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叁柒柒:美与丑
这画面出奇地可怖,但两人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眼瞧着【音乐家】沉默地走到最靠近的一架钢琴前坐下。【音乐家】示意两人入座,梅林和马歇尔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你们似乎不喜欢我刚才拉的曲子,是吗?”【音乐家】坐在钢琴前,慢条斯理地喝着桌边的茶,随意地对面前坐着的两个小孩儿说。他这样子,看来根本没有想要解释刚才自己扇自己耳光的想法。
“太刺耳了,那种声音。”马歇尔脸色苍白,似乎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年迈的【音乐家】笑了,顺便问起梅林:“你呢?”梅林点头,权当回答。看到他的回答之后,他又进一步大笑起来。
“我也不喜欢我刚才拉的曲子,它在把我的耳朵拎起来,然后用锯子锯开一样。”【音乐家】将手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看似随意地按了两下,但接踵而至的乐曲声让两人眼前一亮。
这小调简单至极,就好像一个小人在跳着踢踏舞,在余韵消散之后,若隐若现的小人旋即消失了。他又展示了一连串琶音,急速涌上的音律好似将在场的所有人带上云端,又从云端掉落下来。梅林和马歇尔竟是在音乐之中真正地体会到了惧意,背后隐约有些汗来。
“什么乐器我都会一点,但对你们来说,也没必要全部了解。更何况,这也太费我这个老头子的精力啦。”【音乐家】从椅子上站起来,挥手招来一张张乐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只需要看着乐谱,就能在脑海之内将乐曲演奏出来了,也真是奇怪。但我还是喜欢将自己创作的乐曲,完完整整地弹奏下来。”
“但是我并不满足,因为我知道,音乐本身并不能作为承载物而存在,我的音乐只能给人带来知觉上的愉快,或者是其他什么感情。我在想,我是不是把音乐想得太狭隘了,在获得满堂彩的时候,我总是飘飘欲仙地朝大家鞠躬,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心又不免变得空无一物。”
“单纯创造优美的乐曲,已经没有办法满足我了。我实际上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关乎于我为什么要创作乐曲的答案。”【音乐家】凝视着两人的面庞,眼底泛出粼粼波光,“而这个答案,也正是在我创造先前那种不成调调的乐曲当中,才勉强寻得一丝踪迹。而正因为寻得了这一丝踪迹,我才会比那两个家伙要强些。”
“我发现,丑,实际上也是美的另一种形式。我们往往在追求美,但其对应的丑就轻而易举地被我们抛在脑后了。但丑本身也处于美这一范畴之中,这是我们无法拒绝的事实!”【音乐家】的语调越来越高昂,他近乎用唱诗的语言说道,“但现在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丑同样也是真理的一部分,二者合二为一才是答案......但这种答案,始终只能以声音的形式来阐发出来。真理是不可直视的,就好像神不可直视一般。”
“优美的音乐能够带我们飞上云端,而丑陋的音乐可以将我们沉入地底。这也正是我们为什么能够在荒诞的世界中寻得意义的原因,这也是......”他这才发现,这两个小孩的眼神已经十分呆滞了,也就是说他刚才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音乐家】布满皱纹的面庞爬上了点点红晕,他摆摆手:“你们还不配听我的音乐,走吧,走吧......不过你们要记住,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美和丑,荒诞和意义,还有你自己!若是迷失在物与物的洪流当中,你们就只是世世代代的奴隶,是真理的背弃者,是那世界上最悲惨,却又最不值得拯救的人......”
梅林听得云里雾里,而马歇尔也逐渐缓过神来。没想到这就被请了出去,话都没能说两句。这些老家伙,看来也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了。两人朝【音乐家】鞠了一躬,什么话也没说,毕竟和这种古里古怪,神神叨叨的人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我已经老了,而你们正如初生的魔阳......我只是风中的残烛......魔阳带来风和生命,而我已没有这个福气再去享受.......”【音乐家】叹了口气,他摇摇头,似乎是在对自己的苛责和否定,“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我只是在死命挣扎罢了......对不起,我的音乐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人与人之间更是无法完全理解,不......我所理解的美和丑,和你所理解的美和丑,必定是不一样的......”
他的话叽里咕噜接连不断,再这样说下去,大概有没完没了的趋势,若是现在不走的话,估计还要吃一些苦头。美和丑......荒诞......还有真实......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名词罢了。
“这家伙看来是魔怔了,我们赶紧走吧。”梅林嘴角微抽,拽起马歇尔的手,加快速度往外走去,“我有些想念刚才吃的苹果了。”
“真是奇怪啊。”马歇尔快步朝外走去,不免回头看去,发现这老头已经趴在木桌上,一顿一顿地谱写新的乐章,就好似没见过他们一样,“我还是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梅林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不过还剩最后一个,希望能够再来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吧。”
“我好像知道最后一间屋子里的是什么人,”马歇尔回忆起在【群星都会】参加拍卖的场景,“鲁恩·怀特,大家都叫他【作家】。话说,先前那几个老人有对我们介绍过他们的名字吗?”
“没有,他们大概都疯疯癫癫的,希望这位【作家】不会像他们一样。”
马歇尔吐吐舌头,长呼一口气,主动敲了敲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布满老茧的手指敲在木门的表面,发出了沉闷的笃笃声,而里面近乎是立刻有了动静,显得有几分人情味在里面了。脚步声自屋里传来,直至门口。一只布满皱纹的老手把木门打了开来,门后是一对黑得出奇的眼眸。
梅林直打寒战,就好似自己的一切在刚才被这奇怪的老人全部看穿一般,被看透了的感觉,对欺诈者而言是绝对的恶寒。马歇尔瞪了梅林一眼,先一步走进属于【作家】的小屋当中。
这里是书的世界。除了书与书架的丛林以外,还有一张床铺,一个留声机,还有一个小小的鱼缸——虽然里面早已什么也没有。【作家】的房间极其朴素,但属于他的屋子比先前所有人的屋子都要大。看来【作家】的实力要比先前那几位艺术家要强上不少。
“你们来了。”鲁恩驼着背坐在一只高脚凳上,慢慢地从怀里掏出金色镜框的单片镜,戴在自己的右眼处,以至于让这只黑得出奇的眸子精准地落在梅林和马歇尔身上,“很抱歉,这里没有什么地方让你们坐。这里也是你们的最后一站,我是【作家】,鲁恩·怀特,你们也可以叫我鲁恩。”
“你好,鲁恩先生,感谢您认可我进入艺术街。”梅林朝他欠身示意,“我想问一下,您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
鲁恩拿起书桌上的羽毛笔,笔尾的羽毛长得能够得到他的胸口,他用笔尖指着梅林的脸,镜片之后的眼瞳现出精神的光:“梅林,你的问题问的很好。”
“梅林?”马歇尔疑惑地说道,“你的名字是梅林?”
梅林忽然见自己的身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拆穿,先是震惊,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他必然要做出遮掩:“我叫马林,先生。”
“你是梅林,或者是,我想称你为‘梅林’。”鲁恩笑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必然要懂得一些东西,很深刻的,却说出来很容易让人理解的东西。作家的任务就是说出人们本应当知道的,却又不怎么清楚的事情。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嗯......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种状态消失。”
“好吧......您又是怎么选择我的呢?”
“只因为你是梅林。”鲁恩的脸色变得很奇怪,他先是悬笔思考了两秒钟,旋即才说,“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是答案,但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答案了。我的任务只不过是帮助你们度过难关而已。马歇尔,对你而言也是一样,你的人生不只是仇恨和友谊,还有一些应当了解的事情。”
“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马歇尔心头咯噔一下,明明未曾相识,这位穿着朴素的老人却好像对自己知根知底,“我们明明没有见过......”
“我坚信,发生的东西就是在时间内必然演化而成的东西。”【作家】举起书桌上的一本小册子,“我方才在书上写到,有两个年轻人歪打正着闯进了艺术街,也真是奇怪,现实也真是应了书中的情节,这两位年轻人正站在我面前呢!”
马歇尔惊呼道:“这一切都是你之前写好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哈哈,刚刚只是开个玩笑......”鲁恩摆摆手,“我可没那么有能耐。我也是记录发生的事情而已。”
鲁恩撂下笔,双手合十,开始审视起两位小孩,嘴巴微张:“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非常不幸,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无法和你们深交,说实话,像你们这种年纪,进入艺术街的还是头一回。”
“马歇尔,我会留给你一份礼物,一本只属于你的书。”
“而梅林,你已经拥有你该拥有的书。对你来说,我只是未来的传话人,希望你能够听好。”
“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没想到在这个年纪,担子已然重到这种程度。但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要凭借自己的智慧,自己的能力,走完接下来的路。”
鲁恩伸手,从身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没有封面,看上去很破旧。但正是这本破旧的册子,对马歇尔却有一股冥冥的吸引力。甚至,马歇尔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催促她,必须要将这本册子拿到手。
章叁柒捌:为的是
鲁恩知道马歇尔对这本书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旋即将这本书拿起来,塞到女孩的手中。他忘了什么似地说道:“这本书,并不会为你指点任何迷津,也不会为你指引任何道路,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回顾过往。”
“我不知道......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马歇尔拿着这本书,翻开第一页,见这本小册子的页眉上落着手写的几个黑字《杯子国的故事》。
“所有小说,戏剧,和其他种类的艺术形式只会回顾过往。”鲁恩说,“而现在,未来,都是人该去走的事情。故事中的未来只是过去的未来,而不是真正的未来。而我作为【作家】,也只不过是在书桌上写下一个个人发生过的一件件事情而已。正因为此,时间的痕迹,人的痕迹,才能留在纸面之上。未来的痕迹,永远不会在文字中显现,如果有,那便是神的恩典,是属于狄达摩降下的神谕。”说罢,他莫名用狡黠的目光投降梅林,这让梅林有些不可思议。
他真是什么都知道?连我之前从梅林圣地拿到的那本书,他居然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狄达摩的神谕......若书中说的话真的对应了未来,那么这本书真的和神有关,和狄达摩有关!
梅林越想越吃惊,若是这样的话,他作为梅林的一切,是否也能从这本书中得到答案?还是说,这本书只是在骗他......按照【作家】的话,书中的未来只是过去的未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林。”鲁恩忽然说,梅林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这位【作家】像小孩儿似地得逞地笑了,“你手上的这本书,虽然能够为你提供很多的帮助,但你始终是你,不是书中的可能存在的那位存在。不论是碌碌无为地工作也好,当英雄拯救世界也好,作为一个骗子行于世间也好,都是你的可能性的存在,你需要思考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马歇尔心头已然对梅林的真实身份起了怀疑,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入学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隐藏自己,更不会戒心如此之重。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在班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梅林的身上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这是艾琳给予他的警告,而现在,她总算能够联系更多信息,逐渐串联起梅林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了。
她不免有些兴奋,对于梅林的好感不降反升,因为她久违地出现了一种朋友的感觉。毕竟,做朋友,总是得要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嘛!
而马歇尔眼中的梅林一方面有些感慨,一方面却又起了戒心。对于这种自报身份的场合,他的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朋友,对朋友的看法未免有些偏激。
“你应当交些朋友。”【作家】翘起二郎腿,对梅林说,“你还没把她当做朋友吧。”
马歇尔皱起眉头,看来是对【作家】的话颇为信任,有些生气地说道:“什么?我们明明认识了那么久!”
“也许吧......”梅林叹了口气,“但我会尽力。”
“尽力是什么意思!”马歇尔颇为不满,“没有朋友,你会很孤独的!”
鲁恩拍手哈哈大笑:“哈哈!你说的很对!所以说,我今天的任务实际上是撮合你们两个当朋友咯?这也不错,也不错!当然我要做的不只是这些,毕竟你们是幸运进入艺术街的贵客嘛。适当的忠告也是必要的。”
“而你,马歇尔,你家族为你带来的一系列麻烦,一方面是你前进的动力,另一方面也是束缚你的牢笼,放下一些成见,过得轻松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你不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嘛......”梅林不免委屈地小声说道,“我们一直之间互相也没吐露什么自己的情况啊。”
“这倒也是......”马歇尔想了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能轻易地骂一个看上去很蠢的人愚蠢,也不能轻易地骂一个看上去很平庸的人很平庸。难道你就不蠢,不平庸吗?”【作家】显然对这场谈话很有兴致,“但很有趣的是,情感这种东西,不就是强加在别人身上的吗?真是太奇怪,太奇怪了!按这种话来说,我对你们说的话一方面也只是强加在你们身上的啦。”
“不,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马歇尔坚定地说道,“不论你是马林还是梅林,我身上确实有一些事情,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但兴许有那么一个契机,我也许会对你说清楚的。我希望你到时候同样也能对我袒露你的心声。”
梅林在这个时候,却又显得那么手足无措:“嗯,嗯......我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难道我作为【作家】就只是为了记录一些过去的事实吗?”鲁恩说,“我想,应该不是的。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正是因为这样,才构成了我们前进的道路,我们人生的意义。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快乐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对真,善和美有着更加深刻的看法。”
虽然鲁恩说的话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但不知为何,马歇尔和梅林在其中都能收获到一些东西,一些让他们不那么累的东西。作为小孩儿,他们的第一要务应该是成长,若是这一基本的目的都做不到,又谈得上什么呢?友谊是成长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若是没有真正的朋友,梅林的心灵也是不完全的。
虽然对对方互相留有余地,但作为朋友,只需要知道“留有余地”本身就够了,不是吗?梅林和马歇尔在【作家】的引导之下,终于对这一忠告得以体会,两人之间的关系,兴许也有了长进吧。梅林虽然低头不语,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兴许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了。
“什么东西都可以是维系友谊的手段,说得明白的东西,比如说兴趣,是一个手段,但那些说不明白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同样可以是维系友谊的手段。你们的道路都会是坎坷的,这一点,我会板上钉钉地告诉你们,”鲁恩说,“但我相信,你们会处理的很好的,凭借自己的能力。”
“也许吧。”梅林并不打算打包票,但他还从来没交过朋友,对于尝试新事物,他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对看待朋友这件事上,梅林的确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鲁恩不免苦笑:“不过不得不说,梅林,你也真是奇怪透顶了......年纪轻轻就变成这一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也罢,也罢......希望我们日后能够再见吧,谁也说不清命运的把戏,不是吗?想当年啊,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
这位年迈的作家一挥手,梅林和马歇尔不由己滑出了他的屋子。巷子的道路被奇怪地拉长,又被任意地缩短。斗转星移之间,恍然隔世,眼前竟是一片灰白的墙壁了。但他们的记忆分明告诉自己,方才他们经历了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一场不合常理的,却又令人不断遐想的旅程。
这段旅程美吗?也许吧。但美与否,最终还是情感的化身,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斑驳痕迹。但对于两人来说,这段在不信任中建立起信任的友谊,才是他们在艺术街中收获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你看来对我隐瞒了很多啊。”马歇尔叉着腰,有些不服输地说,“亏我还给你辅导雅力士史啦!”
