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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路在何方

    皇帝完全没想到自己做了月老,成就了一段好事。他正在主持一场重要的御前会议。参会人员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他的核心班底,羽林军军司马罗由、羽林军后勤负责人翟兴、赈灾总管郑深,主要议题是粮食问题。

    刘盆子在正中箕坐,这种坐姿在汉朝时既不礼貌、又不正规,可是谁让他是皇帝呢?谁让他穿了平角内裤呢?只要无走光之虞,小皇帝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郑深和罗由二人端端正正地跪坐,他们都是受到良好教育的儒者,行为举止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尤其是郑深,年纪更大一些,人也更讲究礼仪规矩,身子坐得笔直端正,只有头微微低着,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尊敬。

    最苦的就是翟兴了,又没资格像皇帝一样怎么舒服怎么坐,又不习惯规规矩矩地跪坐,屁股在后脚跟上挪来挪去,身子时不时地歪一下,让自己尽可能地舒服些。

    皇帝陛下是老大,当然不能先表达意见,他把议题抛出来,让几个人发表看法,在这中间并不插话,而是让手下畅所欲言。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易耳,征之则可!”年龄最小的翟兴率先发言,“吾军自青州始,至此数千里矣,经数百战,屡克兮强敌,不仅未之亡也,反而愈加壮大之,已达数十万之众,何故也?”

    翟兴本来说话就爱拽文,如今是在最高规格的御前会议,当着两个文化人的面,越发文绉绉起来。

    一句“何故也”没人接茬,翟兴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盖因吾军征粮之故也,所到之处,尽征乎民粮以为军用之,民无所食,必随吾军行,此所谓撒尿活泥丸,愈活愈大矣。”

    他说话不伦不类,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核心只有一个:抢!继续抢,持续抢。

    这是赤眉军一直以来的作法,也是他们壮大的根本原因。到哪儿把哪的粮食抢光,抢得当地人没有吃的,留下就是死路一条,只好随他们一道走,走得动的一直跟着,走不动的只好半路饿死,完全是自然发展法,军中虽然总是死人,奈何新加入的总比死去的多,因此军队规模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翟兴的话音刚落,罗由就冷笑一声,“听翟曲长这话,不须再赈灾了,那些饥民有了饭吃,便不会加入赤眉军,赈灾之举,岂不是断了军中兵源?”

    翟兴道:“唉,由着饥民饿死……也不甚好。”

    其实道理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就另当别论,翟兴本性还算淳朴,虽然知道赤眉军的壮大之道,但真让他照做却很难,眼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饿死,任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会心肝发颤。

    罗由跪直了身体,拱手道:“陛下,若按翟曲长所说掠食于民,则我军与盗贼何异?赤眉贼拥兵数十万,威震天下,却飘零四海,几无容身之处,何也?皆因其暴虐百姓,所过残破,海内怨望。陛下难道要将羽林军变成另一个赤眉军吗?”

    罗由有点激动,连赤眉贼都说出来了。翟兴吓得赶紧起身,到门口四处张望,却见班登迎了上来,说道:“都被我赶走了,这几个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就是扯着脖子喊都没事。兴子,军司马说得对,什么赤眉军,就是贼!咱们可不能再当贼,你别瞎出主意!”

    罗由接着说道:“陛下,更始帝刘玄已得天下,却不勤政事,不修仁德,纵容臣下横暴三辅,使天下复乱,豪杰四起,亡国只在旦夕之间。前事不远,愿陛下以之为戒,徇大道,行仁义,收民心,则天下可定,大事可成。”

    “军司马勿忧,朕的羽林军绝不会劫掠百姓!”都TMD被赤眉军抢光了,想劫也劫不了啊!

    刘盆子道:“朕要将羽林军练成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明日便要宣布最新的两大军纪,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抢民众一粒米。”

    “陛下真乃英主也!”罗由避席再拜,折腾了一番才回复原位。

    刘盆子心道:“偷个军歌就英主了,老子以后就英给你们看,反正有的是现成的东西,拿来用就是。”

    “陛下,臣以为,粮食虽有不足,尚可勉力支撑。如今急的不是筹粮,而是招兵。”罗由道:“近几日又有数百人欲投陛下,加入我羽林军,又带来米粮一千担。”

    最近来投的就不止是驻在郑县的几个营了,如今关中一带是赤眉军和更始军杂处的态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日不战,互相攻伐。赤眉军攻打长安的主力最为集中,有十七八个营,郑县大本营集中驻扎了七个营,陈留营走后剩了六个,其余各营都分散在各地。皇帝招羽林军的消息散开后,郑县附近的各营头领也坐不住了,纷纷送子弟过来。刘盆子专门设了个预备营接收新兵,单独训练,等名额够了便再成一军。

    翟兴道:“新兵所带粮食仅够其食用之,并无余粮赈灾者也。”

    这几日的新兵以外地的居多,因路途较远,不便携带粮食,大多带的金银,因此数百人只收了一千石粮,比第一批招兵远远不如。虽然金银大大地增多了,但是这个年景,有钱未必买得到粮。

    罗由道:“微臣以为,即便一粒米也不带来,仍旧要招兵,羽林军多多益善。一者经过训练,陛下可得精兵数千,此举可壮大声势,不必仰人鼻息;再者待各营头领的子侄都在陛下麾下,则各营皆受陛下所制,到了那时,陛下之旨,谁敢不遵?依臣看来,赤眉军必将攻破长安,长安城中官仓私仓众多,米粮极丰。陛下只要掌控了赤眉军,粮食便不必担忧。到那时,陛下据关中京师重地,大兴农桑,广积粮草,行仁义大道,天下可传檄而定。”

    他的意思很清楚,说是招兵,其实是夺权,只要刘盆子成了赤眉军真正的老大,打破了长安城,那里有的是粮食,等度过了今年粮荒,明年好好种粮,可以进一步争夺天下。

    刘盆子记得,赤眉军进了长安之后,确实过了阵好日子,可只持续了几个月,便又闹粮荒,只好退出长安,继续流浪,先受阻于隗嚣,后败于刘秀,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谢幕。

    能夺权做真正的老大,当然是好,可樊崇等人虽然是大老粗,也不愿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逼急了说不准遭其反噬,夺权这事儿只能是慎之又慎。

    “郑先生有何高见?”刘盆子转向了一直没有发话的郑深。

    翟兴是皇帝的发小,罗由是皇帝的死忠,郑深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罗由的那番话当着郑深的面说出来并不合适。万一他向樊崇、徐宣告密,对刘盆子大大不利。

    可是小皇帝并不担心,赤眉军一向不待见儒者,儒者也视其为盗贼,二者势同水火,若是郑深这种爱惜羽毛的大儒做出这种事,那真会清名丧尽。

    郑深缓缓地道:“陛下,臣以为,为得民心定天下计,赈灾还应持续,但如今确有粮食短缺之虞,为解一时之困,臣请陛下动用内库,买粮!”

    刘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裤,买粮就买粮,为什么总是盯着朕的内库?

    确认自己的龙内裤安然无恙,刘盆子又道:“郑先生,你可知有什么商路,可以买到粮食?”

    郑深道:“回陛下,由此向东,陆路经崤函道六百里而至洛阳,为平日之商路,中原之宝,由此进出,若是粮食,大半由大河漕运而来,可如今更始大司马朱鲔屯兵洛阳,据住了陆路通道,铜马帝刘秀盘踞河内,控制漕运,二者皆与我大汉为敌,故此向东之商路不能通行;由此地向南,为武关道,绵延千八百里,虽山路为多,行走不便,但因其直通荆楚之地,向来商旅众多,奈何楚地连年灾荒,盗贼蜂起,民生凋敝,恐怕难有余粮;此地向西,经长安、右扶风,通陇西、河西之地,其地地广人稀,近年来并无天灾人祸,可谓粮谷丰实,只是眼下大汉与更始激战正酣,道路不通。”

    刘盆子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烦,这不通那不通的你说来干嘛?这些知识分子就爱拐弯抹角,出主意也总整个上中下三策,让他说商路,他就先来了个三不通,直接说哪儿能通不就完了吗?

    郑深又道:“如今四处争战,烽火遍地,商路断绝。要说最富庶安定的所在,应是巴蜀之地,可惜蜀道艰难,转运不便。除此之外,若说还有可通商之处,恐怕唯有向北,上郡、北地、安定三郡,未罹兵祸,人烟稀少,但多谷米牲畜,或可通商购粮,虽赤眉军与更始军杂处,但多互相据守,不似长安一带日日争战,或可有商路可循。”

46.郑县大商

    刘盆子道:“先生想必有合适人选,可助我军与外界通商。”

    “臣以为翟曲长可主持购粮事宜。”

    “陛下,臣……军中事务繁杂,臣实实脱不开身。”翟兴是真心推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翟兴等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自小生活在赤眉军营中,熟悉营中之事,对外界了解有限。羽林军就是赤眉军的娃娃兵,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可以胜任管理工作。可是出去贸易,尤其是战乱时期,非得行惯了商,有固定的进货渠道,熟悉各地情况的人不可,否则很容易摸不到门路。

    翟兴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肯接这个差事。刘盆子也觉得他不合适,看郑深的样子,他肯定有合适人选,但是为了免除以公谋私的嫌疑,不肯直说罢了。

    刘盆子道:“赤眉军买粮,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事儿,郑先生多操点心,用多少钱帛,都向翟兴领用。事关数万饥民的生死,先生你就别再谦让了。”

    郑深不好再推,只得说道:“本地大商孙氏,商路通于四海,常去上郡、北地购买皮毛等货物,其子弟孙八达与我有旧,或可倚仗其商路,购得粮食。”

    “郑先生,虽然库里还有粮万石,但依朕看,这几天饥民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临近郡县的民众会闻讯赶来,几天之内,有可能突破十万之数,粮食缺口还是很大啊,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救民如救火,饥民冲着这口吃的来,数万人口,嗷嗷待哺,朕心急啊!”

