但是,没有一头妖祟灵兽的力量,能跟这头神妙白狼媲美!

    正常情况下,妖祟灵兽战斗时,会展现出极为庞大的体型,也存在一些天赋异禀的灵兽,真身伟岸到夸张的地步。

    例如,驭兽宗所在的万兽峰,其实就是建在一头老龟的背部之上。

    枯州的连绵群山,更是源自多少年前一头真龙留下的骸骨。

    但是,有得必有失。

    庞大的体型,或许可以提升力量乃至速度,却也会降低灵活性,并且凭空多出许多破绽与罩门。

    哪怕是天赋异禀的龙类,也无法避免这一点,存在薄弱的逆鳞。

    再加上灵兽难以修行功法,大多凭借天赋神通战斗,手段很少……

    因此,一旦到了高阶,妖祟与灵兽在真实战斗力上,其实是远远低于同阶人族修士的。

    一些天资卓越的高阶修士,甚至可以轻易窥破妖祟破绽,同阶之内,一剑枭首。

    这头神妙白狼,则完全不同。

    变化出千丈身躯后,灵活性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甚至还能同时戏耍两尊金刚!

    它也没有任何薄弱之处,无论金刚攻击哪里,都只能造成相似的伤势。

    两位罗汉怀疑,它每一根毛发的坚硬程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仅如此。

    两位罗汉的佛门法术,落在神妙白狼身上,会自动顺着毛发滑落削弱,十成力顶多能发挥出两三成。

    若是蛮力击打,用利器切割出伤口,上一秒还能看到血色喷溅,下一秒就已经止血开始愈合。

    再过个几秒,已然恢复如初。

    力量、敏捷、防御、恢复……

    娘的,这是什么完美生物?!

    两位罗汉嫉妒的眼都红了,胸腔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燃烧。

    如果兽身这么强,他们修他娘的佛?

    江贺若是知道他们心中的嫉妒,多少得劝慰一句。

    放心,就算你们不当人,也不可能有我强。

    要知道,江贺的神妙之力,并非源于血脉,而是源于真正适合灵兽的神通妙法,会随着修为提升而增长!

    尤其是,【法天象地】本来就是体修神通,几乎没有太多辅助功效,完全是为了战斗而生。

    增强力量、体质、恢复、法术抗性……

    这些还只是残留下来的少许神妙,只能算是“象地”罢了。

    真正的法天象地,是全方位的提升,不仅可以增幅自身属性,甚至还能强化其他的神通之力。

    举手投足间,都拥有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那才是真正的“法天”!

    当然,象地之力配合亲自干涉的二次强化,已经足以应付现在的局面。

    四位罗汉全都被压制,战局陷入颓势。

    他们十分清楚,继续僵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一旦埋伏在其他家族的修士赶来,围攻之下,他们只会被生擒活捉,白白葬送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

    白骨罗汉竟是在一招过后,迅速后退,大吼出声。

    “陈州牧,停下!”

    “本座愿放弃抵抗,随你回去,了却此案!”

    说话间,白骨法相崩解散去。

    他竟然真的收回了所有力量,任由陈州牧的剑芒抵达面前,没有展现出半点抵抗的意思。

    眼见要将其一剑枭首,陈州牧迟疑了一下,剑光偏转。

    血光四溅,白骨罗汉直接被斩落一臂,陈州牧也顺势欺身而上,将宝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州牧控制住了白骨罗汉,冷哼一声。

    虽然当场击毙也符合程序,但他更希望将其缉拿归案,借此替黎氏翻案,不至于满门被灭,还要遗臭千年。

    他却没有看到,白骨罗汉眼底掠过的一丝疯狂。

    唯有其余几位罗汉,理解了白骨罗汉的选择。

    贪生怕死?

    他们本就是为了自杀而来,何惧之有?

    却见其余三位罗汉,效仿白骨罗汉,纷纷后退放弃抵抗,高声投降。

    陈州牧都没有选择诛杀敌人,清尘真君自然也不会下杀手。

    手下留情,将对手制服。

    太虚之上的两位罗汉,同样看向巨狼,眼神闪烁——

    顾巡天的正义之名,世人皆知。

    越是正义之士,越是迂腐寡断,他们既然已经主动投降,断然不会痛下杀手。

    他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引发体内力量暴动。

    这般仓促之下的行为,只能算是自尽,威力并不足以灭杀同阶强者,顾巡天三人未必会有事。

    可是,正下方便是顾氏族地!