梅林同样脸红了:“你不也一样嘛......你的家族又是什么样的?”
“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马歇尔撇过头,开始转移话题了。
“好。”
“你会跟我说关于你的事吗?”
“也许会的,但你不要抱有很大希望。”
“那我的事,我也说‘也许会的,但你不要抱有很大希望’咯。”
梅林笑了,笑得很开心,没想到有朋友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嘛。或许,他的事,也许真的可以在某一天朝这个名叫马歇尔的女孩儿倾诉。当自己的心头无时无刻不被一枚尖钉穿透之时,竟是奇怪地忘了疼。但这种唤醒疼痛的行为,说不定也可能成为拔出尖钉的机会。
而在艺术街内,鲁恩·怀特正在家里整理书架上的书。书架的最底层有三本摆放歪斜的手札,对于喜欢整洁的【作家】来说,这一点对他来说是不可忍受的。
第一本书叫《画家》,而第二本书叫《雕刻家》,第三本书则叫《音乐家》。他从未对别人说过,他写过这三本书。第一本书写的是一位在世时获得满堂彩的画家,但在在老年时得了痴呆症,最终忘却了一切,将自己的画作烧的一干二净,而他也在这场大火之中命丧黄泉。第二本书写的是一位年轻的雕刻家,他的作品同样极其精湛,获得了极高的声誉,但是在六十岁那年,他去看了一场舞蹈剧,见到那台上柔美的舞者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作品都变得不值一提,他拼命地去捕捉那一份属于生命的美,但最终失败,最后挖出自己的双眼痛苦地死去。而那第三本书,则是描写了一位评价两极分化的强迫症音乐家,因为他既能创造出极其悦耳的音乐,因为丑陋的话语猛抽自己的耳光,也能造出由无厘头的荒谬音节组成的灾难,让他人遭受痛苦的折磨,在故事的最后,他因为一位失心疯的观众挥刀相向被刺死。
艺术街的长度在缩短,属于三位艺术家的屋子逐渐往内收缩,最终与【作家】的房屋重叠在一起。而这三位富有性格的艺术家,正是【作家】的结果,他们也是鲁恩的一部分。
“啊......好累......”鲁恩靠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长舒一口气。
而正在此时,一只白色的,年轻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该说那么多。”
鲁恩咯咯笑了:“你觉得我该说些什么?”
“你很有可能会帮倒忙。”手的主人从晦暗的阴影之中步步浮现出来——一头白色的长发,而长发的末端染上了由淡至深的蓝紫色,他的身形纤细,拢于白袍之内,却又不显得过于单薄。
“梅林,你不相信你自己。”鲁恩板起了脸,忽然从桌上拿起先前给两人看的小本子,上面写着关于梅林和马歇尔来到艺术街的原因,“还是说......”
“你本不应当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被称作梅林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你在死前选择了逃入属于自己的,永恒的时空之中。而你现在又要往外伸手,攫取你根本不应当拿到的东西。你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你的灵魂也会不明不白地消散。”
“不,梅林。”鲁恩将这未写完的书本摊开,随意地拿起狭长的羽毛笔,蘸取墨汁,开始写了起来,“我对于今天,已经期待很久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不将这三十年前的作品写下去?”
梅林搭在肩上的手逐渐收紧,恨恨地说:“你在试图触碰神本身。你这个疯子。再这么写下去,你连自己的一隅之地都保不住。”
“我不后悔。”鲁恩睁大眼睛,狂热地看着梅林近乎尘仙的洁白面颊,“自从我说出那句原初魔呓以后,我明白了......我到底要做什么!你们根本就无法阻止我,阻止我获得那个答案!”
梅林摇了摇头:“这是没有意义的......对你,对我,都只是灾难而已。”
“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触碰神的足迹!”鲁恩声如洪钟,“你觉得我帮助你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我会这么单纯地帮助你吗?”
“我知道。但我只能告诉你,你这么做,也只不过会以悲剧收尾。”梅林轻声说道,“直视神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你彻底毁灭,而第二种,则是神彻底毁灭。你的文字已经逐渐牵扯进一些你不该牵扯的东西了,法则会将你湮灭。”
鲁恩的表情变得癫狂:“我不在乎。”他举起羽毛笔,蘸取桌边的墨水,指向梅林和马歇尔进入艺术街的片段,笔尖缓缓落下。
“你,为的是......”还未等梅林说完,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触感彻底消失,只听得啪嗒一声,黑色的羽毛笔跌落在书桌之上,墨迹在手稿上缓缓地晕开。
只是在笔尖落在纸页上的那一个瞬间,【作家】鲁恩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之上消失了。梅林皱眉,用力按着额头,默默承受脑海中关于【作家】记忆被抹消的痛苦。他旋即转过头去,浑浊和清明在眸中交战。
四处的空间剧烈颤抖,梅林即刻自鲁恩的屋内消失不见。
艺术街正在崩溃。
章叁柒玖:两本书
马歇尔同梅林吃过饭之后,并没有再提今天艺术街的事情,两人一致保持沉默,各自回到了住处,开始回想起【作家】鲁恩对自己说的话。
“《杯子国的故事》。”马歇尔来到书桌前,随手点亮最近重归流行的电灯,“像是一个童话。”
为什么鲁恩会给自己一本童话故事?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如果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话,那她要这本书有什么用呢?若是这本书有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帮她提升自己的实力。
马歇尔一时之间还是摸不透这本书的用途,便打算问艾琳,让她看看,这本书里面到底有什么用处。
“这本书很古怪,和那个男孩儿身上的古怪不是同一种古怪。”艾琳的话有些模棱两可,“那男孩儿身上,古怪的是力量,而这本书古怪的是气质。只能说有可能,这本书触及到的东西要比简单的符文魔力要更加深刻一些。”
“更加深刻?”马歇尔疑惑道。
艾琳言简意赅地说:“法则。世上的一切物质都遵循着某种法则在运转,虽然我们在平常看不见,但缺少了这种法则,我们所见所知都不会存在。法则是框架性的东西,而符文魔力是填充框架的具体物质。即使是我,也只能在魔力的领域有所造诣,若是那位能够触及到法则的领域,那他的实力必定在人类当中是数一数二的。”
“也就是说,那位作家已经触及到了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不一定,法则有很多,但最核心的法则只有三个:生命,时间,命运。而生命和命运互相依存,而生命和命运见证了时间,而时间也彰显出了生命和命运。三者是不可分离的闭环。”
“我听不大懂......”马歇尔面露难色,“不过生命,时间和命运是最核心的法则,我能够记得住。”
“也是......”艾琳说,“这本书要么就是有强大的力量,要么只是单纯的一个作品,希望能够让你通读,收获到一些人生真谛。”
“那这位作家也真是把我看得太重要了。不过他说,马林......梅林已经有属于自己的书了。”
艾琳一听见“梅林”这个词,便立刻有了反应:“你说什么,梅林?”
“【作家】叫马林梅林。而他也并没有真正否认自己叫梅林的事实。”马歇尔颇为复杂地说道,“若是他和梅林教有些联系,但这么小的小孩......他和我的父亲又有什么联系吗?”
“制造出一届届的梅林是梅林教的核心!”艾琳兴奋地说道,“为了追求人类的极限,梅林教的教徒无时无刻不在探求让人与魔力更加深入地融合的方法!你身边的梅林,很有可能是梅林教的新一任梅林!”
“但按理说来,这些梅林不应该被牢牢保护住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和我一起上课?”马歇尔的话猛地一滞,“不对......先前梅林教和查理国王有了冲突,而现在的这一任梅林......很有可能是梅林教在外的一手底牌!”
“很有可能。”艾琳说,“每一任梅林往往都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他们的性格大多比较孤僻,稍不小心就会走上邪路。正因为此,每一任的梅林都在梅林教教徒的控制之下。我的上一任主人,你的母亲就参与过镇压梅林的一次活动。要知道,那一任梅林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竟是整整吞噬了一整个村庄里的人!”
马歇尔怕了:“那我现在应该立即远离他吗?每一任梅林都有特殊的力量,那岂不是能够轻易地把我们消灭?如果他对我们......”
“不,你更应该借着这次机会,和他拉近距离!”艾琳坚定地说道,“只要借助梅林的力量,你难道办不成想要办成的事情吗?你想要从查理那里夺回你的位置......”
“但他也没有理由帮助我......”马歇尔说,“他就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让他变得在乎不就行了吗?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就是......”艾琳看来很喜欢在男女之间的友谊中指手画脚,“挑选一个契机,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再把你的事情吐露给他,两人之间的友谊不就更加牢固了嘛!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不仅仅是友谊关系,还可以是利益关系。”
“你可真会交友。不过,还是先看看鲁恩给我的书吧。”马歇尔一边揶揄,一边翻开册子的第一页。
【杯子人是杯子王国重要的人口组成部分。它们多种多样,不限体态,有茶杯,也有水杯,有高脚杯,等等。】
【杯子人盛着一杯生命之水出生,不论去哪,它们都顶着一汪沉重的液体走来走去,当然,它们从来不觉得累。杯子人每天都能生成生命之水。】
【杯子人生来就被教导:它们要为人类服务。它们认为,将自己头顶的生命之水献给人类是自己至高无上的荣耀。】
【成年的杯子人,每天都要将自己产出的生命之水倒入一个巨大的管道之中。而那些幼年的杯子人则是为了尽快长大,他们每天都会站在街上,等待天空中会偶尔出现的,将他们催熟的绿光。】
【杯子人一生只能产出两千次生命之水,也就是说,它们一旦从头顶倒出了两千次生命之水,那么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向了终点。】
“真是一个奇怪的故事,杯子人......既然它们自己是一个国家,为什么要为人类服务?”马歇尔看完了第一面,顺势翻到第二面,却发现书页的背面什么也没有,“怎么就没了?这家伙送了一本没写完的书给我?”
“有很多书是不会自己显现内容的。”艾琳说,“只有经过某些特定的场合,其中的内容才能显现。”
“好吧......”马歇尔颇为无语,“不过我总觉得这些杯子人很惨,但惨得又不自知。它们辛辛苦苦地生产生命之水,却又认为这种牺牲自己的行为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艾琳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人类自己不也差不多吗?”
......
“差不多......我和你只是名字相同,我们有什么差不多的。”梅林正同先前从梅林圣地取回的属于前任梅林的笔记交谈,“我们不属于一个时代。”
“时间,向来在梅林的字典之中,只是一个不足称道的名词,”泛黄的书页上显现一串串鲜红的字迹,“梅林们是时间的欺诈者。我知道你听人说过梅林的故事,而我能够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梅林的诞生和世界树有关。”
“我的诞生?”梅林很是奇怪,在书上写道,“你怎么知道我拥有关于时间的力量?”
“因为我也拥有和你相同的力量。”
梅林瞳孔微缩,在灵魂深处沉睡的梦魇在此时有了反应:“相同的力量......也还真是有趣,真是自大!若是真能同时拥有相同的力量,那么就违反了世界底层法则的唯一性,他要么是在骗你,要么是在欺骗法则,也就是欺骗时间!”
“欺骗时间?这......这不大可能吧......”梅林不免说道,“那估计就是在骗我了?”
“肯定是在骗人!这家伙,不要自以为掌握了一些小把戏就在那里夸下海口!”梦魇梅林嚷道,“快点揭穿他的把戏!”
马尔克斯委屈道:“怎么揭穿嘛......”
“你就这么写:那你既然和我拥有相同的力量,那能不能知道我在哪里?”
马尔克斯觉得有道理,小男孩的身体相应地行动了,然而,书册给出的答案却是令这两个灵魂猛地一颤:“丁香街二十七号的阁楼上。”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此时,书页上继续喷涌出一个个血红色的单词:“你会主动来见我的,因为你终将有不得不见我的理由。”
细长的红色墨迹在纸页上慢慢晕开,却又像空中被狂风卷走的红色绸缎,数秒之间就消失不见了。旋即,梅林的脸颊之上,竟是出现了为数不多的惧意。
书背后的那个人知道很多......但他对那个人并不了解......他自称是梅林......
他到底是谁?
章叁捌零:书里书外
梅林尝试去分析书中的人到底是谁,毕竟这本书告诉自己,他就是梅林,而梅林同样也是他。梅林还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又止不住地臆想各种各样的情况,但这些情况光怪陆离,天马行空,他的理智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些想法一拍而散。
这直接导致梅林课上表现极其差劲,要不是上半学年的考试已经相应结束,那他的成绩真的很有可能反过来给他几个耳光。
“喂......喂!老师在叫你呢!”梅林的状态差到马歇尔都看不下去,连忙拉着他的手,小声说道,“回答问题!”
“哦,哦......”梅林回过神来,他方才正在和灵魂中的梦魇交谈,“老师,我在。”
这节课的老师正好是伊娃,看见这一情况,她并没有刁难梅林,镜片后的眼瞳尽是柔软的光:“好好听课,这次我就不抽点你问题了。如果生活中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私下来找我,我兴许能为你提供一些我个人的看法。”
雷威也看出梅林最近不大对劲,下课后,他第一时间凑上前,为梅林递上自己的关心:“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下午有魔法生物通识课,你这样子,也不怕被那些猛兽给抓伤啊?哼,我这里卖的药都很贵,说不定还会在里面加点什么!说不定包含一些催情物质......嘿嘿嘿......”
“催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梅林竟然从“魔法生物通识”和“催情”上面找到了某种联结,脑内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雷威情迷意乱地在某些毛茸茸的生物上乱摸的场景......
想到这里,梅林嘴角微抽,打了个寒战,又看向喋喋不休的小胖墩,竟是轻轻地笑了。他不能再被这本书给缠住了,这不仅仅影响到了他的学习成绩,更影响到他的生活。他不允许某种奇怪的东西强硬地插入自己的生活,再将自己的一切搞得一团糟。
梅林实际上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在将来的某一天都会支离破碎,他在潜意识中贪恋着谢尔顿留给自己的爱和机遇。他不愿意去想亲情到期的那一天,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白白地献出去......
若是二者选其一,他选择继续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手段。
今天的马歇尔难得支开多事的雷威,和梅林面对面吃中饭。今天的午饭是豌豆炖小牛排,马歇尔的饭量比梅林多一倍。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马歇尔肉麻地说,“梅林?”
