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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50 猜忌的陛下与忠心的老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何况还是这种能让人无限臆测遐想和添油加醋的故事。

    到了晚膳时分,陈家两位长老在驿馆里大打出手大肆辱骂对方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经过修饰润色之后的版本显然比席安描述版本有趣多了,有起因、有过程、有结果。

    有说这二老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大打出手的,毕竟他们互相揪着散乱花白的发髻辱骂对方“不要脸、老不修”这些细节可是知之者甚众,当然,也有说是为了族中权利分割不均匀、或者陛下赏赐的宝贝归属问题等发生的矛盾,毕竟那么多箱子,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抬进去的……都眼红着呢!

    只是,这些理由明显不如“两个古稀之年的世家长老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个故事有“嚼劲儿”,是以明显的,第一种起因得到了最广泛的传播,其间夹杂着一些摇头晃脑表情丰富的语气词兼总结,“啧啧,丢人现眼呐丢人现眼!”

    以至于第二日,姬无盐早早地来驿馆门口接陈一诺一同进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安静到近乎于荒芜的驿馆,以及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的陈一诺。

    跟一只鹌鹑似的。

    姬无盐托腮看着面前这只沉默的鹌鹑,到底是忍住了没在伤口上撒盐,只试探问道,“还好吧?”

    鹌鹑点了点他的脑袋,低低地“嗯”了声,半晌,到底是实在没法将那句“还好”说出口来,嘟囔了一句,“其实不太好……族长和二长老都受了点皮外伤,上前拉架的小辈们也有被挠花了脖子和脸的,看戏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嘻嘻哈哈……这样的场面,我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太丢人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对姬无盐半分隐瞒都没有,描述着人生里最无助的时刻,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越来越低,看起来恨不得埋进膝盖里。

    姬无盐和宁修远交换了个眼神,宁修远悄悄耸了耸肩,然后事不关己地靠着马车车壁,闭目养神。姬无盐倒是想说些宽慰的话,可说什么呢?说这件事同你没有关系,可那是他的长辈那是他的家族,说流言这种东西不必在意过阵子自然就过去了,可流言这把无锋之刃也是能杀人的……

    纵然姬无盐对陈家众人都无甚好感,但对陈一诺却是有几分欣赏的。如此斟酌再三,仍然觉得不管说什么好像都过于轻飘飘了,有种鞭子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不知道疼的感觉。

    于是最后还是沉默。

    ……

    一路无话到了宫门口,正好遇见火急火燎出宫的张德贤,两辆马车差点在门口撞上,张德贤抬头就要骂人,蓦地一见国公府的马车,“嗷”地一嗓子就扑了过去,“三爷、三爷……”

    心急如焚,却又欲言又止,明显是陛下的事情。宁修远一边安慰着,一边将人请到了马车上,张德贤手脚都软了,爬上马车之后看到马车里的两人,当下啥也不说,赶紧让人往陛下寝宫去。

    他本就是出宫去找陈一诺的,如今还多了个姬无盐和宁修远,可不就是天助我也……哦不,天佑陛下。

    本来以为即将痊愈的陛下是在后半夜的时候状况突然急转直下的,起初只是寻了太医,按着之前的方子用了药,陛下很快就睡着了,太医也说了问题不大,也许只是晚膳吃得太过于油腻了些。张德贤虽有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仍然相信了太医的“问题不大”,谁知,和衣躺下没多久,就被陛下的呻吟声惊醒,又匆匆忙忙找了太医……

    陈一诺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寻思片刻问道,“陛下从用了药之后睡了多久醒来的?”

    本来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甚至痛心疾首的张德贤倏地一愣,“这、这咱家、咱家也不清楚。咱家是被陛下的哀嚎惊醒的,只是在这之前陛下已经醒了多久,咱家却、却是不清楚了。”

    宁修远狐疑,“陛下都病成那般模样了,你没守在边上?”

    张德贤连连叹气,“三爷有所不知,自从、自从那林一来过之后,陛下便怪罪老奴没有杀掉当初的小皇子,还说老奴是背叛了他……陛下已经不相信老奴了,又怎么肯让老奴伺候在旁呢……哎……”

    张总管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起来,一边低了头就着袖子擦眼泪,一边吸着鼻子讪讪说道,“年纪大了,总容易多愁善感一些,各位莫怪。”

    陈一诺连连摆手,想着去安慰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显得手忙脚乱的,只好求助于姬无盐,朝着姬无盐挤眉弄眼。

    明明很聪明的一个人,偏嘴巴总显得有些笨拙。而另一边那个巧舌如簧的人,却只是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漠然。姬无盐无奈摇头,将手中帕子递了出去,“张总管不必紧张,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必能逢凶化吉……陛下所中之蛊乃是我姬家禁术演化而来,幸得外祖母前阵子刚好进城探望小女,也幸好,她对当年由她亲自封禁的巫蛊还有些印象,小女这两日便是同外祖母一起整理了一些解蛊之法,想必尽些绵薄之力,是以今日才同陈公子一同进宫求见陛下。”

    张德贤的眼泪还在眼眶里,闻言怔怔,“姑娘所言,当真?”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于是他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激动与忐忑两种矛盾的情绪杂糅在一起。

    他是真的忠心,偏偏因为那点善念被皇帝厌弃和质疑。

    “当真。”姬无盐含笑点头保证着,又抬了抬手中帕子,“张总管擦擦吧,这般模样进去见了陛下只怕要被怪罪。”

    张德贤“嗯嗯”点着头,却仍然没接帕子,只就着自己的衣袖使劲抹了两把脸上的泪痕,笑道,“姑娘家的帕子最是干净,老奴这老脸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糟蹋了……”说话间,他又抹了两把脸,用力之大,皮肤很快红彤彤的一片。

951 张德贤:咱家耳聋了!

    马车因为有了张总管的允许,一路到了寝殿门口才停下。

    张德贤早已在下车前就整理好了方才略显狼狈的仪容,马车堪堪停下,他当先下了马车候在一旁冲着姬无盐笑,笑得跟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似的……姬无盐都跟着不好意思了,只得跟着回以笑容,又抬手示意对方先行进殿知会一下陛下和太医们。

    张德贤似乎这才想起来“命悬一线”的皇帝主子,连忙一摆拂尘小跑着进了殿,没多久小太监就出来请人了。

    皇帝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比起之前还要严重得多,也不知太医们为他用了什么药,即便皇帝此刻看起来面目赤红呼吸急促随时会驾崩的模样,可他仍然清醒着而未曾昏睡过去,看到姬无盐等人进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冲着姬无盐那边招手,“药……针、针……”

    用尽全力伸出去的手,瘦骨嶙峋的让人想起深冬腊月夜幕之下遒劲又无力的枯树干。

    它伸在那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本还准备询问一下太医们之前用了什么药,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时间了。姬无盐当机立断将太医们请了出去,找张德贤拿来了母蛊,拿出针灸和陈老一早准备好的药丸。

    陈一诺看着沉默又麻利准备这一切的姬无盐,其实他很想问问姬无盐,陛下这情况太古怪反常了,怎的会突然出现这种行将就木的……死气来?只是他看了眼在床边替皇帝擦着额头冷汗的张总管,到底是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欲治非常病、需行非常药,兵行险着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只是毕竟牵涉到了龙体健康,自己能懂,旁人却不一定接受得了。

    只是他从来不知,姬姑娘竟然也懂医术?甚至其手法看出来似乎还很是娴熟。他心下惊讶,以至于姬无盐那边唤他他都未曾注意,直到宁修远在旁边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就见姬无盐递给他一颗药丸,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才吩咐道,“麻烦陈公子用水化开之后再给我。”

    那是一颗很大的药丸,摆在一只深褐色的木匣子里,通体血红,还有些隐约的血腥气,怎么看都有些诡异。陈一诺看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皇帝,问姬无盐,“不知,用多少水化开?……我是说,陛下昏睡着,若是化开,只怕更难喂下去,倒不如让其含在嘴里待其自行化开。”

    姬无盐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慌。半晌,她收回了视线取出一根银针,轻描淡写地说道,“谁同你说那是吃的?快去,普通的小瓷碗,茶盏也行,温水没过药丸即可。”

    张德贤不放心,正欲起身就被姬无盐拦着了,“张总管您留着,帮我按着陛下肩膀。施针的时候会有些痛,莫要让他挣扎。”

    很显然,这并不只是“有些痛”,能让昏睡过去的人疼痛到整个人都恨不得弯成一张绷紧的长弓?张德贤明显压不住昏睡中挣扎扭动的皇帝,最后连宁修远都被拉来帮忙,两个男人咬着牙才压住了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皇帝……这种情况还只是“有些痛”?张德贤终于松了松死死咬着的后牙槽,打量起低着头施针的姑娘。

    低着头的小姑娘,施起针来很快,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看得出来很是娴熟,像是生了一双与旁人不同的眼。

    之前她为陛下施过一次针,那次施针将昏睡不醒的陛下唤醒了,但太医们其实心中多有不服的,总觉得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技术?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罢了!张德贤也多少有些这样的想法……今日一见,才知这姑娘说上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一时间便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与恭敬。

    陈一诺很快端着瓷碗回来了,血色的药丸用温水化开,血腥气比之前浓郁许多,就连张德贤都闻到了,看了看陈一诺,问的却是姬无盐,“姬姑娘……这是何物?”

    “药引。”姬无盐回答地简明扼要,伸手接过瓷碗倒在了装有母蛊的小坛子里,搁在床沿挨在皇帝的手边,才示意众人,“按住了。”

    刚松了一口气的张德贤连忙又咬紧了牙关,却在看到姬无盐拿出了刀子的瞬间惊呼出声,“姬姑娘要作甚,龙体、陛下龙体不得损伤……啊呀!”

    话音刚落,姬无盐已经手起刀落,一刀划在了皇帝的手腕上,伤口不大,流血却不少,张德贤张嘴就要惊呼,手底下陛下猛地一哆嗦,姬无盐已经低声呵道,“按紧。”

    张德贤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正欲苦口婆心地劝着,赫然就见陛下那条胳膊肌肤下游走的像是毛虫一样的东西,只觉得眼前顿时一阵阵眩晕,喉咙口也似被隔夜饭菜给堵着,半晌,哆嗦着嘴唇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姬无盐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人回答他。

    宁修远是事不关己,全程只盯着姬无盐,陈一诺虽然猜到了那是什么,但他是压根儿已经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姬无盐指尖如飞在皇帝胳膊上快速落下一根根银针,将肌肤下的那条子蛊一路逼迫到了手腕处,然后,那条蛊虫不知是感应到了母蛊的存在还是因为那颗药丸的存在,总之,就这么“乖顺”地离开了陛下的身体。

    上药、包扎、拔针,最后盖好装有蛊虫的坛子,姬无盐这才抬眼看向张德贤,没什么好脾气地反问对方,“龙体不得伤损?都伤损到这个地步了,张总管是打算让蛊虫带着陛下一起全须全尾地入殓吗?哦,当然不会,因为蛊虫不会殉葬,大抵也就是等陛下驾崩了,然后蛊虫饿了,将这具龙体啃食出一个大洞然后自己爬出来……”

    张德贤脸色一阵阵发白,不是被蛊虫吓的,而是被姬无盐吓的!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胆子,在陛说,他不敢听啊!

