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逝者安息,生者安心
圣喻即发,大乾军营迅速行动起来,整个上京城莫名之间染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金戈铁马之声响起。
在茶楼中喝茶的陈九朝着窗外望去,见那将军携护卫奔于街上,朝那上京城门而去。
战马呼噜,银甲晃晃,不见人便听那轰隆之声传来,百姓皆是退至两旁。
“出什么事了?”
上京百姓皆是有些疑惑,但一见那气势磅礴的铁骑奔来,转而便明白了过来。
……又要打仗了!
陈九眉头微皱,抬起手来算了算,片刻之后放下了手来。
他抿了一口茶水,口中呢喃道:“磨蹭了两年,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自北漠全军进犯那一刻,才算是这场战争真正的开始。
蠢蠢欲动的长武也将趁着这个机会东入大乾,持续了两年的拉锯,也终将结束。
如今看来,大乾的赢面不大,但到底谁胜谁负,都还为成定数。
北漠不过是先行卒,不出意外,此次真正的战场应在西面长武。
镇北府是个例外,不仅北漠忌惮,就连长武亦是有些忌惮,不出意外的话,北漠与长武说不定早已在这次战事之前缔结了盟约,而北漠就是消磨镇北军的第一步棋!
萧华同样也在等,等着北漠按捺不住的那一刻,同样也期望着镇北府能撑久一些,不放长线,终究是钓不到大鱼。
解决北漠倒是不难,但若是想杜绝长武,却是件难事,当北漠举兵的那一刻,萧华便明白,机会来了。
他不怕两方开战,怕的则是没能全部留下。
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天顺府。
金戈铁马朝那西北方奔去,卷起的黄沙足有三丈之高,惶惶银甲行在黄沙之中,犹如杀神,震慑人心。
“轰隆轰隆……”
步伐之声逐渐远去,待那落日西下,数万将士已然行入落日之下,奔赴边关。
杀气,凛然!
陈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留下了两枚铜钱,起身消失在了茶馆之中。
风雨欲来,前路将有何物陈九也有些算不到,这场战事,可并不在天机之内。
但也不见的是件坏事。
陈九回到了客栈,挥袖而过,笔墨纸砚落于桌上。
半个时辰之后,书信两封落于手中。
陈九手腕一翻,两枚竹人落于手中,接着便听他吩咐道:“这有书信两封,替我送去。”
竹人领命,抬起那书信轻跃而起,一位奔赴镇北,一位则是奔赴大乾长武边界。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陈九也得忙自己的事了。
却见一枚鸡毛呈于桌上,转眼化作文书,被陈九拿在了手中。
陈九叹道:“确实不能拖了……”
攘外安内,这大乾山河少了鬼神坐镇可不行。
日月交替,天色暗淡下来。
客栈的房间里亮起了烛火,先生正罗列着大乾各地山河。
却见一只小狐狸顺着窗口爬进了屋中。
“先生。”狐九唤道。
陈九停了笔,看向它道:“回来了?”
狐九爬上了桌,趴在了一旁。
陈九问道:“不开心?”
狐九低着头,说道:“有些。”
它抬起头来,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胡太监死了。”
“那位教你习武的公公?”陈九问道。
狐九点了点头。
陈九心中明了,问道:“去看了吗?”
“去了。”狐九接着说道:“那里好黑,好吓人。”
皇陵里面连个烛火都没有,而像胡公公这样的大监,无非就只有一个坟堆。
它却是抬头问道:“先生,为什么人死了要埋进土里,里面的人不会觉得害怕吗?”
陈九思索了一下,答道:“大概…是为了让亡者安息,生者安心,入土为安便是这么个道理。”
先生伸出手来,摸了摸小狐狸的额头,说道:“这是每个人都将经历的事,就连先生也不例外,若干年后,我也将会是一抔黄土。”
狐九凑近了先生手,睁着眼眸道:“我不想老太监走,更不想先生走……”
陈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收回手道:“生死有命,归去的已成尘埃,书里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书里还说过,人生何处不相逢,总会再见的,下辈子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狐九眨了眨眼,问道:“那…老太监会有下辈子吗?他还会记得我吗?”
“兴许会吧。”陈九道。
狐九问道:“真的?”
陈九点头笑道:“嗯,先生从不说假话。”
狐九的心思有些动摇,它又问道:“那要等多久,才能遇见他的下辈子?”
“许是要些时间,几年,几十年?又或是百年,这可说不准。”
“好久啊……”
几十年如今在狐九的眼中,就犹如鸿沟一般,长的难熬。
陈九顺了顺它的狐毛,说道:“总会等到的。”
狐九趴了下来,心中想起了当初在皇宫时的场景。
老太监总是拽着它在藏书阁外练功,挥拳不知挥了多少次。
一眨眼便是一场春秋交替。
武学一道,是先生让它入门,而真正将会狐九的,却是藏书阁的胡公公。
狐九想着想着,却是犯起了困。
它趴在桌前,眼皮逐渐搭落下来。
梦里的胡公公还是那般模样,伛偻着身子,每日最新鲜的事就是扫叶,坐在那破旧的案桌前打瞌睡,就好像从未睡够一般。
狐九心想,老太监打瞌睡的时候应该是想一觉睡过去,便再也不醒来。
毕竟守着那万卷经书,着实磨人。
这下,也如愿了。
“会等到的……”
小狐狸口中传出梦话,沉入了那大梦之中。
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
桌前的陈九起身去关上了窗,见狐九睡了过去也没打扰,闭上眼打坐了起来。
生乃起始,死乃归宿。
无非就是在这世上走一遭。
世间仙人苦求长生,可生死又有何用,最后也只能不断消磨记忆,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这才是世间最难熬的事。
真正长生的人不愿走入红尘,只会不断被这世间万物排挤,格格不入。
如今一想。
长生难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该有这条规矩才是。
第三百零五章:北漠军阵仙人临
镇北府十万兵甲,守了两年!
从最开始的十万将士,经过这两年来的不断消磨,如今便只余下了五万余人。
那坟山上插满了树枝,每一根都代表着一位将士。
面对那北漠十万大军,镇北银甲死守城池已有三天四夜。
镇北王率兵出城迎战,不成想遇了埋伏,在数位将士的护送下才保全了性命,不过却重伤未醒。
而世子殿下身染寒疾,面色苍白,更是难以上阵。
恰逢司天监监正黄岐道正在北漠,代理兵权,死守镇北城池,这才稳住了军心,守住了城池。
“镇北,不灭!!”
“杀!!”
铁骑之上银甲呐喊,那铺天盖地的喊声在城下响起。
城头之上,身着黄衣道袍的黄岐道眉头紧皱着,算着援军到来还需几日。
镇北,已经难以撑下去了。
“咳咳……”
身后忽的传出一声咳嗽。
阳春三月,但那少年却是披着狐裘,面色苍白,嘴唇上更无半点血色。
黄岐道眉头一挑,说道:“世子殿下你怎么来了?此地危险,还不快下去!”
萧无双摆了摆手,说道:“得了老道士,我又不是动不了了,可别瞧不起小子,你这句世子殿下,真像是骂我的,咳咳……”
他平缓了一下气息,问道:“战况如何?”
黄岐道摇了摇头,情况有些不太乐观。
“能撑多久?”萧无双问道。
黄岐道说道:“最多撑不过三日。”
萧无双深吸了一口气,见那城下金戈之声,神色凝重了起来。
“王爷还没醒?”黄岐道问道。
萧无双叹了口气,说道:“老头子他伤的有些重,一时半刻怕是醒不来。”
黄岐道正色道:“王爷昏迷,如今军中无帅,我一个外人,独揽兵权终归是不合适,他们不会服,只有让你来掌权,才是名正言顺,你要做好挂帅的准备。”
萧无双顿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黄岐道这句外人,让萧无双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若是要问镇北君隶属于何人。
底下的将士一定会答镇北王,而不是大乾的天子。
萧无双看向城下将士一个个倒下,那铺天盖地的惨叫声落入耳畔,不由得心生痛苦。
“不要三日,再撑两日就够!!”
“只需两日……”
镇北府就如同铁骨一般难啃,北漠十万兵甲来功,历经数日都没能拿下这座城池。
十万雄兵,破不了一个五万残兵镇守的城池,说出去都怕闹笑话。
北漠帐中。
“砰。”
大统领哈尔达一掌砸在了桌上,怒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么点残兵弱将,十万勇士打了四天都没能拿下,你们是带的什么兵!?”
“大统领息怒!”
“统领息怒!”
一众小将跪地,却见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大统领,那镇北王如今重伤昏迷,余下的也五万群龙无首,只需几日,便可大破镇北,直入大乾!”
哈尔达冷哼一声,说道:“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若是再等着几日,那狗皇帝的援军到了,如何能破镇北!?”
他气愤一掌拍在桌上,斥声道:“该死的长武皇帝在做什么,什么盟约,都是些不吐骨头的狗东西!”
直至如今都没有长武进军的消息,立下的盟约莫不是忘了不成。
帐中小将无一人敢出声,接着低着头,不敢忤逆。
哈尔达平静下来,思索片刻后,喊都爱:“来人,去请仙师来!!”
“是!”
片刻之后,却见一位身着挎着长剑的老者走进了帐中。
只见那老者神色精神,白胡垂落,抱拳道:“老夫见过大统领。”
哈尔达见了此人连忙起身扶住此人:“仙师快请。”
老者摆手道:“老夫便不坐了,大统领的意思老夫已然知晓,且看老夫明日如何破镇北城门便是!”
哈尔达一愣,“仙师所言当真?”
“大统领放心便是。”
老者将那柄剑拔了出来,说道:“凡人之力,在仙剑面前就如砂砾一般渺小,举手可灭!”
哈尔达闻言大笑一声,说道:“有仙师在,何愁大乾不灭,哈哈哈……”
‘咚,咚,咚!’
战鼓擂响,烽火冉冉升起。
世子殿下立于城上,身披厚袄,城下将士已然集结,城门紧闭,而那出城迎敌的镇北军,便没想着能回来。
黄岐道立于世子身旁,忽的眉头一挑,说道:“来了。”
见那沙丘尽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冒了出来,那是北漠军阵。
漫天黄沙卷起,染黄了这片沙场。
萧无双面色苍白,抬手道:“传我令,弓箭手准备。”
“放!”
漫天箭雨从城中升起,肃杀之气弥漫。
萧无双手心一热,抬起一观。
墨妖:【有些不对劲】
萧无双眉头一皱,看向了那北漠军阵之中,北漠人竟是直面箭雨,丝毫没做阻挡。
为何会如此?