“不要叫我梅林......”梅林叉起一块酥软的小牛排,温香的肉汁在舌尖慢慢地散开,“好吗?”
“我关心你一下,又怎么了?”马歇尔嘿嘿一笑,“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的全部秘密!”
梅林皱起眉头,他不想说话:“......”
“是不是因为艺术街的那件事情?”
“......”
“你不说的话......”马歇尔的手撑着餐桌,浅浅笑道,“我就默认了。”
“......”
“也就是说,你也拿到了一本书?但不是从【作家】那里拿到的......我猜猜看......肯定是和你有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也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情想那么多,对不对?”
“不要随便猜我的私事......”梅林有些头疼,“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父亲让我来这里上学,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和梅林神教有关?”
“是,或者不是,也和你没有关系吧?”梅林一点点地喝着碗底的汤,“还是说,你对于梅林教有着格外的兴趣?”
马歇尔被噎住了:“呃,呃......大概是吧。”
“大概?”梅林半是猜测,半是胡诌地说,“你的身份看上去也不一般,能和梅林教有着直接关系的,应该只有王室了吧......那我还觉得你是雅力士现任王女呢。”
雅力士的现任王女脸色一白,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心底更是震惊:“你说得也太过了吧......什么叫现任王女......”
“王女小姐?”梅林见对方吃瘪的样子,呵呵笑了,“马歇尔,王女小姐?”
马歇尔推了下梅林的肩膀,脸红的骂道:“去你的!要是我是王女,我第一个要把你当做我的仆人,看你还怎么刁难我!”
“啧啧,架子还不小嘛。不过,你说的对,我是该好好听课了。”梅林处理完碗内剩下的食物,站了起来,“谢谢了,上课的事情。对于梅林的问题上,实际上我也不怎么知道,也有可能我是普通的,一个只叫梅林的人呢?”
“也不等我......”马歇尔恨恨地用叉子扎着盘子里的小牛排,就好像扎在梅林的肚皮之上,“这家伙叫自己马林,肯定是有问题......”
路上,梦魇对马歇尔展开属于自己的点评:“女孩子好奇心一向旺盛,不过,若是她有些背景,说不定还能利用她呢?和她打好关系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你把我变得这么冷血的吧?”马尔克斯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怎么现在要搞这些多愁善感的人际关系了?”
“但我们现在作为人类的形态活在这个世界上嘛。”梅林分析道,“我不是也较之前改变了很多?等等,这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的灵魂融合造成的结果。作为人类的性格是留有温情的,而梦魇则恰恰相反,是冷酷的。也就是说,灵魂融合之后,我们的性格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对你来说,你变得冷酷了,对我来说,我相对而言变得温情了一点。不过这和你的父亲也脱不了关系,他也没让你和其他同龄人一起玩儿啊。试着去交一些朋友,说不定也挺好的。”
马尔克斯似乎有些动摇:“好吧......我尝试一下......不能保证成功啊。”
“看来你对于这种事情一点也不自信嘛,要不要换我来?我绝对可以把班里的那些人变成我的宠物......不对,是朋友。”
“好吧,我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了,还是不用了。”不管怎么样,马尔克斯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实际上,我觉得马歇尔挺好的,我反倒是有些冷淡。”
这个年纪就闷成这样,也不算是一个很正常的小孩吧......为了装成一个正常的小孩,梅林必须要在班里交上几个朋友,这兴许是一个正常一点的理由......
实际上,梅林对于朋友,还是极其期待的。但碍于自己作为梅林的身份,他又不免担心起来,若是一些不好的事情真的发生,他们会不会遭受连累。
今天下午的课程是受学生广泛欢迎的一门课程:魔法生物通识课。这门课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作业而受欢迎,更加重要的是,孩子们能够在这节课上看到千奇百怪的神奇动物——说不定都不是动物!不仅仅是带有符文魔力的生物,符文生物本身,说不定都可以搬上他们的讲台!
这便是雅力士最高的学府能够给学生们提供的资源,虽然他们不能保证学生们在未来的成就,但这里的老师都认为,在这里接受的教育,会在他们的一生当中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记。
这节课由一个颇为健硕的老师上——马歇尔说这老师很健硕,而梅林的评价是“一头肥猪”——,他在学校里被认为是最敬业的老师,但没有人记得他的真名,老师们也直接称呼他“大老师”。这位“大老师”驯服魔法生物同样一绝,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特殊灵智的生物,在他的手中总能够变得服服帖帖,甚至可以打开特制的铁笼同学生们来个亲密接触。
“大老师”今天推进来的笼子相较先前格外巨大,且隔着一层灰红色的长布,原先充斥着盈盈笑意的肉脸,变得十分严肃了。
以往来说,这些大大小小的铁笼里面的生物基本上都不怎么好动,但今天的“稀客”并不像先前这么安静,自从老师将笼子推进教室,它一直在那儿哐哐乱动。
“实际上我并不同意学校把这种生物搬上讲台......”老师揩去额头上的汗珠,颇为紧张地说道,“这联系到很多现实问题......但我们的校长强制我这么做......”
“但也没办法,”老师掀开了罩住笼子的红布,“今天我们需要认识的生物是,兽人。”
哐当!哐当!哐当!
班里立刻响起声声尖叫,笼内的景象吓到了所有学生——
布下电刑术式的铁笼正在不停地弹跳,颤动,一阵阵痛苦暴躁的吼声从不断的噼噼啪啪声之间爆发出来。棕黑色的毛发飘得到处都是,白烟滚滚,臭鸡蛋腐烂一样的气味从铁笼的间隙之中倾泻出来。
“吼——”
噬咬,抓挠,拍打,重锤,猛踹,摇晃......
熊兽人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肮脏的鲜血,浑身的毛发秃了好几块。黑色的,正在隐隐腐烂的血肉上覆盖了一层伤疤,看来身体的自愈能力赶不上被不断毁坏的速度。
他分明在摧残自己的身体,只要触碰到铁笼的壁,强大的电流立刻就会将他的皮肉烧焦。但他依旧在不断挣扎,仿佛再摇晃,敲打一下,面前这该死的牢笼就会咯噔一下崩裂开来。
但这都是无稽之谈,对学生而言安全最重要,校方不可能对铁笼的安全性工作有任何闪失。
梅林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捶打铁笼的熊兽人竟是有些面熟。那熊兽人胸口连到小腹上的三角形印记,竟是很久以前他和谢尔顿在兽人管理司见到的那名小小的熊兽人差不多!只不过,现在的这位早已比记忆中的那位大了不止一圈了。
梅林努力地翻找起自己的记忆,最终从角落里抖落出这样一个字:楝。
章叁捌壹:落得如此下场
还记得,梅林当年直接窥探了楝的记忆,惹得楝不高兴,还对自己冷眼相待。他的母亲带着他来到值梦司与兽人管理司寻求帮助,在帮助楝拔除梦魇之后,父子俩也没有关心他们的下落。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对母子竟是散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楝,如此凄惨地被关在充斥着电流的铁笼当中。铁笼中的棕熊兽人似乎没有认出梅林的身影,只是不断从嘶鸣出暴怒的咆哮,血红的双眸染着极其凶残的戾气。
“大老师”双手朝铁笼一指,一切吵闹声便被凭空隔绝,只剩下不断摇晃的铁笼,和在铁笼内疯狂挣扎的熊兽人:“今天的课程,我们需要介绍一种拥有类人智慧的生物,兽人。”
班上已经有人怕得哭了起来,作为班长的休谟貌似也不能接受这血腥的一幕。大部分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艾伦是个例外。他的眼神之中泛出淡淡的慵懒,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难掩自己的疲惫。作为狄达摩神教的新教众,这位主教还真是把他当做一个人物,不停地向他灌输各种各样的教义,期望之后能够作为一名优秀的传教者,把创世之神狄达摩的光辉分散给世间所有人。
当然,艾伦对于这种血腥囚禁的场景也见过不少,毕竟作为范斯彼尔德家族的长子,打小就经受过严苛的训练。他已从杀一只鸡就要怕得落泪的人,变成了杀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内心波澜的冷血之人了。对他而言,一切都可以量化,可以精细化地拆解,这样才能高效地达到结果。
但不可否认,艾伦的确被一个人逐渐影响,变得情绪化起来,那便是他的随身女侍,诺艾儿。对于诺艾儿,他是如此地情绪化,以至于下意识地产生一种偏爱的感觉。他第一时间觉察到这种情况,并且尝试阻隔这种感情,但他失败了,完全地失败了。因为他的心不断地告诉自己,在这段关系之中,他兴许能够收获到真正的快乐。
“兽人,是一种古老的生物,源于遥远东方的大陆,鲁比斯。由于鲁比斯沼泽众多,丛林稠密,不适合人类居住。温热的气候是滋养动物的温床。更加重要的是,鲁比斯境内潜藏着数量庞大的【原初之符文】,这些魔力源又是开启动物灵智的起点。”
“学者们大多认为,兽人的起源便是浸染了符文魔力的动物,而这些动物在一代代的繁衍之中逐渐开启了灵智,并且朝人类的方向不断进化。受限于原本种族的影响,野兽的人化同样是拥有限度的。”
“而正是这种限度,也导致了大部分兽人灵智也有限度,虽然他们大部分能够使用语言来高效地沟通,但对具体的符号文字,他们的运用就不那么利索了。兽人每年拥有特定的发情期,他们的生育同样突破了种族的限制,他们不仅仅能和同族交配,产下后代,还可以和其他种族,比如人类和动物,同样可以产生相应的后代。”
“实际上,兽人与人类有过一段友好的结交历史,但因为某些原因,兽人与人类的关系急转直下,”老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雅力士,对于兽人是否能和人平起平坐,还是持怀疑的态度。”
“兽人,因其野兽的本性,很容易情绪化地处理遇到的问题,并喜欢用暴力的手段解决任何冲突,虽然兽人中不乏有一些善于精算的个体,但个体不足以表示全部。”
“野兽的躯体给予了兽人承受更多符文魔力的机会,正因为此,兽人的身体,或多或少可以成为良好的魔法材料。兽人的血液可以充当魔法墨水的制成材料,兽人的毛皮可以作为承载魔纹构装的毛皮材料,而兽人的血肉同样也可以作为魔法材料的辅料。”
“当然,如今的兽人被赋予了一定的人权,兽人的肉体也逐渐退出了魔法材料的领域。而随着兽人和人类的关系逐渐拉近,兽人健壮的身体同样可以充当人们的劳动力。一般来说,一个成年兽人的劳动力能够等同于五六个成年男性的劳动力。”
“但人们依旧对兽人报以不信任的态度,才会导致如今产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比如说几年前的兽人叛乱,等等......”
“实际上,人们不信任兽人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兽人吸收了大量的符文魔力,有一些特定的兽人能够使用魔力,他们往往比普通的兽人更加聪明,但过量的符文魔力会削弱兽人的体质。这对于人类来说,过多的魔力也会使身体变得孱弱。符文魔力也是一把双刃剑,不仅仅对兽人是如此,对我们人类也是如此。”
“能够使用魔力的兽人不需要使用魔呓就可以施法,但一种诅咒随着魔力同样烙印在这些兽人的身体之上。有人说,兽人的魔力是世界之树对兽人的赐福,鲁比斯的世界之树,戴斯提诺,执掌的是命运的权能,而世界之树赐予他们的不仅仅是魔力,还有一种神秘的命运链接。”
“每一名能够使用魔力的兽人一生之中会遇到自己的‘命中之人’。这个‘人’并不限于普通的人类,也可以是动物,植物,甚至是你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物体。只要兽人体内的命运之力与这件物品相吻合,那么兽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对链接的人或物产生一种强烈的依恋情绪。”
“命运的链接不仅仅是情绪性的,对于兽人本身也有性欲上的激发,更加重要的是,若是依恋的对象死亡,他们的生命同样也会立刻结束。”
“正因为这点,兽人内部也对这些特殊的个体抱有恐惧的心理,甚至认为这些兽人是不祥的征兆。当然,区别‘诅咒兽人’和普通兽人的方法很简单,那些能够使用魔力的兽人身上拥有特殊的魔力纹路,就比如说现在笼中的熊兽人前胸的三角形纹路......”
“大老师”不忍地瞥了一眼铁笼内的熊兽人,但他现在的任务是要向同学们介绍兽人的相关情况。实际上,让孩子们对兽人有一个不好的印象,也是雅力士政府下达的政治任务。据说查理本人对于兽人的看法较为消极,未来人类与兽人的相处,还是一个未知数。
“能够使用魔法的兽人极其罕见,我们也是通过一番渠道,才从梵冈境内捕到了一个未经许可私自入境的兽人,让你们长长见识。”
“这太残忍了......”其中有一个学生说道。
而另一个学生的态度先前的学生并不相同:“不,正是这些可怕的兽人,杀死了我一个远房亲戚......我的父母告诉我,兽人就是一个丑陋,邪恶的存在。”
“我们应当对存在在世界上的每一种生物抱有尊重的态度。”老师严肃地说,“现在下课休息,大家可以离开座位稍微走走,不要离笼子太近,以免受到伤害。如果有想要近距离观察兽人的同学,可以跟我说。”
马歇尔有些闷闷不乐,她先前有和兽人共事的经历,实际上那些普通兽人根本不像同学说的那样......他们有的憨厚,有的精明,有的在为一口吃食努力,也有的在为自己的家人默默付出。
兽人为什么不是人?为什么不能和人拥有平等交流的机会?而只配在笼子里不断挣扎,瑟瑟发抖?
想到这里,马歇尔看到梅林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大老师”,他看上去对班级内的兽人没有丝毫恐惧。
“可以让我看看他吗?”梅林的话让“大老师”有些意外。
“你不怕被伤着吗?我虽然能够保护你,但你也要当心一点,万一被抓伤了,处理伤口也很麻烦......”
梅林摇头,笑着说:“没事,我之前见过兽人,说不定可以和他聊两句。”
“啊,啊......”“大老师”挠了挠头,“好吧,我将包围铁笼的屏障打开一道口子,记得上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向我说,我有立刻击毙它的权利。”
梅林点了点头,径直向不断抓挠带电铁笼的熊兽人走去。若是他没有看错,这家伙百分之一百就是楝。楝当初还倔强地强调着自尊,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对他来说,的确也是莫大的讽刺。
梅林当初帮楝解放出梦魇的折磨,也结下一个缘分。见到楝如此悲惨,他也不免觉得有些不忍,若是能够将他解放出来,梅林微微波动的心大概也能得以平复了。
实际上,梅林只是觉得这熊兽人的毛发看上去很好摸,要是可以把他要回家,当个人形抱枕的话,能够让他的睡眠质量更上一层楼罢了。
叁捌贰:获救的办法
待梅林进入隔绝一切声音的护罩之际,惊觉自己身后起了点点清风。按理来说,这个班里的人除了他应该没有任何人想要同危险的兽人一对一接触。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同他一起前来。更加重要的是,若是要把关在笼子里的这玩意给救出来,他显然不能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待梅林回头一看,却发现跟他进来的居然是马歇尔,不由得奇怪地开了口:“马歇尔,你不害怕吗?”