952 天佑陛下

    张德贤一边抹着额头冷汗,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还请姑娘慎言……皇宫里有些字和词,都说不得。若是被宫中的主子们听见了,是要治罪的。”

    姬无盐却似浑然不在意,竟还笑着问道,“不知……只哪些字和词说不得呢?”

    很是求知好学,脸上也是一副“我真的不太知道希望陈总管不吝赐教”的表情,偏偏她敢问,张德贤不敢说啊!他嗫嚅着嘴唇,连连摇头,“姬姑娘,您就别欺负老奴了,这隔墙有耳的,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去,届时主子们怪罪,您是出宫去了,老奴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若是往日还好,如今陛下病重,这些字眼词汇就更加忌讳了,加之后宫主子们的心情不好,想要弄个奴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即便是他这个“总管大人”,这些时日也真的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他哭丧着脸冲着姬无盐告饶,“姬姑娘,您就行行好,饶了奴才吧!如今陛下体内的蛊虫已经引出来,后期如何照顾、如何调理,需要注意什么地方,烦请您同老奴一一细说,老奴着人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可好?”

    他一口一个“老奴”、一口一个“您”的,态度和之前明显不同——虽然之前也亲和,却从未这般恭敬过。说完,又是一礼,才道,“至于给诸位的赏赐,老奴做不得这个主,但今日诸位救驾有功,待陛下醒来定是少不了诸位的。”

    姬无盐饶有兴趣地看了张德贤一眼,他主动提起赏赐,何尝不是一种暗示:这救驾之功成不成,到底还是要看结果,如今还算不上呢!

    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将一早准备好的方子和注意事项直接交给了张德贤,“都在这里了,张总管拿去给太医们过目,太医们核实过之后,就给陛下用药吧……”

    张德贤看了眼手中的方子和事项,并无太过于复杂晦涩的内容,当下心下稍定,脸上表情就从容亲和多了,“那,老奴安排人送姑娘出宫。”

    姬无盐点点头,没说话。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白了些,是那种失了血色的白,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地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宁修远走在她边上垂眸看着,只觉心疼,转身淡笑说道,“多谢张总管了,小姑娘施针耗神太过,就先行回去歇息了。若是还有什么问题,张总管直接去姬家寻我便是,这些时日我都住在东郊。”

    张德贤心神一凛,继而倏地一笑,“是,老奴知道了。姬姑娘回去好生歇息才是。宁大人、姬姑娘、陈公子,慢走。”

    说罢,上前两步当先拉开了大门,门外太医们齐刷刷看来,担心、忐忑、五味杂陈,却又谁也不敢先开口发问。

    反倒是张德贤,在里头冲着几位太医做着“请”的手势,笑呵呵地说道,“诸位大人,方才姬姑娘已经替陛下解毒,只是后续事项还得依靠诸位大人。大人们进殿商量?”

    这是……真的解了?太医们面面相觑,就凭这两个年轻人?真的能将所有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毒解了?哦不,蛊……毒只是对外的说法,毕竟巫蛊之术过于人心惶惶。但不管是毒还是蛊,解了是最重要的!如此,他们这些人的脑袋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脖子上去!

    喜出望外的太医们冲着姬无盐和陈一诺连连拱手,一边道喜一边道谢,你一句我一句地排着队,说完脚步轻快地进了殿,还有机灵的,冲着宁修远拱手,祝宁修远和姬无盐婚姻幸福早生贵子……场面一度欢愉地像是来吃席的。

    只是,待太医们离开,姬无盐正准备离开,却见着本该被禁足在府中的李奕维背着手站在人群之后、台阶之下,仰面安安静静地看着方才一幕,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

    “听闻父皇龙体抱恙,本王虽被禁足于府中,但仍然请来了皇后懿旨,特准本王进宫来探望父皇。”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想到正赶上姬姑娘救了父皇,姑娘和陈公子数次三番救我朝陛下,实乃我李氏皇族的大恩人。”

    陈一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李奕维这句话很是刺耳,再看姬无盐和宁修远直直站着的样子明显是不打算行礼请安的——如此,若只是他一个人请安,便会显得站着的这两位格外突兀格外“大逆不道”,一时间这腿弯也不是、不弯也不是……两难。

    两厢对比,便愈发显得直直站在那里的姬无盐格外从容不迫老神在在,也格外……大逆不道。

    她背着手从容微笑,“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此乃天意,小女不敢居功……殿下能来探望陛下,陛下一定很欣慰,殿下进去吧,小女告退了。”说罢,拾阶而下。

    她低着头步履从容,一旁是同样“大逆不道”却俊逸倜傥的宁修远,再边上是战战兢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另类”的陈一诺。

    李奕维站在那里没动,看着小姑娘朝着自己走来、看着她错身之际同自己颔首微笑,蓦地出声唤道,“姬姑娘。”

    姬无盐驻足,一言不发。

    从李奕维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对方温柔婉约的下颚线,在俏皮散落的碎发里若隐若现。

    这是无限温柔的姑娘——当她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李奕维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寝宫的大门和光可鉴人的砖石上,眯了眯眼,才问道,“陛下……当真是好了吗?”

    姬无盐偏头微笑,言语从容,“是。此乃国之幸事,天佑陛下。”

    “天佑?”李奕维“嗤”地笑了声,淡声喃喃,“还真是天佑呢……看来,姬姑娘同本王之间的约定,是作不了数了……真可惜。”

    “是。”姬无盐容色未变,声音里仍带着几分软糯笑意。她说,“小女……提前预祝殿下在不久的将来,江山在握。”

    江山在握?不管说这话的人是否真心实意,这话都是讨人喜欢的。李奕维抿了抿嘴角,轻声问道,“那江南的江山呢?”

953 好汉怕缠郎

    那江南的江山呢?

    陈一诺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觉得这位郡王的话听起来会如此刺耳——原来他不是在寒暄,而是意有所指地针锋相对!

    江南有个公认的说法,江南的半壁江山归属于姬家,另外半壁江山归属于上官家,这对看起来并不亲厚的姻亲之族将江南的权势、财力一分为二,剩下的小部分才属于江南的其他的世家、百姓。若非这两个家族都比较甘于现状,只怕江南真的会出现一个足以自立门户的“土皇帝”。

    陈一诺自认自己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也不至于蠢笨到仍然觉得李奕维是在同姬无盐闲话家常。

    这位郡王爷、也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帝王,站在年迈皇帝的寝殿门口,等待姬家和上官家的这位后世子嗣宣誓臣服。陈一诺紧张地忘记了呼吸,整个人看起来灵魂出窍,脑子里却跟起了飓风似的,疯狂盘算着一旦李奕维冲着姬无盐发难自己该怎么办……身边这两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屈能伸的主,届时跪地求饶这种事,还是自己来吧?

    只姬无盐明显要比陈一诺想象的更加自信和笃定,她甚至安抚似的冲着对方笑了笑,才偏头看向李奕维,嘴角还未完全隐没的笑意,淡淡的,看起来有些似笑非笑的讽刺。她说,“郡王爷这话倒是有趣……众所周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奕维低着头笑了笑,小姑娘说话就是这样,温柔、动听,乍一听似乎跟你是站在一起的,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她什么都没说、什么立场都没表明,只是说了些人尽皆知的……废话。李奕维又笑了笑,“也对……众所周知。本王要进去见父皇了,姑娘慢走、诸位慢走。”

    说罢,拾阶而上。

    ……

    一直等到坐上了马车,车轱辘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陈一诺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膛大口呼吸着,“啊哟,方才可紧张死我了……姬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我还以为咱们要得罪郡王了呢!我的腿到现在还有些发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拍着胸膛,可见方才他是真的害怕。

    姬无盐倒了杯茶推过去,笑道,“是得罪了……不过咱们毕竟是还未被封赏的功臣,这刚出殿门就被责罚,传出去不就是皇室卸磨杀驴吗?这名声可不好听,李奕维聪明着呢,他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原是有所倚仗……陈一诺捧着茶杯讷讷点头,“如此就好……只是,姬姑娘,您给陛下用的那颗药丸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彼时的忐忑害怕,在说起医术时却似乎突然间全忘了,言语迟疑,眼神却明亮,甚是期待。

    只姬无盐瞬间打破了他的期待,“不能。”

    陈一诺继续锲而不舍,“那……那姑娘的针灸术,可以教教在下吗,在下拜姑娘为师,如此,也算名正言顺,姑娘觉得如何?”

    他甚至连方法都替姬无盐想好了,半点不觉得有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师父是件很古怪甚至还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姬无盐却是想也不想,摇头,“还是不能。”

    陈一诺眸色微黯,半晌挠着后脑勺笑得颇有几分尴尬模样,“是是……在下知道,这医术、特别是精湛的医术,都是只能在家族内部传承……是在下唐突了……”

    姬无盐知道陈一诺这死脑筋钻死胡同牛角尖去了,连忙没好气地呵斥道,“瞎想什么呢?我就懂点儿皮毛,我若教你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毁了一个好大夫。你若真想学就去求陈老,我这点儿针灸术在他那里都是不够看的。陈老虽发誓此生绝不收徒,但你到底是陈家人与旁人不同,何况他素来惜才,你好好同他说,他会同意的。”

    陈一诺一听,顿觉喜出望外,激动地搓着双手,说话都结巴,“当、当真?”