    郑深道:“臣定催促孙八达,让他明日便出发,两个月左右,便可……”

    “不行,两个月太慢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内,运两万石粮过来,粮价么,比时价高三成。”

    “高三成?陛下,内库之钱……够用,够用!”翟兴舍不得钱,可是他是挨过饿的人,知道那种滋味,关键时候粮食就是比钱好用。

    “还有,”刘盆子又道:“朕要好麦种五千石,就是三晋的那种冬种秋收之麦,这个不急,可以缓些时日。孙八达要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两万石粮,以后可以作为羽林军的长期供货商,如果办不到,那朕只好另找别人。”

    “臣会带孙八达来,与陛下亲自商量。”

    刘盆子一挥手,“这些事都交给郑先生办就行了,朕放心得很!”

    “陛下,内库存钱与布帛在内,购两万石粮足矣,但麦种之价数倍于粮,五千石之麦种,钱……不够用啊!”翟兴都急得说大白话了。

    “所以朕说不急,再等几天,那些傻……那些亲爱的各营将领会送更多的钱过来。”

    “陛下要宿麦种作什么?陛下又不用种田。”

    郑深和罗由也对此有疑问,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微微一笑,“朕就是要种田,不仅朕要种田,还要让百姓种田,饥民种田,朕,要屯田!”

    屯田,是东汉末年曹操从众多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的不二法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的重要举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屯田积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西汉常在西北边郡屯田,解除了从内地运粮的麻烦,节省了大量军费,更偏远的西域更是常驻有屯田兵,没办法,太遥远了,运粮成本太大,只能让驻军就地解决,自力更生。

    可是在内地,还从未有谁尝试过屯田,这个……真的可以吗?三个人心中都满是疑惑。

    刘盆子道:“赈灾之道,救急不救穷,施粥只是一时的法子,如何能长久?难道明年百姓也不用劳作,等朕熬粥喂他们吗?朕可不养白吃闲饭的人,饥民应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咱们军士也可种田,自给自足,减轻民众的负担。”

    “好一个自给自足!”罗由击掌道:“民以食为天。高皇帝当年占据荥阳,据敖仓而争得天下。如今我军据住京师仓,已有争霸之资,陛下若发动饥民,军民一起屯田,则关中沃野之地将变为粮仓,军民再无冻馁之忧。此霸王之资也!”

    刘盆子道:“军司马,军屯之事你来谋划,郑先生也辛苦些,规划一下民屯之事,这样,先四处踏勘一下,寻找合适的屯田地点,再组织儒生,统计饥民劳力,这些事儿都很繁杂,先生恐怕要好好地忙上一阵了,明天就让钱有伤愈,帮你张罗!”

    “还有,”小皇帝向前弯了弯腰,“先生,你方才说的那些,把四周的商路都说过了,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还请陛下明示。”

    “那些路都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还知道最近的商路……那便是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关中!”

    旁边的翟兴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本地之粮,不是全被汉军征用了吗?”

    “没有,汉军虽然征了不少钱粮,可更多的还藏在民间,依朕看,依旧大有可挖掘的余地。”

    郑深微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关中豪强众多,存粮无数,若是都能拿出来补充军需、赈济百姓,自然不愁无粮。可是恕臣直言,此前汉军征粮之行与盗贼无异,百姓视之如寇仇。本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每坞少则数百人,多则可达万人,存粮可供其数月甚至数年之需,堡中居民择其精壮者,每日操演兵械,磨刀霍霍,贼来则阖族与战,因关系每人生死,皆拼力死守。臣听闻汉军入关中时,方出崤函道,便遇数座坞壁,汉军虽攻克了几座,但也有不小的伤亡。等到了弘农连山堡,几万人连攻数日竟不能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好弃之不理,直向西行。豪强据守坞壁,本就易守难攻,汉军又一味用强,故其皆闭门自守。有些豪门也曾想投效,派人送来牛酒,可未等送到,便在半路被汉军抢劫一空。陛下,汉军行为失当,人心尽失,关中百姓不肯归附。陛下虽仁德,但豪强畏惧大汉军威,对我军避之唯恐不及,陛下若想从他们手中购粮,可谓难上加难。”

    “谁说朕要买粮?”刘盆子抽冷子来了一句。

    郑深愣了,“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抢……征粮?”

    刘盆子笑道:“先生,这不只是为汉军征粮,更重要的是为了赈济灾民,是救千万人的大事,咱们得相信,关中百姓都是有觉悟的,尤其是那些豪门大户,都是读书人,圣人门徒嘛,读书知礼,更应明辨是非。若实在不辨是非,觉悟上不去,咱们还有羽林军嘛,是不是?在先生的教导下,羽林将士现在都能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这样,军司马代朕写几份诏书,差人去附近各坞壁传旨,让他们多送钱粮至郑县行宫。从前有汉军抢劫之事,那是朕未正位之时,兵士多不知礼,有朕在,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郑深听得云山雾罩,羽林军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讲道理,还不是要打嘛?就凭这些娃娃兵,能打下哪怕一座坞壁吗?这不是闹吗?

    会议又开了许久,依照小皇帝的意见,定了几种筹粮方法:购粮、征粮、屯田,购粮由翟兴准备钱帛,郑深联络孙八达,利用其经商渠道来完成;征粮之事,小皇帝要亲自来抓,罗由辅佐;罗由还负责军屯,饥民屯田则由郑深负责,钱有做他的副手。

    至于赈灾,已渐渐步上正轨,由于王二楞子对赈灾行动极为热爱,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城内赈灾秩序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定下屯田的基调之后,恐怕要慢慢转变赈灾方式,目前先由儒生们做些人员统计工作。

    会后郑深立即去找孙八达,并带他来觐见皇帝陛下。孙八达是个面貌憨厚、内心精明的人。了解到皇帝的要求之后,孙八达表示,上郡的商路他们已做熟了,若在平时,一个月购到两万石粮食有很大的可行性,因为粮食这种大宗商品,沿洛水的一线的甘泉、雕阴、洛川等地平日都有屯货,不须再从上郡临时收粮,粮船可顺流而下,直抵华阴,但是由于最近兵乱,商业活动已陷入停滞状态,因为沿途有更始军和赤眉军相互争战,要是不幸遇到了,不仅会血本无归,而且有性命之忧,所以一月之期还是显得比较紧张。

    刘盆子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前奏,若是生意没的做,他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皇帝陛下当即表示提价,从原来的加价三成提到加价五成,加价幅度让旁边的翟兴直吸冷气。

    孙八达苦笑道:“说起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几倍的价钱,小民也不敢去做。可小民知道陛下购粮为的是赈灾,为的是救三辅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小民的父老乡亲,小民虽然鄙俗,也想尽一份力,就是一个钱也不挣,小民愿意去做。可如今……不是粮价的问题,而是运输。”

    上郡之粮可顺洛水南下,一路曲折、多峡谷,航路虽不是特别理想,却还算平稳,可以通行。麻烦的是郑县并不通水路,要想运到郑县,必得走一段陆路,而陆路上的风险就大得太多了。孙家既使手眼通天,遇到盗贼出身的更始军和赤眉军,甭管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大汉皇帝陛下充分理解了孙八达的困难,并且表示,就在渡口交货,陆路部分的运输由羽林军负责。双方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以重泉渡为交货地点,价格比时价提价三成,交货时间为一月之内。

    重泉位于郑县以北两百余里,到时少不得要动用牛马厩去接货了。

    孙八达出来后不断地抹着汗,向郑深低声道:“郑先生,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才冒死做这笔生意,这小皇帝真的能说话算话?不会像赤眉贼一样动手抢吧?粮到了他手里,还会依约付钱吗?”

    “你既有此担心,为何又推辞了定金?”

    “不敢不敢,现在拿了定金,说不准回家路上就被抢了,还是在重泉渡钱货两清的好,正好将钱帛随船运过去,上郡如今倒还算平安。”

    郑深道:“你今日所为,乃是造福家乡的好事。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你们孙家更有机会做大,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巨富。”

    孙八达也知道,这就是一笔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投资,这一票要是押中了,孙家将有机会背靠大树,大做皇家生意,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那可是能富贵几代人的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未借机抬价,充分表示了诚意,相信此举会给小皇帝留下很好的印象。

47.狡兔三窟

    郑深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中,他走进书房,搬开架几上沉重的竹简,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面是一副素布,用细绳松松地缠着。

    他解开线绳,将素布展开,一副舆图便展现在面前,这是他当年踏遍三辅,用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量出来的舆图。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抚过,在一个地点略微停留,这里是他的家乡郑县,南面是西岳华山,北方横亘着渭水,这里是肥沃的关中平原,供养着三辅数百万人口……经过饥荒和战乱,如今恐怕不足百万了。

    几十万赤眉军来了,关中猛然多了几十万张嘴,关中百姓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要想活下去,确实要开荒种地,多多地种粮,即便不开荒,就是把那些因死亡逃散而撂荒的地重新种起来,也能大大缓解饥荒,屯田,屯田确实是好法子,是有远见的妙手。

    郑县东北角的那一块荒地,郑深熟悉得很。那里有一个湖泊,附近渔民不少。湖的周围全是荒草,要是把那儿全开垦成良田,怕是有数千顷,数千顷良田,能产多少粮食!

    可是,屯田是个慢功夫,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小皇帝想得是长久,可是他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条件吗?周围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容许他慢条斯理地种粮吗?