马歇尔摇了摇头,反倒是满脸好奇:“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笼子内的熊兽人见到这一男一女离他越来越近,更是威胁性地嘶吼起来,即使双手鲜血淋漓,也不断地扒着带电的铁笼。痛苦和愤怒的吼声混合在一起,仅仅是漏出的半点声音便让周围的孩子们颤抖不已,甚至将自己的座位搬离开去,希望离这个暴怒的凶恶家伙远一些。
“他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进去?”
“一个是没办法使用魔力的马歇尔,还有一个是......那个不起眼的马林?”
班内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梅林暗道麻烦,若是引得其他人注意,自己初步定下的计划又要泡汤了。
“你觉得他可怜吗?”梅林看向马歇尔,平静地说道。
马歇尔眼神一暗:“说不可怜......是不可能的。”
“看来你不觉得这家伙很凶残。”
“我和其他兽人一起相处过。”马歇尔说。
梅林挑了挑眉道:“原来是这样。我实际上有一个办法,把笼子里的这家伙放出来。”
“人类......”熊兽人吐出带有血腥气息的词语,“我绝对会......把你们杀光......一个都不留!”
“但......”马歇尔颇为担忧地说道,“他大概是不愿意配合的,而且又怎么在老师的眼底之下把他带出去呢?”
“说来也巧,我实际上碰见过他。”梅林走到铁笼前方,正对着那对凶恶的眼眸,“你的名字叫楝。”
楝的双眼睁得老大,他似乎忽然被抽空了气力,啪嗒一下跌坐在铁笼之内。他努力地喘息着,血红的瞳芯竟是有了些许恐惧。
“你......你是谁!”熊兽人用力地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看来他也是强弩之末,透支自己的体力来尝试破去身周的枷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马歇尔对梅林的身份更是惊讶,“我不理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和他搭上关系的......”
梅林把手举到自己的太阳穴,再从太阳穴的中心缓缓地拉扯,似乎要把血肉之中的某样东西给扯出来。而铁笼之中的楝见到这么一幕,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恐惧。
“你......偷窥者!”楝害怕地说道,“怎么是你!你不要过来!若是再敢触碰我的记忆,我会让你——”
梅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不顾马歇尔怀疑的目光,继续说道:“不过也真是震惊,短短几年功夫,你怎么就被抓到笼子里去了。”
“要你管......”楝坐在笼子里,用力地喘着气,似乎是在为下一轮的努力积蓄力量。
“你到底要怎么做?”马歇尔还是很好奇,却又不免担心。“现在可是课上,若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这么大一只变没,肯定会引起慌乱的!”
“你们要对我干什么!”楝竖起了耳朵,警惕起来。
“我们只是在想,怎么把你放出来。”梅林眯着眼,用力地抚着自己的下巴,“还是说,你不想出来?”
“卑鄙的人类......”楝咬牙切齿,胸口的三角魔纹逐渐点亮,“就算是死......”
“马歇尔,你先出去。”梅林不由分说,径直命令马歇尔走出防护罩的范围,“这家伙体内有魔力反应。”
“你疯了!你不出去吗?要不要我叫老师?”马歇尔一听这话,立刻焦急起来。
“我有办法,到时候我再跟你说!”梅林一把拉住马歇尔的手,用力地把她拽出了护罩的范围之外。却见梅林翻手之间魔力喷涌,数道小小的旋涡自身周铺展开来,透明的空间之上似乎结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冰,无数绚丽的纹路在空间之上飞旋游荡。
“给我去死!”楝忽然抬手,数道飞旋的木刺朝梅林爆射而来,先前通红的双眸竟在此刻变成了闪烁的绿色!
梅林抬起手,仅仅是一个照面,他便粗暴地将这些木刺全都攥在了手里。而这些木刺都与楝的手心牢牢联结,他一时之间竟是动弹不得,完全占了下风!
“要不是我设下了幻术,你刚才就已经被我的老师给杀死了。”梅林语气冷厉,竟是硬生生将这些木刺揉在一起,最终蜷成一个木球,猛地甩回去。
楝嘭地砸到铁笼之上,又是一阵响亮的惨叫,待他挣扎着爬回原位,自他手中生长而出的木刺已经烂成了一滩红黑色的泥土。梅林仍然站在原地,他及时在防护罩的周围布下了幻术,外面的人定是看不清护罩里面的情况。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尚是年幼的熊兽人,面色寒冷。
“若是惹到了我,你会死的很难看。”梅林嘴唇微动,他甚至不愿意微笑,他双手插兜,身周的魔力洪流已经隐约有了些许不耐,“我先前好心,问你要不要出去,结果却收到了这种答案。”
“你到底......要干什么......”楝喘着粗气,眼角淌下豆大的泪水,“连你也要......不要怜悯我!人类......”
“我起初似乎的确在怜悯你,”梅林说,“以及,谁说我是人类了?我似乎当初就和你说过,我并不是人类。看来,这些怜悯似乎对你并不珍贵。”
楝用力地用手撑着地面,尝试坐起来,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真的要把我带出去?”
梅林忽然展现一个十分无害的笑容:“看来不像先前那个自尊心极强的楝了呢。代价加码了,原先只需要一声恳求,便能将你放出来了,但如今不收些代价,确实有些不妥。”
楝猜不透面前的这个小孩到底要干什么,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比那些成年的人类还要可怕:“代价......什么代价?”
“时间,我需要你的时间。”
楝顿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邪门了:“时间?我要把寿命转移给你?”
“我的意思是,从救你出来之后的四年之内,你便必须要做我身边的仆人了。”梅林简短地说,“当然,若是要我救你出来,你还须得求我。留给你决定的时间不多了,课堂马上就要开始。我相信,只要你脑子没有出太大问题,该选什么答案,你自己心底清楚。”
若是楝成为自己的仆人,自己不仅可以获得一个优质的护卫,一个身强体壮的苦力,还可以格外获得一张柔软的抱枕。这个交易,是绝对划算的。
“求求你救我出去。”楝竟是毫不犹豫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大概是明白先前的自尊一文不值,“我愿意将我的四年时间......献给你。”时间实在是太宝贵,梅林已经转过头去,准备收起身周斑驳的魔力网,准备从护罩中出去了。
“看来你还算聪明。”梅林没有转头,抛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魔力晶簇,能够依稀见得这簇结晶内开放的一朵黑色的五瓣花,“把它吞进去,我们之间的契约就算完成了,你同样获得了和我意识沟通的机会,这样逃出去的可能性才会增加。”说罢,他便走出了护罩,在全班同学敬畏的目光之下坐回了座位之上。
对楝来说,梅林的出现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他再不抓住,他显然是必死无疑的。他实际上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向梅林求助,不过他也真正地意识到,梅林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楝端详着手中的淡紫色晶簇,一个发狠,就着自己的口水咕咚咽了下去。脑海内旋即一阵抽痛,一道小小的声响自额头上传来。
“看来是吞下去了。”梅林一边听着课,一边体会脑海之内的异样,“你能听得见吗?”
“能......听得见。这种感觉好奇怪。”遥遥地,楝的声音传到了梅林的脑海之中,“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马歇尔此时正在一边端详心不在焉的梅林,内心的疑点越来越多。梅林到底要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救这只不小的熊兽人出去呢?若是他真的有这么大的神通,和他交好的的日程就必须提前了。
“我需要让你死去,当然,不是让你真的死。”
“只不过其中需要一点小小的花招。”
梅林悠闲地撑着自己的头,每当他要谋划什么的时候,他的嘴角便会微微上翘。
最近太忙了
会更新的,为了保持书不下架,所以这章先放在这里……
章叁捌叁:死去的熊兽人
下半节课按照预定的时间开始了,在老师的命令之下,所有将座位搬离熊兽人的同学们不情不愿地将屁股挪了回去。笼子内部的熊兽人貌似承受不住身上的伤势,亦或是重整旗鼓,准备新一轮的扑击,总而言之,这家伙算是稍稍安分了些。
老师见状,算是松了口气,便继续开始讲起课来,班内的同学见状,也逐渐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不住地在羊皮纸上做着笔记。
“你刚才说要救他出来,是怎么个救法?”马歇尔又是好奇,又有几分害怕,万一这家伙被放出来,又攻击人怎么办?
“若是你想要这个方法成功的话,那你不要说一句话,就算对我的帮助了。”梅林侧过身去,看了一眼这位金发女孩儿,“至于攻击人,大概是不会的。你看来是会帮我保密的,是吧?”
“哼......”马歇尔翘起嘴,生硬地把脸撇了过去,不再理梅林,心底却又升起一丛又一丛的阴云来。这家伙到底要怎么做?若是做得太过分了,肯定会被老师发现的吧?看他的资料,也只不过是三魔纹术士而已,仅仅凭着书上所学的知识,想要救出这大家伙简直是天方夜谭!
“兽人的分类同动物别无二致,从大体来说能够分为冷血和哺乳类......”讲台上的老师一边讲着,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铁笼,心底却是逐渐奇怪,因为一直挣扎的兽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
而趴在铁笼正在休憩的熊兽人楝心头也惴惴不安,时间正在流逝,但教室一角的梅林没有任何动作。他有些急迫,对于自由,任何一个生物都是如此急迫。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楝试探性地问道。
梅林的声音从楝的脑海之中传来:“你已经出来了,只不过还需要些时间。”
梅林闭上双眼,双手缓缓地互相揉搓,一道浅浅的魔力纹路从手心发散开来,好似片片金色的菊瓣,淡金色的魔力从指缝之间泄露出来,明明是如此之小的魔力量,却能引得周围的空间隐约震颤。马歇尔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底颇为艳羡,若是自己也能够使用魔法,说不定可以比现在办到更多的事情......
楝无精打采地趴在冰冷的铁笼内,忽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眼前的铁栏逐渐扭曲,似乎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在变得不真,都好像被清洁剂冲洗掉的颜料,显露出画布后真实的样子。
“保持你的身体原来的姿势,不要和周围的人说话,呼吸自然,否则你就会露馅的。”梅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楝吞了口唾沫,他眨了眨眼睛,发现重归清晰的视野竟是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书桌......孩子......还有讲台上的老师......屁股下面是椅子......
等等!他现在正坐在梅林的座位上,替梅林上着课!楝顿时冷汗直冒,他害怕地低下头去,查看自己毛乎乎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正是这一副毛茸茸的躯体没有被班上的其他人认出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一点啊!
“这是怎么回事?”楝虽然迅速接受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之前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象而已。”楝看着笼子内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熊兽人正以洞察力十足的眼光窥探着自己,心底传来的话引得他背后发寒,“简而言之,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而已,好啦,你已经出来了,只要不胡作非为,只要下课走出教室,躲在随便什么角落里,到时候和我汇合就行,你吞下的术式时效有限,所以你要尽快。”
“好,好......”楝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不要让别人碰到你,否则......后果嘛......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楝不知道梅林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毛骨悚然的感觉是真的。他现在不仅仅要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还要避免让别人碰到自己,任务艰巨啊。他能够勉强听懂讲台上的人类在说些什么,抱着了解人类的想法,楝竟是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兽人原来有这么多种类,并且各个族群的习性也不相同。在鲁比斯过部落生活的时候,他们的消息是极其闭塞的,整天除了打猎,还有加固族群的防御工事。不仅仅是其他种族的兽人,连同为熊兽人的其他种族对他们而言一般都是要严肃对待的对象。
“每一个兽人部落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而这一类图腾,根据史学家的推测,源自于先祖崇拜,令人惊讶的是,祭拜的图腾竟是能够将祖先的力量,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符文魔力灌注至部落内的某些新生儿身上。而这些新生儿身上的力量将会在一种特殊的仪式【洗礼】上被开发出来,而【洗礼】本身是兽人幼体开发灵智的手段。这种仪式的具体内容......”老师翻了翻课本,一字一句地按着书上读了出来,“祭坛,实质上是广义上的【原初符文】,【原初符文】内的符文魔力能够大幅度催发兽人体内的符文魔力,进而将灵魂进一步开发,进而打到开启灵智的目的。而存有图腾力量的兽人身上便会生长出特殊的魔纹,这便是它身上的三角形符文存在的根据。”
原来是这样嘛......楝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人类说的这番话,若这是真的,他也总算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一副样子。兽人实际上灵智在没有经过【洗礼】的时候大部分都已经萌发了,【洗礼】只不过是让他们有机会变得更加聪明,以及让一些发育落后的孩子们跟上发育进度而已。
“而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们往往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当然,这在之前已经说过,就不再多加赘述了。”“大老师”叹了口气,“本节课差不多就上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要提问的吗?”
本以为没什么人会提问,想要自己把铁笼尽快拿走的人占大多数,但没想到竟是有不少的学生提问:“老师,你对近几年来新出的兽人管理办法有什么看法吗?”
“兽人这种生物到底对人类危不危险?”
“兽人这种凶猛丑陋的到生物为什么要被允许进入雅力士?”
老师一时哽住了,因为他发现,发言的这些同学貌似都对兽人没有抱什么好的印象:“你们问的这些问题......老师一时间不好回答,但我之前说过了,我们要对世界上的一切生命抱有尊重......”
“但在之前的兽人叛乱之中死了不少人!”
“是啊!老师,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吗?”
就在此时,铁笼内的熊兽人忽然有了异动,他不顾栏杆上的电流,浑身鬃毛炸起,双眸血红,血喉深处奔涌出浪潮般的怒吼,胸口闪烁着耀眼的绿光,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下,根根粗壮的树藤掰开结实的大理石地面,猛然穿透半透明的幕布,转眼间便朝着讲台上的老师扑去!
“什么......什么!”座椅上的马歇尔连忙站起身,拽起脚畔的魔剑,想要出手,“当心!”
“还用不着你出手!”体态庞大的“大老师”用力地咬着下嘴唇,咬合处沁出几滴血液,“以吾之名!”
他用力地打了一个响指,双指之间漏下一缕金色的尘砂,虚空中隆隆作响,数十道土黄色的石柱凭空挺出,将寥寥数道树藤瞬间冲烂。在老师的石柱面前,这些树藤就颇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嘭!嘭嘭嘭嘭!
