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乌家儿郎
乌春把乌家的好儿郎大大地夸了一通,就先行告辞回坞去了。
他人虽然走了,可他吹过的牛还在天上飞着。
当时刘盆子还有所怀疑,毕竟柔弱的乌盖就在旁边拱手侍立,左看右看不像什么上马能战的勇士。可后来他知道了,乌春没有吹牛,乌家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好儿郎。
羽林军抵**顶坞的时候,前面尘土大作,百余骑狂飙突至,当先一人纵马扬鞭,发辫飞扬,疾驰到近前,也不等马停稳,纵身自马背跃下,大叫道:“皇帝陛下,乌米奉父亲大人之命前来迎驾,请陛下移驾平顶坞!”
皇帝用马鞭遥遥一指,说道:“军情要紧,平顶坞朕就不去了,告诉你父亲,让他准备牛羊,等我大军凯旋!”
乌米将手放在胸口,弯腰道:“平顶坞有香醇的美酒,肥嫩的牛羊,就等羽林军活捉了张丁,与陛下庆功!”
刘盆子哈哈大笑,回头道:“翟兴,你随乌米去平顶坞,一定要多多准备粮食,及时送至军中。”
那意思是你千万别客气,把平顶坞掏空了算你的本事。翟兴领命,催着乌米出发。
乌米却道:“乌氏子弟从来冲在前面,怎么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运吃的,臣不愿运粮,臣愿为大军先导,陷阵冲锋!”
“壮哉!”刘盆子觉得这词太文,不能充分表达他的心情,又大声说了一句:“好小子,牛B!”
乌盖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臣的三弟自小在上郡舅父家长大,三年前才回到家中,性子桀骜,不服管教,若是冲撞了陛下,请陛下勿怪。”
刘盆子笑道:“怪什么?这是英雄气概,少年意气,朕喜欢!乌米,你要做大军先导,朕准了!”
羽林军的几个曲长脸上挂不住了,孙易和刘彪都站了出来,刘彪抢先道:“陛下,臣愿率三曲为大军前锋。”
孙易随之叫道:“二曲愿为兴军前锋!”
“是我先请战的,你跟着添什么乱?”刘彪对他怒目而视。
皇帝知道刘彪性子急,怕他急于求战而吃亏,便点了孙易的二曲为前锋,告诫他不要贪功冒进,去之后要扎紧营盘,为大军入驻做好准备。
孙易领命,带着二曲一行六百余人随乌米一起先行出发。
刘彪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却不敢违抗军令,只好闷头退下。
皇帝下令将斥候放出去三十里,牛得草很懵,低声道:“陛下,前锋离咱们不过五十里,这斥候……”
“谁告诉你向前放的,向后放!”
牛得草回头看了看,“后面会有敌军吗?”
小皇帝一挥鞭子,马得得地向前跑去,把他的话甩在身后,“后面嘛,看看有没有友军?”
牛得草无奈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班登凑过来嘀咕道:“这个人又犯病了……算了,让你去就去呗,就当遛马了。”
傍晚大军扎营时,牛得草兴冲冲地进了大帐,“陛下,真有友军来了?”
“来就来呗,你激动个啥?”
“是乌坞主带人来了。”
“他呀,让他进来吧!”
乌春带来了骑士三百余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勇武非凡。看人家那马,每一匹都膘肥体壮,明显是北地的好马,羽林郎们看着都有些羡慕。
平顶坞不只是乌春家族的人,许多乌氏国的后裔都聚居在那儿,他们全都以乌为姓,民族凝聚力很强。虽然过了数代,这些人依旧保留着从前游牧民族的习惯,崇尚勇力,精于骑射。
小皇帝也没想到,原来乌春说的八百儿郎,竟然全是骑射娴熟的骑兵。他说是八百,真的动员起来,恐怕一千都不止,这要是都归了他羽林军,成立个骑兵曲。。。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叫着:“老乌,来来,一起吃饭!”
乌春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大嚼,风卷残云一般把案上的肉都吃了个精光,皇帝一看乐了,你快,快有什么用?男人最怕的就是快!
乌春吃饭痛快,说话可有点不利索,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了:“陛下,您说的大军,就是这些娃,羽林军?”
“你看朕的羽林军怎么样?”
“陛下的羽林军军容雄壮,好是好,可石里坞的贼兵有几万人,只靠这些羽林军。。。一个打十个?”
刘盆子抹了抹嘴上的油,打着嗝道:“一个打十个费点劲,也就一个打九个吧!”
乌春半晌憋出一句话,“陛下勇猛,乌春佩服之至!”
皇帝道:“老乌,你别怕,朕有大军在后,这一两天就到,等大军来到,便将石里坞夷为平地!”
乌春这才松了口气,讪笑道:“我说嘛,皇帝陛下亲征,怎么就带这么点人。”
“老乌,你还别瞧不起我这些兄弟,羽林军人虽然不多,可个个以一当十,不信咱们就比比,是你的乌家兵杀贼多,还是我羽林军杀贼多。”
“我老乌不能以大欺小,不是,我不是说陛下您,您当然最大,我是说,这些羽林军,他们毛都没长齐呢!”
这么一说,帐内的几个曲长副曲长都不干了,纷纷站起身来,胡狗子尖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儿叫道:“乌大叔,你来看看,咱这毛到底长齐了没有!”
乌春嘿嘿一笑,“齐不齐的在这儿看不出,咱们战场上见吧!”
连一向好脾气的王猛都受不了了,“老乌,要是输给你,我就是你孙子!”
“要是你赢了,就是我女婿!”
谁也没料到乌春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帐内立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连乌盖都有点晕了,这就把我妹妹送出去了?
乌氏向来崇尚武力,以雄壮为上,最喜欢膀大腰圆的男子,因此乌春见到王猛就相中了他,心里早就打起了主意,嘴一吐噜竟说了出来。
王猛一时卡住了,“我,我……”
胡狗子一推他,“我什么?还不见过你老丈人?”
“还没赢呢!”王猛一屁股坐了回去,低着头不再说话。
帐内众人轰堂大笑。
小皇帝有点诧异,古人这么直白啊,看中了就要招女婿,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转念一想,与乌氏联姻对于羽林军来说有利无害,让自己的好兄弟王猛牺牲一下色相也未尝不可。
但乌家的女儿到底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虽然皇帝可以为臣子赐婚,但在他现代人的思维中,全是婚恋自由那一套想法,刘盆子不能强行替自己的兄弟作主。
要是乌家的女儿像他的二兄乌盖,那肯定是个大美女,绝对配得过王猛这个糙汉,可要是像她爹……这个风险系数相当之高。
这只是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两天之后,距离石里坞只有三十里时,前面来人报告,说前锋与敌人有了接触战,乌米的游骑与敌军遭遇,当场斩杀七人。
“七人?不多,不多,太少了!”乌春看了看王猛,“王曲长,你还有机会!”
王猛闷着头不搭理他。
刘盆子一笑,“前锋首战告捷,好消息啊,乌米这小子不错!”
羽林军的将士都有点不服气,就杀了几个敌人,看把老乌得意的!
刘彪更是心中不忿,暗中埋怨皇帝不让自己做前锋,否则怎么会让乌家人抢了风头?王猛还在纠结,乌家妹子到底随爹呢还是随娘呢?
61.保护弱小
乌米带着百余骑做引导,把羽林军二曲远远地甩在后面,二曲也有一百骑兵,这些人十分好胜,不甘落在乌家人后面,可是孙易严令他们随步兵一起行动。
孙易明白他的这些所谓的骑兵只是些会骑马的人而已,完全不懂如何在马上作战,说白点就是会骑马的步兵,哪里及得上从小就练习骑射的乌家人?如果轻易放他们出去,遇到敌军很可能会吃亏,那将大大挫折前军的锐气。
因此即便乌米捷报传来,二曲将士急得跳脚。孙易依旧严令全军不准妄动,不紧不慢地行军。
二曲前进到石里坞附近,见乌家人正等在那儿,两军会合,孙易下令扎营,军士们都秒变工程兵,挖沟的挖沟,立栅的立栅栏,全营好一阵忙乱。
乌米笑道:“羽林军是要在这儿安家么?你们是来杀敌的,还是盖房子的?”语气中颇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孙易也不反驳,只请他带兵在周边游弋,防止敌军突袭。
“没问题,保护弱小是我们的责任!”乌米大声叫着,带着一群嘻笑的乌家骑士上马而去。
一个正在挖壕的十兵“呸”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嘀咕道:“什么东西?好像他多能耐似的!”
孙易厉声喝斥:“闭嘴!叫得再响有什么用?战士应该用刀剑来说话!”
所有人都憋了一股气,赌气地使劲用铁锹铲着土,锤击木桩的声音格外响亮。
刚建起了一圈栅栏,壕沟也只挖了一半深浅,忽听唿哨声连连,马蹄声乱响,远远的乌米带着他的游骑奔了过来,边跑边回身放箭。在他们的身后,敌兵黑压压地冲了过来,也是一水的骑兵,足有数百骑之多。
孙易见有人来冲营,立即下令停止施工,全体退入到尚未建成的军营内,弓弩上弦准备迎敌,旗语显示是一轮齐射。
赤眉军向来没有旗鼓,打仗就是一窝蜂,用旗语指挥是刘盆子强力要求的,各曲学习的时候多有怨言,但真到用的时候才知道方便。当然现在一共才几百个人,靠指挥官的吼叫大家也都明白意思了。
羽林军的弩手远远多过弓手,弩的上弦和瞄准耗费时间,射速比较慢,孙易估计一轮齐射过后,对方骑兵就会冲到近前,到时羽林军将会面临更具挑战性的白刃战。
虽然平时练习过轮射,以期望保持火力的连续,但这是羽林军初次临敌,而且是猝然遇袭,孙易没有使用更复杂的命令,看敌人这个密度,一轮齐射就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外面的战斗是零星的,虽然敌人人数很多,但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各营的作风。看样子他们能骑射的也不多,箭枝飞过来都是零零星星的,完全没有准头,对前面的乌家兵造不成多大的杀伤。
反倒是乌家儿郎弓马出色,不断在马上拧身回射,敌军屡屡有人中箭倒地,也不敢逼得太近,只是紧紧地咬住,想等到他们箭矢用尽,再上前以多打少。
乌家兵的箭确实要用尽了,乌米直到射出去最后一枝箭,才加速冲刺,从敞开的大门冲进营去。
之后营门封闭,不是用门,而是用人,长兵在十几米宽的营门缺口处排成密集队形,整整排了六排,这是为了应付骑兵的冲击,是真正的第一线肉搏战士,他们全是身体墩实的健壮士卒,手持长长的戈戟和郑县武库所有找到的最长的夷矛,长兵器都是尖端斜向上方,尾部插在地上,这也是平日长兵训练的主要内容之一。
督战队就在长兵后方,若是有人临阵后退,免不了吃自己人一刀。所有长兵都紧张得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全是汗水。
到了一个时候,就是死鸭子也要硬赶上架去。整个二曲能不能顶住这一波冲锋就看长兵的了。
与此同时,弩兵已准备停当,所有的弩箭都已上弦,敌军也到了几十步之内,令旗挥下,三百把弩一齐射击,就像镰刀扫过韭菜田,敌人顿时倒下一片。
这一轮打击让对方产生了分歧,后面的马还在向前冲,前面的人却想勒马后撤,队伍行动不一致,有的人竟被自己人撞下马来,本来就乱糟糟的队伍更加混乱。
但是骑兵冲起来是很难停住的,仍有不少马匹冲到了近前。营外的壕沟虽然没有完工,却成功地阻止了骑兵的推进,士兵们在壕沟路障前挺住脚步,拨动马头,寻找可以继续前进的道路。
营门前的一个缺口,为了方便进出,并没有设置路障,一时敌骑拥来,都乱糟糟地挤在那儿。
骑兵的冲击力十分惊人,用步兵来抵抗骑兵冲击,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士兵们很难直面高速冲过来的马匹,很多人都是闭着眼睛,或者紧盯着地面,不敢正视直冲过来的战马。
对一支成军不足一月的新军来说,面对这样的冲击很容易当场崩溃,但是好在羽林郎们年纪虽小,却几乎都是在军营中长大,见惯了战场厮杀,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兵,胆子自然比寻常少年大了许多。而且由于壕沟的阻挡,骑兵们要调整马匹冲向这个唯一平坦的缺口,速度和冲击力受到了一定影响。
尽管如此,孙易还是非常紧张,与二曲军司马一同站在后面督战。
这时平时强调军纪发挥了作用,少年们虽然害怕,却不敢后退,挑战临阵脱逃这条可以立斩的军法。面对敌骑还有很大的生存机会,可面对督战队的刀枪就是一个字:死!
几匹马已经冲了进来,见到刺猬一样一团团明晃晃的矛戟尖刃,立时有些胆怯,无奈收不住前冲的势头,直撞到矛阵上去,顿时长声哀鸣,倒地不起,掉在地上的骑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几杆长矛捅过去,立刻把他捅成了筛子。
前排的一个十六岁的小兵本来吓得闭上了眼睛,听到面前战马嘶鸣,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面前一个马屁股正正地对着他,原来这个骑士骑术精湛,在千钧一发之际掉转头,正想向回逃命。
小兵完全是每日训练后的条件反射,他将手中的长矛向前一伸,正正地扎入马的粪门之中,那马痛得暴跳,将马上的骑士掀了下去,小士兵手疾眼快,一矛刺去,登时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小兵兴奋地叫道:“我杀了一个!什长,我杀了一个骑兵!”
却听旁边的什长大喝道:“妈B的叫什么叫?老子都杀了两个了,我叫了吗?把矛端好,保持队形!”
“你叫得比我还大声。”小战士只能在心里啼咕,嘴上再也不敢出声,两腿稳稳地站住,端好了长矛,这时心中的恐惧已无影无踪,他瞪大双眼,急切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如果骑兵无视伤亡,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长兵阵想抵挡住还是很难,可是对方明显不是什么精锐骑兵,第一轮的齐射已经使队伍产生了分歧,不成功的冲阵尝试又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现在几乎所有的敌骑都想掉头逃跑,而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面战场的情况,还在止不住地上涌,这导致敌军在距离羽林军营几十步外的地方形成一个暂时的堰塞现象。
此时眼看敌军在射程内乱成一团,孙易岂能放弃这个机会?立即下令再来一轮齐射。
弓手们依靠射速进行自由射击,持续对敌军造成零星的杀伤,弩兵们在第一轮齐射后,便都忙着低头上弦,这个动作虽然他们在平时训练时已练熟了,但是第一次临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在敌骑自已混乱了之后,再慢的弩手也上好了弦,又一轮齐射过去,敌军又落马了许多,竟比第一轮齐射战果还要丰盛。此时孙易下令全体自由射击,射手按照自己的节奏,随意发箭,箭矢虽然零乱,杀伤却也不小。
此时再迟钝的敌军也反应过来了,前面碰上了硬茬,该是掉头逃跑的时候了。逃跑总是比进攻命令更容易得到贯彻执行,所有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掉头,向后!
虽然孙易是第一次指挥作战,但他面对混乱的敌军,敏锐地抓住了战机,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下令停止射击,骑兵出击。
一声令下,仅有的一百骑兵全部上马,拔出了环首刀,随着冲锋的鼓响,呐喊着向混乱的敌军冲去。
乌米不甘示弱,带着乌家儿郎随后跟上,奈何他们先前跑了一大圈,马力已疲,怎么及得上憋了半晌如猛虎出笼般的二曲骑兵。
别看羽林将士年龄不大,可多年随军,使他们的胆量几乎等同于老兵。对于见惯了杀人的羽林营少年来说,用环首刀切割敌人的首级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虽然敌军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可是攻守之势已经逆转,几百敌军已成了溃军,只有没命向回狂奔的份。
孙易带着人一直追出去几里地,才收拢散兵回营。战后清点,共歼敌八十二人,其中俘虏三十三人,俘获军马四十九匹,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已方的损失,乌家兵二死一伤,其中一个是马匹太慢没来得及撤回营内,羽林军一死三伤,其中一个伤者还是斩杀了几个敌人太过兴奋,回营下马的时候跳下来崴了脚。
乌米兴奋得脸色发红,大声喊着痛快,向孙易道:“孙曲长,你们盖这房子还真管用,没有这个,今天乌家损失就大了。”
孙易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保护弱小是羽林军的责任!”