    不会的,郑深摇了摇头,将舆图慢慢收起,努力驱赶着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

    这是他今天说过的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现在细细一想,这并不全是鼓动孙八达运粮的说辞,好像这个设想已被他当作了一种可能。

    这是一个不知不觉的改变,原本他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郑深一直坚信,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皇帝没有丝毫前途,他只是一个蹩脚的俳优手下的蹩脚的提线木偶,一个命中注定的历史过客。

    刘盆子是个小小的放牛娃,年龄幼小,没有根基,更没什么权力。他的处境甚至远不及当年的更始帝刘玄,刘玄虽然也是被人硬推上皇位,可他有自己的家族势力,虽不能大权独揽,至少获得了部分权柄。

    即便小皇帝获得了权力,掌控了全军,依旧是前途渺茫,赤眉军是纯粹的盗贼,几乎没有任何具有政治能力的人才,甚至及不上更始政权的前身――绿林军,绿林军也是盗贼,但是后来与南阳豪强融合,有了一些具有政治眼光和治国能力的官员。

    郑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牢牢把握着尺度,只是帮着做事,绝不会倾身投效。没想到仅仅十来天过去,他的看似牢不可破的想法居然有了一丝缝隙,以至于偶尔会有一些想法钻进脑袋:也许这个小皇帝也有资格成为天下竞逐的参与者?或者更进一步,能成为最终胜出的那个?

    无论如何,这仍旧是一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的结果。

    郑深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冷静地分析,而不是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今天罗由的话让他心中一动,该来的终于来了,小皇帝起了野心,有了夺权的想法,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现在没有,也会被手下人的野心推着向前走。

    虽然招兵、赈灾几件事小皇帝都做得相当漂亮,但那是在他极其弱小,樊崇和徐宣忽略他的前提下。一旦皇帝有了实力,引起了几大头领的注意,他们就会收紧手中的提线,将这个自己制造的木偶牢牢掌握在手里。凭着他那几千娃娃兵,能和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樊崇争锋吗?

    胜算太小了。

    郑深从罗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如果站了队,就要承担可能的失败后果。罗由已经坚定地站在小皇帝一边,郑深还没有下注。但只要他在刘盆子的手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同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樊崇也许不会怎样小皇帝,对于他们这些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半生不得志,一直独善其身的儒者来说,明哲保身是已经习惯了的日常操作。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叫来了儿子郑白,这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后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郑白刚刚听说皇帝要屯田的决定,正想着如何统计饥民人数,分配田地,忽然听到父亲让他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和孙八达一道出发去上郡。

    “父亲,上郡的商路,孙八达常年在跑,熟悉得很,根本用不着我,我去能做什么呢?”

    “你直接去上郡郁郅县,拜见义阳侯,之后便留在他那儿,不要再回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去与你会合。”

    前义阳侯傅长是因斩楼兰王而立功封侯的傅介子的曾孙,被王莽除了封国,闲居家乡,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望族。郑深年轻时在皇帝身边做郎官,与时在长安的傅长颇为相投,二人时常往来,即便分开之后也常通书信。此时郑深想要出走上郡,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郑白心中一惊,说道:“父亲当初不走,如今怎么反倒要出走?”

    “当初是为了避盗贼,如今是为了远离他们君臣之争。盗贼虽凶只图财,朝堂争斗必流血,内斗更胜于兵祸。我们父子不必为了贼人互斗而搭上性命。”

    “可当今陛下不是贼!古往今来,哪里有赈济灾民的盗贼呢?用自己的钱粮养天下百姓,这样的君主不正是父亲常说的仁主吗?”

    郑深摇头道:“陛下虽贤德,奈何生不逢时。年龄幼小,不能服众,身处众贼之中,势单力孤,无人辅佐,纵有天纵之才,也难成事。”

    “男子十五岁已算成人,况且陛下早慧,虽然年幼却明白事理。此时无人投效,不代表永远无人辅佐。陛下赈灾,仁德之名已传扬出去,天下贤才定会慕名而来。此时陛下之势尚微,父亲若倾心辅佐,必得陛下厚待,日后有望成就酂侯一样的功业。”

    郑白今天格外胆大,竟隐隐有与父亲争辩的意思,他觑着郑深的脸色,说道:“辅佐贤主,平天下,布仁义,不正是父亲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你个黄口小儿懂些什么,在此胡乱说话,速去!”郑深莫名地有些烦躁,少见地斥责了儿子,虽然这个“黄口小儿”已经二十岁了。

    他不会改变一直以来的谋划,大儿郑清已去河西避难,保住郑家的根脉,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机会。当初他执意不走,也是功利心不死,不肯远离政治中心,表面上闭门授徒,实际上坐观天下局势。

    他不看好更始,也不看好赤眉,但仍想亲眼看一看,赤眉军是否真像外间传言的那样,是一群纯粹的盗贼,结果不出所料。郑深马上断定,这个开玩笑一样建立的王朝必定是昙花一现。

    要说有什么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便是这个小皇帝了。他的施粥赈灾之举,绝对让郑深感到意外,而他从无到有建立羽林营的一系列操作也让人眼花缭乱。可见其是个有节操有本事有手段的人。从其行事看来,小皇帝仁智双全,足可令儒者纷纷投效。

    可郑深依旧不肯下注,不仅因为他谨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好友,邓禹军中的祭酒程虑曾差人传书,书中大大夸赞了一番刚刚在河北称帝的刘秀,催郑深速速东去,投入刘秀阵营,争取一个从龙之功。

    刘秀身上有各种光环,他在昆阳率数千兵马破王莽四十万大军,一战而名扬天下;他单骑收河北、灭王郎,击破铜马军,无中生有地变出一支几十万的队伍。他以神奇的速度壮大,两年之内便成就一番帝业,因其收编几十万铜马军起家,关西都称其为“铜马帝”。

    更重要的是,刘秀是个读书人,这是更始军和赤眉军一帮泥腿子比不了的。刘秀是地方豪强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时入太学,研读《尚书》,本身就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一个英明睿智、文武双全、与儒生天然接近的皇帝对郑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程虑的劝说让他十分意动。可刘秀尚未下旨征召他,主动去投奔难免有点丢份儿,再加上道路不通,朱鲔据住洛阳,堵住了东去的出口,赤眉军以破竹之势席卷关中,他想东去也不可能。

    本来他可以坐等刘秀进兵关中,可刘盆子的征召,又打乱了他的筹划,如今眼看要卷入赤眉军内部的权力争斗,郑深才下定决心出走。

    现在刘秀的前将军邓禹占据河东,其势早晚必渡河西进,之后若不能直取长安,必会循北道攻取上郡。他若能成功出走上郡,可以靠着程虑的关系加入邓禹阵营。虽然比起皇帝的征召起点低了许多,但总比坐困贼军强上许多。

    郑县是他的家,河西是他预先埋下的支脉,上郡就是他为郑家营造第三窟,狡兔三窟,方能保全身家。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的厚意,看来只能是辜负了,谁让他没有前途呢?郑深叹了口气。

    此时的郑白也很郁闷,他是个孝子,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可对于出走上郡之事,郑白颇有些不情愿。在他看来,小皇帝如此倚重父亲,父亲却要弃之而去,未免有些……不仁义。

    郑白这些天帮助父亲忙活赈灾之事,虽然每日辛苦忙碌,但眼看着万千饥民因此而得以活命,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听说马上就要开展屯田,这是要将饥民都安置起来,为日后做长久打算,更是建设家乡的大好机会!

    投入到这些事情中去,踏踏实实地做些事,不比闭门读书有意义得多吗?书中所讲的道理不就在这些事里实现了么?

    二十岁的青年,心中满是热血,没有饱经世事的顾虑和瞻前顾后的犹疑。郑白觉得,有人欣赏,得到重用,能做实事,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48.陛下别射

    “吾辈应牢记,起!”翟兴的手用力向下一挥,两千士兵的声音像冲出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凡事听军令,步调应一致。

    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

    除去两军纪,还有四留意。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

    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

    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若是损人物,须照价赔偿。

    军纪和留意,大家要牢记

    人人应自觉,莫要违反之。

    这首歌歌词浅显、节奏紧凑、朗朗上口。几千人一起奋力合唱,大气磅礴、威武雄壮,再加上羽林军整齐的服装、笔直的队列,一个个挺拔的身躯,场面极具震撼力。

    在一边参观的预备营都看傻眼了,不愧是比他们多当兵十几天的“老兵”啊,这气势、这阵仗,绝了!受到感染,新兵们也不自觉地跟着挺直了身板,嘴里哼唱起来,慢慢地血液上涌,自豪感油然而生,咱们也是羽林郎了!

    三曲二屯一队队率王虎站在全队几十个人的前面,扯着脖子,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在唱,他喜欢这首歌,简单易学还好听,越唱越有劲。

    听说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写的歌。

    王虎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小皇帝刘盆子,眼神中充满了崇拜。皇帝陛下不过是放牛娃出身,又没人教过他文化,怎么就会写词、会谱曲呢?听说人家还是个神箭手,啊,皇帝陛下怎么能如此优秀!如此多才多艺!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他就是上天派下来的真命天子,要不怎么会在牛马厩里放牛?据说天子代天牧民,咱们的皇帝想必是先牧牛操演一下,然后再牧民,不是有那么句话:一牛不牧何以牧万民?

    王虎的想法几乎代表了所有羽林郎的想法,两千余人个个对大汉皇帝陛下崇拜无比,虽然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但是他只要站在那儿,皇帝的威严就不知不觉地散发出来。

    就连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也慢慢地对他多了些盲目崇拜。因为他当上皇帝之后,真的是变了个人,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架势。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大家都有些忘了他从前放牛娃的样子,眼里只有现在这位黝黑英武、霸气侧漏的皇帝。

    今天是第一期军训的大比武,各曲苦苦练了十几天,等的就是这天,个个铆足了劲,把训练成果尽力展示出来。

    刘盆子知道,不能指望十几天就练出一支精兵来。他要的是大家守纪律,要的是大家的精气神,有时候还真是形式带动内容,每天要求他们昂首挺胸,大声说话,任一个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斗志高昂。

    军训不只是高强度的身体训练,还有残酷的心理折磨,自从引入竞争机制以来,有大约六百人曾经被淘汰,之后只有一半通过训练成功复活,重新加入到正规军中。

    现在战斗部队、后勤大队、骑兵大队、新兵预备营,三千多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高台上的小皇帝身上,等待他宣布本期大比武的第一名。

    小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看起来格外精神,他大声道:“将士们!你们的表现非常好,朕很满意!但是,冠军只有一个,那就是……”

    皇帝陛下停顿了一下,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王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一,二三……

    “三曲!”随着这两个字落地,王虎的脑袋里好像有烟花爆开,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欣喜,身边的袍泽们欢声雷动,王虎也发出一声怒吼,渲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看到屯长崔秀脸上的笑,队里最小的小豆子大咧着的嘴,那个最瘦弱的竹竿子在抹眼泪,最后王虎的目光停在曲长身上。

    刘茂苍白的脸上有一丝血红色,虽然微微上撇的嘴角显示他也在高兴,但总体来说,他的脸看起来很平静。

    三曲获胜是意料之中,自小就熟读兵书的侯府公子比这些牛马吏曲长更懂得战阵,当年他就在府里训练过家兵,当别的营还在懵逼的时候,刘茂已经对带兵驾轻就熟。

    可他私下对那个皇帝弟弟说过,不要点三曲为第一名,以免挫了其他营的士气,而且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以为皇帝偏向自己的亲兄长。

    当时小皇帝笑着道:“二兄,将士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孬大家一看就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是公正二字,要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兄长,便剥夺了三曲的争冠资格,那么三曲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的士气怎么维护?”