还未等熊兽人扒开栅栏,一道粗大的石柱从天而降,护罩相对于这庞然大物都是些小儿科,瞬间噼啪碎裂,接着便是铁笼的顶部垮塌下去,再者便是铁笼内的兽人,瞬间便被这石柱压在底部。骨裂随着血肉的爆裂声一齐散开,老师大手一挥,空中的石柱隐没不见,只剩下了无生机的熊兽人趴在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铁笼底部。
“怎么会......这样?”马歇尔捂住双眼,声音逐渐哽咽,喃喃道,“明明可以......”
楝吞了口唾沫,怔怔地望着台上近乎薄成一张纸的尸体,怕得一时不敢喘气。若是他先前真这么做了,恐怕自己也只有被这么杀死的份了吧......
“你没事吧?”楝担心地问道。
这家伙......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吧......若是就这么死了......
章叁捌肆:回家
仓皇的尖叫四起,所有孩子都被吓得不轻,甚至有人被吓得如字面意义上的屁滚尿流,呜哩哇啦地溜到了班级的最后。平日里叫嚣得最猛的那几位无不落入恐惧的大吼之中,三姐妹毫无尝试欺凌周围同学的果敢,而是挤在一起,躲在一张桌子后面瑟瑟发抖。
“大老师”面色凝重,课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向上级汇报,而向上级汇报势必会影响他的工作。更加要命的是,受到打击的学生心理很有可能会出问题,必须要安排相关人员来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太能接受生命在他们面前消逝的震撼......
“太,太可怕了!我,我要回家......妈妈!”雷威展示出同往常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他捂住嘴巴,似乎要从自己硕大的胃里抠出点什么东西来,“呜呜......”
显然地,雷威失败了。
艾伦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审视着被压扁的熊兽人,非常奇特的是,这熊兽人身侧居然一点鲜血都没有迸溅出来,这到底是老师刻意为之,还是兽人本身有什么蹊跷......不过,他对此也没什么兴趣,因为近来正在忙着同狄达摩神教那一帮人周旋。
“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说要救他的吗?”马歇尔有些恼火,完全没有把梅林的话放在心上,伸出手,径直搭在了她眼中的梅林的手臂上,“啊?”
马歇尔眨了眨眼。她呆滞地看着眼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熊兽人,吞了口唾沫。她又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之后,试探性地缩回了手。一时之间,她的大脑浑是空白,混乱的思绪整合到最后都被扔进了思维的垃圾桶,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逃跑才是?这家伙看上去也呆滞得很,就这么毫无生气地看着我......我是不是应该拔剑?还是说......
马歇尔不由自主地就摸向脚畔的魔剑,对方立刻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意思,变得慌张。
等等......为什么那么大一个熊兽人在梅林的位子上坐着,其他人都跟没看见一样?我自己刚才也把这家伙看成了梅林的样子.......也就是说,有人施法将这个熊兽人变成梅林的样子......用脚想都知道是谁了吧......
马歇尔很快反应过来,看来这家伙一旦被别人摸了就会现出真身,起码在她面前对她现出真身,并且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周围的人并没有察觉到这家伙的这面目。梅林先前说自己会救熊兽人出来,居然是这么个救法......
那他本人现在在哪里?难不成到笼子里去了?
马歇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声朝着浑身血迹斑斑的楝说道:“若是你现在敢轻举妄动,我会立刻把你杀掉,这不是开玩笑。”
楝睁大眼睛,疯狂点头,他现在一时之间完全没有想要生出事端的想法,即使他能够在一众孩子面前杀出一条血路,他肯定也会在人类的围攻之下死去的。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这是他母亲临死之前的嘱托......若是他死了,那么一切都没了。
“这节课就此结束,今天提前放学,请大家有序离校,或是回寝室。”老师面无表情地推着铁笼走了出去,只剩下惊恐交加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他真的把兽人给杀掉了!杀!掉!了!”生命的消逝无疑对孩子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你看到了吗?那个老师就这么咕咚一下!那头熊就被砸死了!”
“是啊......太可怕了.......”
“该死的兽人,杀了我的亲戚,他们都该死,没错......是这样的......”
楝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梅林那里也没有任何回应,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眼前貌似知道些什么的金发女孩:“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跟我来。”马歇尔拽起楝毛乎乎的手臂,拉他朝外走去。
楝笨拙地走着,幸好在慌乱的氛围中,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两个溜了出去:“哦,哦......”
“自己走,也不要我一直拽着你吧。”马歇尔白了他一眼,“你和他说了些什么?我是他的朋友,能帮你从这地方逃出去。”
“就是......”楝犹豫地全盘托出了全部的内容,马歇尔听罢,抿起嘴,最后叹了口气,同他一起前往校内的广场的一角。
“你居然不怕我。”楝乖巧地同马歇尔走着,时不时地瞥眼女孩的长发。
马歇尔皱起眉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这下真是欠了梅林一个大人情啦。帮他做事也算是你该。”
“好吧......”楝瓮声瓮气地说,“朋友,是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吗......”马歇尔说,“就是能够在危急时刻互相帮助的人。”
“只有我妈妈帮我,其他人都会打我,骂我,把我抓起来。”
“那你的妈妈呢?”
“她死了,死在我面前。”
马歇尔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楝,牙关忽地绷紧:“好吧。我相信那家伙应该不会对你很坏。”
“你很了解他吗?”楝问道。
“我不了解他,但我会相信他。”马歇尔顿了一顿,“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你才帮我的吗?”
“不,我这么做只是我对你的怜悯。”马歇尔叹了口气,“前面就是你们说好的广场了,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两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楝再一次从心底呼唤起梅林来,虽然依旧没有回应,但这个时候再不相信梅林的话,那也没有人会救他了。马歇尔和楝站在一起,她就想看看梅林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你一定要出现......你不会死的.......你答应了我,会带我出去的......你不要死!
“谁说我死了?”
楝猛地一抬头,见到面前颇为狼狈的梅林,眼角居然挣出些泪花,梅林依旧穿着校服,只不过脸色不大好,校服的边缘也不大平整。
“你干了什么?”马歇尔一下就闻到了梅林身上的臭味,眉头皱了起来。
“我被扔到了垃圾桶里,从垃圾场跑回来的。”梅林说,“马歇尔,看来你已经知道情况了?”
“大概......”马歇尔颇为无语,“所以说,你要把他带回家?”
“嗯哼,我还缺一个抱枕。”梅林笑嘻嘻道。
马歇尔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希望你能派上用场,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快点回去吧,另外,别人现在看你们两个就是两个梅林。”
“我清楚的。”梅林点头道,所以我需要在你的身上施下新的幻术,“楝,过来。”
梅林即刻在安分的熊兽人头顶敲了一敲,一阵清凉的感觉让熊兽人以为自己被一道瀑布顶头浇下,身周的景象正在变得模糊,好似真的罩了一层水。
“你跟在我的身边,什么话也不要说,起码在这个地方,出了校门以后就可以说话了。”梅林把楝带回教室,让他等在门口,他去拿东西,“过两天,我和我的父亲会带你去签契约。当然你可以不签,如果你还想被追杀的话。”
楝沉默地点头。梅林收拾完东西很快从教室内走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多亏了兽人出色的恢复能力,他身上的血迹没有抹得到处都是,否则还要再施一层幻术,很是麻烦。
梅林的确是将自己和铁笼内的楝调换了,只有这样,“熊兽人”才能有如此力量突破老师设下的枷锁。不过挨了这么一下可真不好受,要不是临时将自己的身体与符文生物同调,他肯定被砸烂掉了。也幸亏自己装成的尸体被立刻丢进了垃圾桶,否则还要再费一番功夫。
楝是不记得自己如何跨出校门的,只知道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好像在发出最激烈的抗议,强烈的困意排山倒海。紧绷的心弦松下来以后,跟随而来的总是疲倦。
“我们回家吧。”
“家?”
“你不知道家吗?”梅林奇怪道。
楝说:“我的家没了。”
“哦。那这里会成为你的新家,起码在这三年里。”梅林打了个喷嚏,缓过来道。
“我会听话的。”楝低下头,竟是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他的锐气已然被自己的求生欲望给挫平了。不知怎地,他现在有些失落。
“回去你必须要洗澡,而且要学会自己洗澡。”梅林看着楝浑身肮脏不堪的模样,叹气道。
梅林不想去想谢尔顿看到今天回家给自己开门的一幕到底会多惊悚。但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想笑。自己的父亲,应该会答应自己这一无理的要求吧?
章叁捌伍:一路艰难
见梅林带回来这么大一只肮脏的“熊”,谢尔顿着实吓得不轻。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梅林貌似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头熊兽人,便初步地把这尊不好惹的主带进了自家屋内。
“梅林,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回来这家伙的......”谢尔顿待楝在凳子上坐好之后,立刻把梅林拽到小隔间内,面色难看道。
“这是学校里生物课的研究材料,中途老师本以为他死了,我们在垃圾站那里找到了他。”梅林说,“结果发现他奄奄一息,稍微喂了点吃的,他说他可以做我们的仆人,我觉得他很可怜,就带回来了。”虽然大部分不是真话,但和真相也差不到哪里去。
“噢......”谢尔顿头疼了,“所以你还真的带回来了......天哪......那你得向我保证,这家伙绝对不会把我们家给拆光,否则我就把他给扔出去。”
“我会让他尽量不在家里搞破坏的。”梅林的眼睛眨巴眨巴,“主要是,我认识他,这是几年前我们在兽人管理司那里遇到的熊兽人。”
谢尔顿短暂地沉默了,旋即狠下心,挤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似乎他方才下达了十个杀头令:“我看到他胸口的三角纹路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兽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发情期,尤其是像他这种的兽人,反应会比一般的兽人强很多。”
“我知道了。”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梅林只需要让楝做一个美梦,在梦里发情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实质上的破坏性,“他的名字叫楝,符文魔力能让植物迅速生长。”
两人又简短地讨论了一下,有关于熊兽人接下来的处理办法,客厅内的熊兽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疲倦替他合上了双眼。等到两人来到客厅之时,他们竟是发现楝居然已经在凳子上睡着了。
两人叹了口气,按照先前的计划,梅林需要把楝拽到浴室洗个澡,这家伙身上绝对有不下上百只跳蚤和蜱虫。有梅林高超的术法在,谢尔顿相信他不需要买驱虫水。他需要把楝训练成一个有良好素养的家政仆人,这样的话也能省去不少的家务活了。
楝晕晕乎乎地被叫醒,跟着梅林一道去客厅一角的浴室泡澡。楝以往只跟着自己的母亲在河里洗过冷水澡,扑面而来的热气吓得他一激灵。
“唔!”楝举起自己的爪子,用力抵挡湿热的水汽,梅林立刻把他的手给掰了下来,“我们......是要在这里洗澡吗?”
“你身上太臭啦,用热水洗能够防止着凉。”天气逐渐转凉,感冒的仆人是没有办法工作的,梅林把他拉进浴室,里面有着一大堆楝先前根本不知道的玩意儿,“像大盆一样的东西是浴缸,而我指着的东西是花洒,只要拧开开关,里面就会出热水。你身上太脏了,先把你身上冲洗一下再进去泡。”
梅林手指往花洒下一指:“到那里站好。”楝屁颠屁颠地照做了,梅林将花洒下端的旋钮一拧,冒着白汽的热水顿时倾泻而下,浇了楝个措手不及。
熊兽人用力地抹着自己的脸,不让热水渗进自己眼里。热水不断流入毛发与毛发的间隙,淌到地上的水已经变得乌黑了。梅林拿着一把刷子,用力地为熊兽人梳着毛发。楝张开四肢,发现自己除了这么做以外,他竟是没办法帮梅林做任何事。明明说好自己要帮他做事,没想到还得麻烦他做这么多。但转念一想,让可恶的人类帮自己做这些事情,也算他们识相了。
“呜!你身上的虫好多!屁眼上怎么还沾着屎!恶心!“梅林一边嫌弃,一边往楝身上打沐浴露,“在毛上搓,沐浴露会起泡泡,泡泡越多,你就会越干净!”
“沐浴露是什么?”楝用力搓着毛发,泡泡瞬间涌出。
“就是能把你变干净的东西。”梅林这下有些后悔自己脑袋一热把他顺进家里来了。
梅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楝身上的污泥以及粪尿洗干净,而见他皮上依然挂着不少鼓胀的蜱虫,梅林一打响指,手中生出一朵小小的黄花,他一甩黄花,出乎意料地洒出大片大片的花粉。楝鼻头一痒,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身上的虫子纷纷扬扬滑落下来。
“好神奇!”楝惊叹道,却又打了几个寒战,“没想到我身上虫子那么多......”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枚硬币型的蜱虫,用力一掐,黑红色的血液顿时爆出。
“啧啧啧......一群血吸虫!”梅林打了个哈欠,湿热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我们家不欢迎血吸虫!”虽然地上的这些虫子不是血吸虫,是一种名为蜱虫的吸血虫类。
楝凝视着这些虫子,没想到这些虫子在自己身上已经吸了这么多血。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在部落中的种种遭遇,似乎自己也成了众人眼中的蜱虫,对所有人都是有害的,就好像他的存在只不过是白白消耗食物的破烂货而已。
熊兽人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双眼,热水潺潺地流下,透明的眼泪溶入水中,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数年来的委屈在放松之余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就好像坏掉机器里的螺丝旋钮,噼里啪啦地倒了出来。但他知道,自己放声哭泣只会浪费时间,他需要证明自己在梅林家中的价值,以换取生存的机会。
他不希望成为人类社会中的异类,他知道,人类在兽人族群中会受到排挤,那他在人类族群中自然也会受到排挤。兽人天生种族优越感极强,连不同兽族群落之间都会产生冲突,更不要说人类和兽人之间了。
“我能做什么?”待梅林关掉出水阀,楝问道。天生的冲动让他甩动自己的身体,这可就苦了梅林,被甩了一身水。
“哇啊啊!天呐......我浑身都湿透了!”梅林生气地把花洒挂在架子上,眉毛翘了起来,“给我进浴缸里去!也是,你们熊族根本不知道会用工具吹干这一说法。”
楝大概知道梅林手指的地方便是浴缸,迈开脚步,一下就跨了进去。浴缸里的水依旧温暖,熊兽人的进入让水位急剧上升,差一点就要从浴缸里溢出。温暖的触感重归楝的身周,他蜷缩在水中,脑中回想起自己在年幼时趴在母亲怀中睡觉时的感受。
“好多毛,差点都缠住下水道了。”梅林收拾着地上的毛发,“等你洗完,我也得洗澡了。之后你要学会自己洗澡,清理浴室。”
“好的。”楝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的肚子同样也实诚地叫了起来,饥饿感随着舒适感逐渐涌起。
“你不饿才怪!”梅林说,“我父亲正在厨房做吃的,到时候一起上餐桌吃饭吧。不过也不指望你会用餐具......你们一般会吃生的还是熟的?”