62.首战表彰
小皇帝对羽林军首战异常关注,到达营地的当天就开了个全体表彰大会,表彰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将士。对追杀敌军最勇猛、斩首最多的骑兵授予“敢斗奖”,对射杀敌军最多的弩兵授予“敢射奖”,对在最前面顶住敌骑冲击最坚定的长兵授予“敢死奖”。
表彰会气氛极为热烈,获奖的将士昂首挺胸上台领奖,接受皇帝陛下亲手授奖,享受全营将士的欢呼。
斩首敌军偏将,获得“敢斗奖”的士卒扯着大嗓门道:“我一个追着他们七八个打,那群孙子玩命地跑,我在后头使劲追,追到一个倒霉蛋的后头,我伸刀就这么一捅,就把他捅下去了。前面的人更慌了,我就扯脖子喊了一句:小虾米都闪开,老子要抓的是大鱼!这一声好像提醒了他们,那几个孙子全往两边跑,只有一个长小胡子的还在我前头,有一个人还回头提醒我:你追他,他是偏将!什么偏啊正的,老子追上去就把他砍了。唉,要不是那个兄弟,我哪知道哪个是偏将……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敢射奖得主发言:“我就站在栅栏后头,连着放了五箭,射死了四个,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弦特别顺,射得特别准。我觉得是这根栅栏的关系,那是我亲手钉进去的,当时我向地上锤的时候,正正好好锤了四下,你们说巧不巧……下次我还站这儿,这一根栅栏是我的幸运栅栏。”
下面一个人喊道:“瞎说!我他妈的锤了十几下,怎么一个也没射中?”
“你小子平时夜里射得太多了!关键时候软了!”
班登站在小皇帝身后,奇怪地问道:“陛下,您练射术都是白天,太阳底下才能看得清,这位袍泽怎么晚上练呢?”
“晚上练感觉更爽,据说这个兄弟很辛苦,练得手都吐噜皮了。”皇帝笑着,大喊道:“乌盖,把朕那棵老山参拿来,给这兄弟好好补补!”
“敢死奖”获得者当时就在长兵阵第一排,战马冲过来的时候差点吓尿了裤子,这时候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什么?马冲过来怕不怕?嗤,那算个P!在老子眼里,那不是马,那就是一只小兔子,老子都不用出手,只把眼这么一瞪,那畜牲就吓懵了,直接撞到老子的长矛上!”
众人哄笑,“那你就是用眼杀敌了!”
“那是,老子就用这双铜铃般的大眼瞪了那么几瞪,那些畜牧就乖乖地来送死!”
他努力地睁着那双眯眯眼,刘盆子也很努力地去找,可是除了两条缝隙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有一双铜铃般眯眯眼的战斗英雄伸出了大拇指:“老子不是吹,我们二曲的战斗力,在全军那是这个份的!不信你们问乌米小子,问问他服不服?”
“我不服!”乌米一下子跳上了台,“二曲兄弟都是英雄,可咱们乌家人也不是狗熊,这次算你们厉害,下一次咱们再来比过!”
由于“敢死将”不遗余力地吹嘘,一次轰轰烈烈的表彰大会变成了二曲单挑其他各曲的辩论大会,甚至乌家人也加入到了口水战中,二曲成了全军公敌,一时间“大话与口水齐飞,嘘声共骂声一片。”
羽林军龙骧营第一次战斗表彰大会在一片对骂声中成功闭幕。
除了这些有功之士外,皇帝最关心的要数捉到的俘虏,表彰会结束就去挨个盘问,这让将士们十分奇怪。小班登从来不耻上问,替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陛下,你跟这些俘虏有什么说的?”
“你懂个P!”皇帝道:“这叫搜集情报,咱们初来乍到,对敌军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得找些知道内情的人问问吗?还有人比这些俘虏更了解石里坞内的情形吗?”
当天夜里,皇帝命几个军吏分头审问战俘,一直折腾到半夜才休息。据说俘虏们都受到了很好的对待,激动得连声惨叫,之后便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全体转投到麾下,发誓效忠陛下。
第二天,皇帝又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战斗总结会议,参加者是全军屯长以上将士,乌家父子三人列席。
二曲曲长孙易率先介绍了战斗情景,副曲长和三个屯长进行了补充说明。这就不像昨天表彰会上“三敢”说得那么绘声绘色了,而是纯粹从技术角度进行分析。
之后全体人员进行讨论,就弩兵的使用、出击的时机等等方面各自表达意见。都是少年将领,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讲究,经常说着说着就互相叫起板来,大帐中火药味十足。皇帝不时地叫停,打断他们的争吵,才能使军议能继续下去。
真理越辨越明,这种大讨论对于将领的成长是十分有益的,现在只有二曲吃了口猪肉,其他各营还没有机会,那就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吃的,自己才不至于到时候不知如何下口。
刘盆子基本没怎么发言,大部分时间是在听。
从战斗的进程来看,孙易的表现可圈可点,形势判断准确,反应迅速,处置果断,表现出了成为一个优秀将领的潜质。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指挥水准,二曲很有希望成为全营主力曲。
可是战斗中依旧反映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弩兵的保护。虽然躲在工事后面,依然有一个弩兵阵亡,这也是本次战斗唯一的阵亡人员。当时有几个凶悍的敌军纵马跃过壕沟,试图从栅栏上爬上来,而且有一个人居然成功了,他翻过栅栏砍翻了一个弩兵,又向其他弩兵冲去,多亏两名乌家子弟站在旁边,联手击杀了他。而二曲负责近身格斗的刀盾兵此时都集中在营门口长兵的身后。
刀盾兵是这次二曲唯一没有受到表彰的群体,整场战斗无所事事,基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羽林将士通过高热量的伙食和充足的训练,力量都有了较大增长,但是与成年悍匪比起来身体依旧处于劣势,尤其是弩兵,除了操作大黄弩的孟愤等人之外,选的基本都是年龄较小,身体比较瘦弱的少年,如果有几个敌军翻越栅栏,打开一个缺口,在近身搏击中弩兵完全不是对手。
一旦弩兵的射击网络被破坏,失去远程火力压制的敌军骑兵将蜂拥而上,羽林军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皇帝陛下指出了这一点,也是稍微敲打一下孙易,免得他得意之下被捧杀。
将领们纷纷表示,骑兵素质的提高迫在眉睫,居然有好几个追逐敌军的骑兵半路掉下马来,有一个还摔断了腿。由于骑术的限制,士兵们在马上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否则这次的战果应该会更大。
皇帝道:“老乌,你们乌家人的骑术怎么练出来的?”
乌春道:“这个是童子功,后学的怎么也赶不上!”
刘盆子指着他那些少年将领,“他们,难道他们不是童子吗?”
乌春大笑,将领们都有些尴尬,只有班登抹着鼻涕道:“陛下,臣,臣是童子,臣想学骑马。”
“你学骑马干什么?又不用你上阵杀敌。”
“臣要贴身伺候陛下,陛下要当马上皇帝,臣,臣总不能在地上跟着跑吧!”
刘盆子很气愤,这个鼻涕虫还缠上他,甩不掉了!
他只好扶着额头道:“好好,你学,让老乌找人教你。”
乌盖道:“陛下,平顶坞周边都是大片的草场,水草好得很,陛下若想练骑兵,那儿倒是一个合适的所在。”
“对呀!”皇帝一拍巴掌,“在那儿开设一个骑兵培训基地,老乌找几个好手作教练,替朕训练骑兵!”
63.超大肉票
羽林军的第一场胜利对于刘盆子来说意义非凡。
在郑县的时候,他并不确定这样的训练会取得多大的成果,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假以时日,羽林军有可能成为天下精兵。
他如今满脑子想的是带着自己练出的精兵横扫天下,至于刚穿越时的种种打算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唉,堕落了,只怪当皇帝的感觉太爽,刘盆子上瘾了。
让刘秀见鬼去吧!朕要当最大的BOSS!
眼前的石里坞是他BOSS途中的一个考验,事实证明,凭借工事防守,羽林军还是有一定承受力的,可是野战呢?攻坚呢?都将在这次的远征中一一经受考验。
羽林军两千人,乌家一共五百人,两千五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聚集了两万人的两座堡垒,这仗怎么打?
小皇帝的法子很简单:等!
等援兵。
皇帝宣布,再等几天,就有数万援兵到来。
这让羽林军将士心中越发有底,少年人本来就胆子大,再加上刚打完一场胜仗,别说面前有两万人,就是有十万又有何妨?有人甚至叫嚣着说,我们不需要援军!
一时间,各曲将领轮番向皇帝请战,却全都被斥退,皇帝的答复是,谁也不准出战,都去挖战壕。
“哪儿有什么援兵?陛下就是胆子小。”刘彪从大帐中出来,气呼呼地向旁边的王猛嘟囔。
“胆子小的敢带着两千人和两万人对峙?”胡狗子不屑地反驳道,“我看是真的有援军,要不陛下怎么会派斥侯向后搜索三十里。”
“就是有后援也没多少人,沈阳县城一共三千人,夏阳带走了大半,杨树堡有千儿八百人,穆弘就是都带出来也顶不了什么事。”
“别忘了家里还有三千羽林军。”王猛说道。
“那些娃娃兵儿才训练几天,哪儿能跟咱们老兵比。”刘彪口气里全是鄙夷。
其实他们这一批也不过多训练了半个多月,就以老大哥自居了,就像现在大二的学生看大一的新生,怎么看都是小屁孩儿。
抱怨归抱怨,圣命是必须执行的,两千多人都被赶去修工事,营地周围挖了深深的战壕,布满了鹿角、拒马和铁蒺藜,栅栏加高加固,又添了一重,营地两边各起了一座高高的望楼,日夜有人在上面登高瞭望。
刘彪骂骂咧咧地吆喝着士兵们干活,越想心里越是憋气。因为手下人在杨树坞抢劫,他被降了一级,以副曲长身份代理曲长职务。前两天和孙易争当大军前锋失败,人家二曲已经立了功。到如今三曲寸功未立,自己还背着个处分。争强好胜的刘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因为一个士兵树栅栏时不小心,把一根栅栏弄断了,刘彪上去就是一脚,把士兵踢了个跟头,又用鞭子没头没脑地抽了过去,大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做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
士兵抱住头在地上翻滚,不住声地讨饶,可这更让刘彪生气,男子汉大丈夫,挨两下打就叫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于是他的鞭子抽得更狠了。
“刘曲长好大的脾气!”一个人从他身后走了上来。
刘彪扭头一看,原来是牛得草,便没好气地道:“木头牛,你不要说风凉话,这大热天的,让你挖半天战壕试试?”木头牛是牛得草的外号,从前牛马厩的兄弟们都这么叫。
“我没挖战壕,可是搬了半天的拒马,不比你轻松!”
刘彪哼了一声,说道:“你说说,打仗不就是冲锋吗?把营盘建这么结实,准备在里面住几年生儿子吗?咱们赤眉军啥时候挖过战壕?立过栅栏?不也从青州打到了这儿?”
牛得草嘘了一声,“刘曲长,你说话小心些,这些话传出去会动摇军心的,传到陛下耳朵里,少不得又要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反正都背了个处分。别人打前锋,我就挖战壕的命,别人吃肉,我连汤都喝不着!”
“你这脾气还是这么……唉!不跟你聊了。”牛得草忽然一立正,身体拔得溜直,正色道:“奉陛下之命,命三曲曲长刘彪觐见。”
刘彪面色狐疑:“陛下召见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皇帝陛下只召见你一人,别的曲长都没有。”
刘彪懊恼地把鞭子丢到地上:“难道又做错了什么,又要挨处分了?”
他进大帐时很有点忐忑不安,行过礼后,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脸。陛下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笑容,刘彪心里更没底了。
“刘曲长!”皇帝开口了,语气十分郑重,“三曲是一个光荣的集体,第一届大比武的冠军,因为上一任刘曲长另有任务,我把这个集体交给了你,希望你将三曲的光荣传统延续下去。”
小皇帝的语气十分现代,好在羽林军将士们都习惯了,一点不觉得违和,反而形成了一股效仿皇帝说话的风尚。
刘彪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皇帝的意思是,一个好好的三曲让我带坏了吗?难道又要挨处分?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陛下,臣,臣是对挖战壕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哦?你不喜欢挖战壕?那这个战斗任务只能交给别的曲了……”
“别,陛下,是什么战斗任务,是不是打前锋?我要,我要新任务!”刘彪身体站得笔直,大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请陛下下达命令!”
“别吵!这是个秘密任务,只能你一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突然鬼头鬼脑地笑了,“来,过来,朕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敢!只要有仗打,我什么都敢!”刘彪凑近前去,两个人头碰头嘀咕了半天。
刘彪从大帐出来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这几天的郁闷一扫而光,整个人精神焕发,甚至拍着班登的肩膀说:“小班登,哪天带你见见世面,喝酒!”
当天下午他便拉出了一支小分队,人手一把铁锹出了大营,迎面正碰到牛得草,远远地冲着他喊道:“刘曲长,你这是干嘛去?”
“陛下命我出去再扎一座营,咱们挖壕沟去!”刘彪兴致勃勃地喊道。
牛得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发懵,这人吃了迷魂药了?怎么半天的功夫变化这么大?
羽林军到处挖战壕大搞基建的时候,石里坞中正在斗鸡。
“大将军”张丁弯腰曲背,眼睛死死地盯着围栏里的一红一白两只鸡,嘴里不住地大声呼喊:“上!上!咬死它!对,就往头上咬!冲,向前冲!别跑啊!马勒戈壁的,谁让你跑了?这个畜牲!”
他忽然一把抓起斗败的大红公鸡,脚踩鸡身,扭住鸡头,自靴筒中拔出匕首,向鸡脖子上一抹,随即两手将之凑到嘴边,啧啧有声地吸吮起来,公鸡在他手里不断挣扎,鸡血流得他满脸都是。
张丁吸足了鸡血,用袖子将脸一抹,抹得脸上一片狼籍,胸前衣襟上也到处都是红迹。他咂着嘴,向身边的谋士苏延年道:“刘盆子在忙什么?”
“回大将军,赤眉贼都在挖壕沟,加固军营。”更始帝封了他一个将军名号,可张丁总是让人在前面加个“大”字,仿佛如此方能显示他的地位。
“这是要跟张某耗上了……他有多少兵马?”
“扎了两座营,一大一小,看营盘大小,大概有三千兵马。”
“听说羽林军全是娃娃兵,可是真的?”
“上次冲营的人回来说过,羽林军确实年纪不大,都是半大小子。”
“一群废物,竟然被群孩子打得屁滚尿流!”
“大将军不可轻敌,羽林军虽然年纪不大,可他们的弩器太多,站在营中发弩,孩子与成人无异。”
“东坞的蔡兴怎么说?”
“蔡兴说他这几天生病了,没法子领军出战,请大将军宽限几日,等他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带兵出击,与刘盆子决一雌雄。”
“这个老狐狸,占便宜的事儿抢着上,出力的活就向后躲,张某早晚收拾了他!”张丁说话恶狠狠的,衬着他满脸的鸡血,显得尤其可怖。
石里坞东面有一个小坞,里面屯扎的是偏将军蔡兴,手下有三五千兵马,名义上归张丁节制,但经常是阳奉阴违。
苏延年向前凑了凑,“这个刘盆子……末将的意思是,莫不如不理,要想攻下石里坞,没有五六万人根本不济事……他愿意在外呆着就呆着好了,又伤不了我们分毫。”
“大司马那儿有消息吗?”张丁没接话头,忽然问起了朱鲔。
大司马朱鲔是更始政权中数一数二的实权派,此时正率领三十万大军镇守洛阳,与刘秀的大军对峙。
苏延年道:“没有,最近战事紧张,大司马恐怕暂时无暇顾及我等。大司马叮嘱过,只要我等守住这石里坞,收集水陆两路往来的钱粮,时时运往洛阳即可。大将军,这个月的钱粮已经迟了十天,您看……”
“钱粮,钱粮,就知道跟我伸手要钱粮!我都被贼人堵住家门口了,他们都跑哪儿去了?张某人是他朱某人的钱袋子吗?缺钱的时候掏个空,看着没用了就当块破布丢掉!”