    刘茂思虑虽多,也觉得盆子说得有理,此刻听到这个结果,心中当然也很高兴,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能不愿意得到别人的肯定呢?

    皇帝亲手将一面锦旗发到三曲长刘茂的手里,上面有一行小字:羽林军大比武第一次,下面是大大的两个字:冠军。

    刘茂将旗子高高举起,全场欢声雷动,第一个冠军就这样花落三曲,三曲隐隐有了全军主力的意思。

    刘彪的眼睛向自己的队伍里一瞥,四曲一屯一个矮个子少年立刻出列,大声道:“报告陛下!”

    刘彪喝道:“公孙准,你捣什么乱?回去!”

    刘盆子压了压手,说道:“有什么事?让他说!”

    公孙准毫不怯场,大声道:“三曲队列齐整,谁也比不上,可是大比武第一名……打仗只靠队列行吗?”

    刘彪眼睛一瞪:“这是陛下亲自评定的,陛下指定三曲是冠军,三曲当然是冠军,你怎么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罗由道:“胡曲长,此事不是陛下指定,这是评审团的公论,陛下虽是评审团的团长,但陛下所说的结论代表整个评审团,经七位共同评审决定,三曲以绝对优势夺得冠军,毫无疑议!”

    公孙准又说话了:“陛下,臣愿演示箭法,请陛下赏鉴!”

    刘盆子乐了,大手一挥:“来!公孙准,让朕看看你到底准不准!”

    不一会儿的功夫,箭靶安置妥当,公孙准手持弓箭站在靶前八十步,远处靶心上鲜艳的红色清晰可见。

    全场几千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他的身上,公孙准略有些紧张,持弓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垂下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道:“这没什么,就和平时射箭一样,就和射杀那头野狼一样。”

    他还记得那个寒冷的雪夜,十二岁的自己面对那匹孤狼,两个不同的物种同病相怜:双方都是饥寒交迫,急需对方的肉体补充能量,狭路相逢,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在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紧张得微微发抖,可一旦拉满弓瞄准,他便忘记了害怕,眼中只有对面的目标,小小的身形稳得像山,松开弦的瞬间,他便知道,那只正朝他扑过来的恶狼已是一堆死物。

    当他带着一只狼尾回到大营,他的父亲,当时汶阳营的首领,猎户出身的公孙巨人,回身摘下自己的弓,双手递给了儿子,说道:“归你了!”

    公孙准将箭搭在弓上,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他拉满了弓,稳稳地瞄准,现场的几千人已不复存在,只有远处那一点鲜红。

    他松开了手,全军的目光都追随箭矢飞出去的方向。公孙准却看也不看,回手取出另一只箭搭上。

    这时现场的欢呼声已然响起,公孙准竟充耳不闻,他的第二只箭已出手。

    又是正中红心!

    欢呼声还没落下,又轰然响起,校场上一片沸腾。

    刘盆子在高台上远远地望见,大叫一声“好!好箭法!”

    如此箭法,怎不叫其他神箭手技痒难耐,他回头大叫道:“班登,去,把朕的宝弓拿来!”他要下台去比划。脚步刚动,已被一个人死死地扯住。

    班登双臂抱住小皇帝的一只左臂,急切地恳求道:“陛下,陛下,不能射啊!您一出手,这队伍就散了啊!”

    小皇帝平时练箭,侍卫们都四处躲避,因此从未出现过伤亡事故。可若是在这数千人的校场上,小皇帝的横扫八荒六合无敌箭法一亮相,说不准伤着了谁,羽林郎们非得四散奔逃不可,这好好的比武大会可能秒变大型踩踏现场。

    刘盆子使劲向回扯着胳膊,一边低喝道:“放开,抱这么紧干嘛?你个死变态,松手!你鼻涕都蹭我袖子上了,这可是定制的新装,今天刚上身!”

    班登突然哭了,他索性把头埋在皇帝肩上,狠狠地蹭了一下,眼泪鼻涕黏糊糊地挂在刘盆子衣服上,“呜呜呜,你要射箭,我,我,我就蹭你一身鼻涕。”

    两人正僵持不下,罗由从右边扯住皇帝的衣摆,轻声道:“陛下神箭,世人皆知,何必与一小卒比试,胜之亦不足喜。”

    刘盆子一下子停了手,军司马说的对呀!咱是有身份的人,堂堂天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兵呢?算了,不射了!

    三个人在台上的小插曲只是短短一瞬间,看起来好像是班登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在皇帝肩膀上,小皇帝扶了他一把而已。并没有引起台下太多关注,几千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公孙准身上。

    公孙准慢悠悠地射中两箭,忽然加快了速度,抽箭、搭箭、开弓、放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眨眼间竟又接连发了三箭,只听“咄咄咄”连声轻响,三枝箭接连中靶,与先前两只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扎在红心之上。

    顿时彩声雷动,几千人的校场沸腾了。

    “神箭啊!”

    “太厉害了!”

    “好箭法!明天到朕的演武场,咱们切磋切磋!”刘盆子回头瞪了班登一眼,“朕说的不是现在,是明天,小校场,你可以钻狗洞!”

    四曲长刘彪哈哈大笑:“咱们四曲啊,确实不会站队列,可是咱会射箭!刘曲长,你们三曲有这么好的箭手吗?站出来比试比试?”

    刘茂在牛马厩时一向沉默寡言,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平时受点委屈也从不吭声,只有他的弟弟刘盆子被欺负到时才偶尔发飙一次。对于刘茂做曲长,刘彪一向不以为然,如今三曲竟然拿了第一名,压了他的四曲一头,刘彪心里极度不爽,就是要杀杀刘茂的威风。

    四曲的将士也大声鼓噪道:

    “站得好不如射得好!”

    “四曲第一!”

    “锦旗该归四曲!”

    罗由轻声道:“陛下……”

    小皇帝打断了他,微微笑道:“别急,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奔出队列,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匹雪白的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出。

49.银鞍白马

    一个骑士扬鞭跃马,冲上演武场,先是嗒嗒嗒小步慢跑,接着放开马蹄,越跑越快,一人一马绕着校场疾驰飞奔。

    “谁?那是谁?”

    “谁的马术这么好?”

    “好像是三曲的刘曲长!”

    “曲长!是曲长!”三曲的将士都惊呼起来。

    “曲长要干什么?”

    “不知道呀!”

    “啊啊他摘弓了,曲长要射箭,骑射!”

    “曲长会骑射?怎么没见过?”

    “好好看,别说话!”

    刘彪嘴角含着笑,心道:“刘茂这厮骑术还行,可是他会射箭吗?不过是出乖露丑罢了。你三曲想压倒我四曲?做梦吧!”

    校场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

    刘茂纵马绕了校场半圈,速度已冲了起来。他突然直起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将手中的弓拉满,向着正前方的箭靶毫不迟疑地放出一箭。

    没等人上去验靶,刘茂已一扯缰绳,一人一马远远地兜了个圈,绕过箭靶,向前加速直奔,跑出百步左右,刘茂在马上猛一回身,刷地又放出一箭。

    一人一马毫不停留,绝尘而去,真个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从他上马,加速,马上开弓连射两箭,这一系列动作让人眼花缭乱。靶上的红心已被公孙准的五只箭羽覆盖,谁都没有看清刘茂是否射中,直到两个小卒举起箭靶,指着上面密集排列的七个箭尾,大声喊道:“两枝,正中红心!”欢呼声才轰然响起。

    刘彪一脸的错愕,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刘茂居然有这么两下子,相比起来,他刘彪骑术上或者不输,但是射术……不行,回头得加紧练练!

    刘盆子黑黝黝的脸上泛着红光,残存的幼年记忆相继浮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刘茂,每日扬鞭纵马于山林之间,见一处山,一片林,一泓水,便指指点点,大论兵法。诵读兵书之余,便是舞枪弄箭,一刻也不愿歇息,仿佛体内有无穷无尽的活力。

    刘茂就像是一块封印的宝玉,沉寂多年后重新被激活,发出熠熠的光采,此时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他忘记了隐藏,丢掉了害怕,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变成了那个跃马横刀的英俊少年。

    刘茂这一手立时便把公孙准比了下去。骑射比之步射难度大了许多,静止状态下的射击与高速运动中的射击不可同日而语。公孙准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命中率十分稳定,两个人都站定了射,刘茂未必是他的对手,可公孙准不通马术,他的强项就是步射,是稳稳瞄准后的一击必杀,他就像一汪水,而刘茂则是一团火,热情的火永远比沉静的水更惹人注目。

    三曲的将士们乐得够呛,若不是被军纪束缚,这几百号人能当场跳起来,他们私下里不止一次偷偷议论,曲长是不是因为是皇帝的兄长才坐在这个位置上,可经过这次军训,全曲在他的系统训练下夺得冠军,大家就都有些服气了,刚才他又露了那么一手,这下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

    王虎很是兴奋,他高兴自己处于这个集体,有这么一位出色的曲长,他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下四曲长该服气了,不服他也上去比划一下呀!”“咱们三曲就是棒!”