“我和妈妈从小开始大部分都是吃浆果,偶尔会从你们人类那里拿来一些面包。”楝泡在浴缸里,身体逐渐舒展开来,“肉吃的很少,我的父亲在和狼族交战的时候死了。我妈妈偶尔抓来兔子,会把皮剥完之后烤着吃,烤着吃味道更好。”
“和狼族交战?你们群落之间会打架吗?”
“每一个种族之间都会打架的,甚至同种族不同群落之间都会。”楝解释道,“因为食物很少,除了同族人我们不吃,我们有时候也会吃其他兽人的肉。”
“听起来好残忍......”梅林捂住嘴。
“你们人类不也吃肉吗?肉来自猪啊牛啊羊啊,照你们这么说,宰了吃不也一样残忍吗?”
“但猪牛羊都不会思考。”
“我们的皮毛和血肉也会时常出现在你们的店里,我们的图腾是火熊,据祖上传,这头火熊同样也是智慧的化身。在我们那里,猪人,牛人,羊人甚至比我们块头都大,想要不动声响地杀死任意一头都极为困难。”
“好吧......照你这么一说,的确我们也很残忍啦。”
“但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吃的很少的时候,草根树皮是就是我们的主食。在温季,水果比较多的情况下,我们就吃水果。虫子我们也吃,在旱季,地下的虫子都跑出来,我们挖着吃。”
“不过在我们这里,应该不会吃虫子,草根树皮了......之前也没注意,你好像很瘦。”
“我和妈妈到这里来以后,生活甚至要比之前要好。”楝抿着嘴,旋即继续说道,“人类的面包甚至要比烤肉好吃。虽然你们杀了我们无数同胞,但......我们不用过像在丛林里那种吃不饱的日子。”
“所以说,你和你妈妈到底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
“我们从兽人管理司离开之后,就一路寻找愿意收留我们的人类。一开始我们找到了,也有一大群不同种族的兽人在那里干活,虽然那个人对我们不好,让我们干重活,还辱骂我们,打我们,但我们每天能吃饱,饿不死,甚至还有余钱买点别的吃。”
“而且,不同种族之间冲突少了很多,也不会一直打架。我们甚至还和一家狼人做了好朋友。但他们一家很快被马戏团收走,在干了差不多半年之后,我们被遣散,我和妈妈继续在这里流浪。我们必须要在白天躲着人类,否则就会被关进笼子里。在你们人类的社会里,我们能够指望的只有人类,但指望不上,我们也会被饿死。”
“那你到底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梅林好奇地说道,因为谢尔顿之前是兽人管理司的司长,他同样知道父亲下达的一系列政策,本不应变成这样子的......
“是一个该死的招工人......他骗了我们!”楝咬紧牙关,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当时,我们还以为又找到了一个可以雇佣我们的人,而那人是要杀了我们,拿我们的皮肉去卖!”
“怎么会这样,这是犯法的!”梅林惊讶地说道,“即便你们在没有和人签订合同的时候没有人权,但我们也不能随便屠戮兽人的......”
楝抹着眼泪,一直摇头:“我和我妈妈顺着逃跑的人群逃了出来,但我妈妈的脚被枪射中了。我没办法保护妈妈,她把我推进了逃跑的人群中。”
梅林问出了不该问的一句话:“然后呢?”
“他们朝我妈妈的头开枪。”
“噢......”梅林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被一只手不断揉搓,难受极了,“你逃了出来,之后就被管事的人抓住了,是这样吗?”
“嗯......但他们会给我喂糊糊,不让我饿死。我一直想从笼子里出来,于是我就尝试着在把我展出的时候破坏笼子,但不论怎样都没办法破坏这些该死的笼子......”
“洗完澡之后,你就去之前过来的屋子里吃饭吧。”梅林不想再聊下去了,他整个人难受的不得了。
梦魇梅林倒是没什么感觉:“没想到你还会觉得难受。人类和兽人,本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同,都只不过是无趣的,会死亡的生命而已。”
马尔克斯十分不悦:“我希望你能够在这时候能够闭嘴。”若是他作为试验品,同样被关在笼子里,就可不像他们在这里有说有笑的了。
门外,谢尔顿正在准备三人的餐食,见梅林浑身湿透,不免说道:“等他洗完,你也去洗个澡!你怎么了,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嘛。”
“楝之前和我说,他妈妈是被枪打死的。”
“你为什么问他这些呢......”谢尔顿奔了过来,握住梅林的小手,“你应该和他说一些不那么不开心的话题,就比如说可口的食物,温暖的床铺,还有光明的未来,等等等等......”
“我等会去洗澡。”梅林又回想起先前同楝的对话来,揪心的感觉着实不好。
作为异类,梅林的现状可以以身处天堂来形容。而作为兽人的楝来说,一路走来,可也太艰难了。
章叁捌陆:变样的兽人管理司
幸好楝私密处的毛发在吹干后尚且蓬松,他赤裸着从浴室内走出来,就好像一个棕色的毛球,完全看不出这一副毛茸茸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干瘦的躯体。
“你有什么不能吃的吗?”谢尔顿从厨房内探出头,门内散发出阵阵诱人的番茄香气。
楝连忙摇了摇头,他的口水已经被这种红色的小果子激发了出来。番茄,一种丛林里偶尔能够寻得的小果子,外皮有韧性,微微脆嫩,散发出青涩酸甜的气息。果肉酸甜,新鲜的番茄水分充足,果肉之间有籽状果实,咀嚼后能在舌尖留下青草香。
番茄是一种怎么做都好吃的食物,处于水果和蔬菜的中间地带。不论是做汤,炒菜,还是焗饭,处处都能见到番茄的身影。谢尔顿今天做的是烤番茄配薯格,不需要过多调味,些许盐巴就能激发出食物深处的美味。
谢尔顿尚且不清楚楝的食量,便烤了十四个番茄,三十几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土豆。他还切了点火腿碎,肉类是梅林的最爱。
楝看着眼前木篮子内堆起小山的食物,眼中放出澄澈的光。他是多想把食物塞入口中啊!眼前的食物不仅没有混着污泥和青草,甚至还有香味。香味与新鲜是画等号的,新鲜的食物......这头小小的熊兽人还没怎么吃过几顿新鲜饭。
“吃吧吃吧,既然你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也不会饿着你。”谢尔顿深深地看了一眼身边地小梅林,叹了口气。
楝率先拿起了一块薯格,虽然土豆被切成了有棱有角的镂空模样,但他能够凭借味道辨认出来土豆的味道。滚烫的薯格在楝敏感的舌尖不断翻滚,喉中呼哧呼哧,这才将柔软的土豆嚼碎吞下。他用力地吞咽着,又用舌头在齿间搜来寻去,直至牙缝里没有再卡住任何食物碎片后才继续拿取食物。
真是太好吃了!温热的外衣,柔软的内芯,还带着一点咸味,土豆的香气顺着口腔一路上涌,缭绕在鼻尖。
楝抓起一个烤番茄,差点被烫到,在手中不断蹦跳,再加上自己迅速地吹气,这才让刚出炉的烤番茄达到了能入口的程度。
多汁!酸甜!
鲜红的颜色在楝脑海回荡,肚子更是配合地奏起了乐。番茄的皮在烘烤之下微微开裂,里面的汁水却一点没有流失,一旦入口,一包酸甜的糖水迸发出来,快乐的气息在唇齿间弹跳。楝吧唧吧唧地吃着,看得身边的两位都食指大动,胃口都大了不少。
“吃慢点,”谢尔顿多多少少还懂一些医学知识,“像你现在这样一次性吃太多,胃会受不了的。”
“兽人和人类的身体构造应该不同,还是让他多吃点好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谢尔顿想了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吃完了记得叫我,我晚上带你去兽人管理司签订契约。”
楝抬头看了谢尔顿一眼,旋即继续大吃特吃。直到梅林吃完,他依然将剩下的薯格一枚枚丢入自己的口中。要知道,二三十个土豆切成的薯格简直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在梅林结束战斗时,这座小山已经被这熊兽人干掉了一大半。
“你悠着点吃,没人抢你的。”梅林一挑眉,打了个哈欠,今天的确多有劳累,他希望能上床多睡一会儿,“你到时候和我睡在一起,我父亲会通知你的。”
“我知道了。”楝满足地说。比起那些骗子诱人的条件,还是真切的饱腹感给他的归顺感强。吃了差不多二十个土豆的量后,他终于一批肚皮,打了个饱嗝。该说不说,人类取悦自己的方式要比他们兽人要多多了。
梅林还有待完成的家庭作业,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谢尔顿带楝过去的。兽人管理司开放到晚上八点,现在还有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谢尔顿两人需要抓紧时间了。
马车车夫见到熊兽人的一刹那,顿时僵了一僵,但见其受谢尔顿管制,也没多说什么,挥舞马鞭,嘟噜嘟噜地往前走。
“和我说吧,我儿子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把你弄出来的?”谢尔顿忽然这么问,把楝吓了一跳,“我不会追究,不论怎么样,家里添一个吃饭的人,我还是受得起的。”谢尔顿在同阶层的人中已经算很有钱的了,更不要说受不受得起了。
见楝为难的模样,谢尔顿颇为无奈地说:“若是你不告诉我的话,那我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交给兽人管理司了。我已经给你吃了顿饱饭,也没有亏待你。”
“啊!”楝连忙摇头,将事情的原委,起码是他所见识到的一切全盘托出。
“看来他已经完全学会了幻术,甚至还掺杂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谢尔顿苦笑,“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啊。”梅林在名义上是他的儿子,而这位儿子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变得比他还要强,谢尔顿一时半会儿还感觉有些头晕。
通过楝的话语,谢尔顿起码能够知道,梅林所用的术法的复杂程度绝对秒杀了他所有的同班同学。而无需任何魔呓便能施法,又是更加恐怖的一点。楝有些紧张,若是这个男人把自己交代一切的事情告诉了梅林,那他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梅林......主人?”楝忙不迭地在梅林的后面加上了“主人”这两个字。
“我懒得告诉他。”谢尔顿轻轻一笑,“我会雇专门的仆人来教你如何打理家务,你得伺候好他,若是你们两人闹掰了,那你也没办法让他开心。”
兽人管理司依然在谢尔顿原先上班的地方,与值梦司相邻,也不知道当初值梦司的司长佩曼现在怎么样了。谢尔顿刚想到这里,却在办事大堂见到了佩曼的身影。她拉着一个颇为年轻的男人,虽然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但能够依稀听得训斥的口吻。
兽人管理司与值梦司各占一边,相对于值梦司而言,兽人管理司貌似比谢尔顿当初记得的模样要萧条一些。这不仅体现在稀少的员工上,同样体现在老旧泛黄的办公桌上。
“你好,我想办理契约业务。”谢尔顿眼前的前台女性一眼看上去就很漫不经心。
这位女前台竟是大咧咧地朝谢尔顿翻了个白眼,抓起一支油腻腻的羽毛笔,将一张满是褶皱的表格拍到他跟前。
“先填表,填完表往这边走。”
谢尔顿颇为无语,要是他还是先前兽人管理司的司长,这家伙现在肯定呆不到现在。他忍受着不悦填好表格,拎着拘谨的熊兽人来到了办理契约事务的房间。
说是办理契约事务,也只不过是给眼前的熊兽人拍张照,简单地备案,最后再发一张能够辨明兽人身份的证件,这样楝才不至于在大街上走路就会被人抓住。
但眼前的男人办理业务显得尤为生疏,就好像他从来没替人办理过一样。谢尔顿见状更是好奇,兽人管理司什么时候竟是变成这副模样?
“主从契约,限时三年。若无误,请在这个地方按下手印。”契约共有三种,一是主仆契约,仆人完全失去了他们的人权,只要不死,便是主人的玩物;二是主从契约,而此时的兽人则拥有一定的人权,主人不可以随意打骂兽人,而兽人同样拥有自卫的权利;第三种则是平等契约,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虽然感到奇怪,谢尔顿很快在纸上按下手印,这个地方与他已经没有联系,是好是坏也与他无关了。楝在按下手印前,还是不安地深深吸了口气,毕竟他现在也寄人篱下,若是他们主人一声令下,说不定也会落得极为不堪的下场。
“唔......”楝用力地在纸上按下,红色的熊爪印旋即出现在人手印右侧。这样一来,这份契约便生效了。虽然不是从术法意义上的生效,但是是从法律意义上的生效。
待两人走出兽人管理司,佩曼恰好训完身边的年轻人,一拍肩膀,放他回去。谢尔顿和佩曼算是有几年的交情,自然不会认不出对方。
“哎呀,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佩曼笑着迎上前去,见他身边的熊兽人,“怎么,你也想找个兽人做苦力?”
“这......说来话长。”谢尔顿挠了挠头,见楝乖乖地站在一旁,也不妨和佩曼多聊两句。
他的确也想了解一下兽人管理司的现状。
章叁捌柒:地位削减
“从哪里捡回来的?”佩曼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拘谨的熊兽人,又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楝毛乎乎的脑袋,“应该算是幼年期?瘦了点,力气甚至没有成年人大。话说你的儿子呢?”
“他在家里。”谢尔顿说,“这家伙就是他弄回来的,从学校里。”
“也真是奇怪,花了不少钱吧?”佩曼搔了搔头,她的面色要比先前两人共事时更加差一些,“小家伙也帮不了什么忙。”
“是我儿子吵着闹着想要嘛......”
“好吧,要不是我这边太忙,最近又多出几起梦魇出逃案,多多少少要和你喝两杯了。”佩曼捂着嘴打哈欠。
“兽人管理司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谢尔顿径直切入正题,“我带着他去办理契约的时候,那里的人都不怎么专业。”
“专业才有鬼了呢......”佩曼一挑眉毛,“政府对兽人管理司拨下来的钱款近两年来削减了很多,如果再这么减下去,可能维持基本的运作都会出问题。”
“但看你们这里也没出什么状况啊。”
“有小道消息说,这是查理的下达的指令,”佩曼低下声,小心翼翼地说,“你也知道,像他那样能够和人签订契约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来到这里的兽人都是类似于黑户的身份。而他们大部分都成为了地下商会的劳动力,虽然薪资要比正常人类少的多,但也能维持他们的正常生活。”
“查理国王?他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他本人对这种种族比较厌恶的缘故。近来很多与无证兽人打交道的商会及接二连三被查封,大批大批的兽人被驱逐出境。而兽人特区也完全容纳不下那么多饥肠辘辘的同族......像这小家伙一样被选中的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了,剩下的......要么回去,要么被暗中宰杀,做成魔法材料。”
兽人浑身上下都是宝,他们的灵智源于符文魔力,他们浑身自然会融入一部分的符文魔力。正因为此,连兽人的毛发都可以作为某些特定术式的触媒,具有不小的魔力传导作用。魔法物品商店内贩卖的兽人物品,基本上都与鲜血和哀嚎打过交道。在唯利是图的人眼中,兽人连同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而现在的兽人管理司已经成了摆设,是这个意思吗?”