    问完,也不等姬无盐回答,又忐忑不安地问对方,“那、那万一陈崧前辈不愿意呢?姬姑娘,若是前辈不同意,在下能否、能否请你替在下美言……”

    话音未落,姬无盐已经捏了捏鼻梁,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能。他若是不同意,你便去缠着他,他吃饭的时候你跟着、他睡觉的时候你跟着,他上茅厕的时候你也跟着。总之,他若是不答应,你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缠着他,不是有句话嘛,好汉怕缠郎……”

    本来还在认真听着的陈一诺瞬间瞠目结舌,“这……姬姑娘,这句话不是用在这里的,而且,应该是好女怕缠郎……”说完,耳根子却又不争气地泛了红。

    宁修远在一旁抿着嘴笑,姬无盐瞪了他一眼,才冲着陈一诺摆摆手随意问道,“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明、明白。”

    “那不就行了!说法不重要,你能领悟到我的意思就行了。”姬无盐靠着车壁阖了阖眼,看着陈一诺欲言又止的模样,掀了眼皮子瞪了他一眼,“现在开始闭嘴!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先让我睡一会儿……困死了。”她嘟哝了句,便闭着眼睛靠着椅背睡了。

    宁修远笑着摇了摇头,从椅子下的抽屉里取出薄毯替她盖好了,这才看向陈一诺,见他如坐针毡很是局促的模样,蓦地微微一愣,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他通红一片的耳根子上,倏地笑了笑,将小姑娘揽进了怀里,才道,“针灸最是耗神,这丫头前两日风寒刚好,是有些精神不济……小姑娘平日里被我宠坏了,说话有时候没轻没重的,你担待着些。”

    陈一诺连连摆手,声音下意识压得很低,“无妨、无妨的,在下、在下反倒觉得姑娘为人赤诚,很好、很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几分不自然,眼神闪烁。

    宁修远看在眼里,舌尖抵了抵后牙槽,心道,果然是个招花引蝶的小姑娘……只是小姑娘在方面比较迟钝,若是无人提醒她的话,只怕这辈子小姑娘都不会知道这位内敛木讷的陈家公子已经对她芳心暗许。

    这一点很好……

954 宁三爷很不开心

    按着既定的路程,马车先去驿馆将陈一诺放下,然后再回东郊的宅子里。

    这段路不算短,姬无盐完全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她看起来也是真的睡着了,寒冬腊月,薄毯之下也是微冷的空气,她往宁修远怀里钻了钻,缩着四肢团成了一团,睡相实在算不上好。

    情敌当前,宁修远对小姑娘的亲昵很是受用,风拂开了帘子,光线影影绰绰打下来,落在小姑娘姣好的眉眼之间,将她细小的绒毛镀了一层柔软的亮色,让人心生温柔。宁修远拉了拉滑落的薄毯,指腹捋过鬓角碎发,他低着眉眼无限温柔的模样。

    只是这样温暖的一幕很快被争执喧哗声打破。

    姬无盐皱着眉头醒来,一脸不悦地唤“席玉”,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宁修远一边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一边准备让人去看看什么情况,陈一诺就已经脸色尴尬地出声拦了,苦笑着说道,“等等……不必去了。听声音,应该就是族长和二长老,他们又吵起来了……瞧着这动静,比上一回还要激烈……抱歉,让二位看笑话了。”

    他半起了身子理了理衣裳才轻声说着,“三爷,不若我就在这里下车吧。这样的场合,谁去了谁惹一身骚,何况族长对姬姑娘本来就有些敌意,届时只怕矛头直指姬姑娘徒增了烦心事,二位就不要去蹚这趟浑水了。”

    此处距离驿馆门口也不远了,宁修远点点头,让人停了马车让陈一诺下车。

    姬无盐已经醒了,只明显还有些犯迷糊,靠着马车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算是道别。

    就在这时,驿馆里的争执声陡然变高,“好啊!果然是你!我之前就一直怀疑那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陈崧那孩子性子虽犟,但为人正直,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就是杀了他他都做不出来!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你……来啊,大家伙一起来看看啊,看看咱们陈家的老族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监守自盗,不要脸!难怪老天爷都要让你长房一脉断子绝孙了!”

    “你这老不死的在胡说什么?!”

    “你说谁老不死呢?我若是老不死,那你是什么?老怪物吗?”这人气焰愈发嚣张,声线也愈发尖锐高亢,吆喝得像是街边卖艺的,口齿清晰抑扬顿挫,“来来来,大伙儿来看看,这老怪物私藏了这多年的镇族之宝,如今想要拿去救他那没根的孙子,痴心妄想地想要靠这个重新拿回皇室的赐婚呢!真是不知害臊,也不看看自己孙子是个什么软脚虾,人灵犀郡主当真能瞧得上?”

    “再说了,如今立了救驾之功的是一诺,陛下就算是要赐婚,也该赐婚于陈一诺,而不是你们家那个声名狼藉的陈家辉!”

    陈一诺正辞别了姬无盐二人准备下车,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姬无盐,只瞬间又觉得不合礼数,于是讪讪笑着,摸着鼻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不远处的战火却仍在持续,这次是老族长,“放屁!我家家辉是顽劣了些没错,但你二房又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我从中说和,你以为古家能看得上你家那丫头?古家那小子从记事起就追在姬家小姑娘身后,那股子恨不得将自己送去姬家当童养夫的架势,你以为你家这婚事就有希望了?”

    马车里,宁修远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姬无盐,姬无盐整个人突然一激灵,本就所剩无几的迷糊劲儿瞬间消散了个干净,一边维持着同陈一诺一样的表情,一边磨了磨后牙槽,暗暗咒骂,这些个老家伙吵架就吵架了,偏偏还要牵扯别人,可恶!

    她磨着后牙槽冷笑,冲着陈一诺招了招手,“陈公子上来吧……本姑娘突然觉得,这吵架的戏应该也挺好看的,本姑娘挺感兴趣的。来来来,一道去驿馆凑凑热闹去!”

    宁修远无奈摇头,不是很赞成,“你自己瞧瞧自己的脸色,还不回去好好歇息?瞎凑什么热闹……吵架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姬无盐抬手指着驿馆的方向,义正辞严地控诉,“可他们提到了当年污蔑陈老的事情!陈老被这骂名困了一辈子,我总不能坐视不理。你说是吧?”

    听起来的确很对,连陈一诺都下意识点头了,偏偏宁修远半点没有被牵着鼻子走,掀了掀眼皮子看过去,“陈老是被污蔑的这件事,你是到今日才知晓的?”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这两个老头吵架的戏,听与不听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宁修远兀自点了点头,“哦,你想说,你要证明给旁人看?这出戏发生在驿馆里,咱们还没回到东郊,如今你听到的这些话就能传遍大街小巷,用不着你巴巴去证明。何况,信他的人从来不需要这些证明,不信他的人今日唏嘘嗟叹,明日一样心存怀疑。”

    说完,不由分说将陈一诺请下了马车,让车夫回东郊去了。

    宁三爷因着那句“古家小子恨不得将自己送去姬家当童养夫”醋了,宁三爷很不开心,宁三爷不开心了就不想说话。

    于是,憋着气打定了主意要一路沉默,除非……

    好吧,没什么除非。

    因为宁三爷的“除非”还没考虑好,小姑娘靠着他肩膀又睡着了。

    于是,咬着后牙槽盘算着如何冷着脸憋着气沉默不语等对方来关心自己情绪的宁三爷,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扯过一旁的薄毯伺候起明明已经累得倒头就睡了偏还想着去看戏的主儿。能怎么办呢?不宠着哄着的,难道真冷着脸将她往心怀不轨的“古家小子”身边推?

    冬日暖阳里,宁修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嫌弃,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垂眸低着怀里睡得几乎人事不省的小姑娘,半晌,低头,唇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姬无盐胡乱抹了一把,缩了缩脖子,继续睡得安稳。

955 墙倒众人推

    宁修远猜的没错,陈家这几日是燕京城茶余饭后话题最多的谈资,也是茶肆酒楼中说书先生的摇钱树,才子佳人的故事未免老生常谈,往日里高不可攀的世家秘辛却是日日里高朋满座、满堂叫好,是以这些时日下来,驿馆那边聚焦了无数好奇窥探的视线。

    今次战火升级,撕扯漫骂间隐约提及的旧事几大世家,自是更有看头了。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经过了添油加醋和自我臆测的小道消息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陈家长房一脉构陷少年天才盗取镇族神丹、迫使天才自废双腿愤然出走、陈家自此后辈不济,日渐凋零。少年天才命不该绝,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一生从善的姬老夫人,如此,才在漫长冬季里捡回了一条性命。

    自此,天才陨落,世间多了一个极擅医术的姬家门客。

    “难怪当初陈家小子们登门拜访,被人姬姑娘打出来了!要我说呀,还是打轻咯!”有中年男子愤愤不平,仰面一口酒,低头一顿足,“这些年陈家没个拿得出手的,就后悔了,一听这陈崧在燕京城里,巴巴地就跑来抢人,要脸不要?”

    “这样就愤愤不平了?那你还是太天真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陈家做不出来的……”边上路过的食客闻言,当即停了下来说道,“老族长为什么要构陷这少年天才盗取镇族之宝?因为真正盗取镇族之宝的是他自己!若非这次要给自家孙子治那劳什子的病也不会被人发现,这自家人都蒙在鼓里呢!”

    对方惊地下巴都掉了,“那、那病……那病还能治?”

    “可不!不然怎么能说是镇族之宝呢。”那人说着说着,接过对方手里端着的酒盏,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了,将酒盏又放回那人手中,才弯腰附耳轻声说道,“那你一定也不知道吧,这陈家为什么那么在意和皇室的联姻……不仅仅是为了这皇亲国戚的身份。这陈家人啊,医术不怎么样,算盘却都精着呢,长房攀了皇族,二房就去找了古家。”

    “江南古家,听说过吧,那是仅次于姬家的大家族!这样的人家能看得上陈家二房的姑娘?说到底,还不是冲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去的?如今这大房的婚事没了,你以为二房的婚事还能保得住?若非如此……这素来亲厚的长房和二房,何故最近屡屡翻脸?”

    说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呵呵笑着转身,还不忘朝着后头摆摆手,出去了……

    看起来得意洋洋,又神神秘秘的。

    留下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看手里的酒杯,又回头看了看进了门说了几句话又转身出门的男子,讷讷自言自语,“这人……不是进来吃东西的吗?那他进来作甚,就为了喝我一口酒说上这许多话?”不过,转念一想,若他所言是真,那这陈家如今的境地……可不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些消息,在姬无盐还没睡醒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带着陈一诺都被夸了又夸——毕竟这解除婚约的口是他开的,如今俨然就是众人口中陈家这个泥潭里唯一的一朵白莲花了。至于陈家的其他人……那都只是泥潭里的泥点子罢了,都是泥点子,无甚区别。

    姬无盐一觉睡到了晚膳前。

    迷迷糊糊还没清醒的姬无盐,看着得意洋洋在自己面前绘声绘色转述坊间传闻的席玉和岑砚,皱着眉头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只扯开了话题问道,“可见着祖父了?他来了也有好几日光景了,怎的从来没见着人呢,忙啥呢?”