    那些顾氏之人,将会为他们陪葬!

    两位罗汉看着巨狼扑来,心中期待。

    来吧!

    “啪叽。”

    伴随两爪合拍,鲜血流淌。

    两位罗汉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巨狼会痛下杀手。

    不仅是他们,看到这幅场景,白骨罗汉也懵了。

    说好的投降不杀呢?!

    他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当即不管不顾,往下方顾氏族地扑去,引动体内力量。

    却迟了一步。

    太虚之上,一道声音被灵力包裹,飘了下来。

    “杀。”

    陈州牧与清尘真君微微一怔,又见罗汉异动,下意识的行动起来。

    剑锋斩落,白骨罗汉看似分成两半,实则体内完全被剑气绞碎,化作了一摊烂肉。

    最后一丝意识,亦随风而逝。

    “我不甘心……”

    ……

    白狼自天际奔下,落于身边之时,已然恢复了墨发白衣的模样。

    谁也不能将这副翩翩公子的外表,与那头威武宏伟的蔽日白狼联系在一起。

    江贺事先与陈州牧、清尘真君交流过实力问题。

    二人倒也没有惊奇,而是困惑于另一件事。

    “顾兄,刚刚是……?”

    “假意投降,意图不轨。”

    江贺言简意赅。

    因为两位罗汉临死前的动作,陈州牧与清尘真君本来就有所联想。

    此时得到答案,忍不住心中叹服。

    能够在几位罗汉投降的瞬间,便察觉他们心中暗藏的想法,并果断行动,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不愧是拥有金睛天耳的布衣巡天!

    经过战前交流,以及战斗表现。

    陈州牧已经知道,江贺拥有的并不是金睛天耳之类的神妙之力,而是增强体魄的力量。

    可这并不影响什么。

    火眼金睛、天耳谛听之类的传闻,并非是因为顾兄拥有神妙之力,才流传出来的。

    而是因为顾兄诸般神奇事迹,才让人们产生了诸多猜测与联想。

    如今知道他并不拥有这种力量,反而更具有传奇性,令人钦佩。

    以肉眼凡胎,媲美神妙!

    就如布衣巡天的名号一般。

    顾兄行走江湖,被世人敬仰,受到各宗修士的尊敬,也绝非是因为一枚巡天御令。

    纵使舍却那枚令牌。

    他依旧是举世无双的布衣巡天!

    战斗其实并未持续多久。

    见局势颓废,几位罗汉便果断投降,接连被杀。

    直到江贺三人交流片刻,埋伏在其他家族的各宗修士,才姗姗来迟。

    他们见战斗已经结束,得知白骨罗汉四人的癫狂表现后,亦是感慨不已。

    眼下四位罗汉伏诛,并且曝光了案件内情,又有三位大修士,乃至整个顾氏之人作为见证。

    案情已然翻转。

    巴州世家身上的嫌疑被彻底洗清,原本纠缠不休的佛门,反倒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般情况,自然无需前往帝都,请出鉴心明镜进行审判。

    陈州牧重新安排人手,前去缉拿巴山寺僧人——世家之案,他们提供了不少证据,牵涉极深,自然要缉拿审讯。

    随后,他又邀请江贺,对几位世家之主进行问询。

    算是重新进行一次笔录,会记载在案宗之内。

    江贺知道巴山寺多半已经鸡犬不留,却也没有多说,爽快的答应了陈州牧的邀请。

    笔录的过程,没有太多营养。

    几位家主都表示曾经接到黎氏家主的邀请,赴宴交流过,但也只是正常交流。

    他们并不知道为何会被几位罗汉陷害,完全是被迁怒的。

    州府早已审讯过不止一遍,这些内容,陈州牧早已知晓。

    没能问出新的答案,令他有些失望。

    “白骨罗汉说的,难道是真的?”

    “只是因为后辈被杀,就痛下杀手,牵连如此之广?”

    “他真的如此疯狂?”