    是啊,三曲就是棒,冠军曲!

    他正跟着傻乐,却见屯长崔秀向他招手,王虎立刻端起双臂,以标准的军姿跑步过去,双脚立定,身体站直,大声道:“屯长,有何指示?”

    崔秀说道:“咱们曲成了靶子了,孟大娘子好像要挑战。”

    王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

    那个全军第一巨人,二曲的曲花孟愤正伸出兰花指向着三曲喊着什么,样子看起来有点生气,因为他嘟起了厚厚的嘴唇,时不时地跺一下那双五零号以上的大脚。

    孟愤身高体大,块头在羽林军中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位,传说他的体重有五百多斤,换算成现代的重量单位,大概是二百六七十斤,样子活像大鲨鱼奥尼尔。

    可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浑身上下竟充满了娘气,走路总是款摆腰肢,尽管他的腰是全身上下最粗的地方。说话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眉眼乱飞,动不动就翘起兰花指。

    因为这种种奇葩行为,孟愤得了个外号叫“孟大娘子”。

    他的动作在胖子里算是灵活的了,但在比他体积小了一倍的少年人中间,难免显得有些笨重,二曲队列行进的时候,他总是鹤立鸡群,比所有人高出一大截,让整个队伍都看着极不协调。

    二曲曲长孙易却没有淘汰他,坚持把这个大块头娘炮留在队伍里,因为孟愤也是濮阳营出来的,两个人是老乡,听说关系还不错,结伴打过群架、上过战场,是一起拼过命的“兄妹”。

    现在孟愤走出来对着三曲喊话,肥壮的身躯来回摆动,粗壮的手指翘成一朵巨大的兰花,随着话语的节奏在众人眼前不断地挥舞。

    现场太乱了,小皇帝下了命令,传令兵把手中的表示待命的黄色令旗一举,全体将士立刻停止了议论,个个静默肃立。

    此时孟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了嘛?你们这个什么冠军曲,就没人敢出来和人家比试比试吗?哼,你们也好意思自称什么爷们,还不如人家一个……爷们。”

    崔秀几乎是贴着王虎的耳朵问道:“虎子,你看你能不能收拾得了孟大娘子?”

    王虎只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心里在来回掂量着。崔秀见他不接茬,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崔秀无奈地松开了拳头,凭他一米六几的个头,孟愤用兰花指就能捏死他。

    三曲被人堵着门口叫阵,将士们都忍不下这口气,可看看人家的块头,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几两肉,这完全没法打啊!谁上去都是白给,除非……

    几百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王虎身上。

    王虎的武力值是泰山营一帮少年的NO1,在三曲也是没有敌手的存在,三曲要想争这口气,只能指望他了。

    孟愤已停止了叫阵,袅袅婷婷地向前走去,他硕大的玉足落在地面上,每一步都激起一阵尘土。

    他走到兵器架前,拈起一杆短矛,两腿前后分立,单手握矛,尾指习惯性地翘起,另一只兰花玉手前后摆动,眼睛瞄了瞄正前方几十步外的一棵大树。然后他上身后仰,手引着矛尽力后扯,直到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六十度的斜角,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下,孟愤突然起身,肥壮的屁股一拧,口中娇叱一声,手中短矛已猛地飞了出去。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锐响,短矛快速飞过几十步的距离,“扑”地一声钻进树干,随着树冠簌簌抖动,几片树叶飘落。一片惊呼声响起:

    “透过去了!扎透了!”

    “看,矛尖出来了!”

    那柄短矛竟穿透了两抱多粗的树干,矛尖钻出,矛尾还留在另一头,两截矛身横插在树上。

    王虎听见崔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妈的,这力气……怪物!”

    “这个大娘炮是个好投枪手啊!”刘盆子在台上伸颈张望,嘴里啧啧称奇,一转头看见拖着鼻涕的班登,叫道:“班登,你要是能来这么一下子,朕赐你一百个婆娘!”

    “不要!那么多女人太费粮了,臣养不起!”

    小皇帝捏着刚钻出几根绒毛的下巴,沉吟道:“这个家伙不知道一顿能吃多少,哪天让他和王猛来一场大胃王比赛。”

    孟愤一枪投出,震动全场,他自己也高兴地跳着脚,两只手幅度很小地连连拍击,这娇俏的庆祝动作让承受能力一向不弱的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思考着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放到阵前,让敌人集体呕吐从而降低其战斗力。

    孟愤指着短矛说道:“你们三曲的爷们都听清楚了!谁要是能拔出这枝短矛,人家就承认你们是冠军,要是拔不出,哼!”

    话音刚落,有人一声大喝:“我来试试!”王虎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几千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王虎毫不怯场,三步两步来到大树前面,对着短矛左右打量。

    矛尾露在外面三尺长短,可以用双手抓住,可是矛的前面有突起的棱角,相当于枪尖的倒刺,硬拔的话一定会卡在树干里,所以只能从另一头下手。

    王虎仔细看了看矛尖,在外有两尺长短,却全是锋利的刃口,完全没法下手。

    他抬头看了孟愤一眼,那个大块头正仰着脖子,斜着眼,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说实话,这个难度有点大,超级大,就是让孟愤自己来拔,恐怕也做不到。

    几千羽林郎都是半大的少年,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年纪,不断有人起哄道:“上啊!拔啊!拔出来就认你们是冠军!”

    王虎回头看了下三曲,他的袍泽们似乎意识到了困难,脸上都少了些兴奋,多了些忧虑,一个小个子喊道:“咱们冠军,不用别人承认……”立刻引起其他曲的嘲笑。

    这时校场上空突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加油!”

    这一声龙吟虎啸,声震长空,一个人盖过了几千人的喧闹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然后有人激动地喊:“是陛下!是皇帝陛下!”

    大汉天子刘盆子正站在高台上奋力挥舞着右臂,大声吼道:“加油!”

    “是陛下在喊!”

    “喊的什么?”

    “加油?这是什么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陛下让加油,咱们就加油!”

    “加油!三曲加油!”

    “加油!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加油万岁!”

    开始是是皇帝陛下的侍卫们,然后是三曲的将士,最后是全场几千人,人人都挥着手臂,伸长脖子,狂吼道:“加油!加油!”

    王虎已然热泪盈眶,全身的血都充上了头顶,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力量。

    为了皇帝陛下,为了三曲,为了荣誉,拼了!

50.飞龙在天

    飞龙在天,大吉之兆。

    帝王一向都有异象流传,什么“赤光照室”“路斩白蛇”,就是当时身在关东的皇帝刘秀,也有老同学强华送上“赤伏符”,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在当天的校场上,羽林郎都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异象。

    一条青龙盘绕在皇帝陛下的头顶,样子好像是一顶皇冠。王虎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得清楚。他坚信,这是上天的预兆,真命天子真身显灵。而正是因为神一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亲自为他加油,才使他脑中灵光乍见,力量源源不绝。

    他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斧子,这是一种少见的兵器,很少有人专门练习战斧,恰巧现在兵器架上有一个,也或许是谁顺手放在那儿的一柄工具。

    王虎抡起斧子,对准短矛的尾部砸了下去,他的力量十足,砸在坚硬的矛杆上丁当作响,他一连砸了三斧,每一下都比前一次用力,直到矛尾完全消失在树干之中,变成一个圆点。

    这时矛头已经露出五尺有余,王虎转过去,让过矛刃,双手握住矛身,脚蹬大树,使出全身的力气,在数千人震天动地的加油声中把短矛拔了出来。

    孟大娘子很气愤,用兰花指点着王虎,叫了几声“你,你赖皮,人家不干!”可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几千人的山呼海啸中。

    这天的大比武令人热血沸腾,三曲大获全胜,其他几曲心服口服。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喝令翟兴杀猪宰羊,大饷三军。

    小皇帝下了高台之后,一根翠绿的柳条从他头顶掉落。原来有一棵柳树靠着高台,不知怎么枝条垂落下来,挂在皇帝头顶,成就了一番青龙在顶的异象,羽林郎们对此津津乐道,皇帝陛下对此还浑然不觉,若是他知道自己戴了半天的绿帽子,不知会不会穿上那套绿色新装配合一下。

    经过这一番比试,刘盆子高兴地发现,羽林郎中有许多人才,神箭手公孙准,大力士孟愤,还有王虎,那个小子不仅身子骨壮,看起来脑袋瓜子也挺好使。

    皇帝陛下相信,除了他们,羽林军中肯定还有不少出色的人才,少年人可塑性强,要争取把他们发掘出来,加以培养,让大家发挥特长。

    他兴致勃勃地对罗由说道:“朕要建个大型体育场,综合体育场,带看台的,至少容纳两万人。外面一圈是跑道,能赛马、短跑,长跑;中间场地可以射箭、投枪、摔跤、拳击;还能跳高、跳远、举重,不光是让士兵们,也让勇武的百姓各展所长。哦对了,再建个球场,踢球,对!组十个队,踢中超,不,踢汉超!一定要卖票、卖广告、还要赌球,哈哈,有的是钱挣!”

    罗由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跟在皇帝身后的班登不断地擤着鼻涕,在不抹鼻涕的间隙偷偷地撇嘴。

    新兵继续军训,而刚刚军训过的首批两千羽林郎放假一天,自由活动,大多数人选择了回营探亲,两千人撒到十来万人的几个大营中,就像是泥鳅进了鱼窝,立刻搅动的各营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营中的男女老少对小皇帝和他的羽林军都已经耳熟能详,关于皇帝陛下的种种传说甚嚣尘上,皇帝陛下头顶青龙,皇帝陛下英明仁德,皇帝陛下运筹帷幄,皇帝陛下多才多艺。

    泰山将军被这些传闻磨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他的儿子,羽林军屯长崔秀这一天来不停地念叨。

    “住嘴!陛下陛下,你都叨叨了一天了,满嘴都是皇帝陛下,他给你喝了迷魂汤了?”崔老实不耐烦地骂道,“小兔崽子,从来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我又没瞎说,这些都是真的!”崔秀有点委屈,他凑近崔老实的身边,求恳道:“父亲,皇帝陛下真的特别有法子,什么事儿也难不住他。你可得跟他搞好关系,羽林军马上要扩军了,你得帮我争取个曲长当当。您去见个驾吧,跟陛下多走动走动,总会亲近一些。要不……咱们营里粮食还不少呢,您再送点给陛下?”