    席玉摇头,岑砚倒是知道,将席玉往边上挤了挤,继续邀功,“大抵半个时辰前,宫中来信儿说陛下醒了。彼时你还未醒,老爷子不知怎的,竟说要进宫,当即换了正儿八经的衣裳,跟着送消息的小太监进宫去了。”

    姬无盐拧着眉头托着腮寻思,这老爷子是不知道自己在皇帝那边不受欢迎吗?还挑这个时候进宫,莫不是想着趁皇帝刚刚醒来最是虚弱的当口直接将人给气死过去?她摩挲着指腹温声怪罪,“既是宫里来的人,怎么不叫醒我,岂不失礼。”失礼还是其次,主要是自己醒了总能拦着些祖父哇。

    往日里机灵鬼一般的岑砚这会儿格外老实,根本没有听出姬无盐的言外之意,只老老实实解释道,“不妨事的。小太监也说了,自己过来只是传个消息让姑娘您安心。今日太晚了,其他的总要等明日再说了——诸如赏赐这种。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是属下自己加的……姑娘,您说这皇帝也忒小气,咱们救了他诶!连个赏赐都抠抠搜搜一日拖一日的……诶,席玉你拽我作甚!”

    姬无盐冲着他翻白眼,“他何止要拽你,他就应该打你!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什么话都敢说……哪日当真为此丢了小命,我可不救你,也救不了你。”

    岑砚嘿嘿笑着讨巧卖乖,“哪能呢?属下又不是跟席玉一样是个缺心眼儿的,这些话也就是当着姑娘您的面说说,出去属下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咯!若是这话传出去了,那也一定是席玉这个嘴碎的传出去的。”

    席玉在边上蓦地翻了个大白眼,懒得说话了。缺心眼儿的、嘴碎的……一句话听来听去都是骂他的,这小子就是欠揍。

    姬无盐也懒得理他这活宝模样,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偏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咧着嘴笑嘻嘻的,“姑娘,晚膳时辰差不多了,要不,传膳吧!属下今儿个跑前跑后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呢。”

    姬无盐了解岑砚,这小子差事办得好,但半点不会亏待了他自己,跑前跑后的也不会耽误他在外头好好犒劳自己一顿。不过算算时辰是差不多了,便点点头,“成。去传膳吧,三爷呢?”

956 借酒抒情

    正说话间,就见上官楚拎着两个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进来,闻言淡哼,“都说这女生外向,实在是半个字都没说错。来燕京城之前只会询问‘兄长呢’的小丫头,如今只会‘三爷呢、三哥呢’,得亏我得了两坛子好酒就巴巴地跑来给你尝尝……委实让人闻之心寒。”

    姬无盐鼻翼微动,眼神都亮了,笑嘻嘻地起身相迎,“兄长说的哪里的话?主要是您贵人事忙,我怕总寻你吃吃喝喝的,把您的正事儿给耽误了。”

    小姑娘挽着他的胳膊,温声软语地哄着,即便知道她就是嘴巴甜惯会说胡话罢了,偏偏还是让人很是受用。这冷着的脸色也冷不下去了,粗声粗气地呵斥岑砚,“还不快去传膳!让小厨房再做两道下酒菜来。席玉,宁修远呢?他不是都搬来这院子里住了吗,见着本公子这个大舅哥,还藏着掖着?叫上他,今日本公子喝死他!”

    连自家爷都只能顺着来的“任性大舅哥”发话了,席玉自是更不敢忤逆得罪了去,讪讪笑着,“三爷有事出去了,说是晚膳前尽量赶回来,若是赶不及,就让姑娘不必等他。不若,属下去门口候着些?”

    “去吧。”姬无盐点点头,说完又笑,“兄长既要同三哥拼酒,这两坛子好酒却是有些可惜了……我让子秋给你们备酒,这酒就让我慢慢品着更好。”说完,咧着嘴嘻嘻笑着,像一只狡黠的狐。

    算盘珠子都拨到他脸上来了——上官楚兀自摇头,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酒坛子递了过去,“拿去!”

    到底是个小没良心的,只惦记着这酒,跟个没喝过好酒似的。至于自己说的“要喝死宁修远”她是半点不担心,甚至还唯恐天下地给他们准备了“不那么好、就算是喝再多也不会觉得心疼”的酒。一时间上官楚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灾乐祸于宁修远也不过就是这般待遇、还是该感同身受自己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

    ……

    只是,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感同身受,最后都没什么用。因为宁修远没来得及赶回来用晚膳,只派了席安回来说是去宫中见陛下了。

    “祖父从宫中出来了吗?”姬无盐问。

    席玉说还没有。

    既如此,想来两人在宫中遇见了,如此姬无盐反倒放心了几分,有宁修远在,总不至于让祖父吃了什么大亏去。她点点头,吩咐膳房另外准备了晚膳留着,只待两人回来就能吃上。

    既然宁修远不回来,上官楚这个“喝死他”的计划便只能搁置了,两个人就着上官楚带来的两坛子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很快就从屋子里喝到了院子里,又从院子里喝到了屋顶上。

    这个时候,上官楚已经醉了。

    这是姬无盐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醉酒的上官楚。

    上官楚醉了以后说什么都要上屋顶去看星星,他说,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明明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只是赚银子、赚更多的银子、赚尽全天下的银子——听说他就是用这句话气走了家中的第一位先生,也成功地将一心想要他走科举之路的祖父气得三天没睡好觉。

    只是此刻,喝醉了酒的上官楚丝毫不记得赚银子的梦想,他坚持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上房揭瓦、哦不,是上房看星星。他拉着姬无盐满院子找梯子,只是他似乎醉得厉害,找来了梯子也爬不上去,东倒西歪的差点摔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庆山实在受不了了,一手一个,将这对姐弟直接提了上去。

    姬无盐自始至终只是安安静静陪着他、看着他,目色温柔又怜悯,像是看着第一次在她面前嚎啕大哭的寂风。

    她的兄长啊,这些年何曾真的喝醉过?

    姬无盐仰面躺在屋顶上。

    腊月里的风,呼呼地跟小刀子似的,吹得她脸颊都生疼,本就为数不多的几分酒意被这风一吹,瞬间荡然无存。姬无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回头看了眼不知道睡没睡着的上官楚,淡声唤道,“诶。本姑娘这张脸,可矜贵了,明儿个让胭脂铺子送些上好的胭脂来……算是你谢我今夜陪着你吹冷风的谢礼。”

    “嗯……”上官楚闭着眼睛低低应了声,带着鼻音。

    闹着上来看星星的男人,偏偏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看了个什么东西……姬无盐一边腹诽,一边转首重新看向脑袋上的那方夜空。

    她知道上官楚在闹什么,今日天一亮,沈父带着许四娘的棺椁、带着沈洛歆和姨娘,举家离开了燕京城。

    这消息是昨夜洛歆让人送来的,她让心月带着一封信回来了。信中说她今日一早离开,说她不喜道别,所以离开的时候就不必相送了,她说这阵子她哭得太多了,再也不想哭了,若是离别见了面,总忍不住要哭,倒不如就这样道别吧,若是有缘,自当重逢。

    甚是潇洒。

    虽然姬无盐心中亦是唏嘘良久,但她终究没有干预对方的决定,最后也只是托人送了回信,信中言简意赅,道一句“珍重”,便再无他话。如今想起,仍是轻轻一声叹息。

    身边那人却突然睁了眼,夜色下,眼底清明哪有什么酒意?他偏头看着姬无盐,学着她的样子低低唤了声,“诶……”半晌才道,“她离开了,有没有同你说。”

    “嗯。”姬无盐应道,声音低低地压着,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夜色。

    “那你怎么不挽留她?若是你出言挽留……若是你出言挽留,她一定会留下吧……”

    “那是她的母亲……她说这几年想陪着许四娘。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多温柔、多向往。”姬无盐双手枕着脑袋,眯着眼看着浩瀚夜空,温和地说道,“我便知道,那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兄长,我没有立场阻拦她……”

    上官楚微微一愣,半晌轻叹,“是啊……我也没有。”

957 上房揭瓦

    夜色深浓。

    上官楚眯着眼看着天边的那弯月亮,月色如银沙倾泻,古今文人花了多少笔墨来描写歌颂月亮?偏又有多少人曾经提到过月亮边上并不起眼的星星?

    甚至,因着距离月亮更近,它们比别处的星星看起来更加黯淡些、更加不起眼一些。

    沈洛歆,其实就不是一个“很起眼”的人。

    她就像是天边的某一颗星星,和所有星星都无甚区别,不是最亮的那颗,也不是最黯的那颗,若真要用一个词来行动上官楚对沈洛歆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泯然众人”。只是,小宁和她交好,他便也总优待几分,于是,交集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

    起初,她就跟他身边的手下是一样的,甚至用起来还没有那些人顺手些,什么都要教,但看在小宁的面子上,他仍出入都带着。渐渐地,他发现小丫头天分不错,只是性子未免太过于绵软可欺了些,难怪之前会被一个庶女欺负——他开始怒其不争,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就该有狂妄的资本。

    “我总嫌她性子太软,怎么教都教不会,便存了心思地折腾她、欺负她,只盼着她哪天受不了,跳起来给我一巴掌……”上官楚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声音散在风里,低低的沉沉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旁人听着,“可不管我如何欺负她,让她饿着肚子跑前跑后,让她去碰难缠的钉子,她都不介意,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倒是有一次,终于强势了一回……她喝了酒,仰面质问我,说我到底是瞧不起她,还是瞧不起我自己……”

    那晚的月色比今夜还美。

    那晚,那姑娘站在那么美的月色之下,仰面看来的样子笑意盎然,像一只漂亮又骄傲的白天鹅。她说,“上官楚,你且听好了,我……沈洛歆,就是对你,动过心。”

    不由分说、理直气壮……兴许是和小宁相处久了,性子里也染上了土匪的气息。哪有姑娘告白是这样的,不是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地说着“我喜欢你、我心悦你”,而是这样言之凿凿的一句“你给我听好了,我对你动过心”?

    动过心,而非动心。

    其实上官楚也知道,这是沈洛歆留下的最后一点退路,给同住一个屋檐下、势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最后的一点退路,否则,又要如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地相处?又要如何自处?