佩曼摆了摆手:“明面上显然不是这样,毕竟兽人管理司作为政府的机构,还是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职务的。显然,兽人管理司承担的社会职务并不小,甚至还很大。没有人愿意做那种工资低廉,但是任务沉重的活计,所以这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不过幸好,虽然他们态度差了点,起码能办事。”谢尔顿叹了口气,“只是希望这位爱惹事情的国王不要再做些什么偏激的事情了。”
“当年的兽人叛乱太有名啦。”佩曼笑了,“甚至都牵扯到了兄弟会下场,这可是国家军队!甚至连保安司都镇压不住这群疯子......不过前兽人管理司的司长对现兽人管理司的处境有什么评价吗?”
“我还能有什么评价?”谢尔顿苦笑,“我现在只不过想要好好做一个父亲。”
“要不要重新过来做我们的综合事务管理顾问?”佩曼也没有问谢尔顿近两年来究竟干了些什么,“薪资从优哦~”
谢尔顿摆了摆手:“算了吧,他现在可是长身体的年纪,好好照顾他为重。”
“那你不是有这小家伙了嘛?教他烧饭洗衣,还有一切家务事......”佩曼咳了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热情了,“算啦,放你一马。你儿子很聪明,去了哪所学校?”
“中央魔法学院。”
“不错嘛!”佩曼一拍手,“记得你当年也是从那所学校毕业的,看来基因决定一切啊......将来我也要找一个帝都中央魔法学院毕业的,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去那里读书,然后赚大钱!”
谢尔顿笑了:“然后可以吃香喝辣?”
“那可不是!我们现在司里天天忍饥挨饿,拨下来的款项有一种......把我们肚子里的那层稀油刮下来的架势。不仅仅是我们司,其他稍微边缘化一点的机构全都被削减了拨款。当然,兽人管理司被削减得最为严重就是了。”
“难道是政府出现了赤字?不可能啊,最近几年各行各业欣欣向荣,根本没有半点颓势......”
“还是不要猜测我们的国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起码一切都还说得过去,那就算很好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就过了两年......之前你还励志做一个女强人来着?”
“我现在已经是啦,只不过现在看开了一点。”佩曼抿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什么似地,只好说,“最近兄弟会在扩招。”
“我知道了。”谢尔顿也意识到时间不早,梅林还在家里等着自己。楝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这么下去也不好。两人很快离开兽人管理司,乘坐马车回丁香街的住处。
屋内的灯光还亮着,表明梅林并没有睡。现在虽晚,但也没有到睡觉的时候,更何况,梅林还在家里心心念念地期待熊兽人楝的归来。不知道为什么,跟在谢尔顿身后的楝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时候的慌张,心中升起隐约温暖。
楝相信,收留他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坏人,起码对他来说并不坏。若是楝的母亲能够看到他现在的处境,大概也能松一口气吧。他对于人类的印象并不会改观,但眼前的两人对自己有恩,成为奴仆的几年时间里,他应当要尽力报答。
楝的母亲小时候告诉过他,若是有人在危难时对自己伸出援手,他也应当尽自己所能,在对方有需要的时候出手。虽然他现在什么也不会,但他愿意学习,在这两口之家中展现自己的价值。现在想来,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他们父子之间的处境似乎同自己先前一样......
楝回到家,没有谢尔顿的允许,他不敢入座。谢尔顿看到他站在门边还愣了一下,连忙招呼他进来:“看你还挺乖的。不过不用过分拘谨,之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只要完成每天的家务,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随便坐,随便坐。”
梅林也从屋内出来,脸上写满了欣喜:“回来啦?证办完了?”
“虽然那里的人就像新来的一样,”谢尔顿耸耸肩,“不过也总算是办完了。我还见到佩曼阿姨了呢,还说下次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楝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两人自然而又愉快的对话,两行泪水自然而然地从眼角流下。他用力地去擦拭,却始终无法抹去更多,更多夺眶而出的眼泪。若是自己的妈妈还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她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啊呀,你怎么哭了!”
还未等楝回过神,一双属于人类的小手替他揩了揩眼角的泪,目光聚焦之处,只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小脸在他眼中迅速扩大。他嘴角没有笑容,只是拉过熊兽人的手,楝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跟着他一同朝前走。梅林显然能够理解谢尔顿一路上传递给他的眼神,把他拽到了屋内,同他一起躺在床上。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现在的任务是陪我睡觉。你之后养胖了以后,枕起来应该更舒服。”梅林大大咧咧地把楝的手当做靠枕,舒服地垫在了头底下。
楝的手掌正在熟悉梅林的头发,这样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安详地躺在他的身侧。四周静悄悄,完全没有丛林深处令人心悸的微风,也没有那山谷内遥遥传来的野兽嘶吼。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内,楝甚至感觉一时之间,从小到大的为了生存而保存在心头的不安被消去了大半。
兴许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剧烈的疲倦一下就压过熊兽人的心神,仅过了半晌,楝已陷入了极其深沉的睡眠之中。
本来还想和他聊些什么的梅林颇为无语,不过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处,好了伤疤忘了疼,有时候也可以褒义的底色来理解。
章叁捌捌:肉
“每一个人生下来就被打上了独特的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价格,你值五十个浆果,他值八十个浆果。”
“为什么我只值五十个浆果,他却值八十个?”
树林永远是湿热的,棕色的绒毛间总能寻得三两滴挥散不去的汗液。土壤永远是柔软肮脏的,谁也不知道三寸之下掩埋了多少族人的粪便。在芭蕉叶下,楝的母亲一边为这只小熊兽人捉虱子,一边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闲聊时光。
“我只是打个比方。”楝的母亲笑了,她轻抚着楝的脸颊,自己的儿子正因为自己不值那个价暗自生气呢。
“如果别人给你很多很多的浆果,你会把我送走吗?”楝揉了揉眼睛,将母亲手中的虱子放入口中,珍惜地抿着。
淡淡的血味。
“当然不会啦——”母亲咯咯笑了起来,“啊呀,好大一只虱子!”
楝一向喜欢自己的妈妈,但他讨厌他的爸爸,因为他就没有见过几次自己的爸爸。看到别人的爸爸都能够在傍晚及时归来,拿出或大或小的猎物供家人分食,而自己的母亲只能在林间采些野果得以饱腹,他很是嫉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没有见过他的爸爸了。
不过,他依稀记得,在爸爸离开自己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拿回来很多紫色的浆果,多汁甜美,他开心地把这些甜甜的小玩意儿往自己嘴里塞,结果因为吃太多,第二天猛拉肚子。
楝很想吃肉,他的舌头渴望荤腥,他的肠胃已经缺少油水的润滑,变得干枯皴皱了。他日复一日地抱怨着,哭闹着,妈妈也只不过是笑着摇头。
每当楝目光坚决地想要吃肉时,他的妈妈居然能够真给他拿回来两三只野兔,给他打打牙祭。他依稀记得,母亲叮嘱他:“乖乖待着,我在傍晚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肉吃啦。”
楝两眼放光,开心地蹦跳着,却又担心把本就不结实的茅屋给震塌。傍晚时分,那道宽阔,却又不那么宽阔的身躯遥遥地拨开草木走来,她的手中晃悠着三只灰毛野兔。他大叫起来,用力地抱住母亲,哇哇嘶鸣着。
“妈妈你真好!”
木柴哔哔啵啵地在火焰中爆裂开来,火苗深深浅浅,就好像空中明明暗暗的星辰。暖红色贴在母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这些伤口大多结痂,还有的尚且止住血迹,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那下身处的血渍,似乎是被什么粗糙的硬物蹭过,即使有意遮挡,也挡不住那稀疏的绒毛和通红的皮肤。
“快吃吧。”母亲疲倦地支撑着简单的烤架,她没有力气剥皮,直接将整只兔子堆入火中,虽然拔出时黑的像块炭,但只要撕开表皮,里面的肉鲜嫩无比。即使没有盐巴——这是部落里的稀缺品,楝也觉得烤野兔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妈妈也吃!”母亲拗不过楝,只好从他的手中抓起半只烤好的野兔,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看似吃得很秀气,但她在吃完时不断地抠牙缝中的骨片时的样子并不秀气。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会把自己吃剩下的骨头捡起来吃掉,明明那些东西又硬又不好消化。
楝的部落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冲突。有同族的,也有不是同族的。同族内一般都是因为信仰图腾的不同而展开信仰上的争斗,而非同族的兽人一般都是因为领土上的争端而大打出手。不得不承认,每一位熊族都是战斗的好手。但不知为什么,楝就是要比同龄熊兽人要瘦弱不少,不仅仅是体型上,连耐力,爆发力都缺少很多。
不过,没有人因为楝的瘦小而去欺负他,起码在他五六岁之后就不那么干了。在一次抵挡外族入侵的争斗中,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楝面前的虎兽人被根根粗壮的藤蔓扎穿后,大家与这位冉冉升起的咒诅之星保持了距离。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的,楝从小到大就不正常。胸口的三角印记,沉默寡言,整天在那里说怪话,还有发生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怪事。手中莫名其妙会多出一把酸不溜秋的浆果,明明很酸,他却说很甜;还喜欢和植物说话,明明植物根本不会说话!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正常......幸好没有被这小垃圾盯上,否则我们家就完了......”
“是啊是啊......这小杂种,也不知道是谁生出来的!”
“据说是那个......小小就没丈夫的女人的孩子。”
不管怎么样,每次楝吵着闹着要吃肉的时候,母亲拿回来野兔时,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她伸过来的手也愈发无力。楝不想看到她这样。
“我不想吃肉了。”楝干巴巴地说。
母亲不安地说:“为什么呢?”她用力地揉搓着手的关节,发出咔咔闷响。
楝用力地摇着头,似乎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肉不好吃。”他拉着母亲的手,眼泪汪汪,“我不想吃肉了......”
妈妈抱着楝,抱得很紧。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哭泣,哭了很久。哭到不能再哭之后,楝的母亲对他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小小的熊兽人很是不解,但他也不喜欢这儿。
但他们又能去哪里呢?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喜欢自己。被扔烂泥巴,被尿淋,还有其他的各种各样的侮辱,他何尝没有承受过。为了不让妈妈操心,他都默默地接受下来,好像一棵正在风雨中艰难攀爬的崖间幼苗。
“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肉,而且不会饿肚子。”
“我不想吃肉,肉不好吃,我再也不想吃肉了......”楝抓着母亲的手指,用力地摇晃着,“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森林的夜,天空却出奇地清澈,仿佛地面吸收了空中的尘埃,把那闪烁的星全部还了上去。母亲拿出一份珍藏的地图,那里只标注着一个地方,方位很清楚,其余的就很模糊了。
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顺着那张地图走。
“妈妈,我会变野果出来!”楝很高兴能派上妈妈的用场,每当两人寻不得吃食的时候,他总能掏出一把能果腹的野果,虽然有些酸,但能入口,且没有毒。楝很高兴妈妈说自己变出来的野果很甜。
虽然每次从手心变出野果的时候,他往往会累的虚脱,但能让妈妈能吃上东西,这也是很好的。楝虽然很小,他也希望能帮上妈妈的忙,不能再像先前那么任性了。
两人在目的地遇见了全新的生物,他们身上没有浓密的粗硬毛发,取而代之用衣服遮掩,他们通常不外出捕猎,而以畜牧的方式来获取肉类。他们从来不缺食物,因为他们会从田地里变出源源不断的稻谷,不凭任何特殊的力量,只靠自己的双手。他们建立起了一个很大的部落,被称作“村庄”。
他们自称为“人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说自己的语言,但从好的方面来说,人类似乎能够接受自己,为他们建造了一座木屋,很坚固,能遮风挡雨,要比先前的茅草屋结实多了。
在这里,只要以特定的姿势做某些动作,并不需要费很多力气,就可以拿到被称作“钱”的东西来交换食物。人们叫他“劳动”。通过劳动就能获得食物,相对于先前即使费很大力气也不一定能够填饱肚皮,那算是很好很好了。
不过,楝再也没有吃过肉,他很成功地遵守了自己的诺言,甚至一见到肉,楝的胃就一阵翻涌,身体非常不舒服。人们都说这是“心理作用”,但他摇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是这样的。”
楝本以为这种日子能够持续很久很久,久到他和妈妈都很老很老。楝本以为自称为“人类”的生物不会像同族那样自相残杀,为了某种意义不明的东西大打出手。他盼望着温馨日子能够继续下去。
大火将整个村庄烧得一干二净。
好过分。
甚至连同族在占领领地的时候都不会烧掉对方的房屋,为什么人类就会下那么狠的手呢?连烤野兔都只烧外面那层表皮,里面的肉都还可以吃,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住的地方一并烧掉呢?