    想到白骨罗汉癫狂的面容,陈州牧半信半疑。

    只可惜,无论是罪魁祸首、亦或者受害之人,尽皆死去。

    就连派去巴山寺的官兵,也只带回来了一具具尸体。

    纵然是朝廷重器,鉴心明镜,亦不可能让死人开口。

    他的疑惑,终究只停留在疑惑上面。

    “无论如何,佛门行事太过霸道,我要禀报圣上,必须打压佛门气焰,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

    ……

    陈州牧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选择结案。

    几大世家洗清了罪名,被官府解除软禁,家族之人死里逃生,总算是松了口气,狂喜不止。

    了结这一切的巡天布衣,自是备受崇敬。

    这些世家之人,纷纷邀请江贺赴宴,想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江贺倒也没有推辞,欣然赴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这般举动,倒是令陈州牧等修士更加欣赏。

    挟恩图报?

    不不不。

    越是虚伪之人,反而越是在意这些弯弯道道,顾兄明明是热情洒脱,不拘小节!

    一连数日,江贺游走于宴席之上。

    直到顾家相请,宴席临近尾声时,出现了意外。

    顾家主遣退左右,只留下他与江贺二人,连连饮酒,迟疑半晌后,才低声开口。

    “巡天大人,您可知道,几位罗汉为何要屠灭黎氏?”

    江贺提起玉壶,微微倾斜,琼浆玉液化作银线,落入口中。

    待最后一滴酒落尽,他方才开口。

    “因为黎氏杀害了白骨罗汉的后人。”

    “……”

    顾家主心中挣扎。

    他想起自己在黎家看到的一切,想起听到黎家一夜被灭,鸡犬不留后,心中的恐惧。

    想起这些时日,他坐卧难安,终日惶恐,生怕某日便步了黎家后尘。

    想起巡天大人身化白狼,护佑住整个顾家的场景。

    他握紧衣角,声音颤抖。

    “大人……”

    “因为黎氏杀害了白骨罗汉的后人。”

    顾家主刚刚吐出两个字,便连同勇气一起,被当场打断。

    他茫然抬头,看到江贺又提酒而饮,似是半醉半醒。

    迟疑、犹豫。

    顾家主思考着两句一模一样的话,忽然心中明悟,攥紧衣角的右手微微松开,心中也放下了一颗巨石。

    他恭敬开口,言语间轻松了许多。

    “多谢大人指点,我来替您斟酒。”

    “不必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江贺摆了摆手,打着哈欠起身。

    “顾家主,你应当也已经身心疲倦,早些歇息吧,不用叫人送我了。”

    说罢,他径直走向屋外,竟要离席而去。

    见那白衣飘然的背影,顾家主恍然明白了,他这几日为何要流连于世家宴席之上。

    热泪涌出,他对着那道背影,深深叩首。

    “谢大人。”

    ……

    “多谢先生。”

    屋外,顾月容亦感动行礼。

    父亲这些日子的惶恐,她看在眼中,也猜到了一些可能性。

    试图交流时,他又闭门不言,什么都不肯说。

    她相信,父亲跟先生单独交流过后,应该就能解开心结了。

    “伱也该歇息一下了。”

    似是看到她疲倦的神色,先生关切的提醒道。

    见她答应下来,方才道别,转身离去。

    顾月容看着先生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衙堂上的猜想,迟疑刹那,抛开心中顾虑,快步跑到了先生身边。

    “先生,我有一事请教。”

    “哦?”

    “……小白现在过得如何?”

    “甚好。”

    先生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想那么多了,快回去歇息吧。”

    她捂着额头,见先生洒然而去,心中的纠结惆怅,也逐渐随那袭白衣一同消逝。

    她唇角也扬起一抹笑意。

    先生是先生。

    小白是小白。

    二者是否为一,重要么?

    只要知道小白并未失踪不见,如今依旧过得很好,那便足够了。

    她昔日与小白的回忆,以及与先生的回忆,并不会因为任何遐想而发生改变。

    不知过去多久。

    她的笑意忽然一滞。

    “等等……”

    回忆不会改变。

    她清晰记得,当年出于对小白的喜爱,自己曾经多次只穿着亵衣,硬拉着它进池子洗澡……

    红晕迅速从脖颈攀上耳尖,她蹲下捂脸。

    “嘤。”