    这段插曲,姬无盐不知道。纵然知道了,她也只会顺其自然。

    洛歆和兄长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若是喜欢,自能修成正果,若是不喜欢,纵然威逼利诱强扭了这瓜,只怕也是相看两相厌,直至怨偶终成。

    只是此刻听来,也不免唏嘘,她看得出来,兄长对洛歆到底是不一样的,只是这种“不一样”到底是不是想要相守一生的情绪,也许连兄长自己都不清楚。

    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即便不舍对方离开,也不能、亦没有立场开口留人,最后只能拎着两坛子酒借酒浇愁,偏生又是喝不醉的人,于是装了七分醉意撒了人生里第一次的泼——满院子找梯子爬屋顶看星星。

    姬无盐有心相劝,只是这感情之事实在不知如何劝起,似乎不管是劝人就此放下还是劝人勇敢追求都是不妥。她偏头打量了一会儿上官楚,蓦地开口唤道,“兄长。”

    人生里第一次同人说起情感上的事情,饶是素来脸皮厚如城墙的上官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偏头避开了姬无盐的视线,才低低应了声,“嗯。”

    就同姬无盐问道,“兄长这一生,从小到大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这话题转得太快,上官楚吃惊看来,半晌,不情不愿却仍是如实相告,“上房揭瓦。”

    闷声闷气的,还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姬无盐抿着嘴笑问,“不是赚钱吗?父亲说的,你用这个理由气走了教你的先生,说你这辈子就想赚钱、赚很多钱、赚尽天下所有的钱,才不要学这些个之乎者也的酸腐玩意儿……都是假的?”

    “不想学习只想赚尽天下人的钱,总比不想学习只想上房揭瓦来得强,不是吗?”

    姬无盐微微一愣,寻思着这话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委实没有想到,自家这个从小就少年老臣的兄长从小到大的梦想竟是上房揭瓦?她抿着嘴偷笑,见他目露凶狠之色,遂收了几分笑意,胳膊肘捅捅他,提议道,“不若,今日来揭?”

    “揭什么?”

    “上房、揭瓦啊!”

    这回,上官楚是真的被震惊到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姬无盐,企图从她眼底看出丝毫开玩笑的成分,偏偏小丫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觉得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上房揭瓦是会被当成得了失心疯的。

    姬无盐见他不说话,又踹了他一脚,催道,“来不来?”

    三分酒意七分蛊惑,上官楚几乎是想都没想,只道,“揭!只是……”他一指老爷子的院子,颇有几分傲娇与任性,“我要揭祖父院里的瓦!”

    姬无盐眉梢一抬,手脚并用从屋顶上站起来,指着那处方向宛若君临天下指点江山,“好!就去揭那的瓦!庆山!带你主子过去!”

    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岁的人,深夜不睡觉,喝了酒要干三岁孩子干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醉了没。

    大孩子上官楚伸手拽着姬无盐衣袖,仰面问她,“那你呢,不去吗?”

    “去啊!我不用庆山带,我能自己过去……飞过去。”小孩子姬无盐笑得一脸得意。

    “不行。”大孩子拒绝,“陈老说了,最近不让你用内力。陈老特意将咱们都交代过了,要我们都看着你。”

    “……”不是,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感情如今整个家里全是这老爷子的眼线了?姬无盐眨了眨眼,半晌,无力说道,“没事,就这点路,用不了什么内力。”

    “不行。庆山——”

958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事实证明,拗得过喝醉的人,不一定拗不过装醉的人。

    最后庆山一只手拎着小鸡崽、另一只拎着大鹅一般将这兄妹俩送上了上官寿的屋顶。

    继林一死了之后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歇歇的暗卫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么诡异的一幕,面面相觑,不敢动、不敢问,也许是他们家最最英明神武的姑娘和公子又在准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说不定。

    到了祖父的院子里,姬无盐趁两人不注意,偷偷一把迷药,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集体放倒——姬姑娘她没醉,虽然怂恿了上官楚过来“圆梦”,但她自己要脸,夜晚跑到还未回来的祖父院子里掀屋顶这种事……

    能干,但不能留名。

    于是,在暗处偷偷摸摸留意着这兄妹俩到底要干什么大事的暗卫眼睁睁看着这两位上了老爷子的屋顶,没多久,哐哐一阵往屋后丢瓦片,玩得不亦乐乎……

    ……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这兄妹俩大晚上不睡觉来掀自家屋顶?

    也许……是兄妹俩孝顺,准备给老爷子修缮一下这处院子。

    这个解释甚是合理,暗卫们互相对视一眼,频频点头,悄悄退下了……没多久,又悄悄一个个冒出来,躲在暗处观望着——就算要修缮自家院子,还需要他俩亲自动手不成?只消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人还能干不好?保证片刻之间一片瓦都不会给他留下咯!而且就算要亲自动手,非得这大晚上的?待会儿老爷子回来住哪儿?

    怪事怪事……千年难得一见的怪事,不过也挺有趣,继续看看吧。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上官楚拉着姬无盐兴致勃勃掀着自家祖父的房顶。

    幸好,上官楚到底是个文弱书生,“掀屋顶”这种体力活干了一会儿就叉着腰直喘气儿了。不过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开心的,叉着腰仰面大笑,气喘吁吁告诉姬无盐,“小时候老爷子总想着将我送上科举之路入朝为官光宗耀祖,我那时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做生意……那时候还小,懂什么呀!这似乎单纯不喜欢那先生,只会闭着眼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旁的却不教,问他书中何意,却说我笨!”

    “我自是恼他,知道他自诩文人傲骨,定是瞧不上经商之日,便故意那般说了气他。”说完,自己也笑,没成想竟是一语成谶。

    姬无盐坐在殃及的那方屋顶之上,抱着膝盖偏头问上官楚,“那上房揭瓦又是什么时候立下的……嗯,伟大的梦想?”

    上官楚在她身边躺下,双手枕着脑袋看着天空,想起小时的陈年旧事,也不由得兀自好笑,“我同他说这个先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真本事,他偏说我是性子顽劣……我自然是气极了。只是父亲是个孝子,我若是对老爷子出言不逊,挨打挨罚的还是我自己,是以,我便天天在睡觉前想象着掀了他的屋顶……”

    啊……姬无盐无声地张了张嘴巴,想说,真是有够逊的,也是有够可怜的。想着想着,却又觉得这种敢怒不敢言的小小兄长,也是真的可爱。

    她偏头看去,却见上官楚枕着胳膊抱着眼睛呼吸轻缓,像是睡了。她低低唤了声,“兄长?”

    对方没有回答。

    看来,这掀屋顶的确是个力气活……

    她打量着呼吸轻缓的上官楚,蓦地笑了笑,也学了他的模样枕着双手躺在屋顶上,看着夜空怔怔出神,半晌,她轻轻唤道,“兄长……我感觉,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你觉得呢?”

    没有人回答她。

    月色清朗,星子闪烁,更加遥远的夜空下,似有喧哗沸腾之声,传到东郊便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余音……

    ……

    姬无盐是被宁修远叫醒的。

    醒来发现还躺在屋顶上,上官楚也还在身边睡着,睡得死沉死沉的还没醒。只是身边多了个宁修远。另一边,烛火的微光从掀了瓦片的屋顶里透出来——很明显,祖父回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被冷风一吹,浑身一激灵,她下意识要跑路,却被宁修远拽住了。男人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好整以暇地揶揄,“这个时候才想着跑,不觉得太晚了些?”

    姬无盐回眸瞪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也怪自己,原想着有庆山守着,总不至于被老爷子抓个正着,就没了警惕心睡着了。没想到……庆山忒不靠谱!

    姬无盐磨着后牙槽的动作太明显了,像只张牙舞爪的虎崽子。宁修远瞧着有趣,但到底是没继续逗她,朝着透出光亮的地方努努嘴,压着声音提醒道,“喝醉了,睡着呢。”

    姬无盐这才注意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在这空旷的园子里未曾散去,可见这俩人的确是喝了不少,难怪眼看着宫门早就落锁,这俩人也不见回来,原是一道吃酒去了。她凑近宁修远嗅了嗅,才撇撇嘴,“难为我想着给你们留晚膳……喝酒便喝酒了,怎么还喝这么多?”

    说话间,边上睡着的上官楚似乎被打搅到了,嘟哝了句听不清的呓语,吸了吸鼻子,继续又睡了过去。

    宁修远探头看了他一眼,才悄声问姬无盐,“回去同你说,还是你准备等祖父酒醒了再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姬无盐点点头,又指指身后上官楚,“把他也一道弄回去。”左右这家里胆敢告状的都已经被她迷晕了,剩下的那些……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多嘴多舌。明儿个祖父醒来看到这般狼藉模样,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是谁干的,正好他自个儿又喝醉了……倒打一耙也不是不能。

    狐狸一般的小姑娘笑得邪气森森。

    宁修远摇头苦笑,却道,“不必。庆山在屋里照顾老爷子,待会儿自然会将楚兄带回去的……下人们都睡了,我又不好将人叫起来,自然只能劳烦他照顾一会儿了。咱们先走吧。”

    姬无盐一想,也对,从这里去兄长院子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来回也麻烦,既然庆山在屋里,此事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959 他没有怒发冲冠的资格

    姬姑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着宁修远下了屋顶出了院子,俨然已经忘记了,她刚刚还咬着后牙槽暗骂庆山是个靠不住的……

    此刻的姬无盐更加不知道,就在自己还睡在屋顶上的时候,宁大人的醋坛子就已经被打翻了。打翻了醋坛子的宁大人舍不得欺负自家小姑娘,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欺负欺负上官楚和庆山了。

    这个时候的姬无盐,还想着今夜反常喝到人事不省的老爷子,问宁修远在宫里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毕竟皇帝不待见自己祖父是真,祖父抗旨入城也是真,陛下真要发难的话,就连自己的救驾之功恐怕也顶不了什么事儿。

    宁修远却说,“祖父是高兴。”

    “上官家远遁江南是奉了陛下圣旨,而非因为得罪贵妃不得不举族南下。这些年,祖父手中都握着一支不为人知的军队,人数不多,却各个骁勇善战……当年围猎场中皇帝失足跌落陷阱,无意中开启了前朝遗留的宝藏。金银、兵器,数不胜数……陛下生性多疑,谁也不信。偏祖父和沈大人当年陪在陛下身边,成了见证人……于是,一个故意冷落发妻嫡女、藏锋守拙,只因害怕陛下拿捏这对母女攻其软肋,另一个,暗中奉旨出城,只为用那些宝藏为陛下建立起这枚谁都不知道的暗棋。”

    这些虽然未曾正儿八经地听谁说起,但姬无盐自己其实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她低着头踢着脚边石子,讷讷点头,“这我知道。李裕齐就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上官家有巨额宝藏,才费尽心思娶了上官鸢。”

    宁修远垂眸看她,揽在肩膀上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无声的宽慰。

    彼时哭着问外祖母,没有了姐姐,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外祖母也是这样揽着她坐在姬家院中最高的那级台阶之上,看着院中余晖渐渐隐没,她说,“等时间久一点……就好了。”姬无盐又问她到底要有多久才算够久?外祖母揽着她慢悠悠地晃,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姬无盐觉得,这个“久一点”大概要比她的生命还要久那么一点点,上官鸢也许是她生命里永远过不去的阵痛。它一直都在那里,虽然再也不至于如同最初那般撕心裂肺,但偶尔被提起、偶尔被想起的时候,仍然会像是有一根针倏地刺了一下她的心脏,微疼,余韵长久。

    她抛开思绪万千,轻轻叹了口气,问宁修远,“那祖父高兴什么?”