张丁在此独霸一方,背后的靠山就是朱鲔,朱鲔镇守洛阳,广积粮草,命石里坞每个月运送钱粮过去,平时张丁不敢推诿,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更始军节节败退,朱鲔则在洛阳附近与刘秀部将冯异激战,被打得出不了洛阳城。形势不利于更始政权,张丁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手下的面抱怨朱大司马,苏延年吃了一惊,立时闭嘴。他本是朱鲔的门客,被派到石里坞做张丁的下手,名义上是协助,其实是监视。
张丁本是私盐贩子出身,聚集了数千亡命之徒,乘大船往来各地贸易,横行大河,获利巨万。近些年因战乱频仍,私盐贸易也不太好做,张丁便带领手下弟兄强占了石里坞,将原坞主蔡兴赶到了东边的小坞去。
从此后他由流动的强盗变成了坐地的强梁,卡在这水陆交通要冲之处抢劫勒索,日子比从前过得更加滋润。
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听说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强盗窝,便想发兵攻打,朱鲔从中斡旋,劝阻了刘玄,却趁势把石里双坞收入囊中,成为他自己的私人钱包。
张丁依附朱鲔,虽然要交巨额的保护费,可几乎就能合法打劫往来客商了,日子过得依旧不错。不过如今更始政权摇摇欲坠,大司马的保护伞破了洞,眼看要罩不住他了,他张丁只能自救,那还给你交个P!
当然,大司马拥兵几十万,坐守坚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倒的,如今还不能轻易开罪他。
“延年,不是张某不想送钱粮,如今道路不通,钱粮漕运过去,万一落到别人手中,那不是资敌吗?等大司马打通了道路,张某一定立刻发船!”
“既然如此,请大将军谨守石里坞,等待大司马的捷报。”
张丁恨恨地道:“一共三千娃娃兵,谨守什么?张某纵横大河几十年,什么狠角色没见过?被一群孩子堵在坞里当缩头乌龟,张某人丢不起这个人!我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有多少斤两!”
苏延年道:“可上次……”
“上次只有几百人,这次张某要玩把大的,也算看得起他这三千人马。留下一千人守坞,剩下的都去!把刘盆子给我抓回来,我要跟赤眉贼好好地谈笔买卖。”
苏延年也笑了,说道:“听说刘盆子的娃娃兵全是赤眉贼大小头头的娃儿,要是全抓来,让他们一个个的赎回去,那赤眉贼的家当都要被掏空了。”
对于这群强盗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超大型的绑架勒索活动而已,三千个娃娃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三千个肉票,又仿佛是三千个招财猫,在向着张丁不住地招手。
64.干就是了
警报的号角声响彻军营,乌米奔出大帐,大叫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乌家兵大声回答道:“据说石里坞大军出动,陛下命令全军备战!”
“哈哈,又有羊上门了!”乌米掉头向马厩跑,边跑边吩咐:“快,把乌家勇敢的儿郎都喊起来,随我出营宰杀羊羔!”
乌家兵三三两两地跑了出来,全都乱哄哄地向后面的马厩跑,谁也不需要等谁,怎么行动全靠自己领会,有的人听到了命令,有的人就是完全跟着前面的人走。速度快的已经随乌米冲向营门,反应慢的还没有上马。
与之相比,羽林军则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士兵都一队一队地集结在长官身边,接到命令后,随着口令一齐向指定的位置小跑过去。长兵矛戟如林,像一个个硕大的刺猬,快速在营中移动,弩兵一排排地抵达射击位置,中间留有空隙,以备后排上来轮射。就连骑兵都是列着队,让马儿小步慢跑。
与羽林军比起来,乌家人乱糟糟的样子显得极不和谐,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钻出水来乱蹦乱跳的鱼儿,格外显眼,距离很远就能看见。
乌米可不管这些,他恨不得早早冲出去杀敌,虽然半路不断遇到正在集结的羽林军,却依旧保持着高速度,好在乌家人个个骑术精湛,控制着马儿在营中左闪右转,并没有发生什么冲撞事故。
距离营门几十步远,前面出现了一排士兵,个个手持长矛,矛尖向前,竟不是朝着门外,而是向着奔驰而来的乌家众人。一个人手持环刀站在士兵的前面,却是军司马丞吕钦。
乌米并未勒马,只远远地大喊道:“闪开!”直直地向着队列冲了过去。以他的经验,等马到了近前,那一排纸糊似的士兵就会忙不迭地闪出一条路来。
可面对冲过来的骑兵,长兵们一步也不敢退,他们知道,吕钦执法严正、不徇私情,任谁的面子也不卖,否则陛下也不会让他当这个得罪人的军司马丞。
谁若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后退,搞不好被当作临阵退却,当场斩杀。因此尽管眼看着战马直冲过来,士兵们却只能站在当地,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矛戟。
乌米一人一马冲到吕钦面前,一个急停,马儿纵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这时马头距离吕钦只有两尺不到,鼻息已经喷到他的脸上。
吕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张脸冷得像是石雕,如果不是他开口讲话,乌米简直要怀疑这不是一个活人。
“羽林军军法第二十七条,不准在营中纵马奔驰,下马!”
乌米冷笑道:“养羊的法子驱赶不了恶狼,你的军法管不了我们乌家的人!”
“在羽林军军营,就该遵守羽林军军法!”吕钦的眼睛转了一轮,让他的整个人有了些生气,“看在你是外军,不明羽林军军法的份上,此次免予追究,若有下次,军法从事!下马!”
乌米有些烦躁了,“赢弱的小鸟试图阻挡老鹰飞翔,是不是你还没睡醒?闪开!莫要阻我杀敌!”
“陛下有令,现在谁都不准出营!”
“少拿皇帝来吓我,你若再不闪开,我的马儿可要发脾气了!”
“想要出营,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吕钦身体虽然瘦弱,可拦在乌米的马前,就像是一座谁也撼不动的山。面对毫不妥协的军司马丞,乌米愤怒地举起了马鞭。
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来,手中举着一块黑色的令牌,远远地大喊道:“传家主之命,从此刻起,乌氏骑兵全归羽林军统领,谨遵羽林军军法号令!”
使者手中拿的是乌氏令牌,见到令牌如见乌春本人,违抗者将被施以家法。即便桀骜如乌米,也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只好跳下马来,将马鞭恨恨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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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石里坞便有了动静,坞门大开,人马一队一队地从里面开出来,强盗们的武器并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服装也是随便穿着,看那个乱糟糟的样子,几乎就是另一个翻版的赤眉军。
羽林军斥候远远地窥伺,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当然无法保持隐秘,斥候们已与石里坞军游骑开始零星的接战,不断有人在石里坞与大营之间来回奔波,飞马报讯,整个龙骧营第一时间动员起来,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将士平时说话吹牛都很英雄,可事到临头却是又一番心情。众人听说至少有上万人马,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即便是刚打过一仗的二曲,也没见过这个架势,上次只来了几百骑兵,还有人冲进营里,斩杀了一个弩兵。
一万多人是什么概念,赤眉军营中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基本是赤眉军一个营的水平,那可是超级大的一片,冲锋的时候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
公孙准握着弓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么人数悬殊的战斗,虽然他没少上战场,可那时情况都是反过来的,赤眉军才是乌泱乌泱的那一方。
以多打少惯了,冷不丁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这仗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打了。
此时他带着一百多名弓箭手在营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羽林军中射术还说得过去的士兵全集中在这儿了,面对上万敌军来说,一百名弓箭手显得太寒酸了。
这时皇帝陛下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他穿戴着闪亮的盔甲,昂首挺胸、大步赶来,整个人都透着精气神。全军将士见了他,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皇帝陛下亲临战阵,与大家一起战斗。看他那样子,简直是英气逼人!
刘盆子大步跨上点将台,把手向胸前一举,才发现手中没有麦克风。他妈的这个落后的时代,扩音器都没有,发表个战前动员只能靠吼。
听说敌军就在几里之外,正在缓缓向军营逼近,小皇帝也没功夫废话,他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大叫道:“兄弟们,啥也不说了,只有四个字:干他娘的!”
这粗鲁又简洁的战前动员,引起了全军将士的共鸣,对啊,怕什么?干就是了!
“干他娘的!”士兵们齐声大吼。
皇帝陛下举起右臂,吼道:“杀!”
“杀!”
“杀!杀!杀!”
士兵们随之高呼,公孙准也跟着狂喊,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而他的紧张情绪随着这一声声呼喊竟神奇地消散了,此时他信心百倍,豪气陡生,一万人又能怎样?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与我们站在一起,再来十万又何妨!
“公孙准!”皇帝陛下在喊他。
“到!”公孙准忙立正回答。
“带几个射术精良的人上望楼,不用管那些小兵小卒,只管瞄着敌军首领,狙杀一个将领,算斩首二十,狙杀坞主张丁,记首功!”
狙击手是最高效的杀人武器,杀死一个将领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有时甚至可以左右整场战役的走向。
中国古代的神箭手很多,春秋时楚国神箭手养由基一箭射死叛乱首领斗越椒,干脆利落地终结了叛乱;唐高祖李渊两箭中的,雀屏中选抱得美人归;飞将军李广在黑夜里一箭中石,让全国的小学生背了几十年的“林暗草惊风”。
有一场狙击虽然在史上名声不显,但是却影响了两个世界超级大国之间的倾国之战。公元1004年宋辽大战,澶洲城下,宋军以床子弩射杀辽军主将萧挞凛,使辽军士气大挫,无心再战,被迫与大宋达成了开启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热兵器时代狙击战的巅峰出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苏德战场,苏联狙击手的阻击使德军深陷斯大林格勒的泥淖中难以自拔。经典电影《兵临城下》拍的就是这段历史,苏军神射手瓦西里与德国狙击学院院长科宁斯少校之间的狙击对决让人紧张到无法呼吸。
刘盆子选拔弓箭手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狙击战的可能,既然有公孙准这样的王牌,为啥不充分利用一下?即便打不着大鱼,打几网小鱼也总好过小虾米。
望楼地势高但面积狭小,公孙准只挑了五个射手,三人一组分别爬上两边的望楼,居高临下寻找猎物。
这时几十个人扛着大黄弩走过来,为首的妖娆大汉正是强弩手孟愤。对于这个比古代著名猛人孟贲多了颗少女心的大力士,刘盆子印象比较深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风姿和那一枪透树的操作太变态了。
他从郑县武库中发现了一批大黄弩,这样的远程大杀器赤眉军居然没有搬走,简直是有眼无珠。刘盆子毫不客气地全盘接收,将之配备给了弩兵队的彪形大汉们。本来他想让孟愤建立一个“大黄队”,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仗势欺人的动物而作罢。
龙骧营中还有全军唯二的装备,大黄三连弩,是那个时代的超级自动武器,一弩三矢,三连发,郑县武库中只有两具。
其余的弩兵配备的是普通的手弩,孟愤带着八十个彪形大汉却是用的大黄弩,射程达到两百步以上,另外皇帝陛下还让他们装备了铁制的短矛,用投掷方式扔出,作为几十步内的远程杀伤武器。
孟大娘子看上去极为开心,肩扛笨重的大黄弩边走边乐。突然他耳边响起一声断喝:“你笑什么?”
孟愤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极力在负重的状态下立正,回答道:“陛下,臣,臣是想到可以用这大家伙杀几个真人,心里高兴,人家是真高兴。”说着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
平时弩兵训练都是用草人,一弩过去,能连着穿过一队草人,看起来极为强悍,若是在战场上,肯定能一弩穿过几个大活人,将他们像肉串一样串在长长的弩箭上,孟愤想起这场景就觉得过瘾。
“放下!”皇帝陛下喝道。
“为什么呀?”孟愤十分不解,可还是遵从命令放下了大黄弩,只是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
“这个太暴力太血腥了,咱们羽林军讲的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吗?要仁慈,要有爱人之心,这个大黄弩,先不急着用。”
“以德服人……可是陛下,这是战场呀……”这些人还没学会对皇帝陛下俯首贴耳,有意见都是直接就提。
“唉,实话说吧,这些敌兵简直弱爆了,大黄弩射程太远,早早地发射出去,一箭串几个,外面那些乌合之众见了,肯定会吓得掉头就跑,敌军离我军太远了不好追杀,让他们缩回到乌龟壳里就不好办了。”
这么多人要是缩在石头城堡里不出来的话,肯定是超级难攻,刘盆子绝对没有强攻石堡的打算,但是如果对方要来强攻,他是乐不得地接受。
羽林军毕竟成军时间太短,如果第一场大仗就是野战,士兵不一定能经得住考验,但若是守在营中,占据着地利,隔着壕沟栅栏对敌,恐惧心会大大减少,出了问题也有时间调整。
如果张丁不出战,刘盆子还想着把他引过来予以消灭,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刘盆子哪舍得把到嘴的肉早早吓跑?当然要保护好,把他们成群地放到眼前来绞杀,这就是皇帝陛下的“仁慈”。
“陛下的意思是……放过来打,让他们都跑不回去?”
“聪明!是谁说胸大无脑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孟愤把身子一抖,胸一挺,饱满的胸肌撑得衣服都要从中破开,“蒙陛下教诲,臣还是有点谋略的……臣懂了,要把敌军全部放进军营,人家要与他们贴身肉搏,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滚!”刘盆子怒骂道:“要是放一个敌军进营,朕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讨厌!”孟大娘子被斥,羞愤难当,一扭身子,挥着兰花指跑远了。
皇帝陛下余怒未歇,“果然是胸大无脑,还想贴身肉博,你要跟哪个贴身肉搏?臭流氓!”
65.只能胜利
刘盆子把公孙准赶上了望楼,自己代替他指挥起了弓箭手,他让一百多人排成一个横排,这样横向的覆盖面够了,但是没有纵深的厚度。
乌米刚刚丢掉了指挥权,急得找小皇帝来请战,“陛下,不让出营我们做什么?老鹰怎么能困在鸡窝里呢?”