    崔老实道:“你才吃过几年盐,就来教老子做人的道理?现在小皇帝闹得挺欢,将来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儿呢!”

    崔秀急了,“陛下可是樊头领徐头领他们一起推上去的,当时在城阳景王灵主前抽的签,为什么别人没抽着,就他抽着了呢?这不是天意吗?”

    奇怪的是,一向信神的崔老实并不认可,他拨楞着脑袋说道:“我一直纳闷,要立城阳景王的后人,那个狗屁侯爷刘孝不是现成的吗?为啥就非得要抽签?还就他这个小放牛娃抽中了上将军,难道是因为他老实,年纪小?”

    崔老实忽然直起身,“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不用多想,只管听为父的话,在羽林军好好地干,但也要多个心眼,小心别把自己的命轻易卖给别人。”

    崔秀年轻,完全不理解他爹的心思,他一个立正,大声道:“皇帝陛下是当世明主,崔秀愿意一生追随,鞍前马后!”

    “行了行了,上你的皇帝陛下面前表忠心去,别在老子面前碍眼!”崔老实有点不耐烦了。

    崔秀又求恳道:“父亲,你就去一趟呗!跟陛下好好说说,那个曲长……”

    “滚!要去你自己去!轮不到你来教老子!”崔老实发了脾气,崔秀也犯了倔,一跺脚,转身钻出大帐,找王虎那些兄弟们去了。

    崔老实虽然粗鲁,但一向以小张良自诩,他绝不会轻易站队,把自己的本钱一下子全押上。他的大儿子崔蒿是樊崇的贴身侍卫,二儿子崔苗在徐宣身边帮着处理军务。他和几大头领都非常相熟,虽然崔老实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护短,动辄和人拳脚相向,但那得分对谁,对樊、徐等几个大头领,他从来是既随意又透着亲近,能让他们开心,也能让首领们充分感受到尊敬。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崔老实只是小小地押了一注,反正他有三个儿子呢,安置一个进羽林军,只是多留一条后路而已。

    崔老实知道谁才是赤眉军真正的主人,小皇帝虽然能干,无中生有弄出个羽林军,可他那三两千人马,能和几十万大军相比吗?自己若与皇帝走得太近,樊崇会怎么想?这么快就投靠新主人了?还当不当人家是老大了?

    这事儿不行,对他崔老实不好,对小皇帝也不见得是好事。

    至于给皇帝送了点粮食,让泰山营的人帮着维持赈灾秩序。那只是些小事儿,谁让王二楞子砸了皇帝的锅呢?旨意一下,他能不接旨吗?这可是头领们公认的皇帝,徐丞相曾反复叮嘱要尊敬皇帝,守礼,见面跪拜,现在他给皇帝面子也是给遵照丞相的吩咐。

    崔老实为了这事儿专门去向徐宣认错,说是自己冒犯了皇帝,请丞相责罚。徐宣只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去向皇帝认错,反倒跑到他丞相府来了?崔老实当时就觉得这一趟来对了。他回答说和皇帝不熟,不敢去惹皇帝生气,还是请丞相代为转达。

    “你们愿斗就斗去,不要崩老子一身血。可是这些大神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呢?”

    崔老实躺在他的花褥子上胡思乱想,慢慢地有点犯困,迷迷糊糊中,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整整衣服走出大帐。不行,他不能光听崔秀一个人瞎说,得出去听听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难道小皇帝头上真的出现了青龙?

51.坞壁遍地

    一天过后,报名参加羽林军的人数暴增,以前还在观望的人也咬着牙纳了投名状,把粮食和布帛送到小皇帝的内库里,身在外地的各营子弟更是纷纷来郑县参军,这些人送来的都是钱财等方便携带的东西。正在新丰与更始军激战的琅琊将军最是夸张,他几乎把营中所有将士的子弟都送回到郑县,一共一千余人。

    这支队伍虽然带了些金银珠宝,但是一粒粮食也没有。琅琊将军带话来说,只有从后方向前线运粮,没有从前线往回运粮的道理,皇帝陛下要求的六石粮六丈布,琅琊营都折价成金银了,请皇帝陛下笑纳,这些娃都是营中将士的骨血,他们的老子在战场上拼杀,不能贴身伺候陛下,就让他们的娃来报效陛下吧。

    这支来伺候皇帝陛下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半是拖着鼻涕的小孩儿,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这也要参加羽林军?到底他妈的谁伺候谁?

    牛头马面很高兴,强烈建议皇帝把娃娃们留下,作为宫里的人才储备,两个人做着由唯二的宦官升级为中常侍的美梦,却被小皇帝起脚踢飞。刘盆子是讲究人权的现代人,能做这种断子绝孙的恶事吗?

    更加离谱的是,琅琊营的队伍中竟有不少女孩子。这个伺候伺候还行……小皇帝不禁心潮澎湃,琅琊将军的意思,难道是想让朕广开后宫?

    翟兴清点了一下所谓的金银珠宝,按照皇帝陛下的标准,这些钱只够一百个人进入羽林营。

    小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的娃想参加羽林军……理应打折!”

    他的心里早把琅琊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他妈的是让老子给你们养孩子吗?老子开的又不是孤儿院!

    为了不冷前线将士的心,皇帝还是捏着鼻子把这些人收下了,两百余个女孩子们全部发往尚衣库,交给了巧妹和钱婆,随着羽林军扩大,金针巷的几十个裁缝已经忙不过来了,正好给她们输送点学徒。至于十二岁以下的男娃,皇帝打算全送给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赶紧推辞,牛马厩早就爆满,哪儿有地方安置这么多孩子呢?要都这么往里塞人,这人都比牲畜多了,总不能两个孩子养一只鸡,三个孩子照顾一只鸭吧?再说了,公中也不会给发这么多的口粮啊!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你一下子把牛马厩塞满了,他刘将军怎么对外出卖名额呢?

    小皇帝本想强塞给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你不要人也可以,这些孩子朕也可以安置,但是他们不能没有事儿干,这样吧,要么你收下这些人,要么把牛马厩的牲畜拿一半过来,朕成立一个畜牧营,利用这些人手,专门牧养牲畜。”

    一半牲畜?那也太多了!刘侠卿反复求恳,最终还是免不了出血,送出去了几百头牲畜。小皇帝以第一期军训中淘汰的牛马吏和琅琊营孩子为班底,组建了畜牧营,训练畜牧人才,还专门拨发了钱粮,要他们大肆收购牛马猪羊鸡鸭鹅,开展动物繁育伺养工作。

    一番折腾之后,适龄适性的琅琊营子弟四百余人加入了羽林军,准备参加第二期军训。

    待训的新兵数已突破了三千,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羽林军突破万人只是时间问题,摊子大消耗也大,现在粮食问题愈发突出了。

    屯田是中长期规划,短期的粮食问题需要迅速解决,孙八达虽然应下了运来两万石粮,但小皇帝不能把宝全押在他的身上。好在关中的豪强们是有觉悟的,这不,罗由前些天派去几个使者做周围各地豪强的思想工作,今天就回来了一个,这是一个深井巷的儒生,他一路向东北方向,刚过了渭水,听说前面在打仗,没敢再向前,就掉头回来了。

    一路上他经过了十几座坞壁,其中规模比较大的有三座,分别是杨树坞、平顶坞和石里坞。

    杨树坞的杨老太爷很是客气,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焚香,十分正式地跪接了皇帝的旨意,并表示他早就想来朝拜皇帝,只是处处兵荒马乱,道路不通,恐怕路上遭遇伪汉乱兵劫掠,到时不仅不能孝敬陛下,反而会资敌,故而不敢妄动,请陛下格外见谅。等到局势稳定,道路能够通行,他一定赍牛酒来郑县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平顶坞的坞主名叫乌春,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样子很有些粗豪,对待使者比较随意,说话也不是很客气,大概意思是上次我去给各位头领送过礼物,可是刚进郑县,就被人抢走了,乌家人被打伤了好几个,我好不容易逃了性命回来,哪里还敢再去?你们先管好自己的人,再来要我归顺。

    “陛下,乌春不肯归附,却编造什么曾赶羊担酒来郑县的谎话来欺骗陛下,真是大逆不道。”看使者气呼呼的样子,想必是在平顶坞受了不少窝囊气。

    石里坞在渭水边,是这个使者经过的最大坞壁。传说坞里面有数万人,守备极为森严,但使者并没能一窥里面的风貌。

    石里坞拒绝了使者的进入,唯一的理由就是,非本坞者不得入内,不管拿着哪个皇帝的旨意。

    皇帝对石里坞十分好奇,“那堡垒就真的那么封闭,无人能进出?”

    “回禀陛下,距石里坞十里,便有游骑出没,见臣等三人,便上前盘问,之后一路尾随至坞,坞门有重兵把守,反复盘查,有人进去回禀,一个时辰方才回来,不准臣等进入。但坞内之人可以进出堡垒,下田劳作,上山打柴。”

    “这就是个小军镇啊!”