萧无双的视线挪移,却是瞧见了那军阵之中立于战车之上的一介老者。
只见那老者抬起手中之剑,双指在那剑身之上抹过。
“天地正法,大风起兮……”
“风来!!”
蓦然间,一阵大风平地而起。
大风吹动了城头将士的衣袍。
黄岐道眉头一皱,沉声道:“何处来的阴风!?”
“嗖嗖嗖……”
却见那箭雨在大风之下尽数偏向了空地,不伤那北漠兵卒分毫。
萧无双目光凝视着那军阵之中的白胡老者,口中念叨道:“糟了……”
这可不妙。
这时黄岐道也瞧见了那军阵中的持剑老者,不由得面色一沉。
“异士!”
萧无双侧目看向了黄岐道,问道:“监正修道多年,可能看出那人是何路数?”
黄岐道摇了摇头,说道:“世子殿下太看的起老夫了,我虽入九品,但却依旧是凡人。”
他无非懂得一些卜卦之术,但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若是说神仙手段,他却是一件不会。
九品武者乃是天人之境,但与真正的修士,依旧是天壤之别。
萧无双面色一凝,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破碗~
第三百零六章:夜来箭雨
这是萧无双如何也没能料到的情况。
他见过大妖,见过龙君,亦是见过天上仙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样的事物为敌。
他更为明白,凡人与仙之间,到底有着一条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黄岐道挥袖而过,说道:“老道愿上前一试。”
“监正不可。”
萧无双厉声拒绝道:“那人,不是你我能撼动的。”
黄岐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在世子看来,有何办法能拦住那异人?”
萧无双答不上来,只道了一句:“……总会有办法的。”
百年入九品者唯有两人,一人养剑十年,天朝问剑,入九品之境却战败而损,落入七品,而剩下的一位,就在萧无双的身旁。
监正,不得有失……
黄岐道微微摇头,说道:“世子且听我一言,老道尚有余力,还能拦下他片刻,若是不然,待那北漠军阵蜂拥而上,便再没有机会了。”
“……”
萧无双说不出话来,更不知该如何劝了。
是啊,没有别人了。
黄岐道笑了一声,抬袖道:“世子殿下,贫道去也。”
“监正……”
萧无双张了张口,却忽的感到手心一热。
“监正且慢,或许……”
“还有别的办法。”
黄岐道会过头来,看向了萧无双。
却见世子殿下看着掌心,掌心之处,正有字迹逐渐浮现。
墨妖:【这是最后一次了】
大乾边关,临近长武。
矗立在城头的兵甲望着远处,自傍晚换班开始,便要站在这城头一动不动,注意着城外的风吹草动。
“再过一段时间,俺也能退下去了,呵呵……”
说话的是城头的将士,盔甲之下的面容有着些许皱纹,想来年纪也不小了。
一旁站着守城的将士听到这话笑道:“老大哥家里还有人吗?”
“有嘞,俺家女前些年嫁人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嘿嘿。”
“好事啊,老大哥回去了也能颐养天年了,边关这地方往后可不要再来了,风吹的狠,霜打的寒。”
将士由衷的为老兵感到开心,接着问道:“娃娃几岁了?”
“晓得嘞。”老兵思索了一下,答道:“有个三四岁了吧,能跑了。”
将士忽的想了起来,他自打来了这边关,第一个认识的便是这老大哥。
“一眨眼都那么多年了……”将士口中叹道。
老兵问道:“你嘞,啥时候回去?”
“早着呢。”将士摇头说道:“不过是要回去,媳妇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瓜娃子。”老兵笑了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念叨道:“真好。”
老兵目视着远方,却又忽的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便说道:“其实俺是不想走的,说实在的,俺嘞女也嫁出去了,回去了也是个拖累,再说这边关…我都守了好些年了,真有点放心不下。”
将士说道:“老大哥说这些做什么,你走了,不是还有我们守着这吗。”
老兵咧嘴一笑,调侃道:“是不放心你们,一个个脑壳昏的很,真要打起仗来,你几个肯定不要命的往前冲。”
将士嘿嘿一笑,也没有反驳。
“瓜娃子。”老兵教训道:“喊你放机灵点,莫一个劲的往前冲,你婆娘还在屋头等你。”
将士笑了笑,学着老兵的口音,答道:“晓得了,老大哥。”
一老一少站在那城头之上,目视这前方。
将士却是忽的挑了挑眉,见那远处山坳之处有黑影挪动而来。
恰在此时,月光又被天上的阴云遮蔽,更是看不清了。
将士皱眉问道:“老大哥,你瞧那边,是我眼花了吗?”
“哪儿?”老兵眯着眼看了过去。
夜里眼睛也不好使了,瞧东西也瞧不清楚。
“怕不是山匪?”老大哥问道。
这两年边关可是匪患不断,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再瞧瞧。”将士却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盯着那个地方望着。
天上的云霭挪动。
被云层遮蔽的月亮逐渐显露出来。
月光重新照亮城外的光景,将那山丘之处浮现的身影照亮。
将士总是看向了那山丘下是什么人。
不是寥寥几个人,更不是几队人!
那些人身上穿着长武的军甲,在将士的双眸之中,正瞧见那山丘下的人手持着弓箭,举向天空。
老兵惊呼道:“是长武兵!!”
“敌袭!!!”
他侧目看向身旁的将士,喊道:“瓜娃子快去点烽火,快去!”
“嗖嗖嗖……”
数千支箭从那山丘之下升起,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无数道寒光落入将士的眼中。
老兵蹲了下来,焦急道:“瓜娃子,趴下,快趴下!!”
“老大哥你躲好,我去烽火!”
将士低下了头来,靠着城墙,朝着那烽火之处跑去。
“敌袭!”
“敌袭!”
“全都趴下,快点!快趴下!”
城头上的将士全都反应了过来。
将士低下头来,躲在那城墙之下,却见一小兵爬上了烽火台。
“啊!!”
一声惨叫传来,城头的将士躲闪不及,一箭刺入了胸膛。
“救…救我……”
他紧紧的握着胸膛的箭,口中大口大口的浴血,却是在转眼之间没了气息。
心脉已断,无力回天。
“杀!!”
城下传来长武兵铺天盖地的吼声。
“破城门者,赏五十银!”
“杀!!”
却在漆黑之中瞧不清有多少人,但听那声音,至少也得有近万之数。
直至此刻,烽火都不曾点燃。
若是不点烽火,远处镇守的将士说不定就难以发觉,到时候城门被破,就再无希望可言了。
“噗。”
一支箭射中小将的手臂上,他口中闷哼一声,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快点…再快……’
他紧咬着牙冠,抬头看向了烽火台。
‘快!!’
他一只手握着箭,朝着那烽火台跑去。
顺手扯下一个火把,一把扔进了那烽火台中。
“轰~”
转眼之间,火势燃起。
滚滚浓烟从那烽火台上卷起。
回头望去,却见那城头上是不断的哀嚎之声,有人被射中了大腿,有人更是当场殒命。
小将深吸了一口气,喊道:“箭雨已尽,烽火已燃,众将士起身守城!!”
第三百零七章:城头浴血
“起来!”
“都起来!”
“拿上武器,怕什么!!”
小将的奔走在城墙之上,安抚着受伤的将士,一边焦急的看向了城下。
“杀!!”
铺天盖地的嘶吼声传入耳中,惊动了整座城池。
“老大哥!”
小将左右张望,却不曾瞧见那位老兵。
却在此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别…别找了,在这,瓜,瓜娃子……”
小将回头看去,却见老兵胸口浴血,一支长箭刺入了他的胸膛,气息微弱,仿佛时刻都要断绝。
小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口中喃喃自语道:“老大哥,怎么会……”
老兵咳嗽了两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笑了笑,说道:“运气不好。”
这箭落在哪里,却是没个定数,生死有命,如今已无力回天了。
箭就插在老兵心口半寸处,虽没立刻要了他的命,但也停不了多久了。
现在的他,就连喘气都成了件难事。
小将眼眶泛红,说道:“老大哥,你要回去的嘛,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老兵口中念叨道:“我晓得,我晓得。”
“你,你来……”
老兵道了一声,却是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小将侧耳上前,凑近老兵的耳边,说道:“你说。”
老兵却只是抬起手来,拍了拍小将的肩膀,留下了一句:“瓜娃子…你记到,莫冲到前头。”
小将大喊道:“莫,你莫死!莫死!!”
老兵却是望着他,说道:“你还要,回去,看你婆娘。”
小将浑身一怔,他低下头来,答应了一声:“好,回去,回去……”
老兵笑了笑的手便垂落了下来,搭在了小将的肩膀上。
大概他唯一的惦记便是外孙了,可惜没能见到。
想来,一定是个大胖小子吧。
小将浑身颤抖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啊!!!!”
小将扬天嘶吼,他一把抓起了那长刀,势要杀光这些长武混账!
“老子要你们偿命!”
面对那爬上城墙的长武兵卒,他没有半分惧色,提起那长刀便迎了上去。
他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依旧还不解气。
“杀!!”
长武兵卒不断的涌上城头,小将不停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不过片刻之间,便浑身淤血。
他如同疯魔一般,来一个杀一个,从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
“轰…轰……”
嘶吼之声从城下传来,镇守城门的将士顶在门后,阻挡着长武兵卒破门。
城头之上不断有金戈之声响起,鲜血挥洒在城墙上,有大乾的血,也有长武的血。
厮杀之声不断,却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在那茫茫黑夜之中,便是一道道血光浮现。
“恍!”
却在此刻,一柄银枪杀了上来。
却见那女子不着军甲,手持柄长枪扫向四方,刺,横,扫,撩之间,便挡去数位长武兵卒。
枪尾一退,尖锐之处插入那敌人的胸膛,心脉尽断,顷刻毙命。
一位身着黄褂的卜算先生紧跟其后,喊道:“回来!回来!!你连武者都不是,凑什么热闹!”
萧栀之手中长枪横扫,挑眉道:“算命的,你话很多啊,本姑娘爱干嘛干嘛,你管得着吗,喝……”
她手中的长枪朝外刺去。
“啊!”
一声惨叫,长枪刺破那才翻上城墙的长武兵卒,摔入城下,成了肉泥。
周易心里着急,只能在萧栀之身后跟着,必要的时候护她周全。
萧栀之筋脉混乱,习不得武。
这些年虽练了枪法,但依旧没能在武道上迈出半步,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会些枪法的平常人,更别说还是个女子。
奈何那长武兵卒攻势愈演愈烈,好在城中驻守的军队已经赶到,这才堪堪守住了城门。
萧栀之额头上尽数汗水,她的手臂微颤,虎口已被震碎。
她退至后方,喘息了一下。
不由得懊恼道:“若是我能习武,又何至如此!”