    姬无盐是个极擅掩饰情绪的人,何况此刻夜色深浓,宁修远似乎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个小动作反倒让她徒增伤感,只笑着说道,“不若,你猜猜看?”

    这哪能猜得到?最近也委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除了林一终于死了之外。只是这件事似乎也不值得祖父沐浴更衣进宫面圣才是……这般隆重,姬无盐实在也没什么心情,自嘲道,“总不能是他将宝贝都贡献出去了吧?”

    谁知,宁修远竟是点了头,“嗯。老爷子将自己手中的那道兵符交出去了。”

    对上姬无盐不可置信的表情,宁修远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姬无盐身上,才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我以为他会和陛下发生冲突,所以跟着一道去的。前后脚进的宫,我过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他双手举着兵符跪在地上,说是要用兵符换所有人平安离开……包括,你姐姐。”

    姬无盐倏地就停在了那里,怔怔看着宁修远的后脑勺,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包括,姐姐……

    宁修远背对着姬无盐,长长地叹了一声,才转过身去回到她身前,看着她几乎震颤的瞳孔,眉眼含笑温柔说道,“他有他的为难,他也有他的不得已。上官家有那么多人,他是一家之长……所以,一个姑娘折了,他痛心疾首,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老泪纵横,他也忍气吞声……任凭你们责备他是个缩头乌龟、是个孬种。但人没了就是没了,他肩上还有那么多人……还有你。他没有怒发冲冠的资格。”

    “他害怕这件事闹得太大,最终连你的秘密都会被人挖出来。届时,受伤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孙女……他总要为还活着的人谋划盘算。可是,谁曾想明明是养在云州的小丫头,性子却像极了他,执拗起来谁也拉不住,一个人就往燕京城闯。他送来了上官楚,只是仍然不放心,再多的‘一切安好,勿念’都没有半分说服力,他最终一意孤行,冒着欺君之罪也要来带回他的另一个孙女。”

    姬无盐站在那里仰面看着宁修远,树影间打下的影影绰绰的月色落在她眼底,让她的瞳孔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睛,问宁修远,“这些……都是他同你说的?”

    “是……起初是真高兴,说终于无事一身轻了,可以在江南好好地颐养天年了……没喝几杯,就喝多了,就开始又笑又哭捶胸顿足地同我说了这许多,他说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怪罪于他,今次见面与往日相比也少了几分亲厚,说着说着,抱着酒坛子就睡着了。”

    怪罪吗?姬无盐扪心自问……应该是怪罪的,只是这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情绪,被她自己刻意疏忽了。就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粉饰着太平。

    不说就代表没有,不说就代表并不存在。

    姬无盐垂首站在那里,半晌,轻声喃喃,“不是说没有怒发冲冠的资格吗?那怎么还是来了?明知是欺君之罪,明知帝王喜怒无常,来的时候还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肚子的秘密也是一个字也不说,凭白让人担心着……哪有他这样的当祖父的……”

    低着的声音里,带了哽咽的音,些许无助、些许倔强。

    姬无盐垂着脑袋咬着嘴角,即便是夜色深浓、即便是面对着宁修远,依旧选择将此刻的表情藏起。

960 劈晕老爷子,陷害大舅子

    宁修远将她的手攥在掌心,牵着垂着脑袋憋着情绪的小姑娘慢悠悠地走,出了这片小林子就到院子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回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醉得很厉害了。马车的颠簸让他醒了下,他迷迷糊糊地叫着你的名字,呵呵地笑,说小宁,从此以后祖父可以保护任何一个想保护的人了。他说,管他什么前程仕途,管他什么欺君之罪,左右上官家在江南……谁都不必怕!”

    “说完,他便又睡着了,瞧着他如今模样,只怕不到明天早上是不会醒的……祖父这酒量,可不怎么好。”

    可不,兄长的酒量就比祖父好多了,怎么喝都喝不醉,最后还不得不装醉才敢说些心里话出来。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有脚步踩在枯黄落叶上的沙沙声,和晚风穿过树丛的呜咽声。姬无盐咬着嘴角没有说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宁修远,保持着只落后半步的距离一路走到门口,宁修远才偏头看她,小姑娘低着头的样子,像是自觉做错了事情一般的乖顺安静,还有几分莫名的委屈感。

    宁修远有些好笑地问她,“今日那屋顶,是你怂恿着去掀的?”

    “哪有?”姬无盐倏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很快低了头去,才道,“兄长得了两坛子好酒,说是找我喝酒。喝着喝着,他说自己毕生心愿就是上房揭瓦……于是,我们就去了。”她略过了中间沈洛歆的部分。

    宁修远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心,听起来言简意赅的,也算有头有尾,总结起来就是这俩小孩吃了酒趁着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干了些淘气的、甚至是讨打的事情,这小孩还很聪明地将院子里的下人都迷晕了……如若此事是寂风做的,宁修远便也真的信了,偏偏这两个小孩,一个是成熟精明的上官楚,一个是冷静自持的姬无盐。

    就算上官楚真的喝了假酒醉了要去掀屋顶,姬无盐也不可能让这件事发生。

    宁修远心里门清,却并没有戳破对方藏着掖着的模样,只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低着头像是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今夜掀了老爷子的屋顶,可畅快了?”

    姬无盐微微一愣,对方却已经松开了摸着她脑袋的手,揽着她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摇头失笑,“我们家的小姑娘啊,什么都好,漂亮、温柔,最重要的是聪明,干坏事不留痕迹,借别人的手出自己的气。”

    嗯?前面听着还好,这后面却是越听越不对劲来,姬无盐偏头瞪他,气鼓鼓的不说话。

    宁修远没脾气地笑,“夸你呢,夸你聪明伶俐。”

    有人这么夸人的吗?真以为三更半夜她脑子困迷糊了不成?姬无盐倏地抬腿,狠狠的一脚踩了上去,踩完觉得仍然不解气,又咬着后牙槽碾了碾,才在对方的闷哼声里收了脚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子,关门之际,冲着外头的宁修远咧嘴一笑,得意又张扬。

    宁修远弯着腰拍了拍被踩脏的鞋面,起身之际看到门内那人一闪而逝的笑脸,灵动狡黠,眸色勾人。

    年少读书,涉猎广泛,并不忌讳志怪杂谈之流,但每每见着描绘月下妖精惑人勾魂的桥段便只觉不甚理解,什么样的妖精才能蛊惑着饱读诗书的书生丢了功名利禄的前程、蛊惑着半生茹素一心向佛的僧人再坠红尘路?

    直到如今,宁修远自己也成为了那个书生、那个僧人,他才觉得志怪杂谈诚不欺他。

    他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在自己面前阖上的门扉,兀自低头笑了笑,对着身后过来的席安吩咐道,“你过去盯着些,别让庆山将人带走了,明儿个老爷子酒醒看着被掀了一半的屋顶找不到正主迁怒于那些个下人就不好了。”

    席安轻声应是——主子愈发地坏了,对着自个儿大舅子都这般理直气壮。什么担心迁怒下人?主子真正担心的是老爷子找不到正主询问下人导致下人们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被迷晕了……这府里头有胆子这么干又能这么干的人可不多,至少上官楚他就没有迷药。

    至少,没有这么好的迷药。

    不仅如此,其实昨儿个上官寿醉了是真,但也没有醉得完全不省人事……是宁修远瞧着门口鬼鬼祟祟的庆山,就吩咐席安先行探路,这才发现干了坏事不跑路还在那睡大觉的兄妹俩,于是宁修远一记手刀,敲晕了本来就迷迷糊糊眯着眼全神贯注也只能勉强自个儿走路的上官寿。

    宁家三爷为了保护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劈晕了老爷子,又陷害了大舅子。

    可怜的上官公子,在屋顶上吹一整夜的冷风,明儿个还要被抓个现行,只怕老爷子的棍子等着他呢!

    ……

    可怜的上官公子,喝了一些酒,掀了半夜的屋顶,累得气喘吁吁在屋顶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冬夜的冷风一阵阵地刮着也没把他刮醒,倒是把屋子里睡着的老爷子刮醒了。

    醒来后的老爷子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看着帐幔顶上明晃晃的蓝天白云怔怔出神,寻思着自己昨晚干了什么、睡在了哪里?

    思来想去,喝酒的事他记得,抱着酒坛子又哭又笑的丢人事他也记得,最后上了马车之后的事情就迷糊了,他一边汗颜一边环顾四周,发现屋内摆设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屋子没错,试着唤了声下人,却没动静,心下又不确定了。莫不是昨儿个宁修远那小子将自己送错了院子?

    这里是什么废弃柴房?

    掀了被子起身拉开了门,就看到一张张脸熟的面孔挤在自己门口抬着脖子指指点点……所以,这真是自己的屋子?那这屋顶……当下,上官寿的脸色倏地就黑了。他拉着脸看着一群见着他就眼神躲闪的下人,压着即将爆发的火气问道,“谁能同老头子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落,头顶突兀响起一声喷嚏声,“啊、啊嚏!”

    声音之大,惊起倦鸟两三,扑簌簌地震着翅膀飞走了。

961 谁能将你捆了?

    那一天,可谓是姬家这些日子、甚至是这些年以来,最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据老爷子院子里的下人们交代,那晚收到老爷子派人送回的消息说是同宁三爷吃酒要晚些回的时候,他们便先行小睡片刻——以前都是这样的,他们睡眠浅,老爷子回来定然能醒。偏那晚一觉睡到了天亮,急急忙忙起床去伺候,就发现老爷子的屋顶被掀了大半,而始作俑者在屋顶上呼呼大睡。

    虽然不清楚楚公子为什么要掀了自家祖父的屋顶,但就眼前那个场景而言,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始作俑者吧?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闷头大睡的祖宗,一直到宿醉的老爷子醒来,这位祖宗在人脑袋上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连着本来还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块好瓦片,跟着滑到了地上,碎了。

    瓦片碎裂声里,是已经年迈的主子瞠目结舌的表情,和年轻主子摸着落地的臀部一头雾水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半晌,年轻的主子左看看右看看,对上老爷子阴沉到杀气四溢的脸,低低地咒骂出声,“混蛋!”