“你来得正好!”皇帝很兴奋,“把你的队伍拉过来,马先放到一边,一会儿追击的时候再用。”
他说这话时的感觉就是这一仗必胜,完全没有打败仗这个选项。
奇怪的是羽林郎们真的相信,两千对一万却都有必胜的信心。皇帝陛下是天选之子,他说必胜,那定是必胜无疑了。
小皇帝命乌家儿郎手持弓箭,百来个人站成一排,五百余人站了五排,加上神射营,一共六排弓箭手,皇帝才表示满意。这下子覆盖面有了,厚度也有了。
整个军营的防御体系已搭建完成,外面有拒马、鹿角、铁蒺藜,还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延缓敌军尤其是骑兵的攻击速度,让他们最长时间留在射程之内,承受弓弩的远程攻击。
军营四周是高高的栅栏,密密实实,不留缝隙,上面突出有长长的枪刺,只就其高度而言,想攀爬上来难度相当大,可是栅栏内侧却堆着高高的土堆,或者搭起了木板,使弩兵可以站在上面向外射击。
此时弩兵们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两人间稍留空隙,以便一会儿前后排换位轮射,这个虽然平时反复训练过,可初临大战,免不了有点手忙脚乱,将领们大声吆喝着,整顿自己的队伍。
弩兵的身后是六排弓箭手,同样是远程的杀器。第一排士兵阵列十分整齐,可他们身后的乌家人就乱了许多,皇帝便让他们每个人盯着前面的人,以第一排羽林军射手为标兵,好歹算是排了个阵式。
正在整队的长兵、刀盾兵和斩马队,等一会儿要先隐藏在大盾的后面,暂时躲避敌军的箭矢,等到敌人冲到近身,他们才有机会一展身手。
但是皇帝宣称他们出场的机会不多,因为在如此强大的羽林军面前,敌军很难攻击到近身。
一部分骑兵在营中来回巡视。主力兵马布置在正面战场,须防止敌军从防守薄弱的侧翼偷袭,等到战争后期,骑兵便是追胜逐败的利器,收割溃兵的人头全靠他们。
刘盆子手持宝弓亲自站在六排射手的最前面,小班登这次并没有阻拦他,因为皇帝陛下每天刻苦训练,箭术已经有了精进,虽然比神箭手还差得远,但是总不至于误伤到自己人。
此时还看不到敌军的身影,可是随着战前准备一步步就绪,众人不似刚才那么忙乱,气氛反而有些更加紧张起来。
在羽林军的第一次大战来临之前,说不紧张都是假的,刘盆子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是胜券在握,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
这场战役对他来说只能胜不能败,这是他的立身之战,创业之战,如果连个大地头蛇也搞不定,他的威信会受到严重的损害。不仅各地豪强不拿他当回事,羽林少年也会失去对他的信任。
他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郑县,甘心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在樊崇和徐宣的羽翼下挣扎求存。
刘盆子的担心只能放在心里,外表却必须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取胜信心。因为几千人全都看着他,他是全军的胆,就是硬撑也得撑住。
刘盆子庆幸自己招的都是半大少年,这是最有勇气而没有顾虑的年纪,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对手都敢比划比划。如果是老兵油子,说不定一窝蜂就散了。
在这个十分紧张的时刻,突然在营中爆发了一阵骚乱。
巡营骑兵偶然发现一个营帐门口有人影闪动,以为是胆小的士卒不敢上阵迎敌,赶过去看时,却被人暴起攻击,砍伤了手臂。
骑兵大声呼喊,召开了同伴,发现那顶军帐中还有好几个人,都手持着兵器。
牛得草带着皇帝卫队冲了过去,四周的士兵也呐喊着追逐,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几个人逼到角落,几杆长矛伸过去,三下五除二刺死了四个,余下的五个忙跪地投降。
牛得草把五个人押解过来,简单一问,原来是石里将军张丁派来的,一共有十四个人,全部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他们在昨天半夜摸到营地,偷偷翻越壕沟和营栅,趁众人熟睡之际,偷了羽林军军服穿上,几个人在军营中潜伏起来,想在第二天大军攻击时放火呐喊,制造混乱。
众人听了都有些后怕,在敌我酣战之际,如果营内起火,有人奔走呼号,必然会被不明真相的将士当作敌军破营的信号,导致军心浮动,极有可能让军队瞬间崩溃。
巡营的骑兵四处搜索,捉了几个细作过来,至此十四个人全部落网。
此时望楼上发出了警告,在那儿已能看到敌军的踪影,旗子挥动了几下,意思是敌军还在几里地开外。
公孙准一直盯着远处,直到见到旷野上隐隐出现一条黑线,开始是淡淡的、细细的,几乎看不出移动,慢慢的那模糊的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清晰。
好像是墨水污了宣纸,黑迹渐渐洇散,石里坞的军队全貌渐渐呈现在旷野之上。
真多啊!公孙准暗暗叹道,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弓。
他看着敌军漫过旷野,一点一点地逼近,心中默默地估算,大概再过一刻就能进入射程。
公孙准慢慢地坐了下来,微闭上双眼。
他想起与父亲学箭的第一天,他根本没有碰到弓箭,而是被命令伏在野地里清点经过的动物。
他在地里整整趴了一天,经过一个动物就在地上划下一道。当父亲晚上询问时,公孙准说,一天内,那片空旷的山坡共经过了十二只野兔、八只松鼠、三只鹿,两头野猪,还有一头孤独的狼。
父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他错了,应该是十五只兔子、十七只松鼠……天上还飞过一百二十二只鸟。
父亲语重心长地摸着他的头说道:“错过这么多的目标,怎么做一个射手呢?你先练习定力和眼力吧!”
当时他惊讶无比,父亲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能整整一天眼睛眨也不眨,把所有经过的动物数得这么清楚。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那个老猎手,纯粹是他妈瞎编来蒙人的。
不过那一天他还是学习到了,作为一个射手,要有定力,注意力要时刻集中,要关注视线内的所有目标,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
公孙准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平复着紧张的神经,他要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养足精神,准备羽林军建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
66.弓弩齐发
这次出击张丁孤注一掷,几乎把家底全都押上了。除了少量兵马留守坞壁外,其余人马全部参战,到底有多少人他自己也不清楚,一万?一万二?他只知道其中的骑兵应该有两千二百多名,这些人都是石里坞的精锐,也是他张某人最大的资本。
大量的步兵集中在中间,少量弓弩手杂在其中,骑兵护卫着两翼,说是护卫,其实就像牧羊人看守着羊群,主要作用是防止羊走失,将他们驱赶着向一个方向前进。
张丁本人在队伍的中间,身周是一千三百名精锐步兵,装备有皮甲、札甲、兜鍪、环首刀、圆盾、钩镶、战斧等等,这是他的步兵精锐。而紧紧围绕在他身边的二三十人装备的是当时最先进的鱼鳞铁甲,有“盘领”保护颈部,有“钎”防护臂部,甲片一直垂到大腿。因为铁甲较重,为了节省体力,行军时不着甲,等到了战场要冲锋时再往身上穿戴。
总体来说,有三千余名悍匪是石里坞的核心武装,他们大多从贩私盐时就一直跟随着张丁,从流动的强盗到坐地的强梁,这些人是他的基本盘。其余八九千人都是乌合之众,打仗时最大的作用是当炮灰,冲击对方防线,消耗敌军的箭矢和气力。
苏延年随在张丁的身边,说道:“大将军,听说小皇帝策反了杨家的家兵,兵不血刃拿下杨树坞,咱们石里坞……”
“怕什么?宋成你还不放心吗?那厮哭着喊着要当前锋,我硬把他摁住,坞里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大军已出,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张丁低声斥道。
苏延年本来还想说什么,此时只好闭上了嘴巴。他想说,要是敌军趁着坞内空虚,派一支偏师过去偷袭……可转念又一想,宋成手下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守着坚固的石里坞,大门一关,就是一万人都未必打得下来,何况以他们的情报,对方顶多只有三四千人,就是全派出去也无妨,此地距离坞堡不过十几里,只要宋成守住一时半刻,大军骑兵马上就能回援,到时里应外合,准能把这些娃娃兵包了饺子。
看起来,这一仗真是十拿九稳了。
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呐喊声,士卒们嗷嗷地叫着,有的是惨叫,有的是发力的狂吼。
传令兵来报,大军行进到赤眉贼的营盘,遇到了抵抗,张丁鞭梢一指,“杀!后退者斩!”
前面喊杀声更大,张丁在悍匪的环绕下缓辔而行,一波一波的士卒向前冲击,好像是波浪不断拍打着岩石,可那岩石好像不是岩石,而是一块豆腐。
一会儿的功夫,前面就喊着敌军逃了,营已经破了,士卒们冲进了营垒。
张丁指着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对苏延年道:“这就是娃娃兵修的工事?这沟还没有张某的小腿深呢?”
营里营外到处都是沟壑,四处散放着拒马和鹿角,铁蒺藜撒得满地都是。
张丁笑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以为这些东西就能阻住张某的大军?”
阻住是不可能的,但是确实使大军的步伐稍稍放缓了些。
这个胜仗让强盗们更加嚣张。张丁狂笑着,喝令悍匪们继续冲锋,争取把另一座军营也一举拿下。
小营的陷落给大营赢得了一点时间,此时羽林军已经准备好了,刀枪出鞘,弩箭上弦,蓄势待发。
小皇帝还没过射箭的瘾,可当敌军逼近的时候,牛得草带人死活把他从弓兵的阵列里拉走。如今他站在后面观战,周围的卫兵举着大盾,将他牢牢地遮住。
“老子的眼睛都遮住了,还观的什么战?”
尽管皇帝提出抗议,可没有人理他,在皇帝护卫这件事上,牛得草有全权。
敌军还在百步开外,一个乌家兵便举起了弓,立刻被斥令放下,那人气得跳起来要和对方殴斗,乌春抢上来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
“一切行动听指挥!”乌春厉声喝道。
事实证明这一鞭子可能救了他的命,因为吕钦已经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走过来,见乌春出手才退了回去。
敌军中的弓箭手开始放箭,没有什么齐射,只是零散的箭枝,大都落在营外,偶尔有箭枝射入营中,也没有射中一个人。
全军本来或依靠栅栏,或借助盾牌,防备着对方的箭矢,见此情景,都觉得没什么必要了,这个箭矢密度,能造成多大伤亡?
唯一的用处是替营内的人确定了距离,当更多的箭矢进入营地中时,那便是大部队进入射程了。
但是齐射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乌米心里已经很着急了,平时这个距离,自己已经至少射了两轮了,难道还要再放近些吗?
敌军从走变成了跑,开始是小跑,然后加速,骑兵驱赶着步兵,后队驱赶着前队,好像漫山遍野的羊群。
前锋已经到了工事面前,乌米已经能看到最前面敌军的脸,此时才有命令传来,“张弓!”“发箭!”
六百名箭手齐齐引弓,斜向着天空,手指松开,箭飞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呼啸着飞向敌阵。
与此同时,弩兵也齐齐开始射击,数百箭矢直飞出去。
弓箭是抛射,落入人群后,若从高处望去,可见到一片黑压压中陡然出现多处空白。而弩矢的射击效果更加直观,就是敌军前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弩兵是轮射,每轮按照命令发箭,弓兵则在第一轮命令发出后自由射击。乌米松了口气,终于可以随自己的心思发箭了。
在营内看不到射击目标,射手只是按照指令向一个方向抛射,但是听着射击开始后外面不断响起惨叫声,乌米知道肯定是射中了不少。
刚刚射出四箭,忽然听到停止的命令,乌米只好停了手,可是心里却觉得极不过瘾。
原来敌军前锋在承受弓弩打击后,立刻掉头向后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强盗,见利则来,无利则走,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惹这么一只大刺猬呢?
可他们的首领,石里坞的大BOSS张丁不这么想,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兴奋的斗鸡,向空中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叫道:“吃着张某人的饭,就要为张某卖命!冲,都给我冲上去!”
他的精锐还没有出动,死伤的都是炮灰,张丁一点都不心疼。
“大将军,贼人弓弩厉害,强攻损失太大,不如先让我军弓弩手全部突前射击,压制一下贼人的弓弩。”苏延年知道劝不动张丁回军,只能尽力让他改变一下作战方式。
这是可行的一招,相当于现代战争的炮火准备,一万多人的军队,总比对方三千人的弓弩手多吧?
还真没有!
羽林军中弩兵是最多的,足足有七百多人,弓兵虽然只有一百多,可是加上乌家的五百人,也有六百余人,弓弩兵加在一起,共有一千三百多人。
可张丁的队伍中,带弓出来的并没多少,至于用弩,那玩意多麻烦!出去抢劫有背着弓的,没见过端着弩的,总得拎在手里,抢了赃物都空不出手提,谁用那个!
张丁吆喝着:“会射箭的都给我上去!”
总得前进到射程之内吧!可是这一声令下,背着弓的都吓得后退,“我不会射箭,我背这个就是玩的!”
“妈B的平时看你打猎没少用,快上去!”
近千名弓箭手被驱赶着来到阵前,停在距栅栏百步开外,再不敢前进一步。
“发箭!把你们带的箭都射光!”
这是石里坞大军难得一见的集中射击场景,千名弓手向着羽林军营垒射击,确实形成了规模,可他们的箭有一半落在了营外。
几轮箭雨后,羽林军营中一片寂静,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对射。张丁哈哈大笑:“这些小儿,被我大军吓怕了吧?冲!冲垮他们!”
强盗们见营内一片安静,胆子又大了起来,在弓箭的掩护下,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等冲到近前时,却听营内号角齐鸣,栅栏后忽地冒出许多人头,那令人畏惧的弩箭正直直地对着他们。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了。
67.奇袭石堡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刘彪飞身下马,一个人马上跑着迎了上来,叫道:“曲长,都准备好了!”
林子里有几辆马车,车上用干草覆盖,不知是什么东西,刘彪上前揭开看了一看,问道:“人呢?都齐了没有?”
“还差十一个人没有归队。”
“不等了,出发!”
前天刘彪在大营附近扎了小营,自己带了两百多人在其中守卫,又派几十人连夜赶着车,潜进石里坞附近的树林埋伏。
一早张丁带人发起攻击,刘彪等人稍做抵抗便放弃小营,快马加鞭赶至埋伏地点。现在三百人的小分队已集结完毕,刘彪一声令下,队伍向着石里坞进发。
刚走出一里地光景,前面来了三匹马,马上的骑士见了他们,逡巡着不敢上前,掉转马头想要逃跑。
刘彪一推旁边的俘虏,那人上前喊道:“前面是坞里的兄弟吗?”
对面停住了马,回答道:“你是何人?”
“我是丁五啊?大将军的亲卫,你不认得我吗?大将军派我们送东西回……算了,跟你们说这干嘛,你们走吧!”
这话一说,对面三人反倒催马跑了过来,眼睛齐齐地望向装得满满的马车,问道:“前面打胜仗了?抢了啥好东西?”
“啥能少得了三位兄弟的?大将军有令,命胡头儿派车去拉东西。”
一个骑士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明明是宋头儿守堡,大将军怎么会让胡……”
迎接他的是刘彪的环刀,刀正劈在脸上,让他脸上好像开了一朵血红的花,另外两人惊惶失措,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被几柄乱刀砍死。
结果了几个游骑,小分队继续前进,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抵达坞堡门口。
石里坞名副其实,整个坞堡外墙都由石块砌成,坞墙高两丈有余,又高又厚。刘彪看着咂了咂嘴,这要是强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大门紧闭,门楼上站着十几个悍匪,一个人伸着脖子向下面吆喝道:“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我是大将军亲卫丁五,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了!”丁五态度十分强横,正是大将军身边人对待守门人应有的态度。
那人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叫道:“原来是丁爷,对不住您,宋将军说了,非常时期,谁都不准出入。”
丁五道:“我奉大将军之命回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找宋将军,你先开门,我自已去和宋将军说。”
“可宋将军说……”
话未说完,旁边的刘彪张嘴骂道:“你个没眼色不知道深浅的东西!只知道宋将军,不知道大将军吗?大将军的命令也敢不听,你长了几个脑袋!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就回去,跟大将军回话,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要是耽误了军情,你们几个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丁爷你先等一会儿,等我先去回了宋将军……”
“丁爷没功夫等你回话!丁爷又不是哑巴,不会自己跟宋将军说吗?你这一去一回,又要耽误多少功夫!前面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等你回话!”
刘彪一挥手,众人拨转马头,作势要走。
“别,别介!我开门,开门还不行吗?”
刘彪把十几个俘虏摆在前面,守门士兵见了,颇有几个认识的,早就信了大半,如今又见刘彪如此强横,生怕真的耽误了军情,被大将军怪罪。大将军脾气暴躁,手段毒辣,若是真的怪罪下来,几个人的脑袋恐怕真的保不住。
门只开了半扇,一个人探头出来道:“丁爷,您自己进去和宋将军说吧!”
刘彪上来用力一顶,将门顶开,当先进入,喝道:“开个门这个扭扭捏捏的作甚!老子就要进来,你管得着吗?”
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了,羽林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大门打开,几辆马车赶了进去,十几个兵根本就拦不住。
刚进门,一个强盗头子带着几十个人过来巡哨,叫道:“怎么回事?门怎么开了?车里拉的什么东西?”
“都是前面抢回来的东西!”刘彪用刀在拉车的马屁股上用力一捅,马吃痛嘶叫,前蹄竖起,马车向后倾去,哗啦啦大响,竟倒下来一车的银钱。
强盗们见了,都大叫道:“是钱!铜钱!”
“那个不是马蹄金么?”