“别打了!”周易一把拦住了她,说道:“你还能剩多少力?若是你死了,长武何人来破?”
萧栀之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连这都防不住,又如何能破长武,让开!”
她却是不管这些,毅然决然的冲在了最前面。
眼看着城头一位又一位将士倒下,各处的防备也越来越薄弱,虽说不断有人顶上,但面对长武庞大的人数差距,依然是杯水车薪。
“都给我死!!”
小将身中数刀,口中浴血,却已然挺拔在那城头之上,手中长刀也不再有之前有力。
“偿命!偿命!!”
他的神情都已经恍惚了起来。
视线摇晃之间,却见数个长武兵卒已然冲到了他的面前,而在他的眼中,那两道身影却是那般恍惚。
“死……”小将的耳畔嗡嗡作响,挥出一刀,却是落了空,他甚至都没能看清楚。
长武兵卒举起手中长刀,斩了下来。
眼看着那长刀就要落在小将的脖颈上,却见一柄银枪杀来。
“叮!”
银枪将那长刀挑飞,枪身一弹,便将那长武兵卒打翻在地,喘息困难。
而那小将则是眼皮搭拢,手中的长刀落下,倒了下去。
萧栀之一把扶住了那小将,喊道:“算命的,带他下去,我要你保住这小子的命!”
“这……”周易本想拒绝,毕竟他是真不想插手这些事。
可萧栀之却一把将人丢给了他,周易也无可奈何,看了一眼萧栀之,连忙将这小将送了下去。
待他回到城头上时。
却见那女子浑身浴血,银枪被火把的折射着晃晃银光,极为骇人。
而那女子走过之处,皆是长武兵卒的尸体。
无一例外的,都是一枪毙命。
她习不得武……
但却将枪法学到了精髓,发力收力,都是那般游刃有余,不曾出过半点差错。
周易望着那女子持枪上前的背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一直以来,都没能想明白:为何一介寻常女子会有斩龙之命。
如今,他却是忽的明白了过来。
萧栀之面庞染血,黑发垂落,她手持一柄银枪,面对那北漠兵卒,斥声道:“来啊!”
风卷而过,吹动她染血的衣袍。
她不是仙人,更不是武者。
但却仅凭一柄银枪,便杀出一条血路。
破碗~
第三百零八章:月光借法
银枪瑟瑟,在那月光之下挥舞。
长枪所过之处,便是一道人影倒下,不过几息之间,数个长武兵卒顷刻毙命。
但反观那握枪的女子,却是手臂微颤额头上满是汗渍,她也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子。
“上!”
围着她的长武兵卒虎视眈眈,在那一声令下之后,便一拥而上,纵使萧栀之的枪法高明,却依旧抵不过这些长武兵卒的围攻。
萧栀之手中长枪一扫,呵斥道:“滚开!”
横扫之间,便将后方的敌人打退,可在她回枪之际,却是手臂一颤,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她的手肘处传来。
萧栀之暗道一声不好。
目光之中,是四个长武兵卒抬刀砍来,她却是在这一刻出了纰漏,一瞬间冷汗直下。
“杀!”
四柄明晃晃的长刀砍来,萧栀之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她闭上了双眸,企图侧身躲过,但却为时已晚。
要死了……
萧栀之心绪沉入了谷底。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打来。
“叮,叮……”
数声金戈之声响起,长武兵卒倒退而去,口中传出了惨叫之声。
周易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就要倒下的萧栀之,叹了口气道:“无量天尊,小生终究是沾了因果,实属不该。”
他本就是个算命的道士,修行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留下过什么大因果,一切都平安无事,这也是他修行以来一直所坚守的事,不沾因果。
萧栀之却是有些意外,她撑起长枪,站了起来。
右臂已然脱力,她也没法再战了。
周易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一切遇到陈九之后全都变了。
“算命的。”萧栀之道了一声。
周易回过神来,说道:“公主想说什么?”
萧栀之张了张口,说道:“谢了。”
周易微顿,点头念叨道:“无量天尊……”
能从这位三公主口中听到一句谢,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周易带着萧栀之退至后方,萧栀之望着那城下不断涌上来的敌军,不由得神色凝重道:“长武这次来了多少人?”
周易抬指一算,说道:“五万兵马。”
萧栀之面色一沉,说道:“城中尚有两万将士可守城。”
“此劫九死一生。”周易侧目看向她道:“若是城破,你必须得弃城而去,不容有失。”
萧栀之却是笑了笑说道:“九死,不是还有一生吗。”
周易见萧栀之脸上笑意,不由得斥声道:“胡闹,如今你手脉已断,又如何能战?你箫氏子弟怎都这般……”
“箫氏?”萧栀之侧目看向他。
周易咳嗽两声,并没有过多解释。
萧栀之也没在意,侧目看向了躺在一旁的长枪,说道:“若我能习内力,那该多好……”
锻骨锻骨,她一届女子,又怎能与他们相比。
周易摇头一叹,说到道:“虽无内力,但你却不差他们分毫,小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萧栀之扬眉一笑,说道:“现在你见到了。”
她下巴处仍有些许血渍没有擦干,风吹而过,拂面而去,却是让她感到些许乏力,她的右手垂下,长枪侧在一旁。
望着那城头那厮杀的将士,她又是蠢蠢欲动,却又没办法再上前。
若是能习内力,那该多好……
萧栀之抬起头来,看向了那头顶挂着的月光。
明月是皎洁的,但在萧栀之的眼中,却似红月一般。
不知为何,她忽的决定自己逃过一劫,也不算是一件很好的事,那四柄长刀砍下来,便什么都不用再想。
不用想先生,不用想大乾,也不用再想那千千万万的百姓。
萧栀之忽的一顿,却是见到那月色映衬之下,有一只‘蝴蝶’飞舞而来,却又不是蝴蝶,更像是飞鸟一般。
周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了那飞来的东西。
萧栀之莫名有种感觉,那东西是奔着她来的,索性便伸出了手来。
竹人落在老萧栀之的手中,抬头看向了她。
“妖怪?”萧栀之一颤,有些害怕。
却听周易说道:“不用惧怕,这是陈先生的傀儡竹人。”
“陈先生……”萧栀之一愣,低头望去。
却见那竹人抬起手来,手中似有一点星辰,闪闪发亮。
萧栀之伸出手来轻触那光点,转眼间化作了一纸书信,落入她的手中。
竹人朝她点了点头,轻跃而起。
“诶。”萧栀之伸手想去抓,却见那竹人转眼间就没入了月色之中,难以捉。
她低头看向了手中的信封,有些不解:“这是……”
周易看了一眼,见其上玄黄法力,是那般精纯,除了仙君,便没有别人能有这样精纯的法力了。
“应是陈先生予你的书信。”周易解释道。
萧栀之拆开书信,看向了其上内容。
字迹是那般工整好看,但看了半晌,她却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周易问道:“写什么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陈先生留下了什么话,毕竟这一甩手就是两年多,总算是来了个信,他都已经陈九忘了这事了。
萧栀之神色凝重,回过头道:“我看不懂。”
“怎会?”周易伸手接过了那书信,抬眼看了过去。
他一眼看去,却是忽的一惊。
这是……
周易看一眼书信,又看一眼身旁的女子。
他亦是有些不解,这等逆天东西,是如何能用到这么一个女子的身上的,再说,这是不是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也难怪她看不懂……
“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萧栀之挑眉问道。
周易思索了一下,却是这般答道:“一场造化。”
“造化?”萧栀之有些不解。
周易无奈一笑,却也没有过多解释。
他抬起指来,伸手抓住了一缕月光。
转眼之间,那月光没入他手中的书信之中,书信还中所含的玄黄法力运转,转眼间那书信燃烧了起来。
“轰。”
青烟升起,待那烟雾逐渐散去,却见一颗晶莹的珠子悬在半空中。
萧栀之一愣,伸手想要去摸。
却在触碰那珠子的一刹那,那颗珠子化作一道青光,顺着她的指尖钻进了她的体内。
似是一颗种子在她的体内种下。
一股灼热之感从她的丹田之处传来。
第三百零九章:借一场大梦
萧栀之一惊,面色有些难看。
“这是什么东西!?”她甩了甩手,却不见那颗珠子。
她内心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这珠子毫无防备的就进了她体内。
周易抬起手来,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说道:“好好感受。”
萧栀之喘息着,却是忽的感到腹中一股灼热之感,各处经脉似有一股暖流流通个处,那经脉破碎之处逐渐被修复。
在这一刻,月色忽的暗淡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乌云遮蔽,而是那月光皆是守了指引,被那女子尽数纳入体内,就如同养料一般,促使那颗种子生根发芽。
四面八方灵气朝着此地聚集而来。
萧栀之口中传出闷哼之声,却听那算命先生开口道:“恪守心神。”
书信所含,乃是敕令之法。
一字一句,皆是法则。
周易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借那月光,让那敕令激发,使得种子生根发芽。
周易此前算过萧栀之的命数,武学资质倒是不差,但若是说修行,却是个没有仙缘的普通人,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离谱。
灵根这种东西,又怎能凭空捏造。
这无异于是夺天造化,让一个凡人,有了能够踏足仙道的根基。
周易深吸了一口气,他也不明白陈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萧栀之在不解决凡世事情之前,是没有道理踏入修行的,所以这灵根……
说到底只是为了解决萧栀之无法修行内力的法子。
‘仙君当真是大气……’周易不由得心中一叹。
月光尽数被萧栀之纳入腹中,她的周身泛起月光的温润之色,身上的污浊也逐渐消散而去。
不仅如此,右臂撕裂的经脉也得到了修复。
周易就这么眼睁睁的望着那灵根在萧栀之的体内生根发芽,修复她的经脉,改造她的体质。
半刻钟后,萧栀之睁开了双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有些不敢相信。
“杀!!”
“叮…叮……”
城上厮杀之声不断,萧栀之被这一阵声音惊回了神来。
她微微一顿,侧目看向身旁的长枪。
伸手握住长枪,站起了身来。
大风卷起,吹动她那染血衣袍。
女子鬓角的长发随风飘去,她紧握着手中的长枪,迈步上前。
一步,一品,步步生莲。
她身上的气势逐渐拔高,似有微风从她的周身升起。
七步之后,入七品武者之境!
萧栀之脚尖轻点,落在那城楼之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不由得一愣,这样的一股内力忽的加在她的身上,难免有些难以控制。
她深吸了一口气,舞动了手中长枪。
月色之下,血染白衣!