一整个村庄的人,都被那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称作“异教徒”,于熊熊烈火中死在了断头台下。
章叁捌玖:一切如梦
楝和母亲在断头台的喀嚓声下逃离了住了不长时间的村庄,两人失去了方向,心头更是被那抹鲜血的红蒙上了一层恐慌的底调。两位熊兽人重新回到了丛林之中,却不愿意回先前那座小小的能够称得上营地的地方。
一方面是因为楝母子两人已经触及到了相对幸福的生活,自然认为先前的日子简直是身处地狱,而另一方面,兽人族落不会接受出走却又回来说要呆在这里的人。母子两人的行为被视为背叛者,而背叛者的下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必将成为一滩腐臭的血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子在兽人的眼中是模糊的,两人最终被一队进入丛林沼泽交界处的人类作为收获扣了下来。两人并没有反抗,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居然还能给予自己维持生存的食物和水,对于有一顿没一顿的母子两人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楝发现,即使是人类的族群之间,他们的想法就会很不一样,而不一样的想法会催生出不同的处事方式,而不同的处事方式则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先前村庄里的人的想法就是一起好好地过生活,于是他们很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而后将整座村庄摧毁的人类则认为,这些人是异教徒,是需要杀死的存在,于是这片温暖的土地被血液浸透,直至变硬;而现在这一队探索者则认为,楝和他的母亲具有一定价值,于是他们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被带到了帝都梵冈。
在梵冈的这段日子里并不好过,楝和他的母亲被转卖至一家做兽人劳力交易的商会,但也不至于到没有饭吃的地步。在这里,楝见到了很多来自鲁比斯各个部族的兽人,并从中了解到很多原先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从天文地理,再到部族密辛,虽然这些密辛大多都是假的。在这种不好不坏的境地之下,楝和母亲似乎重新又找到了生活节律,即劳作和休憩。这适合大部分普通兽人,同样适合他的母亲。但对于楝来说,如此简单的生活貌似无法满足楝那颗渴盼自由的心。
楝在小时候就展现出超出常人的智慧与机敏,而随着他的长大,不仅仅是符文魔力的血脉显化,符文魔力带给他的聪慧也逐渐展现出来。虽说是聪慧,但也不会达到卢陵人的那种程度。根据某位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大人说,人类是一种“极其狡诈的生物!”楝极为赞同他的观点,但他总觉得人类还有更加令他讨厌的特质:来自灵魂深处的高傲和冷漠。
正是因为人类的高傲和冷漠,所以温热的鲜血会在大陆上不断抛洒,战争会将生物赖以生存的土地犁成充满毒气和魔力污染的荒漠。为何这种争执不断的生物会在世界上存续,而不是互相残杀呢?楝不明白。但这同样也是人类自己无法理解的问题。
“我觉得咱俩应该偷窥得差不多了,再这么压榨这家伙的记忆体,他估计会从梦里发现什么。”梦魇梅林的声音慵懒无比,好像刚刚从长眠中悠悠醒来。
马尔克斯淡然道:“好。”
“非要把我叫出来,以你的身体不留痕迹地操纵一个人的梦境,探查他们的记忆,并不容易。”
“别忘了,我们是一体的,你会的东西,我只要经手一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
“但你肯定也发现凭借肉体探查灵魂很难不露马脚。”
“是啊......”马尔克斯叹息,“若是他太疲倦,肯定会发现什么。不过从此也能探查兽人这种种族的生活习性了。”
“你是想摸透他身上的力量。”
“也算是一部分。那个自称梅林的人......”
梅林的意识逐渐从楝的梦境里退了出来,这是作为梦魇特有的能力,恰好用来探查楝的底细,顺便从梦里观望鲁比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而鲁比斯,被那书中自称梅林的人称作命运终结之地。
梅林从梅林圣地拿回来的那本书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而这本书的灵魂自称为梅林。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梅林时常会翻开这本泛黄的旧书同书里的梅林交谈一小会儿,书中的梅林往往能给男孩一些特殊的收获,从上古时期的传说,直到世界界限的说明。
虽然不能确证梅林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从书中人所说的流畅性来说,创造这本书的人绝对来路不小。
“哼,毕竟是梅林,也是一个时代的核心角色。”梦魇毫不留情地说。
“而我们呢?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被使用的道具。”马尔克斯自嘲地笑了。
“你觉得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吗?”
马尔克斯狠狠地说:“显然不会!”
“如果是谢尔顿呢?”
马尔克斯罕见地沉默了,而在这时,梦魇梅林居然也陪他一起沉默地思考。不知过了多久,现实生活中,作为小男孩的梅林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正躺在床上,身侧靠着一只能够称得上是皮包骨的熊兽人,双眼徐徐睁开,瞳中迷蒙的蓝紫色光芒游离不定。
明明......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父亲。梅林回想起与谢尔顿的点点滴滴,心头居然有些触动。他越来越分不清谢尔顿对自己的关心到底是出于责任上的,还是出于爱的。他曾经也问过书中的梅林这一问题,而他的回答却是:
“难道爱,就不包含责任吗?”
梅林的心情愈来愈复杂,眼中的神采却逐渐沉寂下去。现在是夜半,根据梅林的心理测算,约莫还要一个时辰才到天明。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却发现枕头已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湿。
他用手捻了捻床上湿乎乎的部分,竟是发现不止一处。而最明显的那一处属于楝的口水,并且这一缕口水还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滴落,打在属于梅林的床单上。梅林抿着嘴唇,指尖一动,那处“口水床单”瞬间被一股热流蒸干。
而那另一处湿乎乎的地方,则在楝的枕头上。梅林这才发现,楝直到现在还在哭泣,在梦里哭泣。他连忙潜入梦境,发现先前诱导出来的记忆梦境还在继续下去!
那是一片充斥着鲜红,惨叫,怒吼与哀求的世界。血红的世界。
“不可能......”梅林连忙睁开双眼,转瞬之间,属于楝的小小梦境便被一双无形之中的巨手拍散。
梦魇的话依然是毫不留情:“你看的时间太长了,留存的法则碎片会让梦境自我衍化。”
“不用你提醒。”随着梅林的长大,他逐渐能够发现自己身周符文魔力内包含着的世界法则的痕迹了,而属于梦魇的能够操控的法则,恰恰是能够让梦境自我衍化的法则。
很久很久以前,一句名言就已经在惊才绝艳的术士间传开:符文是有生命的。法则由符文产生,那么法则自然有着生命,能够自我运作,将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按照自己的形式衍化下去。
而世间最大的符文,最玄妙的法则,最深刻的生命,便是打下了狄达摩印记的灵魂。随着梅林的逐渐长大,对于自身灵魂深处那狄达摩印记愈来愈好奇。这种好奇似乎是天生就有的,而好奇导致的结果就是,梅林希望能够找到为自己灵魂赋予印记的那位存在。
狄达摩......狄达摩......那究竟是什么?
梅林搂过楝的小软腰,把头塞进了他毛乎乎的胸膛之上,呼吸逐渐平稳。而被拍碎梦境了的楝自然也迅速平静下来,脸上的泪痕在体温之下慢慢干涸。不知不觉之间,梅林的所作所为的终极目的,已逐渐开始围绕着追寻那灵魂印记的赋予者了。
天逐渐亮了。门外逐渐起了响动,距离谢尔顿叫梅林起床约莫还有十分钟,一般这个时候,梅林反倒是睡的最熟的时候,起码梅林自己认为是这样。
忽然,梅林的双眼似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扒了开来!瞳中神采奕奕,明亮的深紫色雾气缓缓沉浮,竟是找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色彩!
小男孩的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凝重,同往常的自己截然相反,他冷哼一声,汗水扑簌簌沿着耳畔滑落。
终于......梦魇获得了梅林身体的短暂掌控权。虽然很短,仅仅有两三秒钟,但对于梦魇来说,两三秒钟已经能做很多事了。然而,梅林那有神的双眼徐徐闭合,整个人的气势也从那无边的荒凉中慢慢褪去。
现在是马尔克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这也意味着,两个灵魂的融合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章叁玖零:血缸
人们都说,时间如飞梭般一闪而逝,对于梅林来说,却有些漫长了。熊兽人楝总算安顿下来,在谢尔顿的教导之下,总算能够承担一些家务,算是“稍微有点用处”了。按照谢尔顿的看法,两人生活已经绰绰有余,多出的另一个人只会让原本的安排出岔子,但梅林执意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
现在距离梅林将楝带回来已经约莫两个多月,熊兽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膨大了一圈,原本稀疏的毛发已经长齐,甚至都遮住身上的伤疤——这从正面证明了兽人的恢复能力极其强大。按照楝的说法,他现在差不多是八九岁左右,而在十岁的时候,他便会进入成年初期,到时候的楝每个月大约有两三天会进入发情期。
谢尔顿是知道兽人的发情期的,起码在梅林圣地做研究时亲眼见过这些大家伙脾气暴躁的时候。自制力够强的兽人一般会蹭蹭树,或者是自己解决多余的性欲,而自制力比较差的就很容易和其他兽人起冲突,打架还是小事,缺胳膊断腿的后果是谢尔顿这些工作人员不愿意看到的。希望到时候楝也不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已经过去,在短暂假期之后,春季学期很快地开始了。而在这个学期末要进行一次学年考核,这不仅是对学生们掌握书本上知识的检验,同样也是对魔发实践的考核。若是要从一年级升入二年级,那必须要完成考核目标。中央魔法学院内部对升级率有着严格把控,一定是有一部分学生无法升级的。
而对于梅林来说,只要不出很大岔子,自认为应该没有问题,但对于雷威这种严重偏科的学生来说,顺利地度过这次学年考核可能就有些困难了。
“我上学期的魔法实践课的等第只是‘及格’,一慌张魔呓就会念错......”雷威揉着自己微胖地圆脸,闷闷不乐,“马林,你也不知道帮我补习一下......你的无声魔呓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这就叫天赋。”梅林一挑眉头,打了个哈欠,“我对符文魔力的亲和性比较强,大概。你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我猜。甚至连马歇尔都在魔法实践课都拿了‘优秀’,实在不行你可以让她给你补课。”
马歇尔狠狠白了他一眼,接着参看桌上的教科书。雷威撇撇嘴,恨恨地嚷道:“如果你想让我被捅死,你可以直说的。”
“那就是你太弱了。”梅林笑嘻嘻地说。
魔法实践课的考核是以学生之间互相比试的结果作为最终成绩,只要排在前十便能拿到优秀,能够瞬发魔法的梅林显然在其中之列。不过不会魔法的马歇尔进入前十是令人惊讶的,单单凭借自己的身法和剑术就能击败术士,这样的骑士一百个里面都找不出半个来。而且马歇尔甚至不是魔法骑士!也就是说,假若她成为魔法骑士,那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对手片成片了!
“你们两个都是变态中的变态......”雷威咬着下嘴唇,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面前的小零食给吃了,“不过嘛,到时候我多拿几瓶我老爹做的魔药,过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还能带魔药?还以为是空手上场呢。”
“学校为了保证一定的升级率,肯定要这么做的。”雷威凑到梅林跟前,小声说,“实际上也是把那些既没能力又没什么资本的学生给刷下去,你也知道,魔法学院的毕业生都那么优秀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样嘛......真烦。”梅林也不想管这些有的没的,顺利升学是他的第一要务,“不过,如果真不让带任何东西的话,马歇尔你的剑岂不是带不了了?”
“是啊,那就很头疼了......”马歇尔揉了揉太阳穴,依旧在看手里的书,梅林稍微凑近看了看,原来是在看世界史,“马林,你放学之后陪我去一趟玫瑰街,我去买点东西。”
雷威不满道:“为什么不请我陪你一起去?”
“因为你长得太丑了。”马歇尔非常自然,“我不喜欢和丑人一起去逛街。”雷威是什么人,在这个一个学期里面她已经摸得很透了:如果不想被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意淫的话,那最好不要选雷威一起逛街。
不光是马歇尔知道这个道理,梅林显然也此笃信不疑,毕竟他也知道,这家伙每天至少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画八个裸女。不过梅林也知道,马歇尔找自己去逛街并不单纯,实际上还希望聊点别的,不想让诸如雷威等人知道。艺术街、楝的话题就在此列。
“马林,你也不帮我说两句!”雷威敲了敲桌子,两条小眉毛就好像滑梯一样。
“我赞同马歇尔说的话。”梅林浅叹一口气,抿嘴说道,“你现在说这句话就像把算盘珠子绷人家脸上一样,人家不拒绝你才感到奇怪呢。”
“真是一对狗男女!哼......”
马歇尔脸颊猛地一红,却又很快白了下去,就好像吃了只苍蝇:“我的手有点忍不住想拿剑把你的嘴唇给削掉了。”
“大小姐,如果能被您削掉嘴唇,那可是我的荣幸呢......”雷威笑嘻嘻地说。这场闹剧以梅林敲了一下雷威的大脑袋结束。
火红的傍晚,街边的小吃摊逐渐都支起来了,饭菜的香味逐渐充满大街小巷。像马歇尔这种住校生原则上是不允许出校的,而梅林的走读生身份便很好使,她能够大摇大摆地溜出学校买点零食解馋。校内和校外仿佛两个世界,原本紧绷着的状态忽然松懈下来,朦胧的困意从香槟酒一般的夕阳里透了出来。
“那头熊兽人怎么样了?”马歇尔问,对于兽人,经过秋一事后,她的态度算是偏亲近的。
“他?可精神了,现在当我的御用枕头,虽然他不怎么情愿就是了。”
“他平日里在家里干什么?”
梅林在一场斗蟋蟀的游戏旁驻足观看:“一般是做家务,偶尔也帮我父亲去采买东西,烧饭的话,他正在学,虽然做的很烂。”
“现在兽人上街不会被受到歧视吗?”
“只要出示相关证件,没有几个人敢动他的,放心吧。”梅林笑了笑,脚下的两只蟋蟀已经分出了胜负,“我父亲以前在兽人管理司工作,推动兽人和人类和平相处这一方面,他可出了不少力。”
“那你父亲可真是大功臣,当年兽人暴乱可是让那些平民......那些居民忧心忡忡的。”
“嘿,贵族小姐。”梅林调侃。
马歇尔的眼睛现在充斥着眼白:“去你的!听到他没事,那就好。”
“他不会有事的,身上还佩戴着我父亲制作的护身符。”
马歇尔有些好奇:“哦?你父亲在哪里工作?好看吗?我也想要护身符。”
“一个商会。”梅林言简意赅,“其他的我也不大知道了。你瞧,那小摊子上煎的肉排可真香啊!要不要来一块?话说,梵冈之前有这种献血活动吗?”
“不要。我可不知道。”马歇尔摆了摆手,见到那小吃摊子旁边竖了一块“献血”的牌子,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附带作血型检测,无痛,且有报酬,一银币每人。牌子后面支起一个小小的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个穿着奇怪灰袍的男人,而且还带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
“艾伦?”眼尖的马歇尔看到了班上同学的身影,艾伦和男人身上穿的大差不差,灰扑扑的,没什么美感。
梅林轻挠脑袋:“他怎么在这里?真是奇怪,明明是范斯彼尔德家族的公子哥......”
“我不想献血。”
“你和我也没到那个年龄。”梅林见柜台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银币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而且大小姐也不缺这么点钱,是吧?”
“哼......走吧。”两人并没再注意艾伦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继续向前走。
艾伦又怎能没注意到梅林和马歇尔两人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抽出柜子下的火铳朝他们俩射击了——前提是他们俩走过来的话。
这场献血就是个骗局,而那些献出的血液都将融入柜子底部的那一口小小的水缸,虽然现在应该称其为血缸。狄达摩神教需要收集不同人的血液来证明他们的虔诚,从而让这位上古之神亲自来到现世,将他们送往极乐的世界。
鲜血是术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