第二百零五章 实现共赢

    【巴州世家之案落幕,佛门罗汉所做之事,骇人听闻,震惊世间。】

    【阴江旧案亦被翻出,接连大案,佛门饱受质疑。】

    【虽佛门自辩,且佛陀菩萨于灵山诵经千日,超度亡者。】

    【然,人心渐散,各地佛庙香火欠佳,僧人威望亦大大受损。】

    【世间传闻,二人不观井,一人莫入寺。】

    【你独战两位罗汉之事,亦流传而出,有酒馆茶楼将此事编为话书,令世人惊叹,威名愈盛。】

    【有人视你为天降仙兽,按照传闻描述,将你真身外貌绘成剪纸,贴于门户,令鬼祟退避,保家平安。】

    【亦有人心慕伱之血脉,遣灵兽而来。】

    【面对灵兽成群,你决定……】

    【A:欣然接受、B:抉择配偶、C:果断拒绝、D:亲自干涉。】

    江贺再度睁眼,已然结束干涉,回归家中。

    他望向英魂之书,看到墨色衍化出来的文字,险些没绷住。

    “派灵兽过来找我借种是什么鬼啊?!”

    手指拂过文字,记忆流淌至心中。

    当他看到一些势力派遣过来的灵兽里,不仅有完全化为人身的美艳女子,亦有遗留耳尾爪等兽类特征,尚未完全化形的半灵兽。

    甚至还有根本没化形,完完全全是兽身的各类灵兽。

    江贺忍不住擦了下汗。

    “这些人真能干啊。”

    这也算是巴州世家之案的后遗症。

    他在衙堂之上,当着各宗修士的面,表示自己与昔日白狼“极有渊源”,令众人产生误解。

    再加上他独战两位罗汉时,展现出的能力——

    以灵兽之身,正面压倒两位同阶罗汉,这是何等强大的神妙之力!

    就算是那些对神妙灵兽不屑一顾的修士,也为之震撼,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如果能借来巡天白狼的血脉……

    哪怕概率极低、神妙折损。

    一旦成功,只要花个几代人的时间培养,就能成为家族、宗门的千年基石!

    这谁能拒绝?

    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顾巡天二十余年前,就曾无意间留下子嗣,说明尘缘未了,还有这方面的心思。

    他们安排灵兽,只能说是投其所好。

    诞生下来的子嗣,也必定精心养育,不至于像白狼那般不幸夭折。

    “说到底,其实是我自己开的头。”

    江贺不禁摇头,手指拂过。

    【果断拒绝】

    他并未断情绝欲,也不介意衍化一段情缘——

    无论是穿越前,亦或者第一世,他化身赤岭道人斩妖除魔几十年,并非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

    只是随着一世世的积累,见识过世间百态,他愈发醉心于事业,这方面的心思逐渐淡了。

    “情投意合倒还好。”

    “她们单纯为了血脉而来,里面甚至还有纯粹的灵兽……”

    “我只是衍化狼身,又不是真的变成了种狼。”

    江贺将她们全都送了回去。

    为了防止再生误会,更是直言不讳的告知众人,自己并不打算寻觅伴侣,更不打算留下子嗣。

    江贺乃巡天布衣,实力更是超过六阶罗汉,不容小觑。

    纵然是当代洛帝,也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强行赐婚,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他们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

    如今见巡天布衣拒绝,并没有继续纠缠,甚至见江贺态度坚决,似是仍然伤感于子嗣夭折,纷纷奉上大礼,以表歉意。

    江贺对此倒是照单全收。

    被冒犯了,收受补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更何况,伴随他实力愈来愈高,成长速度也在迅速变慢。