……
后方的算命先生不再观望,转身离开了此地。
这七品内力,三品来自她自身,余下四品,则是从那灵根中得来,说白了,就是白捡的。
周易抬头望天,莫名之间,竟有些羡慕。
他当初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先生呢。
唉,忽然不想努力了。
先生去了一趟大乾皇宫。
转身便穿过阁楼,进了御书房中,一路上皇宫护卫却是全程无视,瞧见那位先生的存在,唯一能感受的到的,大抵便是走路时,所撩动的微风。
进了御书房中后,陈九顺手关上看门。
正坐在那案桌前冥思的萧华听到关门的声音睁开了双眸。
不知何时,一位儒衣先生已经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萧华愣了一下,口中呢喃一声,却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
低头抬头之间,却是忽的反应了过来。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陈先生的身前,他沉默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坐在了一旁,端起了那桌上的茶壶。
为陈先生斟了一壶茶水。
陈九没有阻拦,二者也不曾打破这份沉默。
不似故人,却好像是第一次见一般。
两年之间,萧华苍老了许多,仿佛这两年是在当十年过,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以及那肉眼可见的皱纹。
面对陈先生,萧华却是越来越拘谨,再没有了当初那般从容。
萧华将那茶水推到了陈先生面前,开口道:“陈先生请。”
陈九却没有抬手,转头问道:“几年不见,官家为何这般惧怕陈某了?”
萧华顿了一下,收回了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老了。”
他侧目看向陈先生,说道:“不见陈先生之前,我只当天下渺小,神仙鬼怪不过传言,再见到陈先生之后,才发现长生并非虚言,可陈先生却不肯见我,我箫华大抵是与长生无缘。”
陈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问道:“为何想要长生呢?”
萧华却是纠正道:“长生倒不必,多活几年就够,若再给朕十年,朕要北漠不敢造次,再给二十年,长武也将匍匐在大乾之下,朕,期望能看到这一幕……”
陈九微微点头,也觉得自己从未看错过人。
萧华是个明白人,有的话甚至不必多说,他便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与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陈九不想见他,也是为了让萧华不要心有杂念,若是纠结于长生,又怎能做的了帝皇,大乾正在生死紧要之际,不可出任何差错。
萧华叹了口气,侧目看向陈九,说道:“陈先生,我能等到那一天吗?”
他的眼中有些许血丝,就好像是没有休息好一般。
北漠长武皆是传来战报,这样的压力之下,他更是难以入眠,心中的担心更是越发浓重,他便在这御书房里做了一夜。
陈九沉默了着,放下了茶杯。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萧华。
萧华是个聪明人,但却活的这般凄惨,这皇帝做的,甚至都还不如一个市井小民自在。
陈九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能看到的。”
萧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嘀咕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那副笑容,就似孩童吃到了蜜饯一般,得到了满足。
陈九心生怜悯开口道:“官家辛劳,陈某便再借你一场梦吧。”
萧华没有拒绝,闭上了双眸。
陈九吹了一口气,招来清风。
清风吹过萧华的面庞,转眼便沉入了大梦之中。
睡的是那般安稳。
陈九起身,将那大乾的鬼神图留在了案桌上,这也是他这次的来意。
先生迈步离开了御书房。
说到底,他还是骗了萧华。
那般盛世……
以萧华如今的身体而言,大概是难以看到了。
但若是言语两句,便能使他舒心。
那又何尝不好呢?
破碗~
第三百一十章:城外送别
天顺上京。
先生身无一物,自来便是如此。
但若是真要说起来,肩头的红狐或许便是先生的行囊吧,亦是自来如此。
“不再多玩会吗?”小狐狸问道。
陈九摸了摸它的绒耳,说道:“你瞧这上京城里的人行色匆匆,又有哪个人是与先生我相熟的,戏也听完了,茶也喝腻了,留在这也没有意义了。”
狐九抬起头来,先生便是这般,有什么事从不露在脸上,话语之间亦是平淡,但不舒心却是真的。
先生慢慢的,也容不进这凡尘中了。
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总会腻,只是先生腻的比较快罢了。
狐九也没有在说些什么,应了先生的话,就这么趴在先生的肩头,离开了上京城。
出城门的那一刻,却见一个少年从那城中追了出来。
“小九!!小九!!”
狐九回头望去,却见那少年背着剑匣气喘吁吁的朝着此地跑来。
小狐狸看了一眼先生,说道:“先生,能停一下吗?”
陈九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了来者。
少年还有些虚弱,像是伤势未愈,那剑匣足有百斤,背在身上亦是有些吃力。
箫景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来到了小狐狸的面前。
狐九见了他亦是有些惊讶,说道:“你怎的来了,小老头不是说你伤势未愈吗?”
“偷跑出来的。”箫景明笑道。
狐九笑的眯起了眼,说道:“你瞧你,那时可是个偏偏君子,现在怎么有点像个小流氓了。”
箫景明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向了那身着儒衣的先生,想来,这位便是小狐狸时常念叨的先生了。
“您就是陈先生吧?”箫景明抱拳道。
陈九看向少年,点头道:“还得多谢你保住了这小家伙。”
“小九与我合得来,应该的。”箫景明说道。
他本就是皇子,更没有什么真心朋友,如今算下来,也只有狐九一个。
“这小家伙可很少消停。”陈九笑着说道。
狐九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哼哼说道:“我哪有。”
箫景明见狐九那倔强的语气不由得一笑,说道:“陈先生说的不错,不过许多时候小九都很安静,只是时常会念叨陈先生,从早念到……”
“啊啊啊,住嘴!不准说!”狐九张牙舞爪的威胁着箫景明
好像在它看来,这是件蛮羞耻的事情,它也有些不好意思。
陈九一乐,问道:“哦?我怎的不知道,它是如何念叨我的?”
狐九睁目看着他,说到:“箫景明你要敢说,我就给你头发全拔了!!”
箫景明可不怕,直言道:“那可就有的说了,小九她时常念叨先生的名字,有时候做梦都在喊先生,从早念到晚,也不觉得烦,有时也会责怪先生把它给忘了,委屈的很。”
“啊啊啊啊……”
狐九挥舞着爪子从先生的肩头跳了下去,就要追着箫景明打。
箫景明一个闪身,连忙往一旁跑去。
“有胆别跑!”
“哈哈哈……”
“啊啊啊,狗东西,别跑!”
箫景明绕着陈先生跑着,狐九便在后面追,左右躲闪着,狐九始终都没能碰到箫景明分毫。
陈九瞧这一人一狐闹的欢快,心中亦是有些欣慰。
看来这两年来,小家伙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许是笑的太过猖狂了些,箫景明胸中忽的传来一股剧痛,俯身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狐九跳到了他身上,抓着他的头发,气愤道:“怎的不跑了!?”
“别,别闹……”箫景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忽的变的苍白起来。
陈九眉头一挑,拦下了狐九,说道:“他受伤了,别闹了。”
狐九一愣,连忙从箫景明身上跳了下来,这才见他面色苍白,正猛烈的咳嗽着。
它有些焦急,更是手足无措。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小狐狸凑近了箫景明仔细的看着,焦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箫景明强颜欢笑,为的也是让小狐狸不担心。
他将身上的剑匣放了下来,这也让他舒服了许多,至少能喘口气了。
重伤未愈的他背着这东西跑来跑去确实有些吃力。
狐九回头看向先生,面色有些难看喊道:“先生……”
“让我瞧瞧。”陈九迈步上前,渡了一口玄黄法力入箫景明的体内。
箫景明面色转眼间红润了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狐九见状也松了口气。
箫景明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多谢陈先生。”
“不必。”陈九起身问道:“当初送你回来的那位女子不曾给你疗伤?”
箫景明解释道:“父皇告诉我说,那位离去时曾言我体内留有暗疾,是因为拔出那柄剑所致,她也没有办法,让我身体好些之后去一趟江宁府,寻陈先生相助。”
“难怪。”陈九心中明了,说道:“这样也好,免得你又麻烦跑一趟江南,你且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箫景明撸开了袖子,陈九伸手将双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引一道玄黄法力入他体内。
当初那位剑山剑修所造成的伤势早已痊愈,但最难治愈的却是那柄真龙皇剑所造成的反噬,说到底箫景明只是个凡人,又怎能以力操控仙剑呢,已然伤到了根基。
也难怪当初海棠没能治好他的伤。
狐九爬上先生的肩膀,说道:“能治好吗,先生?”
“不难。”陈九说道。
箫景明闻言顿了一下,问道:“真的能治好吗……”
陈九手腕一翻,数株药材呈现掌中,再以法力让其中药力尽数融合,化作药汁,再在法力的不断捶打之下浓缩结合,化作一颗青色的丹药。
箫景明有些呆滞的望着这一幕,尽管见过剑仙,也见过妖怪,但这般神仙手段呈现在他眼前时,他亦是有些惊骇,心绪难以平复。
“吃了这颗丹药,休息几日便能治愈。”陈九将那丹药递给了他。
箫景明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陈先生。”
陈九说道:“不必拘束,你拼死救了这小家伙的命,这是陈某欠你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山水自相逢
“不敢。”箫景明低头道。
见识了神仙手段后,他更是不敢造次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总会抱有畏惧之心。
而如今神仙就在他的眼前,他又如何能平静下来。
陈九看了这少年一眼,说道:“不过仍有一事,你需注意,那柄剑而非凡人所能驾驭,若非危难之际,切莫拔剑。”
箫景明点了点头,答应道:“谢过陈先生教诲。”
陈九从袖间取出一个香囊,这里面装的也不过是些草药。
然而在先生轻抖香囊之际,那其中的东西,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陈九将那香囊递给了箫景明,说道:“往后若是迫不得已,再遇到这般境况,方可解开香囊。”
箫景明有些不解,摸了摸了香囊却觉得里面鼓鼓的,就是些药材。
莫非里面装着什么法术?
“要是提早打开,可就没用了。”陈九笑道。
箫景明也不敢乱摸了,俯身一拜,说道:“陈先生救我于水火,景明…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陈九摇头笑道:“这是我欠你的。”
“可是……”
箫景明话还没有说完,却是被陈九打断道:“有因便有果,不必介怀,陈某并非孤傲之辈,又何必看扁了陈某呢。”
“我,不是,不是…”箫景明手足无措,想要为自己辩解。
陈九大笑一声,说道:“陈某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总之你也不欠陈某什么。”
箫景明有些无奈,却只能叹道:“既是这般,那…好吧。”
“不过……”
箫景明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小狐狸,问道:“往后陈先生还会来上京吗?”