    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哪个混蛋……

    总之,那是格外鸡飞狗跳的一天,素来老成持重的楚公子喝了酒掀了自家祖父的屋顶,然后被老爷子挥着拐杖追着打了一个时辰……

    而这个时候的姬姑娘,抱着晒得香喷喷的锦被,睡得分外踏实。

    ……

    上官楚那一身细皮嫩肉是典型地娇生惯养出来的,这辈子干的最累的体力活可能就是每日里拎着他那把最趁手的算盘进进出出了,这些年愈发犯懒,连算盘都交给了庆山。

    这样的身子骨自然是跑不过上官寿那副老胳膊老腿的,于是,一个时辰的连追带打最终以上官公子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揉着屁股颤颤巍巍骂骂咧咧地离开结束。

    老爷子出了气、又活动了下筋骨,只觉得此刻浑身舒畅,就似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似的,顿觉神清气爽,一路哼着小曲儿出门去用早膳了——他说既然难得来一趟燕京城,总要吃点江南吃不到的东西,连带着交代膳房,午膳都不必准备他的了,他要在街上随便转转,看看可还有几分多年前的模样。

    至于上官楚,一路龇牙咧嘴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就见着被五花大绑着捆成了个粽子丢在院子里的庆山……他的眉头倏地轻轻一跳,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温声问道,“谁将你捆了?”

    “席安和席玉。”庆山说着,眼睛都不眨,也不挣扎,更没有要求对方将自己解开,仿佛如此这般被捆着于他而言和站着、或者坐着,并无甚区别。

    上官楚也没替他解开,表情似乎又淡了些,揉着脖子的手放了下来抱胸而立,垂眸看他,半晌,继续问道,“谁能将你捆了?”

    庆山没有回答,看向对方的视线也收了回去。

    谁将你捆了、谁能将你捆了,一字之差,意思却截然不同,前者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关心,后者……却是质问。

    上官楚看着沉默的手下,勾了勾嘴角,笑意凉薄,声线亦是凉意彻骨。他说,“跟着他们待久了,性子也变得跳脱了是吧?本公子花了那么多银子将你的命从阎王爷手里买回来,便是由着你来设计陷害你的主子的?”

    庆山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属下做错了,还请主子责罚。”

    “说说看,怎么回事。”

    “昨夜,属下在外观望,看着宁三爷同喝醉了的老爷一道回来,属下便去知会你和姑娘,只是三爷眼尖,心思也快,竟是被席玉赶先了一步。三爷威胁属下,说老爷如今需要人照顾着,若属下不愿照顾,便叫醒那院子里的下人们让他们一起来看看当时的场面……又说,属下只要照顾老爷睡下,就能带着您离开,届时仍然神不知鬼不觉。属下想着此话有些道理,便答应了……”

    说到这里,庆山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过去。

    俯视着自己的上官楚,隐没在阴影里的眼神看起来很淡,像是看着某个虚无的一点、或者像是看着一个死物,总之,不像是看人的眼神……

    上官楚有句话,的的确确是点醒了他——跟着席玉、岑砚他们待久了,便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也快要忘了自己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庆山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上官楚却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能够抛下你的主子,然后还自以为聪明地演了这样一出够拙劣够愚蠢的戏来给我看,企图逃避罪责。”

    庆山又咽了一口唾沫,眼神闪烁间,低声说道,“一本……一本绝世武功的……孤本。”

    于庆山而言,金山银山、稀世珍宝、绝世美女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偏偏,是武功秘籍,偏偏,是就算将上官楚丢在那里也无性命之忧的情况,届时只要推脱说自己被人捆了,实在是席玉和席安这两个太奸邪太狡猾,自己被暗算了……只要这样说,武功秘籍就到手了。

    是他错了,那时候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听了席玉和席安的话,的确是奸邪狡猾。但他并不以此为借口,只继续说道,“属下有错,但凭主子责罚。”

    错了就是错了,和谁蛊惑的、和什么宝贝诱惑的,没关系。

    和主子当时有没有危险,更没有关系。

    上官楚垂眸看他,神色不明,问道,“秘籍到手了?”

    庆山微微一愣,“……是。”

    上官楚背着手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冷声交代,“点上一把火,烧了吧。”

    庆山豁然抬头直直看去,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口,“主子?!那是——”那是孤本!价值连城!

    他想这般嘶吼,偏偏对上对方半转了身子看过来的眼神,这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半晌,低了头,轻声嗫嚅道,“是。”

962 谢恩

    上官楚脸色稍缓,他知道孤本的价值,更知道武功秘籍在庆山心里的位置……但是很显然,宁修远也知道。

    他并不会因此就怀疑庆山忠心,就像他并不会怀疑庆山此刻说的话。他既答应了烧毁那本孤本,便绝不会食言,哪怕再如何不舍得。他也不会怀疑宁修远会对他下手伤他性命,宁修远所图的不过就是让老爷子出出气罢了——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但是……

    他垂眸看着庆山,冷声交代,“换个人来伺候着,然后你自己去领罚,这阵子别在我面前出现了。庆山……你永远记住,本公子要的,不是一个会替我思考决断的手下。”说罢,上官楚再不曾看庆山一眼,也不曾替他解开五花大绑着的绳索,就这么背着手往屋里走。

    庆山怔怔看着背手离开的上官楚,此刻的这个男人和之前龇牙咧嘴着进来的上官公子……判若两人。之前的,是上官家的独子,是琼浆玉液、锦衣华服娇养之下的上官公子,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手握江南半数财富的楚公子、是以文弱之身掌控庞大消息网、训练百余名精英暗卫、死士的楚公子。

    庆山默默低头垂眸,他知道上官楚的意思……自己的职责是保护他,而不是替他决定当下需不需要保护。

    权衡利弊间,自己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

    午膳过后没多久,陛下的赏赐就到了。

    比之之前送去驿馆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金银财宝数不胜数,还有一块加盖了皇帝私印的“巾帼大家”的牌匾,由四个太监抬着,沿途还有侍卫敲锣打鼓着,浩浩荡荡地送来。

    张德贤笑地见牙不见眼,对姬无盐的称呼也从“姬姑娘”变成了“姑娘”,明显亲厚多了……主要是这一次那小丫鬟悄悄塞过来的是个荷包,他随手捏了捏,厚厚一沓。心下自是乐了,连连作揖谢过,心道这江南富商就是不同,给赏钱从来没见着过碎银、银锭,都是给大面额银票的。

    阔气!

    阔气的姬姑娘使了银子,说话间自也随意了些,直接问张德贤按着规矩自己是否需要此刻更衣随他进宫谢恩?

    张德贤也乐意提点,笑呵呵地应着称是,又道,“赏赐名义上是给姑娘一人的,但实际上陛下赏的是整个姬家。当然,谢恩是不需要这么许多人一起进宫的,陛下身子骨刚好,也经不起这折腾不是?老奴觉得,姑娘带上陈老即可,正好给陛下请个脉,看看恢复得如何,也商量下后续又该如何调理,姑娘您说是吧?”

    姬无盐颔首称是,“还是张总管考虑周到,不若……您先坐下喝杯茶,稍待片刻?”

    张德贤自然点头称好。

    莫说人给了这么多赏钱,就说如今的姬姑娘可是陛尊总是与世俗格格不入,背后总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如今这块匾额这么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地一送,往后谁再背后议论,只怕就要掂量掂量了。只要这匾额还没摘下来,这姬家背后就有陛下撑腰。

    当然,这块匾额起初是不在赏赐清单里的——这种事情,大多都是按着惯例由张德贤去挑选就好了,大多都是顾着对方身份,挑一些好看的、名贵的,又不是那么独立特行的宝贝。只昨日上官寿进了宫上交了一块兵符,陛下圣心大悦,让人连夜制作了这样一块匾,也算是对上官寿归还兵符这一举动的“礼尚往来”。

    是以本来早上就该送来的赏赐,到了午后方才送出。

    这些事情姬无盐自然是不清楚的,她也不知这匾额到底有什么价值,只是陛下送的,自然是要挂着的,往后还要带回云州去……届时天高皇帝远的,挂不挂的,也就不一定了。

    她换好衣裳带着陈老一道进宫,陛下精神不错,让人搬了躺椅在御花园里晒太阳,见着姬无盐,笑呵呵的招了招手让人免了礼,又亲自招呼着姬无盐在身边坐了,才笑呵呵说道,“听闻是姑娘再次用针灸之术配合着陈老制作的药丸才治好了朕,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陛下谬赞。”姬无盐微微起身屈膝,拘谨极了。

    皇帝心情极好的样子,也不爱讲究那些个虚礼了,摆摆手,“不必多礼。朕让人搬来御花园里见你,就是想着你可以轻松些……正好,那寝殿朕也躺了那么久了,瞧着哪哪都不顺眼,改日得让人翻新下,也算去去晦气!”

    姬无盐坐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温和又乖巧地配合着微笑。

    一时无话,皇帝默了默,到底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那、那人……当真再也不曾露过面?他不是说……”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说完。不管是林一的名字还是身份、或者是折磨自己这么久的蛊,他都不想再提起。

    姬无盐便也不提,只摇头说,“不曾。许是知道小女将它留在了陛下身边,就算他夜闯姬家也只会白忙活一场吧……小女倒是担心了好几日,还请三爷帮忙安排了些国公府的家丁护院。”说完,兀自笑了笑,有些腼腆。

    皇帝一边打量着姬无盐的表情,一边颔首附和,“是有这个可能性……彼时倒是朕疏忽了,应该给姑娘安排些侍卫守着……幸好没有伤及姑娘与家人,否则朕难辞其咎。”

    张德贤站在皇帝身后低着脑袋装不存在。

    关于这个问题,陛下一早就派自己去打听过了,只是很显然陛下并不相信林一真的会销声匿迹,是以这两日宫中也派了些人手出去调查,调查林一,也调查姬家,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林一真的不见了,姬家……姬家也真的似乎并没有做出过任何的应对之策。

    就连上官寿留在城外的那些人都被盘问过,可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这些时日没有任何差事,更没有去过什么姬家。

    这本身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963 离心的主仆二人

    你明知对方这两日就要来你家闹事,你真的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等待对方前来吗?

    姬无盐……不该是这样的人。

    皇帝虽受其救命之恩,但心中却仍然存疑,只是几句话试探下来却仍然一无所获。这个小姑娘很聪明,太懂得如何置身之外、明哲保身了,反倒是皇帝因着大病初愈,精神到底欠缺,这一来二往的,便显疲色。

    他伸了手请陈老号脉,看着头发斑白的老人凝神把脉的样子,一时间倒也唏嘘,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靠这个“神医”治好了自己的病。

    不是没想过大抵是过不了这个坎了,昨晚午夜梦回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躺在那里怎么都觉得,自己剩下的这些日子,像是偷来的、抢来的……仿佛冷不丁的,这命就要给收回去了。皇帝看着陈老,倏地起了个念头,问道,“不知,陈老可愿意留在这宫里当太医?”