强盗的规矩和抢红包类似,手快有手慢无,谁抢到就算谁的,抢多少是多少,如今见了满车银钱,谁还会客气?众盗一拥而上,都扑在地上,追逐着到处乱滚的银钱。
刘彪叫道:“不用抢,人人有份……都去死!”
趁着众匪满地捡钱,三百个人一起动手,拔刀冲上去,就像是用斧头劈柴一样,一柄柄刀抡起剁下,眨眼间将几十个贼人杀得干干净净。
羽林军的少年们扒开车上的干草,取出里面硝石硫磺火石等物,在坞中四处奔跑点火,口中喊道:“张丁败了,羽林军入城啦!”
石里坞虽然外面是石墙,里面也有些石屋,却依旧有许多易燃的木屋,这一下子坞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坞中的人似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蹿。
守坞的强盗们乱成一团,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马,只以为张丁打了败仗,石里坞已被攻破,纷纷弃坞逃走,有的从坞门处冲出去,有人去码头寻找船只,石里坞有大船两艘,小船无数,众人为了抢船,互相杀伤,落水者不计其数。
刘彪带着一百多人,由丁五等人带路,一路向里狂奔,遇到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通砍杀,挡者皆死。
丁五等俘虏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没了退路,此战若是羽林军失败,依照大将军的脾气,肯定会将引狼入室的人全都杀掉,因此这些俘虏反倒是最怕偷袭不成的。此时他们也豁出去了,全都拔刀助战,向原本的同党下了死手。
羽林郎们杀得身上衣服上全是鲜血,直冲到石坞的中心地带,见前面一群土匪冲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负责守坞的偏将宋成。
丁五远远地便喊道:“宋头,大将军战败了,敌军已入城,就在坞门,请宋头速去迎敌!”
宋成边跑过来边大声询问:“怎么会败了?大将军何在?”
要说这人也是有勇无谋,情急无智,猝然见到丁五,只想到他是大将军亲卫,却忘了他已被俘,毫无防备,带着人就跑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突然觉得不对,正想问个清楚,刘彪早上前来,一刀刺在他心口,叫道:“皇帝陛下大军已入城,降者免死!”
群贼震惊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有的人还在想着要不要丢下刀投降,有的人还想抵抗一下。刘彪已一声狂吼,当先扑了上去。一百名少年都杀红了眼,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便他们尚未长成,身材上吃了亏,但是此时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面对一群积年悍匪毫无惧色。
而那些平时无比强横的悍匪却早就吓破了胆,全无斗志,在宋成猝然被杀之后更是失去指挥乱了套,被羽林少年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刘彪命人割了宋成首级,让人用长矛挑着,四处喊叫。
坞中的贼人见了愈加胆寒,哪儿还有心思抵抗,轰然作鸟兽散了。一千多人守卫的石堡竟被三百羽林少年一鼓而下。
此时十几里地之外的战事进行得格外激烈。几轮冲锋未果后,张丁派出了他的精锐--着铁甲的步兵,一千余名悍匪狂叫着扑向羽林军的营垒,他们左手持勾镶遮住面部,右手提着环刀或者短斧,先是小跑,在壕沟处寻找被自己人尸体添满可以跨越之处,过了壕沟后突然加速。
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越快跑过这段距离越能减少伤亡,等到了近身,那些防护力极弱的弩手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弓弩手在惯常位置开始射击,可是这些杀伤了无数人的箭矢,遇到铁甲防护却像是射到了石墙,前两轮射击几乎完全没有造成伤害,第三轮射击才射倒了几人,那是因为敌军近了一些,有的箭矢穿破了甲胄,也有些悍匪比较倒霉,被射中了没有铁甲防护的头颈腿等部位。
冲到越近,伤害越大,但是比起那些无甲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时敌军已逼近到四十步之内,伤亡却只有十几人。
如果不是近营处撒满了铁蒺藜,多少拖慢了悍匪的攻击,恐怕敌人瞬间就会到眼前。
孟愤一直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杂在弩兵中,使用普通弩矢杀敌,他连发了几弩,眼看着弩矢射在敌人身上,却又被弹落在地,敌人毫发无伤,不禁顿足大骂。
正在焦躁,忽听有命令道:“用铁矛,投掷!”
后勤队的人早搬了短矛上来,就在孟愤的脚边堆着,孟愤掂起一根,右臂后扯,瞄准后用力掷出,扑地一声,正正地扎在一个悍匪的前胸,这一枪穿透了他的身体后余势未歇,带着死尸直接插进地上的黄土里,悍匪的尸体与标枪形成一个六十度左右的夹角,好像一个人拄着拐杖在那歇息。
这具尸体就像一座地标,矗立在战场上,带来的视觉效果是极其震憾的。看了这一幕,其余悍匪都心头紧了一紧,好像那杆标枪也插在了他们的心口。惧意一起,方才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弱了一分。
身高力壮的强弩手们一起投掷,每一轮八十多杆短矛,能杀伤十来名悍匪,战果还是可以的,可孟愤却不满意地跺着脚,嘴唇撅得老高。训练时全队三十步命中率可达到三成,可今天第一次实战,竟然只有一成,这是发挥失常啊。
他又举起一根短矛,脱手投出,穿透了一条大腿,腿的主人扑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孟愤一矛接着一矛投出,几乎每投必中,看起来坚固的铁甲在高速掷出的铁矛下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随着敌人的逼近,强弩手的投矛命中率提高到平时的训练水平,几十名悍匪已殒命矛下,而弩箭的杀伤力也大幅提高,在近距离内,弩箭依然具有穿甲的能力。
付出惨重的伤亡后,悍匪终于冲到营垒近前,他们有的开始向栅栏上攀爬,有的人手持利斧,砍断外面的刺枪,用力劈砍着木制的栅栏,在他们的身后,无数无甲的强盗正蜂拥而来,如果被他们劈开了栅栏,整座军营将漏洞百出。
68.陛下威武
敌军逼近军营,眼看要破壁而入。栅栏上的弩兵突然闪开,代之以成排的长兵,他们手持长长的夷矛,齐齐向下刺去,锋锐的长矛有着最强的破甲能力,无情地刺破铁甲,穿透敌人的血肉。
一名悍匪刚将栅栏砍开一个豁口,那豁口处就钻出一只长矛,将他捅了个对穿。
营门处的战斗更是惨烈,那里聚集着最多的悍匪,也因此遭到了最强的攻击,羽林军的长兵足足排了七八排,戟矛平端,像一堵活动的刺墙,让悍匪无处下口,完全无法突破这道长兵防线。
长兵重复着平时训练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挺矛、前刺、刺、刺、刺,前排的袍泽倒下了,后排的立即补上空位,使整个阵列一直保持完整。在不断的刺杀动作后,尸体在他们面前慢慢堆积。
吕钦亲自在后督阵,并亲手斩杀了一个临阵害怕后退的少年,对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他没有丝毫的手软。在每个人都要拼命的战场上,对一个人的心软是对整个部队的不负责任。
一旦长兵阵出现一个缺口,敌人的刀盾步兵钻进来,长兵将防无可防,会像豆腐一样被从中切开,长兵阵被突破,只有靠自己的刀盾兵上去以命换命,羽林军的阵列优势将荡然无存。可以说,拼人头的时候就是羽林军龙骧营覆灭的时候。
依靠着悍匪不要命的攻击,张丁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羽林军营垒,双方展开了近战,羽林军的弓弩优势减弱了许多。但他们倚仗着工事,居高临下,用长长的夷矛将敌人拒之营外。
已经有零星的土匪越过了栅栏,每跳进来一个,就有几个刀盾兵扑过去,联手将其绞杀,有的弩兵已放下了手中的弩,拔出环首刀开始近战,弩兵的近战能力相对较弱,但以上击下的优势大大弥补了这个缺点。
完全没有参与肉搏的除了一直待命的骑兵之外,还有六百名弓箭手,他们还在不断地向天空抛射,在敌军阵列中留下一个个的空白点,但在敌我肉搏的情况下,抛射不能射得太近,射中的都是远处的无甲匪徒。
乌米的手臂已经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机械地拉着弓,一次又一次地将箭射出,他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只知道有人在不断地向他的脚下堆着箭矢,总有几十箭了吧!
乌米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敌军,那颗大心脏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吕钦拦着,自己冲出大帐迎敌,恐怕早就成了这群悍匪的口中食了。
他一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勇士,一个驰骋在草原和战场上的勇士,为此他苦练骑射,苦练格斗,培养胆气,他曾经无比自信,曾经瞧不起羽林军的组织和阵列,在他看来,勇士就该直面敌人,而不是这么龟缩防守,挤在一处,倚多打少。
是以多打少吗?这可是两千对一万,妥妥的以少打多!
看那些在长兵阵下丧生的强悍土匪,哪一个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如今都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血肉。
乌米的手臂麻木,头脑却异常活跃,也许他该重新定义勇士的意义,也许他应该像项羽一样,不止步于做一人敌,而是做万人敌。
羽林军开始有了伤亡,可比起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张丁已经无比愤怒,他出动了最精锐的步兵,却依然无法突破羽林军的防线,他的精锐已损失惨重,让他真正感觉到肉疼。
强盗的整体损失已经不小,随时可能崩溃,督战的骑兵和大将军亲卫对于后退的强盗不断地进行斩杀,却依然无法制止逃散。
张丁越发暴怒,这些杂碎,吃着他张某人,喝着他张某人,到了要他们拼命的时候,却都要抛弃他张某人。
他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押上了巨大的赌注,完全收不住手,一心想着翻本,苏延年刚提一句撤军,就被他拔刀相向,差点当场斩了,苏延年吓得再也不敢开口,只是不经意地与他拉开距离,寻找着逃命的路径。
张丁决定孤注一掷,唆哈,拼了!
全军冲锋的号令传下去,骑兵驱赶着步兵,一起向前冲去,慢慢地步兵被甩在身后,两千余匹战马发足狂奔,马蹄轰隆隆作响,激起地上的尘土和鲜血。
望着奔涌而至的骑兵,刘盆子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击了,挺过这一波,就将会迎得胜利,他抬起头望了望远处石里坞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刘彪没有成功?
这也是很可能的一种结果,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过于大胆了些,堡内再空虚,也得有一千贼兵驻守,而刘彪只有半个营,三百人,也不可能给他更多的人,因为这边的压力一定会很大,抽不出更多的人手。
反正只是一场奇袭的尝试,成不成功都在意料之中,刘盆子觉得还是直接击败面前的大军来得靠谱。
而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大了,照说敌军早该崩溃了,也确实有了崩溃的苗头,一些强盗开始逃散,可是更多的人还在迟疑,在观望,如果这一波骑兵加精锐步兵的冲击得手,他们立刻就会跟着冲杀过来,这些强盗虽然是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来还是可以的。反过来,如果羽林军能将敌军骑兵击破,这些强盗就会毫不犹豫地四散奔逃。
皇帝亲卫早已投入战斗,乌家儿郎有一半已变成了刀盾兵,丢下弓箭开始与冲进营地的敌军近战。刘盆子准备投入他最后的预备队,百余人的斩马队已然待命,检验这支队伍的时刻就要到了。
因为敌军弓兵的覆灭,皇帝的防护早已松动,他可以自由地在营内行走,只是牛得草带着十几个人,总是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身边。
离他几步远处,一个悍匪跃进营内,挥刀连砍了两人,附近的刀盾兵来不及支援,小皇帝见了,拔刀冲了上去,一刀搠在悍匪的后背,悍匪吃痛转身,牛得草扑上去一刀砍在他的颈部。
虽然有惊无险,木头牛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请求道:“陛下还是入帐休息吧!”
皇帝却气呼呼地道:“你这小子不地道,怎么半道跳出来抢人头?明明是朕先刺中,要不是你,朕早就砍了他的头!”
牛得草张口结舌,“是,是,我是有点。。。此地太过危险,还请陛下回避!”说到这,他的语气已强硬了许多。
小皇帝大吼道:“敢拦朕者,以抗旨论处!”挥着刀向不远处一个悍匪扑去。
牛得草无法,只好带着十余个强健的卫士,随时拱卫左右。
一个刀盾兵正与悍匪格斗,忽然旁边突出一刀,将匪徒刺倒,刀盾兵抬头一看,立即惊喜地叫道:“皇帝陛下,陛下杀人啦!”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遇袭的良民呼喊救命,却在羽林军中激起了巨大的反响,不知是谁高声叫道:“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万岁!必胜!”
“必胜!必胜!”
皇帝陛下的参战,让全军士气大振,久战疲劳的士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又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即使面对排山蹈海般的骑兵冲击,也再也无所畏惧,因为皇帝陛下与我们在一起,那可是大汉英武无敌的建世皇帝陛下!
69.射手之王
唯一对这欢呼声充耳不闻的,恐怕就是望楼上的公孙准了。
战斗打响至现在,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他的袍泽们只见到那些挥着刀指挥冲锋的敌酋,总是突然间中箭倒地,引起一阵混乱。
将士们总是高呼:“看,又倒了一个!”
开始时他们以为这些死亡都是乱箭所致,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一般都是头颈部中箭,一箭毙命,而当越来越多的敌酋被射杀,以致于那些强盗头子都只敢隐藏在人群里,不敢出头指挥时。终于有人对敌酋超高的死亡率产生了怀疑。
终于有人发现,那些致命的箭都是从高处发射,自上而下,发射地点就是他们头上的望楼,是狙杀,是神射手,公孙准!
那是军中的射手王!
“不愧叫公孙准,真准哪!”
将士们感叹着说,他们知道,在头顶上,有自己的袍泽用特有的方式分担着他们的压力,鼓舞着全军的士气。
对敌军来说,这件事就比较糟心了。
指挥官的死亡,不仅打击士气,而且会使指挥陷入混乱,虽然张丁手下的强盗头子们没什么指挥艺术,只会挥着刀,高喊着“跟我冲”,可是没有人带头玩命也是件麻烦事,失去头领看管的强盗都各自为战,本来乱哄哄的队伍更乱了,有的人干脆倒在别人的尸体后面装死,有的直接逃跑,没有人肯拼命上前。
显而易见,狙击战对敌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公孙准没时间考虑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射杀敌酋上,来不及钦佩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
他和他的五名队友分守两个望楼,一箭又一箭,箭箭不落空,公孙准不数人头,他只数自己的箭,他的脚边是五十枝箭,现在还余下两小堆零一枝,二十一只,那意味着他已射杀了二十九个大小强盗头目。
敌军骑兵冲起来的时候,公孙准望了望远处的那一堆人,他知道,那里有此次敌军最大的头领。
他已经观察很久了,公孙准看到不断有骑卒到一个人的马前,仿佛是在汇报战况,也不断有人从他的马前离开,四处去传达命令。他知道那儿有一条大鱼,说不定就是那个张丁,石里坞的强盗头子,独霸一方的江洋大盗。
可惜大鱼一直停留在远处,在弓箭射程之外,偶尔随着战况的激烈,那一撮人马也会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以便于更加清楚地观看战场上的情景。
公孙准无数次在心里呐喊:“近点,再近点!”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大鱼确实近了,可也只是近了一点,依旧在射程之外。
当骑兵冲起来的时候,那条大鱼仿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催马向前,公孙准止水般的心境突然起了波澜,呵,快了,再过来一点,再多走十几二十步,就能进入弓箭射程了。
他的整个身体突然紧绷起来,手紧紧地握着弓,仿佛要把弓握断,心里恨不得用一根长绳拴住那敌酋的马头,把他硬拽过来,以便能挨上他一箭。
旁边的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队长,不知道他为何停止了射击,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远方。敌军的骑兵已经到了近前了,他自己已经射死了两个骑兵。
公孙准对望楼下近在咫尺的厮杀毫不理会,他只是不断地在目测,以这个距离,他是绝不会出手的,从学箭时他就听过父亲的话,射程之外没有把握的目标不射,不仅很难命中,而且会把猎物惊跑。
公孙准长长地呼了口气,尽力平复着心绪,刚才那种紧张的状态不利于射击,他需要放松心情。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开弓瞄准了下面二十步外的一个骑兵,因为那个人正在对着身边的人哇哇地喊叫,应该是一个敌酋。
他松开了手,却射偏了,箭矢贴着敌酋的肩膀插入地下,没入黄土之中,那个家伙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了看,仿佛威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刀。
这是公孙准本次战役第一次射失,他的连中纪录在二十九箭后终结。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心绪的起伏。
公孙准再也不看远处的大鱼,而是又关注着附近的战斗,他连续开弓,又失了一箭,随后两个骑兵连续丧命在他的箭下。
这时他又抬起了头,看到远处的那一队,百余人簇拥着本次战场最大的首领,他发现那敌酋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射程。
虽然还在百步开外,但他在这个距离曾经成功地将箭射进一只豹子的口中,也曾几次射中过奔跑的动物,这是他射程的极限,虽然在这个距离下,弓箭的杀伤力大大下降,可是如果能射中要害,还是可以造成伤害。
公孙准本来想再等一等,可是随着远处有烟尘升起,那敌酋突然掉转了马头,他要逃走了!