陈九侧目看了一眼小狐狸,说道:“你问的是这小家伙吧。”
箫景明见自己被拆穿,也有些不好意思。
陈九说道:“山水自会相逢,总会再见的。”
狐九点了点头,扬了扬脑袋,说到:“对啊对啊,山水自相逢,会再见的。”
箫景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等你。”
狐九喜笑颜开,说道:“好啊,狐九下次再来找你玩。”
箫景明双手抬起地上的剑匣,说道:“还有这金蟒剑匣,我特意帮你从秘库里偷出来的,不过那柄龙剑过为重要,被父皇让人拆了剑匣,取出来放进皇陵里了,连我也进不去。”
狐九见了那金蟒剑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箫景明心中微叹,开口说道:“只是可惜,往后没办法再帮你背剑了。”
狐九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的。”
它激起妖力,御起剑匣。
那沉重的剑匣飘起,狐九纵身一跃跳到了上面。
踩了踩那剑匣,却发现里面空了一块,大抵是缺了那柄龙剑,才空了这么一块。
狐九却是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箫家的,我拿了真的没问题吗?你会不会被小老头骂啊?”
箫景明解释道:“皇叔也答应了将这剑匣送你,如今会这内力御剑的也只有你了。”
狐九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收下了。
“谢了。”
箫景明笑了笑,说道:“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
小狐狸会心一笑,它倒是蛮喜欢这小子的。
起码比箫无双好,萧傻子只知道欺负它。
陈九上前一步,说道:“殿下偷跑出来估计宫中都乱套了,可别惹出什么乱子来,陈某也该走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箫景明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小狐狸道:“那我便不送了。”
“殿下请回吧。”陈九说道。
箫景明看向小狐狸,说道:“小九,有空记得要来找我啊。”
狐九点头答应一声:“好。”
陈九回身离开了此地,而小狐狸则是御着剑匣跟在先生身旁。
狐九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有些不舍,喊道:“下次见~”
箫景明微微一笑,挥手道:“一定!”
狐九得了答复,心里也安心了有多。
它跟在先生身旁走入了那官道,身形也逐渐消失在那城外所站的少年眼中。
箫景明舒了口气,转身回了城中。
他却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小狐狸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箫景明抬头看向了远处宫门,莫名有些难过,这宫里条条款款,始终都没有外面来的自在。
他还是想念自己跟小狐狸浪迹天涯的日子。
官道之上。
小狐狸凑近了先生,好奇问道:“先生先生,你送箫景明的香囊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
“不如猜猜?”陈九问道。
狐九嘟囔了一下嘴,说道:“狐九哪能猜的到。”
它笨嘛,总是猜不对。
陈九解释道:“也没什么东西,你只需知道,下次若是他再遇到这般境况,那香囊能救他一命。”
狐九点了点头,说道:“那…那个香囊真的不能提前打开吗?”
陈九笑了一声,说道:“那是唬人的。”
狐九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道:“先生怎么能骗人!!”
“逗一逗他罢了。”陈九笑道。
却听先生话音一转,说道:“我可是听说,某个小家伙念叨了我挺久,是谁呢……”
狐九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谁,谁会念叨先生,真是奇怪。”
它还死不承认。
陈九噗嗤一笑,说道:“是,没谁,不过是只小狐狸罢了。”
“不是我。”狐九闭眼喊道。
“是,不是你。”
“总之就不是,哼。”
“你说的都对。”
“啊啊啊啊。”
狐九抓着绒耳,跳到了先生的肩膀上,将脸埋在了先生的肩膀上。
都没脸再见先生了。
都怪箫景明,这小子死坏,非要揭它的段,下次见了他可得揍他一顿好的。
狐九抬起头来,幽怨到:“先生好讨厌啊。”
“诶,这又从何说起。”陈九装作不知道的模样,调侃着狐九。
“越来越讨厌了!”
“那你从我肩膀上下去。”
“我不。”
“你不是讨厌吗?”
“我就不!”
狐九死死的抓着先生的肩膀,宁死不屈。
陈九也只是无奈一笑,他倒是拗不过这小家伙。
____
破碗。
单章:说一说完本的事,再请一天假
转眼就要到年关了,写这本书也有大半年了,说实在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是想着100-110w字完结这本书,但如今看来,或许还不够,唔,计划赶不上变化,过年说不定都要加班了。
再则,还有一事,今天请假。
昨夜未眠,不寐之症复发,今早去医院开了七颗药,吃了后小憩了一会,许是去年吃多了药,如今效果也不明显了,现在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今天大概是写不了了,一是因为我懒,二是因为我现在这状态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水文我也会,但没必要。
顺便,在说说这本书吧。
现在在追读的书友不多了,首先是更新无力,其次就是故事没有太多的吸引力,这书里装的东西不多,说白了就是本在交朋友和交朋友的路上的书。
我所写,便是我心中所想。
就好像陈先生,天下皆知,但陈先生却不在意,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来这?又为了什么?
真仙?逍遥?长生?
好像有些对了,但好像又不是。
陈先生做事没个道理可言,这也是我所喜欢的地方,因为这就是我,又或是我们。
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更看不到前路,至始至终都在迷茫着。
因为先生的肩头从来没有压力,更找不到什么方向。
唯一给陈先生一点宽慰的,大概就只有身旁的红狐了。
这是一种负能量,是不好的,所以这一点也从来没在书里说明白过。
但我这人吧,也是从阴暗岁月里走出来的人,所以想写,我将陈先生写成透过窗撒入房间的光,企图治愈各位的心灵,但谁知道,我抱着这样的目的,却一点点偏离了主题,这是我的问题,说到底是受了外界言论的影响。
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办法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又是一本没能写出我内心的书,就跟酒馆一样,半路风变。
上次有书友隐约察觉到,问我是不是快完本了。
我也告诉了他。
他问我,那陈先生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没想好给陈先生安排一个怎么样的结局,我觉得不管如何都不好。
因为陈先生有时候是我是你们的目光所致。
谁都希望能活的像陈先生一样自在,但其实这样的自在并不是真的,仔细一品便能明白,我也不需要多说。
至于结局的事,再说吧……
最后。
我希望众位是先生身边的红狐,而不是先生。
我唠叨完了。
今天的更新暂无,让我调理调理。
实在抱歉~
第三百一十二章:故地重游
回五川自是御剑而归,时候赶的紧,再走回去怕是得耽搁许久。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上京不久,便起了阴云,细雨下急促,不得已之下,便只能留宿一晚。
早春的雨总是下个不停。
先生使了个法术,倒不至于让雨沾湿了衣服,但走在这细雨之中,难免会有些不适。
肩头的狐九抬头望天,问道:“这雨下的莫名其妙的。”
让人烦心。
陈九从袖中取出一块蜜饯,递给了小狐狸道:“恰逢春雨,正好赶上了时候罢了。”
狐九接过蜜饯来,心中欢喜。
“唔。”狐九舔舐着蜜饯,问道:“前面是哪啊,先生。”
陈九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前面啊……”
他顿了一下,笑道:“此前我们来过,可还记得安良坊?”
狐九思索了一下,却是记不起来。
它不怎么记地方的名字,但若是说人,它或许就能记起来。
“言先生总记得吧。”陈九又说道。
“啊。”狐九叫唤了一声,点头道:“记得了,记得了。”
说起言先生它便全都想起来了,当初先生还在这儿遇到过妖怪,好像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事,它倒是记得。
眼见着天色暗淡,再过不久便要入夜,陈九只好加快步子,期望敢在天黑之前到安良坊。
许是下了雨的原因,路道上也有些泥泞,便耽搁了不少时候。
到了安良坊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不过天上的雨,却不曾停过。
街道上还在开门的铺子少之又少,都是闭着门窗,好在是还有些许烛光,也不至于显得空寂。
狐九看向头顶的油纸扇,问道:“为什么打伞,先生?”
陈九解释道:“若是让人见到了,会吓着的。”
哪有常人会走在雨中的。
狐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先生我来!”
“你?”陈九看了他一眼。
狐九可不管,伸出爪子来就夺过了先生手里的油纸扇。
它两只爪子抱着伞柄,稳稳当当的撑在了先生头顶。
“诶诶诶。”
油纸扇晃了晃,狐九好一会才稳住了身形。
陈九见小狐狸那副憨态,不由得笑道:“你可得站稳了,别掉下去。”
“先生可不准小瞧了我。”
狐九哼哼两声,撑着伞站在先生肩头,努力的维持身形。
陈九放慢了步子,缓步走进了安良坊中。
小家伙这些年倒也学了些本事,当初拿鱼竿都还有些吃力的它,如今打伞这种事对它而言已成了一桩小事。
有进步了。
先生的脚步停在了一处茶楼前。
撑伞的小狐狸抬头看去,瞧见了那茶楼的牌匾。
“清远茶楼?”狐九回忆了起来,说道:“先生,我们好像来过这。”
陈九倒是有些惊讶,问道:“你是什么学会认字的?”
狐九答道:“前些年老太监教我武功的时候顺道教我的,还认不全。”
陈九摸了摸它的额头,将那油纸扇接过手中,说道:“这些年你也学了不少东西啊。”
“那当然。”狐九得意道。
陈九收起了伞,走进了茶楼之中。
茶楼的生意其实不差,但恰逢今日小雨,又下了这么一整天,入夜之后便没有多少客人。
茶楼里收拾桌子的伙计见门口走进来的儒衣先生,便说道:“大先生,今个要打烊了,不如明日再来?”
“这么早?”陈九问道。
伙计解释道:“下了一天的雨,茶客也少,说书先生染了风寒,近日也没来说书,茶客少,便关门早些。”
伙计抬起头,却是瞧见了那大先生肩头的红狐。
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却又有些想不起来,似乎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带着红狐的先生。
但伙计却也不在意,毕竟是在茶楼里做事,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他也见的多,总能遇到些眼熟的。
陈九顿了一下,开口说道:“你收拾东西还需些时候,不如让陈某在这坐会,这雨瞧着也快停了,陈某也待不了多久。”
“自然可以。”伙计答应了下来。
“多谢。”
“大先生客气了,随便坐就是。”
陈九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狐九从先生的肩头跃下,站在了桌子上打量着这茶馆。
眼熟,却又有些陌生。
大概是因为今天没有茶客的原因。
茶馆里亮着烛火,却是已经要燃尽,看伙计的模样也不打算再点了,倒是显得有些昏暗。
伙计擦拭着桌椅,时而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来回又换了几趟水,他倒也不着急,有时也会坐下歇息片刻,偷个懒。
陈九出声问道:“茶馆的掌柜不在?”