    他在神妙丹的帮助下,只用了二十年时间,就修行到了五阶巅峰,过不了几年,就能正式踏足六阶。

    但是,再来两个二十年,他也未必能突破到七阶。

    至于八阶……

    纵然是历代洛帝,天资不俗,资源拉满,突破八阶时的年龄,也都在两百岁之后。

    江贺要花费的时间,估计会更久。

    这些资源有助于加快他的成长速度,自然没必要客气。

    与此同时。

    顾月容见他拒绝了那些女子,既是欣喜,又有些忧愁,心中略感复杂。

    ……

    不出江贺所料。

    巴州世家之案结束的第四年,他便修为突破,正式登临六阶,彻底步入了洛朝顶尖战力的范畴。

    即便不使用干涉之力,七阶修士也很难对他构成生命威胁。

    凭借诸多手段,正面打不过,也可以来去自如。

    至于八阶修士……

    放眼大洛天下,这般修为的人物,也就只有四位。

    朝廷占了两位,分别是当代洛帝与洛相。

    剩下两位,则分别是佛门佛陀,道门天师。

    不过,众所周知,四大天王往往会出现第五个。

    根据世间传说,佛门的上一代佛陀,其实并未寿尽坐化,而是年岁太大,隐退于灵山深处——

    相信这个传说的人有很多。

    虽然上一代佛陀跟初代洛帝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若是活到现在,岁数将超过四千。

    不过,洛朝时期,人们的平均寿命本来就大幅提高。

    寻常百姓都能活个七八十年,寻常修士可以轻松活过一两百岁,高阶修士寿命更是大大提升。

    八阶修士活个千年不成问题。

    事实上,洛朝建立至今三千余年,帝位仅仅更替了三次。

    当代洛帝是第四任,已经在位五百余年,把太子都熬死了——这还正值盛年,起码还能再执掌天下四百年。

    这般情况下,上一任佛陀如果擅长延寿之法,躲在灵山深处休憩,未必不能活到现在。

    正是考虑祂的存在,才令佛门压过道门半头,隐约能与朝廷媲美。

    知道真相的江贺,则十分清楚。

    传闻不仅是真的,格局还有点小了。

    那位可是传承了人皮之法,窃取了佛陀果位,一手缔造了妖佛之宗的存在!

    祂不仅活着,还一直活到了几千年后的百宗灭佛事件,险些导致灭佛失败,局势崩盘,妖祸人间。

    就时间线来讲,如今祂正值壮年。

    之所以假装坐化,隐于灵山,是为了避免同时出现两尊佛陀,引起朝廷忌惮。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老妖与武朝的妖帝不同,不存在什么旧伤,而是用秘法延寿,越老越精。”

    “躲在灵山深处,每日除了睡觉,便是钻研妙法。”

    “它在妙法的造诣上,多半不亚于我,百宗灭佛之时,更是以一敌二,独战两大同阶。”

    “也就是因为延寿苟活太久,精气不足,才败下阵来。”

    “我若只有八阶修为,未必能轻松将它拿下。”

    江贺刚刚突破六阶,就已经想着如何扫平佛门,并且定下了目标。

    八阶不够,那便九阶!

    那头妖佛早已失了朝气,活了几千年,也不过是在延寿苟命,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江贺则不同,他有丰富的突破经验。

    他有百分之一千的信心,可以突破所谓的八阶,达到这个时代真正的无敌之境!

    ……

    【你行走天下,济世救人,积蓄力量。】

    【虽修为愈高,提升愈发艰难。】

    【然,你已有所准备,不骄不躁,稳扎稳打,缓缓提升。】

    【三十余年,弹指即逝。】

    【因阴江、巴州之事,佛门严加约束僧人行径,愈发低调谨慎。】

    【各宗各派亦对门人多加管束。】

    【然,江湖深远,恩怨情仇,仇杀斗法之事,难以杜绝。】

    【你遂邀朝廷各宗打造场地洞天,供修士约战,避免牵涉常人。】

    【大洛风气为之整肃,百姓难得安眠,毋庸日夜忧天。】

    曾经的大洛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称得上太平盛世。

    但是跟现在比起来,就远远不如了。

    毕竟,无论是武者、亦或者修士,其实都算是潜在隐患。

    他们拥有极强的力量,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哪怕是许多正道修士,在降妖除魔的时候,也难以顾忌周围环境,更不要说恩怨情仇导致的各类战斗了。

    一旦出现生死之战,谁还有心思顾及别人?

    对于普通百姓来讲,运气好可以安安生生过一辈子,运气不好,哪天突然就被卷入战斗,当场身亡。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现在则出现了变化。

    不仅有布衣巡天四处游历,为民做主。

    江湖上还出现了一批人——

    他们自称渡者,言被布衣巡天所救,得其传承妙法,将其视作榜样。

    这些渡者性格各异,不仅有热情而善于攀谈之人,亦有性格孤僻不擅交流之人。

    但是,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

    耐心。

    大洛并不缺少侠义之士,就像顾月容一样,正道宗门的弟子,游历江湖之时,同样会仗义而行。

    但是,很少有侠义之士,拥有跟这些渡者相似的耐心。

    或许是因为他们大多起于微末,曾跌落深谷,品味过那绝望痛苦的滋味。

    无论求助他们的人,身份有多么卑微,都会伸出援手。

    无论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他们也都会投入极大的耐心,用其他人无法理解的认真,细心分辨着什么。

    这般行事,让他们获得了良好风评的同时,也极大的改变了江湖的风气——

    寻仇、战斗之时,波及他人,趁乱逃走?