    罗由道:“陛下,对于杨树坞,臣倒是略知一二,其家主杨玉,是沈阳县第一豪强,祖上从山东迁居而来,历经几代,子孙繁衍,家族日渐兴旺,家中世代有人为官吏,自伪新朝之后,天下大乱,杨家为求自保,便筑坞自固,坞中储粮食军器,自行法令,俨然一个独立的侯国,官府也拿他没有法子。”

    刘盆子对坞壁比较熟悉,这就是民间自发建成的一个个堡垒,从王莽天凤年间开始,各地豪强带着宗族、乡亲及一些依附者大搞基建,规模堪比两千年后的房地产建设,大大小小的堡垒矗立了几百年,形成了独特的坞壁经济,自给自足,自我保护,连皇帝都不怵。五胡乱华时,石勒在冀州得不到豪强的支持,大怒之下,带兵连下坞堡百余座,那些坞主才害怕了,纷纷送儿子过去,表示归附。

    如今是坞堡刚兴起的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遍地都是,但在连年兵乱的三辅地区已经很普遍了。一座座坞壁代替了县以下的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乡里亭”,独立于政府管理之外,自治度非常的高,这大大强化了宗法家族制度。作为现代人的刘盆子知道,在那之后宗法制又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现在还具有影响力。

    现在有钱人都缩进龟壳里,皇帝要的粮食从哪儿来?屯田怎么搞?

    刘盆子暗暗琢磨,看来是要开个副本,打开新的地图了,只是不知道能否开到什么宝箱。

    当然,先得把军队整编好。

52.绝密消息

    校场上又热闹起来了,王虎带着全队早早就到了,他受命组建一支全部使用斩马刀的材官队伍。

    唐代的陌刀兵给刘盆子的震撼极大,他想建立一支这样的队伍,可惜汉代没有陌刀,但是郑县武库中有斩马刀三百余把,堪堪可以代替陌刀,因此皇帝陛下想建立一支全体使用斩马刀的王牌步兵队伍。

    除去军训淘汰的三百余人,四个营还剩下一千九百人,这些人都要在校场各展所长,看看到底适合什么兵种。曲长、屯长、队率则主要是看人,看看哪些人看得过眼,可以加入自己的队伍。

    这个由皇帝陛下钦定的双向选择原则,让将士们都有点紧张,一是怕选不到好兵,一是怕选不到好将。

    王虎选兵的道具很简单,一块大石,外加一柄斩马刀。凡有兴趣加入斩马队者,先把石头抱起来走几步,再拿起斩马刀舞弄几下,王虎在旁边一看,基本就能掂量个差不多了。

    他的标准比较严格,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只选到十几个,这么选下去,啥时候才能选出一百个?

    他四下打量,看到公孙准的周边围着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挤在那试射,但是射得好的不多。

    对于赤眉军这种流民队伍来说,靠谱的弓箭手不多。要训练一个成熟的弓箭手,没有几年功夫是不成的。这些穷苦人从小学的都是怎么种地,哪有那个闲心练射箭?

    但是少年们情况好一些,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从小就摸各种兵器,而且大都是各营大小头领的子弟,比一般的少年有些优势,因此颇有一些可以操弓的少年箭手。

    王虎眼看公孙准选了不少,不免有点着急。再看另一边的孟愤那儿,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王虎走过去一看,见孟愤蹲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正和一个大个子在掰手腕,孟愤只用一只右手,那个大个头却用两只手。

    两个人正处在僵持阶段,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大个子脸上青筋暴跳,汗珠顺着额角滚落,而孟愤翘着尾指的右手依然挺立不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孟大娘子娇哼一声,大个子的两只手一起倒了。

    孟愤道:“你不行,力气太小了,还有人没有?两只手掰得过人家一只手,就有资格使用威力最强的大黄参连弩哟!”

    好几个人立时叫道:“我来!”“我试试!”

    “原来劲大的都到他那儿去了!”王虎暗自嘀咕,看孟愤那儿闹得欢,自已提了斩马刀,带着选好的十几个兵,来到墙边的几棵树前,指着其中一棵约半抱的树,大声道:

    “斩马队里都是最勇猛的勇士,入我队者,必须要斩断一棵树!”

    说着手起刀落,大树咯喇一声,应声而断,巨大的树冠缓缓倒下,周围人立时发出喝彩声。

    这个声势比较浩大,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有不少人跑了过来,本来在围观孟愤掰手腕的也一下子散了。

    王虎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一个又一个少年挥舞着斩马刀,有的可以一刀断树,引起一阵喝彩声,有的却把自己震了个跟头,引起一片轰笑声。

    整个上午,王虎的招人现场都是最热闹的,孟愤气得直跺玉足,可也无可奈何,因为掰手腕怎么也没有砍大树好看。

    半天功夫,王虎招满了一百人,心情十分愉悦,但是他的好心情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皇帝陛下说了,既然斩马队那么爱砍树,以后全军砍柴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两天时间,一千九百人整编完毕,组成羽林军龙骧营,因为是皇帝陛下亲自统领,没有设立校尉,下辖三个战斗曲,孙易、王猛、刘彪分任曲长,军队的兵种主要有长兵、弓弩兵、刀盾兵以及少量骑兵,都成建制编队。另外有直属营部的斩马队,是屯的编制,队长王虎为屯长。翟兴带领淘汰后的三百余人组成龙骧营后勤队,一共两千两百三十二人。

    以牛得草为首的一百二十个精锐骑兵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卫队,不在龙骧营编制内。

    余下的三千多名新兵,皇帝陛下交给了预备营,由自己的兄长刘茂负责训练,之后再分别补充到正规军中。

    整编结束后,皇帝陛下下令进行三天的磨合训练,他自己则回到帐中睡大觉。前一天晚上他和罗由商量到深夜,急须补充睡眠,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刚迷糊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刘盆子颇有点烦躁,喝道:“什么事儿这么闹?”

    小班登稚嫩的声音从帐门外传了进来,“陛下,牛得草抓到了一个刺客。”

    “带进来!”

    刘盆子翻身坐起,刺客?这个可新鲜,是谁要来刺杀自己?

    刺客是一个青年,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羽林军服,脸上黑黢黢的不太干净,整个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羽林郎。却没有一般的羽林郎那么精神,这个人略微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有些猥琐。

    皇帝略有些失望,就这副形象,也好意思当刺客?荆轲、聂政、豫让,那些有名的刺客,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

    他又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说道:“牛得草,你没搞错吧?他这个样子,怎么会是刺客?是百姓走错了路误入军营吧?”

    牛得草急了,“陛下,他都摸到您的大帐……”

    他的话被刺客打断了:“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陛下,您不要因为臣的相貌不佳,就小看了臣,失去一个又忠心又能干的臣子。”

    小皇帝乐了,翻过身来,用手撑着脑袋,问道:“说说看,你是怎么又忠心又能干的?”

    “我的忠心只对陛下一人,这些话也只能说给陛下一个人听。”刺客跪了下来。

    牛得草喝道:“胡说!你鬼鬼祟祟的溜进军营,在陛下大帐外来回逡巡,到底要干什么?”

    刘盆子挥了挥手,让帐内的人都出去,牛得草不情愿地接受命令,又上上下下把刺客身上搜了几遍,确认没有兵器,才转身出了帐门。

    刺客说道:“臣名叫吴原,是湖县人士,因家中无粮,听说陛下在郑县大赈天下,故而带着全家来此就食。”

    刘盆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朕困了,你要不赶紧说出点有用的东西,就老老实实下去受刑吧。”

    “陛下,臣说这些都是极有用的,臣的意思是,臣的全家老小都在这儿,请陛下安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朕要你的家小做什么,朕养的人还不够多吗?”

    “如此方能使陛下相信臣的忠心。”

    “好吧,就算你有忠心,那你究竟有什么用呢?”

    吴原向前膝行几步,直抵皇帝龙榻,他将头深深地低下,轻声道:“陛下,臣曾潜入湖县县令官署,在府内耽搁了两日,打探到许多秘事,直到走了也未被人发现。”

    “你打听到什么了?”

    “县令小妾与家仆通奸,少君有隐疾,还有就是我的真正目的,县令贪没府库钱粮的证据。因为臣提供的证据,一个月后县令便丢了官职。”

    “你和县令有仇吗?”

    “臣与他无私仇,只是县令暴虐百姓,民皆恨之,臣只是行道义,为家乡百姓除暴而已。”

    刘盆子嘿嘿一笑,“这消息你卖了不少钱吧?”

    吴原叩首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真乃英睿之主。其实不能说是卖,是县尉念着臣的功劳,送了臣万五千钱。不过臣真的不是为了钱,臣心中道义……”

    “这次你来,是有什么消息要卖给朕吗?”刘盆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陛下,臣愿将此身卖与陛下,臣愿尽微薄之力,助陛下成就大业。”

    人家妓女都总是卖艺不卖身,这个猥琐男居然要卖身给他?

    刘盆子嫌弃地低头看了看,只见到吴原的后脑勺。

    小皇帝现在搞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间谍,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间谍一般来说让人感觉到阴森可怕,但是他们发挥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如果吴原真的有这个能耐,也可以考虑让他为我所用。

    “陛下,臣常在闾巷中厮混,往来的都是些流民、车夫、家仆,儒生、小吏,这些人来自八方,他们的闲话中有无数的消息,也许旁人觉得没有什么,可是臣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大有用处。”

    “比如呢?”

    “比如,巴蜀粮贱,河东粮贵,邓禹似要渡大河入关。还比如,徐宣要将汶阳营送上前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刘盆子翻身坐了起来。

    他并没有得到消息,这个有点奇怪。羽林军中汶阳营战士有许多,要是汶阳营上前线,这些羽林郎早就吵开了。

    “陛下,丞相府的洒扫僮仆与我相善,据他说,今早徐宣召汶阳将军进府议事,汶阳将军嗓门大了一点,被他听到了一两句,说怎么这么急,再晚两天走不行么?粮草可准备妥当……这不是要出征了吗?”

    “你觉得朕会对此事感兴趣?”