伙计回头看去,答道:“掌柜的忙事去了,也快回来了。”
“这样吗……”陈九点了点头。
伙计出口问道:“倒是大先生,怎的入夜了还未归家,外面这雨,恐怕一时停不了。”
陈九说道:“恰逢大雨,便在此地歇息片刻,之后还得赶路。”
“赶路?”伙计有些吃惊,问道:“这大半夜的,大先生莫不是还要出坊?”
“有些要事耽搁不得。”陈九说道。
伙计顿了一下,说道:“那可要小心。”
“自然。”陈九点头,说道:“话说你在这儿做伙计有多久了?”
伙计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渍,说道:“有个六七年了,打小就在这。”
“那你如今也不小了。”
“是呢,二十有三了。”
伙计抬起头来,说道:“不瞒先生,方才见你进来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先生以前莫不是来过我们茶楼?”
陈九说道:“前些年来过一次。”
伙计笑道:“我猜也是,不然小的也不会觉得眼熟,今个是没赶上时候,招待不周,还望大先生不要介意。”
陈九说道:“这有何妨,能让陈某再此歇息片刻已然足够,何来怠慢一说。”
伙计诶了一声,说道:“先生不介意就好。”
陈九张望了一眼,说道:“转眼几年,本以为是物是人非,却不曾想这儿一点没变。”
“是嘞。”伙计笑着说道:“掌柜的说,茶楼大不一样,若是忽的变了模样,说不准茶也没味了。”
陈九闻言顿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第三百一十三章:变了样了
伙计说道:“喝茶喝茶,总不能让人想着无数人非,人走茶凉吧,历来都是这么个规矩。”
陈九说道:“也难怪这茶楼能开这么多年。”
伙计认同道:“掌柜的说祖辈的规矩都在这,该如此。”
却在此刻,却见茶馆外面传来了声响。
“慢些慢些,哎哟,吴掌柜你这……”
“不打紧不打紧,真没醉,你瞧我这模样,哪里像醉了。”
伙计抬头望去,却见一位老者正扶着吴掌柜往里走来。
“掌柜的。”伙计连忙跑上前去,从那老者手中接过了自家掌柜。
伙计见了那老者,连忙恭敬道:“言老爷您劳心,还送我们掌柜进门。”
“无碍。”言先生摆了摆手,说道:“你家掌柜今个是喝多了,你可要好生照看些。”
吴掌柜晃了晃脑袋,说道:“我可没醉,言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不能走路的是怎的。”
“你瞧瞧。”言先生无奈笑道。
吴掌柜面红耳赤的,想来是喝了不少的酒,脚步也有些踉跄。
伙计的无奈一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扶着掌柜。
吴掌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得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你家夫人还在府上等你呢。”
“夫人早歇息了。”
言先生骇了一声,说道:“老夫给你送到门口,你就要赶我走?好歹是开茶楼的,连杯茶水都不请老夫?”
吴掌柜一拍脑门,说道:“怠慢了,怠慢了,言先生快请。”
吴掌柜一边往里走,一便吩咐身旁的伙计道:“小六,上茶。”
伙计却是有些不放心,“掌柜,你这……”
“我没醉,放心去。”
伙计有些犹豫,却听言先生说道:“去吧,这点酒,你家掌柜也不至于爬不起来,老夫看着呢。”
伙计答应了一声,连忙跑去沏茶。
言先生扶着吴掌柜往里面走去。
却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吴掌柜顿住了步子。
吴掌柜望着眼前那桌上坐着的人,呆滞的站在原地。
言先生扯了扯他,问道:“怎的,走啊,你莫不是真醉了。”
吴掌柜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
“嗯?”
言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那茶桌前放着一柄沥水的油纸扇,而那座位上则是坐着一位儒衣先生。
言先生怔了一下,亦是呆滞在了原地。
吴掌柜瞬间就醒了酒。
他口中喊道:“小六!!”
伙计探出手来,喊道:“诶,掌柜的,在呢!”
吴掌柜张了张口,说道:“……多上碗茶来。”
言先生迈步上前,面对那儒衣先生,心中仍有些许惧意。
他俯身一拜,恭敬道:“见过九先生。”
二者却都是沉默不语,坐的更是板正,拘谨的很。
生怕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了眼前这位不快。
狐九抬眼看了这二人一眼,却总觉得别扭,也没说什么,趴着接着小憩起来。
陈九无奈一叹,说道:“陈某初至安良之时,还与言先生相谈甚欢,掌柜的亦是从未有半点拘束,为何如今又要这般,陈某有这么可怕吗?”
“这……”吴掌柜张了张口,说道:“九先生乃是神仙在世,我等…又怎敢……”
陈九笑着摇头道:“你瞧陈某哪里像是神仙了。”
抬眼看去,也不过是个衣着体面的先生罢了。
“这哪能一样。”吴掌柜笑道,他桌下的腿蹭了蹭身旁的言先生,示意他说些话。
言先生抬起头来,说道:“啊…是,九先生亦非凡人,我等若是有何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九先生见谅。”
陈九心中微叹,闭嘴不再说话。
茶楼外面细雨哗啦作响。
屋中的烛火燃到了底,灭了几根。
许是桌上的气愤有些尴尬,吴掌柜起身道:“我再去点两支烛火。”
于是这桌上,便只余下了言先生。
言老低着头,有些不敢看眼前的九先生,当初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
虽说当初是九先生救了他这一家,应该以礼相待,但九先生如今就在他面前,可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陈九顺着狐九的毛发,问道:“令郎如今身体无恙吧?”
言先生答道:“有九先生出手,自然无恙,上月才满两岁,还得多谢九先生。”
陈九问道:“若是有机会,陈某可否见见这孩子?”
言先生愣了一下,答应道:“自然可以,不知…九先生几时有空?”
陈九想了想,说道:“不如就明日吧。”
桌上的趴着的狐九睁开双眸,问道:“先生,我们今天不走了?”
陈九点头道:“明日再走也不迟。”
言先生瞪眼的眼眸,却也没敢发出声音来,他不曾想过,这红狐竟也能开口说话。
吴掌柜点燃了烛火,茶楼里也亮了起来。
恰逢伙计沏好了茶,见了掌柜道:“掌柜的,茶来了。”
“我来端吧。”吴掌柜接过了盘子,便朝那茶桌前走去。
伙计则是有些不解,平时掌柜这么懒一个人,怎会亲自端茶。
想不明白。
他跟在了掌柜的身后,来到了那茶桌前。
却见那儒衣先生正与言先生说着话,而言先生则是恭恭敬敬的,问什么便答什么,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伙计心中一怔,‘莫非这位大先生来历不凡?’
吴掌柜将那茶水端上了桌,亲自为九先生斟了杯茶水,推上前去。
“九先生请。”吴掌柜客气道。
陈九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小口,说道:“恰逢细雨,喝一杯茶暖暖身也是极好。”
“先生说的是。”吴掌柜笑道。
吴掌柜接着问道:“不知九先生此行又是要去何处?”
陈九说道:“此次是要去一趟五川,有些小事。”
“五川……”言先生回忆了一下,说道:“可是江宁地界?”
“正是。”陈九点头道。
吴掌柜附和道:“江南之地,那可是个好地方。”
“呆着舒服。”言先生说道。
陈九放下了茶杯,说道:“其实在哪都是一样,重要的是有人在,不至于觉得无趣。”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直到那杯中的茶水见底。
陈九却是心中一叹。
这二人,一人比一人拘谨,甚是无趣。
虽是情有可原,但对陈九而言,这种‘另眼相看’却让他特别不舒服。
他还是觉得,当初在茶楼高谈阔论的那个言先生让他感觉舒坦,还有那个时不时插一句的吴掌柜……
这茶楼,说到底是变了样了。
破碗~
第三百一十四章:繁文缛节
这一夜陈九暂且住在了茶楼。
吴掌柜是个明事人,总不至于再让九先生这大半夜去寻客栈。
隔日天明,茶楼的说书先生总算是来了。
许是这几日吹春分吹的久了些,才染了风寒,巷子里的大夫开了些药,吃了两天便好了。
说书先生摸了摸那桌上的醒目,熟悉的很,相比起来,他还是喜欢站在这儿说书,风寒什么的,万万不要再来了。
“九先生可醒了?”吴掌柜问道。
唤作小六的伙计答道:“回掌柜的话,昨夜夜里我出来上茅厕便见九先生屋里亮着灯,天命了才灭的,怕是一夜没睡。”
吴掌柜闻言点了点头,也未解释太多。
小六却是焦急问道:“掌柜的,这九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吴掌柜摆手道:“不该问的别问。”
小六点了点头,也不敢再问了。
总归不能得罪就是了。
吴掌柜走上了楼去,穿过长廊来到了那间客房,敲了敲门,唤道:“九先生,该用早膳了。”
陈九拉开了门,怀中抱着那红狐。
即使是一夜没睡,还是那般容光焕发,吴掌柜心中惊为天人,更是敬仰了几分。
陈九说道:“掌柜何必还要上楼来,在楼下唤一声不就是了。”
吴掌柜骇了一声,说道:“这怎么能行,九先生可是贵客。”
陈九跟着掌柜下了楼。
见那桌上足足摆了有十余道菜,琳琅满目,不乏许多珍馐美味。
面子做足。
陈九沉默了一下,抱着狐九坐了下来。
小六送上了碗筷,陈九也没说什么,应声接过。
陈九问道:“清早茶楼没客?”
“诶,这会还早,还得一会。”掌柜看了一眼外面,说道:“今日天晴,想来茶客不会少。”
吴掌柜回过神来,伸手道:“今早我亲自让清雅斋送来的饭菜,陈先生尝尝如何?”
陈九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满意道:“不错。”
“那就好。”吴掌柜笑道。
陈九说道:“掌柜的动筷子吧,总不能让陈某一个人吃这一桌子吧。”
“好好好。”
小六见掌柜动筷子他这才敢吃菜。
狐九从先生的怀中跑到了桌上,先生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它才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这一顿饭吃的极为尴尬,谁也不说话,而吴掌柜也是规规矩矩的吃着,小六见状也不敢造次。
如此规矩的一顿饭,却是吃的众人都有些不舒服。
陈九心中一叹,放下了筷子。
吴掌柜心里一惊,也放下了筷子,询问道:“可是饭菜不合九先生的胃口?”
小六左右看看,也不敢吃了,放下筷子。
陈九摇头否认,反而是问道:“陈某且问吴掌柜一句,这饭菜由何而来?”
吴掌柜看了一眼小六,二人却是都不敢回答,怕出了差错。
饭桌上的气氛沉默了下来。
就连吃鱼狐九也停了下来,它抬起头来,见那凝重的气氛,不由得叫唤了一声:“呜嘤?”