    无论行事多么隐秘,走的有多远。

    渡者总会找上门来,让他们为此偿还代价。

    凭借自身的强大实力与势力,赶走他们?

    那么下次登门拜访的,可能就是巡天卫了。

    一次两次还好。

    长此以往,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除非真的生死仇杀,修士斗法、比拼较量时,都会主动挑选时日,约定场地,避免出现意外。

    一些心思活络的修士乃至宗门,甚至从这里看出了商机。

    他们特地开辟打造出了洞天、乃至擂台,通过收取少许费用,为那些想要争斗的修士,提供合适的场地。

    最初的时候,这种行为引起了不少修士的愤慨。

    再加上渡者到处出警,连带着巡天布衣的风评都有所下降。

    但是时间长了,他们反倒逐渐习惯,甚至爱上了这种方式!

    原因很简单。

    以前随便找个地方战斗,见面就打,万一牵连太大,就算没有渡者,也会引来朝廷城官。

    情节严重的,甚至会被朝廷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现在麻烦了点,却完全不用担心这类问题,可以放手战斗。

    其次,以前的遭遇战,如果不是生死之战,对手输了也未必服气,认为换个时间地点,自己根本不会输。

    现在约好时间地点,状态拉满对战,就算输了很难找到借口。

    被迫心服口服。

    这让胜者心里尤其爽快。

    而且,场地固定还有极大的好处——

    在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巡天布衣的建议下,打造场地的宗门势力,允许在战斗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让他人支付一定金额,在战斗时进行旁观。

    如此一来,战斗不仅不需要支付场地费,甚至还能赚钱。

    那些观众也大过眼瘾。

    以前的那些遭遇战,谁能旁观?谁敢旁观?

    战斗次数多了,还有人为各宗修士罗列了榜单,按照实力进行排名。

    虽然一些修士排名太低,恼羞成怒。

    同样有一些修士排名较高,心中暗爽。

    甚至,没过多久,朝廷也插手进来,打造了属于官方的对战洞天,并且罗列了官方排名。

    经过某位不知名巡天布衣的建议,命名为天地人三榜,分别对应中阶修士、低阶修士、武者。

    约战之事,也随着天地人三榜的出现,愈发火热。

    当约战逐渐成为风潮,修士们也不再因为渡者行径感到愤慨,反而主动配合起来。

    “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尤其对于掌控超凡之力的修士来讲,让所有人都不去使用这份力量,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堵不如疏,与其想着如何杜绝,不如思考如何让他们不会因此牵连到普通人。”

    江贺满意的笑了。

    无论是提供场地、亦或者罗列榜单,他都占据了不少股份。

    既是赚取一点微薄的修行资源,也是给修士们找点事做。

    自从约战之风盛行,修士战斗波及常人之事,愈来愈少,治安状况大大提升。

    不说夜不闭户,起码普通百姓,不用担心某天在路上走着,莫名其妙就成了修士战斗时的挡箭牌。

    而且,伴随约战之风盛行。

    各宗修士的战斗次数,也在直线上升。

    这些战斗终将化作他们的经验,极大提升他们的实战能力,并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对抗妖祟的力量。

    “这波不知道赢了多少次。”

    “总之是赢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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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介绍:
御灵时代,人们只要与英灵契合,便可契约异世界的英灵为自己而战。
江贺穿越而来,无法契约任何英灵,却觉醒了【英魂之书】。
凭借英魂之书,他可以穿梭到英灵世界,根据自身经历,铭刻下一行行神话传说,塑造出一名名无敌英灵!
他曾在菜市口斩龙,龙血如雨——【斩龙真君】
也曾与仙对饮,一口饮尽江河——【酒中仙】
他曾单人独剑,荡尽天下群魔——【荡魔剑客】
也曾弓如满月,射下漫天神佛——【末法之魔】
【杀神】、【天狼军神】、【人道帝皇】、【吞日古妖】、【过去之佛】、【仙中之仙】……
当年轻人还在为自己的第一个英灵发愁时,江贺看着厚厚的英魂之书,同样愁容满面。
“这么多英灵马甲,下次用哪一个?”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没有英灵的我只能亲自下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