不能再等了,公孙准将拉满的弓瞄向了远方,他要出手了。
张丁将所有兵力投入了战场,骑兵冲上去的速度飞快,战壕已经被尸体添满,地上的障碍物几乎只剩下了强盗们的身体,因为前面步兵的纠缠,箭矢的密度也有所下降,几乎一半的弩兵被迫拿起了环刀和长矛,与一栅之隔的悍匪格斗。
在这个距离,骑兵是可以冒着箭矢突进到面前,虽然会有一定的损失,但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一旦能冲动对方的防线,倚仗着人数的优势,战局很可能会逆转。
付出了百余人的代价,骑兵冲到了营门前,步兵急着向两旁闪开,给骑兵正面冲锋的空间。
龙骧营长兵又一次直面骑兵的冲击,随着战马撞击到如林的矛阵上轰然倒地,羽林少年们也被震得向后倒去,他们已鏖战了半日,顶过了几轮步兵的冲击,体力透支严重。
在硬顶了悍匪几轮冲锋后,又遇到具有更加强大冲击力的骑兵,少年们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几乎只在瞬间,前两排的长兵就倒下去好几个,后面的人拼死顶上,面对敌骑的冲击却止不住后退。
平时的严格训练和军法的威慑发挥了作用,将士们没有崩溃逃跑,而是依旧在奋力支撑。而王虎为首的斩马队已在他们身后列队完毕,他们人手一柄长长的斩马刀,准备给敌骑以毁灭性的打击。
远处的张丁急切地关注着战局,不知不觉中向前走了几十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骑兵蜂拥而上,其厚度甚至将整个营垒都遮蔽。
“冲!冲!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此刻张丁早已忘了这些肉票的价值,只想要杀人泄愤,以致于一个来急报的士兵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挥刀斩于马下。
那个士兵正在说:“大将军,坞壁起……”
“起,起什么起?我叫你起!”“大将军”狂暴地吼道,手中还挥舞着带血的刀,那刀上是自己士兵的血。
他的样子吓得几个士兵连连后退,直到退出十几步,一个强盗才怯怯地说道:“大将军,坞壁起火了!”
张丁猛地回头看去,只看见漫天的烟尘,那烟尘凌驾于战场的灰尘之上,里面有隐约的火光,而起火的位置,正是他的老巢-石里坞!
“是谁不小心走水了!老子要杀了他!”
没有人接话,众人都呆住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是走水失火!答案只有一个,是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石里坞被攻陷了!
张丁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的愤怒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无边的恐惧、是彻底的绝望,他完了,他,大将军张丁,一方诸侯似的大盗,今天彻底完蛋了!
从未有人看到过“大将军”强悍外表下的内心,大家以为那必定是铁做的,然而在这一刻,他的部众终于知道,那颗心也是肉的,也会软弱,也会崩溃。
张丁拨转了马头,纵马逃走,刚跑出几步,一只箭忽地从天而降,正好从他没有防护的脖颈后侧钻了进去,百步之外,箭势已衰,箭没有透颈而过,而是斜斜地插在那儿。
“大将军”张丁跌下马来,肥壮的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了。
高高的望楼上,公孙准收起了弓,心头一片清明。
“三十四箭,三十二中。”他自言自语地道。
70.水边夜斗
刘盆子率军进入石里坞的时候,刘彪正忙着灭火,放火时只顾痛快四处点火,要灭火可就麻烦透了。
好在张丁脾气虽然狂暴,还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儿,所有的库房都用石头建造,躲过了火灾,使得羽林军将石里坞的军需全盘接收。
这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一万多名强盗几年的劫掠成果,银钱不必说了,谷物粮食多得让人咂舌,刘盆子看着吃了一惊,这是打劫了运粮船吗?
他无意中猜中了真相,渭水上往来的漕船一向是张丁的粮草来源,甚至更始官方的粮船都被他打劫过,因为他保护费交得充足,大司马朱鲔都替他把事情压了下去。
刘盆子的运气真是不错,石里坞发往洛阳的船只一直没有成行,准备的粮食没有发出,现在全都便宜了他。
这下子朕的内库超级大了啊!小皇帝心里别提多美。
打扫战场、整理坞堡、清点伤亡、照顾伤兵,全军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才稍稍安定下来。
此战共杀伤贼人一千五百多人,其中一半是防守时杀伤,一半是敌军溃逃后骑兵追击所伤。投降四千余人,其余的强盗各自逃散。由于羽林军人数过少,能打成一场击溃战已是很不容易,如果人数充足的话,很可能会全歼对手。
三曲因奇袭古堡斩杀宋成夺得首功,刘彪扬眉吐气,不仅官复原职,而且被记了此战功勋第一。与他并列第一的是神射手公孙准,共射杀敌酋三十二名,其中包括“大将军”张丁,其功劳足以傲视三军。
其余各曲都分别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全军将士喜气洋洋。
如果说有人不开心,那就是王虎了,斩马队可说是寸功未立。没法子,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刚要上阵敌军就崩溃了,要怪只能怪烧了石里坞的刘彪和射杀张丁的公孙准了。
这一场大战把两千羽林将士全部变成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向精锐军队目标迈出了大大的一步,两千破一万的傲人战绩让每个人走起路来都扬着头、带着风,见面打招呼都是这种方式:
“吃了吗?你杀了几个?”
“吃了,两个,你呢?”
“两个太少,我六个!”
“不能那么比,你是弩兵,就站在那儿射箭就行了,我是长兵,得跟悍匪面对面。”
“反正比你多四个。”
“你敢再说一遍!没有我死命地扛住,强盗早就冲进营,一刀把你屁股削成几半了!”
“再说八遍也比你多四个!有本事你别走,我取弩去,看我不射死你!”
“嘿,把你牛B的,走什么走!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身体极度疲劳的少年们却兴奋得不肯睡,再加上一场大胜让皇帝暂时放松了对军队的管制,任由他们在坞中游荡,互相吹牛,使这些少年愈发精神,天黑了还在到处乱蹿,直到睡觉的号角响了三遍才纷纷躺下。
没捞着上阵机会的斩马队因为消耗最小,被皇帝钦点为全军守夜,晚上巡逻的任务落到了他们头上。
夜已经深了,王虎带着十几个人在坞内来回巡视,从坞门到码头是一条直线,顺着坞墙走是一整圈,王虎已经走了几个来回。
他的部下都有点无精打采,白天看着别人夸了半天的功,只有自己的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全队都成了别人的嘲笑对象,好胜心强的少年们都跟吃了苍蝇似的。
王虎心里也不舒服,相当不舒服,可是作为队长,他不能随意表露这种情绪来加重队员的沮丧,只能假装和平常一样,尽力把情绪都埋藏在心里。
“队长,这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敌人?要不咱们也去睡了吧!”
“就是!那些强盗早就被打怕了,难道还敢来夜袭?”
“不行!陛下命令是守一夜,怎么能半路去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事谁能担得起?”王虎的想法很简单,求功不得,但也不能有过。
队员们不吭声了,羽林军第一条军规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官长的话是要绝对服从的,即便他们心中有怨言,也只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谁若敢违抗就要面对严厉的军法。
王虎将全队分成了两组,一组六十人,分守上下半夜,而他自己则两组都要跟着。
到下半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开始时淅淅沥沥的,之后竟越下越大,巡夜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王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按着巡视路线行进,甚至没有顺着墙边稍微躲避。队员们不禁心里暗自抱怨,有人壮着胆儿提议先避避雨,可队长就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走在最前面,队员们便也不敢再提,只是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
队伍行进到渡口的时候,天上打起了雷,轰隆隆的雷声在夜里格外响亮。王虎看了看河面上的船只,两只大船静静地停在那儿,小船……小船有多少只来着?
王虎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小船,可是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他今夜已几次走过这里,每次都要向水面望上几眼,前几次的画面还有残存在心里,这次怎么觉得船密实了许多?
他向水面上多看了几眼,没错,确定是多了,虽然所有的船都在黑夜里静静地漂着,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但船不能莫明其妙地增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雨太大了,咱们还是回去避一避吧!”王虎大声说着,当先转身,向着远离码头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淋得难受,巴不得听到他这么一句,却见王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拐过一处屋角,向后打了个手势,竟暗暗地拔出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难道真有人夜袭?队长不会是眼花了吧?
王虎似一只轻盈的狸猫,溜着墙根快速地向码头移动,到了墙壁尽处,他向后一伸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河面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沸水一样不断地冒着泡,几只小船正静静地向岸边驶过来,有一艘已靠了岸,十几个黑影一个一个地上了岸。
突然天空中一个闪电,瞬间照得河面通亮,王虎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河面上也挤满了船,船上人影幢幢,刀剑森森,不知有多少人马。
“快去喊人!”他低吼一声,从黑暗处纵身跃出,一大步跨上,手中的刀向前一送,已捅穿了岸边背对着他的一个黑衣人。王虎拔出刀来就势一划,又一个黑衣人惨叫着落水。
他的十几个队员随着他冲向河岸,将岸上的黑衣人一个个斩落水里。事发突然,黑衣人没有准备,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船登岸的十几人无一人能够在岸上立足,全都被赶下水去。
小船上的人见了,没有后退,却骤然加速,看样子是想要硬冲上来,以人数优势吃掉这个十几人的小队。敌袭的号角声已响了起来,时机稍纵即逝,他们若不能迅速登岸占领滩头阵地,等到羽林军援军赶到,这次的袭击便算是失败了。
又一艘小船靠岸,一个悍匪从摇晃的船头向岸上纵跳,王虎脚一伸,将船头踹得陡然向旁边偏去,那悍匪已作势跃起,在这一晃之下,竟直接掉进了水里。
几艘船相继靠近,船上的人想要抢登上岸,王虎拿着刀拼命向船上乱搠。岸上对船上当然有极大的优势,上岸要冒着被刺中的危险。可这些土匪也很拼命,依然不敢撤退,有的人从船头纵身上跳,有的人竟不等船靠岸,直接跳下水,向岸边游了过来。
尽管斩马队员勇猛无比,可对方人数的优势太大了,终究有几个人跳上了岸,与王虎等人绞杀在一起。
斩马队员和孟愤的八十强弩手一样,是整个羽林军中身体素质最好的,队员高大健壮,格斗能力相当强。这几个少年面对悍匪,若是一对一的话,个个都不逊于对手,可是先上岸的几个悍匪纠缠住他们,后面的人自然就会纷纷登陆,将这支小分队聚而歼之。
正在危急的时候,王虎的援军到了,也是斩马队的士兵,是分头巡视的另一组人,一共有二十人出头,这些人立即投入战斗。
三十几个斩马队员越战越勇,白天未能上阵的闷气全发在了晚上。王虎的脸上粘糊糊的,连眼皮仿佛都要粘在一起,那全是敌人的鲜血,他腾不出手去抹,只是不断地挥着刀,将刚刚登岸的强盗逼回到水里。
悍匪的攻势受到挫折,似乎有些泄气,此时远处又奔过来了一队人马,边跑边大声喊叫,眼见是赶来增援的,看来这次夜袭是成不了事了。
水面上响起了两声长哨,所有的匪徒都向后退去,有的跳回到船上,有的跳进水里,再游回到船上去。小船纷纷掉头,丢下岸上十几具尸体,在黑夜里如飞一般地去了。
王虎提着刀站在岸边,向水面上大吼了一声,才发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突然他感觉到一阵疼痛,低头看时,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斩马队因为这一场夜战,填补了功劳薄上的空白。皇帝陛下亲手将代表立功的旗帜授予了队长王虎,王虎的左臂打着绷带,只用右臂接过锦旗,心中激动万分。
71.洛阳内讧
河北高邑,一座并不华丽的宫殿里。
刘秀坐于书案后,正在看一封书信,那是孟津将军冯异从洛阳前线送过来的。
“铜马帝”刘秀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正从青年向中年阶段过渡的男子,有着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一部整齐漂亮的胡子。
他抚着书简的手指看起来很有力量,手掌上有隐约的老茧,不知是因为常年握笔,还是握农具或兵器所致。刘秀是一个提笔能文、下地能耕、上马能战的全才。
他将书简轻轻放在案上,面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并没有什么温度,而是带着些讥诮。
“洛阳的消息,朱鲔果然下了狠手,李轶被杀了。”这话是对着身旁侍立的廷尉岑彭说的。
岑彭躬身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李轶本已打算归降,陛下为何不允?”
更始“舞阴王”李轶奉命与大司马朱鲔同守洛阳,镇抚关东。两个人关系并不好。刘玄命他们同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可能是因为这两人都与刘秀有仇,放出来对付刘秀比较令人放心。
李轶亲历过昆阳之战,见识过刘秀的本事,此时见他已成了气候,感觉自己敌不过,还真起了归降的心思。
他与刘秀手下洛阳方面的主将冯异暗通款曲,两个人书信往来不绝,暗地里打得火热,冯异劝他归降,李轶也委婉地表示同意,两个人达成了默契。
从那之后,李轶再不与冯异接战,坐拥大军三十万,却始终按兵不动,任由洛阳周边同僚被冯异一个个地消灭收服。更始河南太守武勃为冯异所迫,不能抵挡,向李轶求救,李轶未发一兵一卒,以至于武勃兵败被杀,冯异连下河南十县。
可以说,若是没有李轶的放任和配合,冯异绝不能如此轻松地安定河内,攻略河南。
李轶本以为大事已定,投降过去仍不失封侯之位,没料到竟被刘秀狠狠地摆了一道。
刘秀将李轶写给冯异的书信公开,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通敌叛国之事,同在洛阳的大司马朱鲔勃然大怒,派刺客偷偷潜入舞阴王府,寻机将李轶杀死。
在这件事中,冯异是最难做的一个,一直与李轶接洽的是他,受命公开书信的也是他。刘秀这一招不仅害了李轶,也让冯异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
冯异对此应该是有些想法的,毕竟李轶已允诺投降,由他去暗暗筹划,火并掉朱鲔将洛阳城直接献上不是更好么?如此便可不动刀兵,不战而胜,对他们这个不是十分稳固的新兴政权是非常有利的。
冯异为人低调,事皇帝极谨慎,即便心中有想法也不会提出质疑。岑彭的胆子要大了许多,直接在皇帝面前提了出来。
“君然是正人君子,不知李轶此人的心思。”刘秀站了起来,踱步道:“说实话,朕也不知。”
岑彭微低着头,目光随着皇帝的脚来回移动。
“当年他随我们兄弟一道举事,对我兄长言听计从,有求必应,昆阳之战,与朕誓共生死,可等到更始上位,他便立即转投朱鲔等人,害了我的兄长。此人既无忠信,亦无情义。”
提到他的兄长刘縯,刘秀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件事已过去了两年之久,可每次想起,依旧让他介怀。
他不愿在臣下面前表露情绪,便转过身去,略略停顿,之后才道:“李轶此人心机似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天下未定,你我君臣当同心同德,力向一处使,哪里还有余力去猜测李轶之辈的心思?”