陈九摸了摸它的下巴,接着开口说道:“掌柜食五谷,陈某亦是如此,故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伸出手来,解下腰间钱袋,放在了桌上。
陈九抱起狐九站起身来,道了一句:“这钱袋里的银两不多,但想来也够这一桌饭菜了,无需掌柜破费。”
“再则,多谢掌柜照顾,陈某便不多留了。”
他迈开步子,走出了茶楼。
吴掌柜连忙起身,欲要挽留。
“九先生!九先生!”
眼见着那儒衣先生迈出门去,转身之间,却是不见了踪影。
吴掌柜走到门口时朝着街外看去,却不见那儒衣先生的身影。
小六追了出来,却不见那儒衣先生身影,有些惊骇道:“人,人呢?”
外面这条街可没什么巷子,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影?
“唉……”吴掌柜叹了口气,坐在了茶楼的门口。
小六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了吴掌柜,说道:“掌柜,九先生留的银子。”
吴掌柜颤颤巍巍的接过手中。
钱袋子握在掌心里,他却是觉得有些烫手。
小六不解,问道:“这位九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吴掌柜没有解释,站起身来,低着头走进了茶楼里。
他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九先生,从未自觉高人一等。
“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吴掌柜叹了口气,回了楼中。
小六站在门口,始终都想不明白。
陈九离开了茶楼后则是朝着言府而去。
说实在的,吴掌柜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对陈九而言,这样的恭维是他不想要的。
仅是一顿饭,便吃的陈九这般不自在。
狐九抬起头来,问道:“先生,为什么不吃完再走?”
陈九敲了敲它的额头,说道:“你还想吃完?”
小狐狸摸了摸脑袋,有些委屈。
它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有些意犹未尽,那鱼的味道,确实不错。
陈九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的人呢,总会对未知事物抱以敬畏之心,再遇皆是繁文缛节,既然融入不了,那也不必勉强,这次啊……是先生错了。”
狐九摸了摸脑袋,“唔,先生在说什么啊?”
它真是一点都没听懂。
“没什么。”
陈九道了一声,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言府门口。
却见言府门口已经停好了轿子,言先生正招呼着小厮抬轿。
言先生一转头,却是瞧见了陈九。
他不由得一惊,迎上前道:“九先生怎的自己就来了?老夫还想着派人却接九先生…这……”
陈九摆手道:“繁文缛节便省了吧,正好陈某也来了,不必再麻烦府上小厮了。”
“这…唉。”言先生一甩手,说道:“也好,我已在家中备好了饭菜,陈先生快请。”
言先生指引着陈九进了府上。
言先生这一家人并不多,祖辈都已辞世,又是老来得子,除却商行的掌柜还有府上的管家小厮,实则也只是一家三口。
桌上坐着一位肤白貌美的女子,便是言夫人,见了陈九后连忙起身,“民妇见过陈先生。”
“言夫人多礼了,快请起。”
陈九的视线一转,便见了那坐在一旁的孩童,问道:“这位便是小公子?”
小公子眨着眼,问道:“你是谁?”
言府的小公子已经两岁了,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
不过小公子打下便聪明,学的快,一岁那年便能开口说话,如今虽是有些不流畅,但却能听懂意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言府小公子
小公子望着眼前这个穿着深色衣裳的陌生人,与之对视,没有半点胆怯。
言先生出声道:“靖儿,不得无理,这位是九先生,还不快见过九先生。”
陈九抬手阻拦道:“小公子不过孩提,不必这般要求。”
却见那孩子站起身来,又问道:“你也是先生?”
陈九笑了笑,上前道:“陈某可不算是个先生,只是懂的比旁人多些。”
小公子倒也不怕,眨了眨眼说道:“我不喜欢先生,每日都是之乎者也,听的脑袋疼。”
陈九见他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由得一笑,说道:“那些先生说的都是大道理。”
先生肩头的红狐钻了出来,看向了眼前小孩子。
“呜嘤。”
小公子见了那毛茸茸的红狐,却是眼前一亮,好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狐九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妖怪。
虽说先生是如此,但这孩童也没学过法术,却是有着妖力与人气,这可真是个怪事。
言先生坐在了妻子身旁,见陈九与小公子交谈着。
“那你呢?也是爹爹请来授课的?”小公子问道,说着又撇了一眼那红狐。
陈九摇头道:“不是,陈某只能讲些小道理,不如他们。”
小公子咬着手指,思索了起来。
言先生见状出声道:“靖儿,快别缠着九先生了,先吃饭,不然这饭菜都快凉了。”
“陈先生快请。”
陈九说道:“陈某随意吃些便是了,方才在吴掌柜哪里吃了些。”
“九先生赏脸,那得多吃些,来来来。”言先生说着,就给陈九夹菜。
陈九道了一声够了,这才停下。
小公子坐在桌边,咬着牙齿想着东西,却是有些愣神。
陈九便问道:“小公子取了个什么字?”
言夫人回答道:“回陈先生的话,犬子字宁靖,便是望他往后心绪宁靖,平平安安。”
陈九点了点头,说道:“寓意不错。”
想来也是有大公子的事在前,言老也有些担心,故而才取了安靖这个字。
陈九问道:“这两年没出过什么岔子吧?”
言先生答道:“当初有九先生作法,一直都没出过什么乱子,还得多谢先生。”
“恰巧碰上了罢了。”陈九摆手道。
这时,思索许久的言宁靖抬起头来,看向陈九道:“什么是大道理?什么是小道理?”
几人的目光朝着小公子望去。
陈九微微一笑,说道:“大道理自书中而来,而小道理则是自市井而来,出自世人之口,同为道理,却也不分高低,说白了一个为雅,一个为俗,雅俗共赏,才有了道理二字。”
小公子摇了摇头,有些没听明白。
书里有什么,市井又是什么,他都一概不知,毕竟他也不过是两岁的孩童。
他看向了身旁的言先生,说道:“娘亲,我听不明白。”
言夫人摸了摸他头,柔声道:“九先生的道理可不好懂,我们靖儿最聪明了,以后一定能懂的,是不是?”
小公子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儒衣先生,视线却是偏移到了先生肩头的红狐身上。
狐九与之相视,玩心大起,龇牙咧嘴的朝他一吼:“嘶!!”
却见小公子瞳孔一缩,并未感到害怕。
狐九顿了一下,不明白这小娃娃为什么不怕它。
于是乎它又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口中发出嘶吼声,“呵!”
小公子不仅不害怕,嘴角上扬反而是被那小狐狸给逗笑了。
陈九伸手敲了敲狐九的额头,说道:“别闹了。”
狐九撇了撇嘴,嘀咕道:“没意思,他怎的就不怕我?”
小公子凑上前去,有些惊骇的望着那红狐道:“你会说话?”
狐九没有理他,只是伸手抓了一块盘中的鱼肉吃了起来。
就连说话也不能令这孩子害怕。
言先生没有开口,倒是言夫人有些担心,将靖儿拉过来了些,怕他伤着。
小公子回头看向娘亲,说道:“娘亲,它说话了,我方才听见了。”
孩童胆大,若是再长几岁,怕是见了狐九也得生出惧意。
言夫人抱着他,说道:“好了,不闹了,先吃饭。”
这一顿早饭吃的却是有些不平静。
小公子看似懂事,但小孩子总归是有些毛病,更别说是见了新奇的事物,盯着狐九就挪不开眼,早饭也没吃多少。
言夫人抱着小公子往内宅去了,而言先生则是陪着陈九走了走府后的园子。
言先生边走边问道:“九先生觉得靖儿如何?”
陈九说道:“心智非凡,不同于寻常孩童,不惧外人,也不惧我身旁这小家伙,亦有过人之处。”
言先生亦是认同,却又转言道:“靖儿对什么新鲜事物都好奇,更是胆大,却也不见得完全是件好事。”
陈九顿步说道:“言先生为其取名宁靖,却也不见得会如意,小公子往后要走的路,怕是会异常凶险。”
言先生闻言心头一紧,说道:“可是……老夫只想让他做个富家翁。”
陈九说道:“小公子乃是妖人之合,取妖丹解其神魂之乱,自此便已不属凡人之列,纵使言先生如何防范,他往后亦会走上无法预料的道路。”
言先生手臂一颤,拉着陈九的说,说道:“可有解法?”
陈九摇头道:“这要看那孩子如何选了,不管是你我,都只能干预些许,引导着他莫走歪路,而且他早晚会接触那非凡之事。”
言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有些难以平复。
他口中呢喃说道:“言某让他出生,对他而言是否有些不公?”
还未出生便注定要历经苦难,那为何还要活着呢。
陈九说道:“言先生又何必这样想,生而有命,总有苦难伴随此生,这是你我都会经历的事。”
言先生叹了口气,他这一生便是纠结在人与妖上,种种事情堆在他身上,身形也不由得伛偻了几分。
他抬起头来,看向陈九道:“老夫只盼望靖儿往后不要走上歪路就好。”
言先生忽的一顿,心中生出了想法。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儒衣先生,问道:“九先生可愿做靖儿的先生?”
陈九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只是说道:“如今尚早,还是再等两年吧。”
言先生愣了一下。
这到底是……
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破碗~
第三百一十六章:拉钩!
小公子偷偷的从后宅溜了出来。
他左顾右盼的,寻着那先生的身影。
小公子倒也见过许多先生,但如今这个却给了他很不一样的感觉,那种好奇盘旋在心中,却又问不出来。
他啊,大概就是言府最不老实的那个。
小公子轻车熟路,躲开言府的小厮管家们,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寻遍了大半个言府,都不曾见到那先生的半个影子。
“上哪去了?”小公子口中嘀咕了一声,挠了挠头便朝着后园走去。
寻来寻去,终是在南院里瞧见了那儒衣先生。
红狐趴下树下正伸着懒腰,而那儒衣先生望着眼前的橘树,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小公子迟疑了一下,却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爹爹可从不让他进南园。
纵使他能把言府逛高了,但这南园他依旧有些不敢进,上次被爹爹抓到,都动了竹条子。
小公子犹犹豫豫的,迈不开步子。
却见那儒衣先生回过头来,看向了南园门口的小公子。
“啊!”小公子一惊,连忙缩了缩脑袋,露出几缕头发,躲在那墙背后。
陈九一愣,不由得噗嗤一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看不见我……’
小公子探出头来,刹那间与那儒衣先生的目光对视。
糟!
陈九对他招了招手。
小公子心惊了一下,扣着衣角走了出来,他却是不敢迈进南园,说道:“先,先生,爹爹不让我进南园,我不敢。”
小公子胆大,但却也有能管得住他的。
便是那院里摆着的竹条子。
陈九说道:“我与言先生说,不怪你。”
小公子眼前一亮,说道:“真的吗?”