    真的是一时兴起的决定,谁知凝神号脉的老人明显的手都一哆嗦,脸色都白了,吓了一跳似的,半晌才讪讪笑道,“陛下莫要打趣草民了,草民就是个江湖郎中,难登大雅之堂的。”

    姬无盐也是一愣,端了茶杯捧在手里,挡住了微微抿着的嘴角。

    被拒绝,皇帝倒也算不上是失落,只是有些意外,毕竟对方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甚至还受到了惊吓,倒显得此处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他隐约有些不悦,觉得对方实在不知好歹,便想着难怪这般天资都被陈家人赶了出来,倒也有些原因。

    这样的人纵然留在身边,只怕也是个不会做事、不会说话的,宫里头的太医……会做人,远比会做事重要得多。

    皇帝明显意兴阑珊了许多,见陈老抽回了手,便掀了掀眼皮子问道,“朕的身子如何了?”声音微沉,带着几分莫名的威势,还有些许不甚耐烦的样子。

    陈老却似乎并没有听出来,只有条不紊地往后退了退,步履踉跄间带到了凳子腿差点儿被扳倒,稳住了身形便是忙不迭地赔礼致歉,“草民有罪,在陛

    皇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摆摆手让人起来了才问,“你这腿受伤了?”方才倒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有种不自然的僵硬。

    “谢陛下关心,多年以前落下的老毛病了。”陈老讪讪一笑,“沉疴多年,无药可治。病体之躯,不立庙堂,是以才只能婉拒陛下厚爱……陛下恕罪。”

    这也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知好歹地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皇帝脸色微缓,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点了点头,才道,“那今日真是麻烦老爷子走这一趟了。朕的身体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陛下龙体恢复地比草民预料之中的还要顺利些,陛下请放心,只需再按着如今的药方吃上半月有余,就能回到之前的状态了……只是最近陛下仍然要注意休息,不能过度操劳。”

    张德贤倏地松了一口气,取出明显一早就搁在怀里的方子,笑呵呵地替皇帝问道,“陈老,不知是否需要重新更换一下方子?”

    “不需要的。”陈老没接、也没看,只作揖回答,“陛下恢复得很好,说明太医们开的方子很合适,不必更改。太医们都是医术最最精湛的,有他们在,必然能够保陛下长命百岁。”

    皇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表情却明显和缓了不少,这段时日以来,太医们屡屡受挫已经让民间百姓和朝野上下多有闲言碎语,觉得那么多吃干饭的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陈崧,委实丢人。这些话听多了,总是会心生不喜的,是以虽受其救命之恩,但皇帝对陈崧、对姬无盐甚至对整个姬家的人并无几分好感,这蛊就是出自姬家,姬家人不治谁来治?

    此刻听陈崧这么说,皇帝才算是缓和了几分脸色,“朕有陈老这句话,便放心多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诸位了,陈老腿脚不便利,其实不必过来谢恩的。”

    说着客套的话,只瞅着一早就准备好的方子便知道张德贤当初在姬家的提醒,实际上也是陛下的意思。

    姬无盐这才搁下一口没喝的茶水,从容起身屈膝行礼,然后带着陈老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皇帝目送着这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才开口问张德贤,“在太医院里当值,还比不过在姬家当个下人吗?你说,他那条腿,是真的伤了治不好了吗?他不是神医吗?不是传闻中制出了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的……神医吗?”

    张德贤笑着将手中拂尘换了一边,俯身笑道,“听说是真的。那年离开陈家时,陈崧在雪地跪了三天三夜,跪坏了一双腿……也许是心里落了病根吧,开头几年是他不肯治,时间久了,就治不了了,听说一遇阴冷天就受罪得很。也是这个原因,这姬家姑娘才会对陈家人那么……不友善。”

    “哦?你的消息倒是比朕想象中的还要灵通些。”皇帝掀了眼皮偏头看向张德贤,意有所指地说着。

    皇帝病了这么久,身子可以靠药物调理,这瘦下去的身子骨想要重新长回血肉来却也急不得。

    不管已经看了多少次,当这双深陷的眼窝用这种掀着眼皮子的模样审视自己的时候,张德贤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打颤——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被皇帝信任了,之所以至今为止还留着自己,也是因为皇帝暂时无人可用罢了。

    所以他才更要为自己提前打算了。

    这般想着,张德贤又压了压胸口里放着的荷包才说着,“老奴这阵子和陈家人打的交道比较多,他们偶尔说起的时候,老奴跟着听了一嘴儿。”笑呵呵的样子,像是没有半点心眼子一样。

    皇帝又盯了半晌,才淡淡“哦”了声,收回视线,懒懒吩咐道,“回吧。”

964 “我们没有吵架”

    林一死了,皇帝的病也好了。

    姬家众人终于度过了一段格外风平浪静的日子。

    五长老已经“死”了,自然就没有再回陈家的道理。但姬无盐又担心放她出去之后这世间指不定又会多一个林一出来祸害世间,遂只得做主将她终生囚禁了。这个小老太太总觉得是林一害了自己、是林一蛊惑了自己,而她自己就是最最天真无辜的可怜人,是亲信了奸邪的良善之人,是与虎谋皮的受害者。

    她从最初的叫嚣、威胁,到如今见着姬无盐就开始哭诉示弱装可怜,从自己刚出深山什么都不懂屡遭欺负哭诉到如何遇人不淑、如何被林一耍地团团转。姬无盐总含笑听完,然后吩咐丫鬟好生照顾着,别饿着、别冻着,除了要离开这座塔楼之外,其他的必须有求必应。

    于是,姬家的下人们渐渐都知道了,塔楼上住着府上的贵客——五长老,性子古怪为人挑剔,对下人动辄就要张牙舞爪地辱骂,若非拴着手腕粗细的铁链子,只怕都要上手打人呢!姬家的主子们素来好说话,只要下人们好好办差,就算偶尔犯了些小错,也从来不会被打被骂,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客”,自是人人避之不及。

    除了当差的下人们避无可避,再也没人靠近塔楼那边了。

    姬无盐听着子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好脾气地笑笑——遇人不淑的可怜人?呵,五长老的话,姬无盐一个字都不信。林一是恶魔、是变态,那五长老就是恶魔变态的引路人……她可半点儿不无辜。如今让她这般也算衣食无忧地了此残生,已经算是姬无盐最后的仁慈。

    姬姑娘最近借着养伤的名头,将上官楚推给她的几处铺子都交给了宁修远,自己则整日里看看书、写写字,逗逗猫。

    也会在太阳不错的早上起个大早,带着寂风去街市上吃个早膳,吃完早膳有时候找个茶馆听听曲儿,有时候会去白家坐坐。

    白行的婚事定在正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姬无盐从自家铺子里找了几个手艺极好的绣娘巧匠给白家女眷们都做了衣裳和首饰,白老夫人乐呵呵地逢人就夸,又在皇后面前夸了一番,倒是在城中掀起了一阵热,铺子里的生意较之往日成倍成倍地涨,掌柜们都说自家姑娘做生意的本事比起公子也是不差什么的。

    姬无盐偶尔能在白家见到李奕维,大多客客气气含笑打声招呼,仿若平等相交了多年的老友,其中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释然。

    这位郡王爷如今如日中天、炽手可热,听说年后就会被正式封为太子了。这阵子工部正紧锣密鼓地修缮东宫,据说他们咨询郡王爷的意见时,对方只提了一点,说是要将书房里的那道密室封了,若是能直接填埋更好。

    此事传开,人人称颂郡王爷光明磊落。

    姬无盐对此却只一笑置之——人人都知道其存在性的密室,封了比留着好。

    至于李裕齐这位前东宫太子……巫蛊之术本就是朝中大忌,此事虽然碍于皇室的情面不曾昭告天下,但朝中已然人尽皆知,就同东宫书房地下密室里的真相,早已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李裕齐这是弑父篡位——纵然卞相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他。

    听说最后还是卞相以自愿上交家中所有财物辞官归乡为条件,换了李裕齐一条性命。

    这还是某一天在白家喝茶的时候,听老夫人说起的,说是年前李裕齐就会动身离开燕京城了,陛下发话了,不允许他在城中过年,因为碍眼。说着,老夫人不免再次唏嘘,说这位前太子爷一生养尊处优,如今这般,往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姬无盐劝着留得青山在,总不会没柴烧。

    一旁只含笑喝茶的李奕维开口提到,说此次李裕齐的随行人员里头,有一个人想必出乎姬无盐意料之外——沈家庶女,沈乐微。

    身前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沈乐微的母亲,却没有带走沈乐微,也不知是人姑娘不愿意,还是沈谦真的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庶女——但依照着他带走了姨娘的举动,想必是前者。

    从白家出来,姬无盐站在大门口仰面站着,身后脚步声响起,是同她前后脚几乎一道出来的李奕维。对方在她身后停下,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开口问道,“姬姑娘今日没带着那个孩子?他是叫……寂风?还是姬风?”

    “寂风。”姬无盐偏头说道,“前几日玩得疯了些,耽误了些课业。今日在府中练字……郡王爷喜欢小孩子?”

    “谈不上喜欢。”李奕维背着手站着,也微微仰了头沐着日色,“那孩子生得漂亮,性子讨喜,嘴巴也甜,只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郡王谬赞了,那孩子福薄,可担不起您这样的称赞。”姬无盐虽然口中说着谦虚的话,但明显眉眼都柔软了下来,可见当真是将那孩子疼在了心里。

    听说是捡来的,却在姬家过起了小少爷一般的生活,这般命数,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怎么就福薄了?他低头笑了笑,才道“他能遇见姑娘,这福气便不薄。”

    这是真心话。

    然后便是再一次的无话,些许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李奕维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这些时日以来,他在白家遇见过几次姬无盐,但大多都是擦肩而过,有时候是他刚来、她便要走,有时候是自己刚准备走,她正好过来,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看起来客气中还带着几分熟络。

    但总觉得像是做给外祖母看的。

    今日是第一次,两个人恰好都在,闲话家常了一会儿,起初是李奕维在说,姬无盐在听。后来闲话家常起来,姬无盐偶尔接句话,每每都是恰好到处的感觉——就是那种演戏给长辈看证明“我们之间没有吵架”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什么不对,但似乎又不太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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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