刘秀停住了话头,岑彭明白了,皇帝对李轶不放心,与其放在身边日日提防,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李轶是南阳豪强,当年一力鼓动刘縯兄弟起事,并与他的兄弟李通和李松一道入伙,双方一开始的合作是十分顺畅而愉快的,在昆阳之战中,李轶是随刘秀突围求援的十三骑之一,两人应该说是共过患难和生死。
因为刘氏兄弟力量不足,军中的主导权被绿林军掌握,朱鲔和张卬等人抛弃了最适合的人选刘縯,拥立能力平平的刘玄为皇帝。李轶见风使舵,立即投靠过去,成为更始帝的心腹。
当时刘縯视李轶为自己的铁杆兄弟,对他毫不防备,还是刘秀看出了端倪,暗暗向兄长示警。无奈刘縯过于自信,把刘秀的话当作耳旁风,最终栽在朱鲔和李轶的手中,被他们设计骗进宫中斩杀。
之后刘秀立即回到刘玄身边,明明立有大功,却不敢以功臣自居,甚至不敢显示出丧兄的哀痛,他对刘玄一味谦卑,违心地贬低自己的兄长,替他向皇帝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让心里有愧的更始帝没好意思再对他举起屠刀。
刘秀在洛阳过了一段极为憋屈的日子,一切以苟活在世为目的,虽然朱鲔和李轶都欲置他于死地,却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有赖于刘玄的一时心软,刘秀才保住了性命,抓住机会逃离洛阳,进入河北,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
这段往事,每次回忆起来都令他痛苦,被身边最亲密的朋友背叛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虽然身为一个皇帝,感情这个东西早已让位于利益,退居到心底的最深处,可不得不说,李轶的死让刘秀很有些愉悦。
可他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像是无风的海面,岑彭完全体会不到深海之下的潜流和暗潮。
“如今洛阳人心大乱,李轶旧部必定心中不安,朱鲔可有麻烦了。”刘秀仿佛是自言自语,“看来到了对洛阳用兵的时候了。”
“君然,你曾在朱鲔的麾下,对他想必是了解的,依你看,此人可招揽么?”
岑彭的肩膀一下子变得紧绷,他垂首道:“陛下,朱鲔御下极严,从不像陛下一般垂询下吏,臣惧之,每日唯唯而已,从不敢揣测他的心思,说起来,臣对大司马还真是没什么了解,不知是他的心思太深,还是臣太过于愚钝!”
刘秀哈哈大笑道:“君然何必过谦,朕真心相询。若令卿去劝说朱鲔来投,可能成功?”
岑彭答得极快:“陛下,臣以为不可!朱鲔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自视甚高,不受折辱,他与陛下有大仇,怎肯真心侍奉陛下?”
岑彭说了这一段话,连自己都有些心惊,本来他与朱鲔关系还不错,想建议招降他,可李轶的下场让他犹豫起来,岑彭不想做小人,也像冯异一样替皇帝背上一锅。所以他临时改了口,言语中对朱鲔颇有微词。
岑彭在心里默默地向受了委屈的朱大司马抱歉,没法子,他只能与他划清界线。万一刘秀是出言试探呢?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皇帝,皇帝的心思才是大海。
刘秀道:“卿可谓知朱鲔者也,除非他走投无路,否则断难向朕低头。。。朕欲派吴汉朱祜率军取洛阳,必杀朱鲔于城下!”他握着拳头,轻轻地捶在案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可以与这些人算算旧账了。
岑彭道:“若要取洛阳,须当心赤眉贼,贼人控扼着函谷关,朱鲔若是与他们联合,急切难图。”
“赤眉贼一心要入长安,一时半会儿是顾不到洛阳的,即便入了长安,朕也不会让他们腾出手来。”刘秀笑道:“对了!他们那个放牛的小皇帝怎么样了?朕听说他只愿放牛,不愿为帝,自从即位以来,屡次逃跑,倒是颇有童趣。”
岑彭道:“立君以德以长,赤眉贼立一个无德无能的孩子,即便是进了长安,能有什么建树呢?不过是暂时为陛下守城而已!”
刘秀一笑,算是对这个马屁的回应,“樊崇、徐宣等人没有远见深谋,即便勇猛能战,也不足为虑,就交给大司徒去应付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大司徒西渡黄河,挺进关中么?”岑彭有些激动,大司徒邓禹占据了河东,与关中只一河之隔,随时都可进兵。看来陛下是想一边派吴汉围攻洛阳,一边派邓禹镇抚关中。
皇帝终于要对洛阳和长安两大都城展开攻势了。两都若是能下,天下便定了大半。
刘秀哈哈大笑,“要是能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朕要多多赐他牛羊,让他好好地放牛,看看到底是做皇帝好玩,还是放牛有趣,不知道咱们的小盆子意下如何?”
刘秀把赤眉政权当成一个笑话,放牛娃懂什么,他也会作皇帝?樊崇和徐宣不是闹着玩吧?
赤眉军有众数十万,战力强横不在更始军之下,本来可以成为他的强劲对手。可就凭他们立的这个皇帝,刘秀已完全放下心来。对大位如此儿戏,赤眉贼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天下人也绝不会支持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政权。
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他刘秀的。
到于刘盆子,文武全才的“铜马帝”根本没把他当作一个对手。
72.谁是第一
小皇帝刘盆子还在石里坞愉快地休整,两天之后,他许诺过的援军终于到了。
来的是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一千精骑,还有泰山营的王二楞子,带着两千步卒。
小皇帝叹了口气,总算是来了,这反应有点慢啊!不过转念一想,对于白姓了个聪明姓的诸葛卫尉来说,能找过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诸葛稚在羽林军出征后的第二天晚上才发现皇帝失踪,这还多亏了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上午没看到皇帝,还以为少年人贪睡赖床,并没有在意,可等到太阳落山皇帝也没有露面。不仅皇帝不见了,牛马厩的一帮混小子都不见了踪影,刘侠卿感觉大事不妙。
听了他的急报,郑县三大巨头都有点慌,还有一种被耍了的气愤,十万大军在城外,竟然把个活生生的皇帝弄丢了。
刘侠卿受到了严厉批评,谁让他的名字里有个侠字呢,背锅侠非他莫属。牛马将军很委屈,诸葛稚把皇帝送回营后,自己派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军营根本没什么人进出,这明显是演习时走失的,军事演习可是诸葛稚负责盯着。
几大头领哪有功夫理会他的抱怨,只顾凑在一起猜测,皇帝到底去哪儿了?难道是被人拐卖了?拉到哪个贫困山区做上门女婿了?听说在遥远的西方,人们都喜欢黑的,或许小皇帝在那儿能卖个好价钱。
徐丞相当然不会这么弱智,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是,皇帝带着亲信东出函谷关,或者南出武关,逃离了赤眉军的势力范围。
皇帝逃跑,这个政治影响太坏了!
不过赤眉军还讲政治吗?还要名声吗?他们的口碑早就摔到地上,碎成渣渣了好吧!
没办法,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着,大不了换一个皇帝,谁当不是当呢?前西安侯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诸葛稚的火可大了去了,毕竟皇帝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也想清楚了,肯定是那天军事演习时,皇帝来了个大变活人,把自己骗了过去。
他直接去找羽林军要人,羽林军的回复是:皇帝带人出去狩猎了,具体去哪儿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诸葛稚一怒之下,差点带兵围攻羽林军,刘茂毫不示弱,率领一群娃娃兵严阵以待,双方对峙一个时辰,谁也不肯让步,以崔老实为首的各营将军校尉全来劝架。
“不能打!不能打呀!”
“都是自己人,和为贵!”
能打起来吗?羽林军都是各营子弟,就连卫士营都有子弟在军中,你让老子打儿子,哥哥打弟弟?可能吗?
诸葛稚无奈,只好派出几路人马,四处搜寻小皇帝的踪迹,不信他两千多人能人间蒸发了去。
皇帝占据杨树坞,皇帝平定沈阳县,一系列的消息传来都是滞后的,诸葛稚得到消息,亲自带一千多人追到杨树坞,又追到了沈阳县,之后一路向北,直到遇到皇帝陛下的斥候,告诉他们羽林军在前面的石里坞,诸葛卫尉才急匆匆地带兵赶来。
至于留守郑县的几大营,听说羽林军失踪后全急得要去找,各营的娃儿,赤眉军的未来,全都在羽林军,要是出个闪失怎么办?
徐宣和杨音联手出来稳定局势,最后与各营头领妥协,派王二楞子带泰山营精锐出征,找到羽林军,把皇帝平安地带回来。
王二楞子不像诸葛稚走得那么早,也没有他走得快,反而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皇帝是一路向北去了。他没走什么弯路,紧跟着卫士营来到了石里坞。
诸葛稚本来是个白脸,进坞时上面却带了一团黑气,他一开口就是问罪:“陛下,陛下为何私自出京?也不与臣等打个招呼,陛下此举置臣等于何地?”
他脸黑,小皇帝的脸更黑。
刘盆子脸色一沉,回了一句,“诸葛稚,朕去哪儿要你允许?你这话置朕与何地?”
诸葛稚嘴没那么灵光,被皇帝问得气势受阻。
小皇帝的火还没消:“你不问安,不行礼,一见到朕就直着脖子乱喊,你还当朕是皇帝吗?”
一同进帐的王二楞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臣,臣给您磕头了。”他是真怕,怕皇帝陛下一时兴起与他切磋箭法。
“看看,连二楞子都比你知礼,还卫尉呢,水平太差了!”
皇帝损过了诸葛稚,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诸葛卫尉朕前失仪,理应打屁股。不过朕堂堂皇帝,不跟你这种文盲计较,等回去之后让少学给你补补课,扫扫盲,多学点文化,省得啥也不懂出去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诸葛稚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皇帝说了“等回去之后”。看来他并没有率军逃走的意思。
“敢问陛下何时回銮?”
“先把东坞打下来再说!”石里坞拿下了,东坞的蔡兴还没有归顺,上次的夜袭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小皇帝本来想着招降他,没想到姓蔡的居然敢抢先动手,不教训一下羽林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诸葛稚道:“东坞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孙易道:“离此地五里,人马。。。有三四千吧!”
“诸葛稚愿为陛下拿下东坞!”
小皇帝正看着案上的舆图,听这话头也不抬地道:“你不行,你打不下来!”
诸葛稚登时面色通红,他大声道:“臣愿立军令状,打不下东坞,提头来见!”
“我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当球踢吗?”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
诸葛稚强压怒火,“臣听闻陛下以两千羽林军,大胜张丁一万兵马,今稚有上千铁骑,蔡兴之兵不过四千,陛下何以断定,臣打不下这小小的东坞?”
小皇帝向着帐内诸将道:“你们告诉诸葛卫尉,为啥咱们能打破大坞,他却打不下小坞?”
诸将大笑,七嘴八舌地道:“因为羽林军强啊!”
“卫士营怎么比得了?”
“羽林军永远是第一!”
皇帝笑骂道:“看看你们,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些小子有点骄傲了啊……不过说得倒也不差。
没等诸葛稚说话,王二楞子不干了,他王巨人可是响当当的泰山第一猛将,摧城拔寨的先锋,打仗就从来没落到过别人后面。
“羽林军……”他转头看了皇帝一眼,“你们不行,你们太小了!这东坞西坞的都是乌合之众,羽林军运气好才赢了一场,要说打仗,还得是青州军,青州军还得数我泰山营,泰山营还得数我王某人!陛下,王某就用这两千步卒,一天之内拿下东坞!”
刘彪第一个跳起来,想与王二楞子来一场互相问候对方亲属的口水战,被皇帝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咱们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能和这些大老粗一样,动辄就TMD的飙脏话呢。
“只有一个东坞,你们两个都要去,算了,朕是个公正的人,你们都别抢了,一道去吧!”皇帝打算结束这场争论。
诸葛稚憋了半晌,说道:“陛下可愿与臣打个赌?”
皇帝坐直了身体,这个无趣的家伙居然要打赌,“你想赌什么?”
“陛下拿下石里坞用了三天,臣也要三天内拿下东坞,若臣侥幸得胜,请陛下即刻随臣回去,从此安心在郑县主持朝局,莫再出巡让臣等牵挂。”
刘盆子当时就想一口口水吐到诸葛稚的脸上去,呸!郑县有什么朝局让老子主持?老子倒是想主持,姓徐的和姓樊的肯退休下岗吗?
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你输了呢?”
“听从陛下吩咐,任凭陛下处置!”
“好吧,朕给你这个机会!”小皇帝一拍案几,这个赌打了!
诸葛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马蹄轰鸣,一千骑兵杀气腾腾地去了。
胡狗子有点担心,“陛下,卫士营精骑是我军精锐,武器铠甲都是最好的,别的营连整编的骑兵都没有,他们却是一人双马……”
“马匹能上墙吗?一个人八匹有什么用?”
王虎道:“陛下,当年打濮阳城,王巨人曾带五百敢死者先登城头。”
皇帝道:“若是两军野战,东坞蔡兴万万不是对手。可换作攻城之战则不然,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卫士营有一千人,泰山营有两千人,加在一处不过三千人,蔡兴原本就有几千人,这几天大概又收了许多张丁的手下,恐怕人数更多,他只要闭门不出,三千人如何围他?如何攻他?”
王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陛下真有学问啊,说起兵法来头头是道。
孙易道:“陛下说的对,张丁的下场就在那儿,想必他也不敢轻易出来送死。”
“据朕看来,这个蔡兴不好对付。我军刚来一场大胜,他便敢半夜偷袭,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我军疲惫放松的时候。要不是王虎盯得紧,咱们恐怕要吃个大亏。说实话,朕现在也在琢磨如何能夺取东坞,让他们两个先去试探一下虚实也好。”
73.三日之约
蔡兴坐于塌上,身体略略倾斜,向身边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道:“刘盆子来了援军,更加兵强马壮,田先生,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那中年人道:“贼兵不足为虑,蔡公只须固守不动,足可退敌。”
“唉,早知刘盆子兵这么少,便该听先生的话,趁着张丁大军出击,袭夺了石里坞,如今大坞已被他们占住,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蔡公不必着急,这大坞终究还是姓蔡。”
“哦?这话怎么说?”
“赤眉贼向来不据城池,不事稼穑,四处掠食为生,几十万人自青州至此,从未在哪一处停留,我料其在关中亦是如此,少则半载,多则一载,必然要走,蔡公想想,他们连那些繁华的大郡都不守,如何肯守这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坞堡?蔡公如今聚众数千,倚靠坚城,即便有数万大军亦难破之,何惧区区数千兵马?只须守上一时,敌军必退,石里坞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蔡兴哈哈大笑,“但愿如先生所言!”