陈九点了点头,说道:“进来吧。”
小公子试着迈开了步子,踏入了南园。
仅是迈开一步,小公子便开心的不得了,孩童时的欢乐便是这般随意且简单。
小公子缓步朝着那儒衣先生走去。
树下趴着的红狐睁开双眸,看向了来者。
是那个不怕它的小毛孩子。
陈九问道:“怎的一个人出来了,府上的丫鬟没看着你?”
“偷跑出来的。”小公子答道。
陈九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不怕我跟你爹爹说?”
小公子面色一下子就变了,说道:“可不能告诉爹爹!爹爹的条子抽着可疼了。”
“不听话才会被打。”陈九说道。
“我哪有。”小公子反驳一声,却又落寞说道:“我也不想出去啊,可是府上好没意思,外面多好啊,人也多,事也多,都是些新鲜玩意儿……”
陈九坐在了树下,轻声说道:“言先生给你取名宁静,便是希望你往后心绪安靖,平平安安,你倒好,自小便不是个消停的主,没少给你爹爹惹乱子吧。”
小公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可从不惹事。”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红狐边上。
不自觉的就伸出手来想要抚摸那红狐的毛发。
“诶。”
却不曾想,红狐直接给躲了开来。
“呜嘤。”狐九跑到了先生身边重新睡下,不想理会那小毛孩子。
小公子砸了咂嘴,颇为无奈。
真想摸摸啊。
陈九将小狐狸揽入怀中,顺着它的毛发,一边说道:“据说言先生给你请了不少授课先生?”
小公子点头道:“是啊,好多好多。”
他掰了掰手指,却是数不清楚又几个,反正就是很多。
陈九问道:“授课先生一个就够,怎的到你这就这么多了?”
小公子想了想,答道:“听娘亲说先生是被我气走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气走的?”陈九笑了一声,问道:“你倒是说说看,你做了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啊,也就有时听课,我瞧着书瞧着瞧着就睡着了,授课的先生也喊不醒我,我也不想睡啊,可那念叨的都是些什么啊,我都听不懂,越听越想睡,几个先生都是这样……”
小公子嘟囔个嘴,抬起头说道:“不能怪我。”
“两岁还是太小了。”陈九说道。
“我也觉得。”小公子认同道,他像是个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唉,可爹爹教训我说,他三岁时便能识千字,四岁便能读书写字,五岁便能成诗……”
陈九说道:“言先生当年可是神童,更是万里挑一,对你的期望自然是高了些,但也是好心,为人父自当望子成龙。”
小公子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是望子成龙?”
“这个……”陈九摸了摸下巴,答道:“为人父者,皆会盼望着子辈如龙一般腾跃九天,这是父辈的期盼。”
小公子想了想,问道:“龙?是那个歪七扭八的东西吗?我好像在画像中见到过,听府上丫鬟们说是叫做‘龙’,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陈九笑着说道:“只是个比喻,没让你真的成龙。”
“不懂。”小公子摇头道。
陈九说道:“你还小,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等你再大几岁就能听懂了。”
小公子并起双腿,瞧着头顶抽出嫩叶的橘树,有些沮丧的说道:“爹爹请来的先生不愿教我,都说我是顽童。”
“那你想学吗?”陈九问道。
小公子摇头道:“不知道。”
他也想不明白,见到授课先生时他就想睡,脑子里想的都是外面的花花草草,但他又不希望爹爹骂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学还是不该学。
“学了有什么用吗?”小公子问道。
陈九回答道:“不管是先生还是长辈,想要教会你的便是道理二字,知理者可融入人海,明道者可无畏向前,也只有道理懂的多,你爹爹才会准许你出去玩。”
小公子眼前一亮看向那儒衣先生,说道:“真的,你不骗我?”
“自然是真的。”陈九说道。
小公子问道:“听教书先生的话就可以吗?”
“那可还不够。”陈九说道。
小公子站起身来,个子还没有坐着的陈九高,直视着他,问道:“那要怎么才可以?”
陈九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到那一日,你能走在这世道上随心随欲时,便算是可以了。”
“没听明白。”小公子摇头,接着说道:“我想出去玩,不如你来教我?你做我的授课先生,怎么样?”
“现在可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
“陈某还有些琐事……再过几年吧,等你再大些。”
小公子抬起头来,说道:“你可不准骗我!”
“我又怎么会骗你。”陈九点头笑道。
“不行,得拉钩!”
小公子伸出小拇指来,示意陈九也伸出手来,说道:“你不知道吗?得拉钩才能算数。”
陈九见状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勾住他那小手。
“好。”
如此,便算是作数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莫欠人情
小公子抱着两个橘子,站在那橘树下。
身旁的红狐与先生不知去了何处,他四处望着,却始终找不到。
“先生?”
小公子唤了一声,却不见任何回应。
风吹落叶,却见一片嫩绿的叶子落在他的额头上,拂过眼前,遮去了半边天。
正值初春之际。
南园的这颗老橘树却是结了果子。
只因那儒衣先生的一句话。
而这橘树的便是言夫人的本体,知晓动静后便立马跑了过来。
见到那树下站着的小公子,连忙跑上前去抱住他,问道:“靖儿,你怎的跑到这来了?爹爹不是不让你进吗?”
小公子伸出手来,将手中的橘子递给了言夫人,说道:“娘亲,吃橘子。”
言夫人愣了一下,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先生给的。”
小公子解释道:“先生说他想吃橘子了,但又留不了太久,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起了大风,靖儿再抬头,树上就结满了果子。”
言夫人抬头看去,见那树上已经挂满果子。
只是想吃橘子了吗……
她说自己为何平白无故的多出了这么多妖力,若是陈先生的话,估计也不奇怪了。
言夫人问道:“先生呢?”
小公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先生给了我两个橘子,就没影了,小狐狸也不见了。”
言夫人仍是有些担心,摸着他的脸颊,问道:“靖儿,你跟娘亲说说,陈先生都跟你说了什么?”
小公子想了想,说道:“好像…没什么。”
“真没什么?”言夫人又问道。
小公子顿了一下,说道:“啊,先生答应我,往后要做我的授课先生,等我学会了,我就能出去玩了。”
“你啊你。”言夫人再他的脑袋上轻轻点了点,说道:“怎么总想着玩。”
小公子摸了摸额头,说道:“娘亲,府里好没意思嘛……”
言夫人心中一叹,又问道:“陈先生当真答应你了?”
“嗯,还拉钩了。”小公子说道。
言夫人抚摸着他的头发,却也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那位陈先生到底是想作何,她也有些猜不到,但总归不是什么小事。
深思之下,却又没办法阻拦那儒衣先生。
罢了……
这本就是当初欠下的。
狐九趴在先生的肩头,跟着先生离开了安良坊。
它抱着个大橘子,用蛮力掰开了橘子,咬了一口甜的它眯起眼笑了起来。
“先生,好甜,快尝尝。”
狐九将那剥开的橘子递到了先生的嘴边。
陈九顺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入口鲜甜,带着橘子的香气,甚是好吃。
“好吃吗?先生。”狐九问道。
“嗯。”陈九点头答应了一声。
狐九得了答复,也笑了起来,接着剥橘子送到先生的嘴边,时不时也往自己嘴里送些。
狐九却是忽的问道:“先生真的要收那个小孩子做徒弟?”
“不算徒弟。”陈九否认道:“不过是答应他教他一些道理。”
狐九嗷了一声,接着说道:“先生,那个孩子好像很不一样。”
“你瞧出来了?”陈九问道。
“不算吧。”狐九思索了一下,说道:“他身上有妖气,但又有人气,不像个人,也不像是妖怪,跟先生都有的比了。”
“言府的小公子乃是人魂妖魂共存于体,往后必然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又或是在这平静的水面上激起横波,他啊…注定命途多舛。”
陈九叹了口气,说道:“倒不如教他些道理,好让他往后也能活的自在一些。”
狐九抱着橘子说道:“先生真是心善。”
“心善?”陈九却是摇头否认。
若是说起其他的事,或许也能说上心善,但这言府的小公子却不一样。
自他借出那枚妖丹保下言夫人腹中胎儿之时,便代表着,陈九已经世道棋盘上落下了属于他的棋子。
此前周易曾问过他,这样操控旁人的命运真的好吗?
陈九没有过多回答,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换罢了,救了他的命,便帮着做一些事,仅此而已。
心善,却是用不到这件事上。
狐九眨了眨眼,问道:“先生当初平白无故的救了他,往后又要教他道理,难道先生不是心善吗?”
“凡事不要看表面。”陈九说道:“先生我救他,也是有我的打算。”
狐九却是不认同,说道:“那又怎么样呢?要是没有先生,说不定也没有他了。”
“是这么个道理。”
陈九道了一声,摸了摸狐九的下巴,说道:“所以说,往后不要欠着旁人的情分,不然还不上可就难了。”
小狐狸点了点头,说道:“狐九明白的。”
人情难还,它走了一遭江湖,更是见了不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狐九回忆起那言府小公子。
先生要那孩子往后做什么,它倒也没问,因为先生的事就算是它打听了,估计也听不懂。
总归,这救命之恩,不是这么好还的。
尤其是欠先生的!
狐九知道的是,但凡是跟先生沾边的,不管是人或是事,就没一个简单的。
狐九忽的想起一事,抬头唤了一声:“先生。”
陈九侧目看向它。
狐九伸出爪子来,说道:“我也要拉钩。”
许是因为言府小公子与先生拉钩许诺,才让狐九心理有些不平衡。
“你这是怎的?”陈九笑了一声说道:“又没有别的事,为何要拉钩?”
狐九甩了甩尾巴,说道:“我不管,我就要。”
陈九摸了摸下巴,说道:“那可不行,得有个许诺才是。”
“嗯……”
狐九想了想,抬头说道:“那我要先生不许再丢下我!”
“拉钩!”
狐九没有手指,只能伸出一整只爪子来放在先生眼前。
“你这也太随便了吧。”陈九无奈笑道。
狐九晃了晃先生,催促道:“快点嘛,先生。”
“好好好,依你。”
狐九伸出爪子来,与先生小拇指撞在一起。
“一百年,不许变!”狐九却是忽的改口道:“不行,不行,一百年可不够,得两百年,三百年……”
先生只能附和着说道:“好好好。”
狐九抓着先生小拇指晃了晃,说道:“拉了钩就不许变了!”
如此,便算是作数了。
狐九笑的眯起了眼,掰下一瓣橘子来递到先生嘴边。
“先生吃橘子。”
这橘子,甜的很。
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