蔡兴现在是服了田先生了,当年他怕自己势孤,想要连结张丁,互为犄角,田先生劝他莫要引狼入室,蔡兴不听,果然被鸠占鹊巢,丢掉了经营多年的石里坞。
自那之后,蔡兴虽然不满张丁,但张丁势力远超于他,又有朱鲔撑腰,他也只能表面上屈从于他,虚与委蛇。
张丁和刘盆子大战,田先生劝他趁着张丁精兵尽出,袭取石里坞,蔡兴胆怯没敢动,坚持要坐山观虎斗,等到羽林军以三百人奇袭得手,蔡兴后悔莫及。
虽然当晚他终于壮着胆子夜袭了石里坞,并且险些得手,可运气实在是太差,正好碰到了忠于职守的王虎,功亏一篑。
蔡兴只好认命地在东坞眯着,不过他学乖了一点,就是以后要多听田先生的话。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蔡兴觉得自己眯着已经很委屈,别人可连眯都不想让你眯了。赤眉军打上门来了。
诸葛稚连大营都没扎,直接就杀过来了,以他的想法,小皇帝带一群娃娃兵就能两千破一万,占据了大坞,堂堂卫士营一千打不了这座小小的坞堡?那不是笑话吗?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笑话还真就在现实中上演了。对方不仅没像他想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这手还得还挺重。虽然是一些普通的青壮,可是守城却很有章法,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硬是把号称精兵的卫士营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攻了半天,卫士营伤亡百人,受阻于东坞的墙头。
诸葛稚虽然心眼不太灵光,可怎么也是个打仗的老手,知道第一波攻势不利,士气受挫,不能再攻了。
他下令撤退休整,先恢复长途奔波的体力,准备明日再战。
可到了第二天,还没等他点齐人马,已经听到东坞杀声震天,王二楞子带着泰山营抢先攻城去了,诸葛稚冷笑一声,心道王二楞子平时吹得山响,这次也让他尝尝苦头。
王二楞子确实是苦不堪言。
对方改变了和卫士营对阵时单纯防守的打法,而是时不时地出坞偷袭,偷袭的都是小股部队,一二百人,每次都是从王二楞子背后出乎意料地杀出,射几波箭,喊杀一阵,等他掉转头回去迎战时,那些人转身就跑。
这些人熟悉本地地形,东钻西钻,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子,王二楞子忙活半天,一个人也追不上。等他掉头再去攻城,背后又来人了,就这样来来回回,王二楞子前后奔波,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本来互相不服,都想独自拿下东坞显显自己的本事,无奈形势比人强,两个人各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之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起,开始联合进攻了。
并没有什么安排好的战术,两伙人马互不统属,王二楞子集中兵力在东面,诸葛稚在西面,各攻一头,另有百余名骑兵往来游弋,保护侧后。
这次进攻的力度比前两天大了许多,战斗在每一寸城墙上展开,王二楞子的手已经扒上了城头,可惜几柄刀接着砍了过来,吓得他赶紧缩手,从墙上掉了下来,砸晕了已方一名士兵,所幸自己毫发无伤。
随后常见的节目又上演了一遍,赤眉军始终无法突破城墙,一直攻到中午,将士们又热又累又饥饿,实在是打不动了,只好暂时收兵休战。
离破城期限只余半日,诸葛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原来他见皇帝以两千娃娃兵打败了一万坞兵,感觉这石里坞的强盗都是弱鸡,凭他卫士营精锐,定可一战而胜,可没想到东坞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坞兵虽不是正规军,却有组织有配合,训练有素,守城的器具准备也很充分。这种大小的坞壁,有几千训练有素的守卫,只要坞中不闹粮荒,守上一年半载都没有问题。
没料到蔡兴竟是个用兵高手,这下麻烦大了。
本来想借此事给小皇帝个下马威,让他俯首听命,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俯首听命的很可能是他诸葛稚,谁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得那么满了?
将士们都卸了甲胄,靠在阴凉处歇息,有军士生火造饭,准备饭后再来一次最后的总攻。
炊烟刚起,忽然坞门大开,数百骑兵杀出,直接冲进诸葛稚的大营里来。卫士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马匹惊散,虽然都是老兵,也被惊得够呛,急急忙忙穿戴好了,上马去追,人家早就跑远了。大热天的折腾个来回,体力都严重透支,士气跌落到极点。
王二楞子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从哪跑出一群人,在营中喊杀一阵,四散而走,搅得大家疲惫不堪。
依这个状态去攻城,做梦吧!这仗是没法打了。
等到晚上依旧攻城无果,皇帝陛下召见了二人。
同样是吹过法螺的两个人,牛皮破了的时候表现完全不同。
王二楞子叫嚣只要再多来几天,他一定能登上东坞的墙头,砍下蔡兴的脑袋。诸葛稚只是一言不发,看来卫尉大人还是要点脸的。
皇帝陛下问王二楞子:“你被人从背后偷袭了数次,知道敌兵是从哪儿来的吗?”
王二楞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知道,真是奇怪,坞门关得紧紧的,没见有人出来,是不是还有一伙人?”
皇帝气乐了,“打的是什么糊涂仗!牛得草,你告诉他!”
牛得草道:“王巨人,我奉陛下之命沿河巡视,正遇一伙贼人离船上岸,我们上去冲杀了一阵,杀死了几个。。”
“我就说还有一伙儿人,原来是水贼!”
牛得草也很无语,智商短板弥补起来太难了,“哪里还有一伙儿,就是东坞的贼人!”
石里坞和东坞都紧临渭水。石里坞面对着一片广阔的河面,水势平缓,河岸稍稍向外凸出,形成一个天然的河港,港内可停泊大船。东坞面临的却是一条从渭水分出去的曲折水道,只有小船才能进出。
每次东坞都是派人乘小船出来,找个隐蔽的地点上岸,再伺机从赤眉军背后杀出,出其不意,屡屡建功。
石里坞和东坞时有往来,尤其是其部下,有时还会更换主人。石里坞以私盐贩子和盗贼为主,还有大量失地的流民,东坞的组成却更复杂一些,有蔡氏宗族、有依附于蔡氏的乡民、还有一些招募来的亡命徒和流民。
如果说是石里坞是一伙纯粹的强盗,东坞则是半乡民半盗贼。
这几天战场上打得火热,刘盆子也没闲着,派人沿河岸巡视,安抚附近乡里;招募水手,开动石里坞的大小船只;收编俘虏甄别使用,将强盗中的年少者充实羽林军,又择其精壮者三千人整编成“石里军”。
这时候也没法子计较他们是强盗还是土匪了,这年头的强盗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赤眉军还不是一样?而“石里军”对于接受整编更是无所谓,只要有人管吃管喝,谁还在意换个东家?
整编“石里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攻破东坞,“石里军”对东坞知根知底,他们的亲朋故旧很多都在东坞,这要是不开展点间谍战、心理战,简直是浪费资源。
几天的收获大得超乎预料,小皇帝如今对东坞志在必得。眼看着两个二货还在往那面城墙上堆人头,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召了他们过来。
“三天已到,你们两个别再打了,回到营中整肃军队,明天一早等朕的军令!”
诸葛稚霍地站了起来,众人都看着他,难道这位要毁约吗?谁料诸葛稚只是行了个礼,“谨遵陛下圣命!”又霍地坐了回去。
受了什么刺激了这么一惊一乍的?
王二楞子还在发愣,“陛下,不打了,那是要撤军?”
“这几天损兵折将,要是不把它拿下来,岂不有损我军声威?你们放心,三天之内,朕要蔡兴自己乖乖地把东坞奉上。”
“不可能!”王二楞子绝对不信,他泰山第一猛将都打不动的坚城,怎么会自己出来投降。
“你不信啊?那这样吧,朕也与你也打个赌,三天内朕若是拿不下东坞,你便能赢得一个难得的和当今天子交流箭术的机会……”
王二楞子脸色大变,几乎是嚎叫道:“陛下威武!三天内一定能拿下东坞,臣信了,信了!”
74.是战是降
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简陋的小码头一片忙碌,十几条小船一艘接一艘地出发,船上坐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个个精赤着上身,露出胸前后背黝黑结实的肌肉。
东坞的偷袭小分队又出发了。
虽然赤眉军一早并没有发起进攻,可是蔡兴依旧如临大敌,派了两百人的队伍出去游弋。
小船顺着窄窄的河道溜过去,船舷掠过两边的水草,发出刷拉拉的声响。船上的人个个屏气凝神,一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
实在怪不得他们紧张,昨天出来时遇到骑兵突袭,被砍死了好几个,看来敌军加强了河岸的巡视,他们的偷袭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里是渭水的支流,曲折狭窄,时不时地出现分叉,拐入另一个水道。如果不是当地人,很难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拐过一个弯儿,小船冲出狭窄的河道,来到渭水宽阔的河面上,眼前豁然开朗。
小船转头向西,准备寻找一处隐秘的河岸停泊。忽然有人喊道:“看,有大船!”
两条大船顺流而下,与逆流而上的小船相对而行,眨眼间就到了近前,船上站满了人,全是端着手弩的士兵
“是石里坞的船!快调头回去!”
大船上的士兵齐声高呼道:“动者射杀!降者免死!”
有几只小船见机较快,掉转船头向回划,却招来了一阵箭雨,船上无处躲避,立时有十几人中箭,连声惨呼。更有人直接向水里跳,也遭到弩箭齐射,死伤数人。
其余人便不敢再动,十几条船挤在一处,乖乖地缴械投降。
只有两艘船行动较慢,远远地缀在后头,此时见了,便钻回到狭窄的水道之内,逃回东坞。
一下子损失了十几条船,一百余人被俘,蔡兴着实有些心疼。田先生却道:“河道狭窄,大船无法进入,只须卡住水道入口,坞门紧闭,彼辈必不能克。”
蔡兴点了点头,田先生说得对,坞内积了很多粮草,够他们守上一年半载的,只要把水陆两道门一关,要想进来只能爬城墙。可敌军拼死拼活爬了三天还不是毫无办法?
张丁已覆灭,赤眉军不会常驻,这石里坞终归是他蔡兴的天下。
蔡兴越想越觉得有理,心情渐渐好转,甚至有些踌躇满志,直到一个坞兵来报:“坞主,赤眉贼好像又有援兵来了。”
蔡兴心里一惊,急忙来到坞墙上,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旗帜森森,一队人马向石里坞方向去了。
他多少有些心惊肉跳,忙向田先生问计,田先生道:“前几日赤眉贼攻城,可见他们有什么旌旗?”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赤眉贼一向不设旗鼓,军中地位最高者为三老,其次从事,再次卒史,士卒皆互称为巨人,作战之时,士卒看卒史,卒史看从事,从事看三老。命令皆是口口相传,为将者皆亲自上阵,身先士卒。今日之兵却广布旌旗,蔡公可知为何?”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此为小皇帝假做疑兵,虚张声势,乱坞中人心尔!”
蔡兴刚放下点心,旁边有人道:“占领石里坞的羽林军是有旗帜的,难道是又来了一支羽林军?”
没想到蔡兴忽地怒了,喝道:“胡说八道!再敢乱我军心,斩尔狗头!”吓得那坞兵急忙退下,再也不敢言语。
这一天附近不断有队伍抵达,除第一支去了石里坞之外,之后的队伍都在东坞对面扎营,一营连着一营,连扎了几座大营。
坞兵们见第一队援兵来时还在笑,见第二队来时就有些心虚,等到几队人马不断抵达,恐慌气氛已在士兵中间蔓延。
到了晚上,东坞已被团团包围,三面全是营盘,看样子足有几万兵马,就连临着水的一面也被两条大船堵住,虽然他们进不来,可小船也很难出去。
当晚城外鼓声响了几次,每一次都震天动地,好似千军万马在攻城,等到蔡兴带人冲上坞墙,只发现一队敌兵从城下一掠而过,却并未攻城。
如此反复了几次,搅得整个东坞不得休息,蔡兴几乎是一夜未睡,疲惫不堪。
第二天一早,坞墙下面来了一支人马,用箭将一封帛书射了上来,坞兵们大多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没关系,那些人在下面扯着脖子念,念的内容倒也听清了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蕞尔小坞,不自量力”“竟敢对抗大汉天兵”“十万大军一到,尽皆齑粉”之类的云云,后面有几句应该划重点的大家都听懂了,意思是明晚是最后期限,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人性命,否则大军破坞之时,鸡犬不留。
听着“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几个字,坞里的人都有些惶恐。
早有人把帛书送到蔡兴手中,蔡兴看了,又惊又怒。田先生道:“请蔡公予我数百精兵,今夜前去劫营,便见分晓。”
蔡兴摆了摆手道:“贼人恐吓,正可促众人坚守,吾等闭坞自守足矣,怎能让先生亲身犯险?此事容后再议。”
虽然田先生多次主动要带兵迎敌,但蔡兴却有点不太放心,只让他随在自己身边谋划,指挥守坞,不敢让他独担重任。
帛书内容在坞内口口相传,恐慌情绪不断蔓延,“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八个字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而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性命的话,众人都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相信。因为赤眉军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他们到了哪儿,哪里都是残破不堪,坞门一旦打开,便由不得坞民自己做主了。
正当坞民心神不宁之际,坞下又来了数百人,射上帛书数封,内容却不是给蔡兴的,而是告东坞全体乡亲书,乡亲们不识字?没关系,皇帝陛下体贴地安排了人,帮着乡亲们念信。
话都比较简单,大概意思是大汉皇帝陛下知道你们都是受了蔡兴蛊惑,被逼着对抗大汉天兵。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在郑县时不忍见百姓无食,开仓赈济,万民感戴。如今看到东坞之民受人挟持,心中甚是痛惜。因此网开一面,只诛首恶及顽抗者。若是乡亲们肯放下武器,投降大汉,皇帝陛下既往不咎,赦免你们的罪过,保护你们的家园,让你们该吃饭吃饭,该种地种地,从此重新归入大汉治下。如若不然,等大汉天兵破坞之时,一并诛死。
数百人齐齐地喊道:“违者诛杀,降者免死!”
没办法,那时候没有扩音器迈克风,广告只有靠吼。这些人绕着东坞走,边走边喊:“违者诛杀,降者免死!”喊得守卫的坞兵心慌意乱,完全没有了前几天众志成诚守护坞壁的心气了。
更让人人无战心的是,这些来劝降的人,都是他们的老相识,或者是新整编的“石里军”,或者是这几天被俘的东坞青壮。
一个后生扯着脖子嚎道:“乡亲们,别犯糊涂了,这么拼命为什么?放下手中的刀吧,皇帝陛下不会为难咱们的!昨天陛下还赐我吃了牛肉,呜-呜-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牛肉,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没想到他身后的几个人竟七嘴八舌地怒骂道:“还好意思说!一共一盆肉,被你抢了半盆去!我他妈的就吃到两块!”“你怎么说还抢到两块,老子就喝了碗汤!”
坞墙上一个后生不屑地道:“这些人真贱,几块肉就被人收买了!”
旁边一人却舔了舔嘴唇,嘟囔道:“我也想吃牛肉。”
这一天,满坞的青壮耳边都是“违者诛杀,降者免死”这八个字,即便没人喊了,这句话还是顽固地留在脑海中,时不时地冒出来骚扰一下。
这些心理攻势都是明目张胆的阳谋,暗地里的阴谋也绝对不能少。
昨天被俘获的坞兵部分已被释放,有的人甚至已偷偷地回了家。他们的话印证了城外的喊话,皇帝陛下对于俘虏是优待的,石里坞的俘虏都已被整编,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滋润。东坞的俘虏也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还与大军一起吃了牛肉。
一个蔡氏小宗宗主之子通过水道潜回坞内,传达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谁若能斩蔡兴归降,便能取代他眼下的地位,成为蔡氏新的一族之长。
小宗宗主喝斥儿子胡说,转身便去造访其他宗亲,四处打探口风。
当天东坞中暗流涌动,各种流言浮于尘上,空气中充满了不安。
有一种传言说,皇帝陛下是听说张丁鱼肉乡民,杀人越货,特地来剿贼保境安民的,从来没想过要屠戮东坞。相反,最近几天,陛下安抚乡民、赈济穷苦,附近乡村皆已感受到大汉皇帝陛下的天恩。
不料东坞自己作死,夜里偷袭汉军,这才引来汉军攻城,皇帝陛下震怒之下,召集四方大军,要破东坞易如反掌,但陛下不愿杀戮太重,仍然给了东坞坞民一个机会,在汉军攻城前,只要肯出坞归降,皇帝陛下便会保全东坞,不加诛戮。
离攻城的期限只剩下一天有余,坞民们已经暗暗地展开了一场争论,是战?是降?各持一端,不知不觉间,原本的同仇敌忾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两天的功夫,蔡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众人表面上还是对他恭恭敬敬,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儿却躲躲闪闪,好像内心有什么想法怕被他看透。
当天晚上鼓声又响了一夜,没有人能够安眠,外面营寨的灯光好像无数观众的眼睛,让台上的人全都入了戏。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令人难以忍受,蔡兴大睁着双眼熬到天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天前还勇气十足立志坚守的坞民,为何突然就变了,变得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这就是心理战的厉害之处。
本来坞民坚守,是因为没有退路,赤眉军要残破他们的土地,杀戮他们的亲人,人人都要保卫家园、奋力求存。如今皇帝陛下却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只要大家归顺,便什么都可以保全。不用战争,不用死人,不需要动刀动枪。
只需要点一点头,便会得到他们一直在用血汗争取的东西,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拼上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