    “陛下,臣不敢妄言,臣只知汶阳将军与陛下过从甚密,曾几次觐见陛下,在郑县的几个营中,汶阳营对于陛下的态度最为明朗。”

    吴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丞相徐宣已经对小皇帝产生了戒心,开始着手减弱他的影响,汶阳营要投靠皇帝,他立刻将其调走,一是剪除他的羽翼,二是让各营看一看谁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陛下,还有一事……”吴原向后退了退,却依然不抬头看皇帝的脸,“小司农近日在造册饥民,小卫尉在四乡奔走勘查田地,陛下……是要种地么?”

    屯田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刘盆子要求郑深和钱有先行准备,等准备充分了再酌情实施,吴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明他的嗅觉很敏锐。

    这句话倒还平常,可是吴原下一句话让刘盆子上了心。

    “陛下,前日郑深已命其子郑白前往上郡。”

53.军事演习

    牛得草不明白,皇帝怎么就被吴原忽悠了,居然真的允许他自行招募人手,组建一个机构,名字叫什么“汉情局”?而且还要牛得草好好安置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妻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兄弟。

    “养这么一大家子得费多少粮食。”牛得草有点不情愿。

    “不用你操心,从朕的内库里出!”刘盆子抓了抓屁股,觉得内裤有点紧。

    三天整训完毕,第四天早晨,小皇帝坐着他的马车,把全部队伍拉了出来,宣布要进行一场“军事演习”。

    羽林郎们第一次听到这个新词,个个一脸懵逼。

    “演什么戏?”

    “不是演戏,是演习!”

    “笨蛋!这都不知道,军事演习就是假装打仗!”

    “那不还是演戏嘛!”

    于是,五千余名羽林郎兴高采烈地出去演戏。

    队形整理好了,小皇帝却不着急下令出发,嘴里一直在念叨:“怎么还没来呢?”

    班登问道:“陛下,您到底在等谁啊?”

    “你猜?”刘盆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活像怀春的少女等待情郎,班登看着不禁一阵恶寒。

    “算了,不等了,出发!”

    命令刚下去,前面尘土飞扬,卫尉诸葛稚带着几十个亲卫来了。

    小皇帝脸上挂着笑,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得意表情,“哈哈,总算来了!我说嘛,刘侠卿早就该去报信了。”

    旁边的班登心里有点发酸,原来是等他。平时没见皇帝和诸葛稚有什么来往啊,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英气逼人的诸葛稚来到皇帝车前,扶着车辕问道:“陛下,您要去哪儿?”

    小皇帝把车帘一挑,“诸葛卫尉,你是来参加朕的军事演习的吗?”

    “演,演什么……陛下,如今关中不太平,更始军四处作乱,到处都在交战,陛下万金之体,万万不可轻出啊!”

    皇帝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有十万兵马拱卫郑县,有诸葛卫尉护卫圣驾,朕有什么可怕的?来来,来上车,和朕排排坐,看朕怎么检阅军队……不上?没事儿!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真不来,那好,你就随着朕的车驾,看朕的羽林军到底如何!”

    诸葛稚也不好硬拦,只好骑马跟在车旁,反正丞相说了,别让他跑出郑县就行。皇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插上翅膀飞上天去?

    他跟着圣驾缓辔而行,看羽林军变换各种队形,一边看一边暗暗吐槽:“刘侠卿把个羽林军吹上了天,说队列走得多么整齐,军容多么雄壮,看今天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就是一帮小孩儿过家家,比其他各营也强不到哪儿去。”

    诸葛稚心里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愈发觉得丞相有些过于紧张了,小皇帝或许有点小聪明,却不会用兵,就凭他这些虾兵蟹将的童子军,能翻出多大的浪?

    皇帝却是很开心的样子,一直与诸葛稚交谈,屡屡让他评点羽林军,诸葛稚每次都是简短的几个字,不肯多发一句议论,这使他的奏对显得有些生硬。

    但是皇帝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丝毫不以为忤,而是充分展示了一个少年人应有的幼稚和激情,不时地向诸葛稚炫耀着自己的羽林营

    “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诸葛稚很容易地得出结论,对于那些关于皇帝的消息都不以为然起来,在他看来,小皇帝是被过分吹嘘了。

    慢慢地皇帝似乎有些困倦,不再说话,好像是在车里打起了瞌睡。

    行军依旧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的风格,诸葛稚只听见号角声阵阵,各色的令旗左摆右摆,队伍跑来跑去,围绕着县城,在几个大营门口游走,营里的男男女女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声吆喝着自家的子弟,跑过来相互寒暄,完全不像什么军事演习,而像是赶大集。

    刚喝过粥的饥民也跑来看热闹了,仿佛全县的人都关注着这场军事演习,城外不知道汇集了几万人,一时间人山人海,便连皇帝车驾都被人围住不能脱身,混乱中,亲卫队只好强行开出一条道来供皇帝通行。

    诸葛稚带来的骑兵都跑散了,只有几个人跟在身边,而他尽力地跟着皇帝的马车,让马车保持在视线之内。

    太乱了,这什么军事演习,简直胡闹!诸葛稚心中有点烦躁。

    羽林军彻底走散了,直到太阳偏西,大军才簇拥着皇帝车驾向大营走去,诸葛稚被挤得满身臭汗,好像打了败仗一样丢盔弃甲,听到车内隐隐传来鼾声,心里才算松了口气,跟着跑了一大天,这个祖宗终于累得睡着了。

    直到把皇帝车驾送回大营,诸葛稚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里。

    诸葛卫尉以为皇帝已回到营中,而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刘盆子,这时已带着他的龙骧营离开郑县,向东北方向开去。

    “光长脸不长脑子,还好意思姓诸葛!”刘盆子边走边嘲笑着绣花枕头诸葛稚,回手摸了摸自己智慧的黑脸。

    现在的龙骧营可比军事演习时整齐多了,士气高昂,军容严整,不愧是经过了半个月训练的“老兵”。

    正值盛夏,绿色是主流的颜色,两千年前的环境比现在原始得多,到处是树木,到处是绿草,杂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花儿。溪水清澈得不像话,田野里不时有野兽惊起,十几岁的羽林郎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慑于军令不敢私自去追逐。

    “这环境比后世的自然保护区强多了。”刘盆子心想,“想必这里是山区,野生动物多点,等到了平原地带,大概人烟会稠密起来。”

    可走了半天依然没见着几个百姓,眼见着旁边的田地慢慢多了起来,可是看那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不少田干脆荒着,地里长满杂草。

    怪不得赤眉军在长安呆不上半年,就被饿得全军出走,百姓饿死一半,跑掉一半,十室九空,哪儿还有人种田?有钱有粮有人的关中豪强又不肯归附,几十万大军上哪儿找粮食去?只能指望着官仓的存粮,坐吃山空。

    真是一群强盗啊!刘盆子一路慨叹。

    翻过一道山岗,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山岗下面有大片的农田,田里庄稼长得正盛,远处有一个村落,看样子有数百户人家,

    小皇帝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片刻,有人在树荫下铺了席子,供皇帝陛下坐卧。

    几名游骑带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人见了小皇帝赶紧跪下,老者道:“贵人路过此处,小民本应有所供奉,可是这几个月来了两次乱兵,一次是朝廷的兵马,一次是赤眉毛的贼兵,把敝乡劫掠一空,小民等连饭都吃不上了,实在没什么东西进奉贵人,请贵人千万要见谅。”

    刘盆子见他虽然头发花白,形容枯瘦,说话却明白清楚,便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老者的畏惧之心少了些,一五一十地把本地情形告知皇帝。

    前面的村子是新民乡,归沈阳县管辖,这个沈阳可不是后世的沈阳,而是大汉左冯翊下面的一个县,王莽登基后为了显示新气象,把地名官名全改了一遍,沈阳改为制昌,但是人们还是习惯说旧名,尤其新朝灭亡之后,王莽的那些所谓革新都随风而去。

    新民乡本是个富裕的乡村,田地是附近几个乡里最好的,但是乡民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这里的良田一大半都是杨家的,乡民也多是杨家的佃户,受着田主的盘剥,一年剩不下多少余粮。因此所谓的富裕,也只是富了地主而已。

    杨家在乡里有一座宅子,时不时在这里居住,自从兵乱以来,杨玉带着全家搬进了杨树坞,连同杨家的同宗同族,还有大批的门客和家奴,杨家又招募了许多青壮驻守杨树坞,乡民为了有口饭吃,有把子力气的都应招去了。因此乡里青壮不多,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刘盆子点了点头,西汉末年土地兼并已经比较严重了,地主豪强占据大量良田,平民百姓无立锥之地。等到战乱一起,豪强筑坞自守,平民要么依附豪强,要么坐等饿死。

    老者姓穆,是乡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每当乱兵到来,别人都吓得躲起来,却把他推出来应对,他的孙子穆弘不放心,每次都要跟着。

    “我年龄大了,不怕死。”穆老头咧嘴一笑,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

    “你也不怕吗?”刘盆子看着他身边的穆弘,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壮实后生。

    “不怕!反正不是被杀,就是饿死!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不是病死,就是老死,早晚是个死,怕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孝顺,不放心我一个人,不肯去杨树坞里躲避,可杨家要的是守坞的青壮,又不肯养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多亏他留在家里,采摘射猎弄些吃食,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走,去乡里看看!”

    军令传了下去:“列成两列纵队,齐步前进,不准踩踏农田,要是踩坏了地里的庄稼,军法从事!”

    穆老头连连点头:“这么军纪严明的队伍,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是哪儿的队伍?”

    有人告诉他,这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穆老头惊得嘴都合不上,“王者之师,王者之师啊!”

54.艰难抉择

    大队开拔,尘土飞起,羽林军龙骧营开进了新民乡,皇帝陛下命令全营合唱两军纪四留意,一时间脚步齐整,军歌嘹亮。

    我大汉军队是王者之师、文明之师,歌声唱出了爱民、护民之情。这正是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时机,虽然舞台小了点,只有一个小小的乡村,就当练习吧。哪个明星不是从跑龙套开始的?

    可惜的是,村子里的人少得出奇,放眼望去,除了一个邋遢汉子坐在大门口捉虱子之外,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偶尔有个孩子跑出来看热闹,也立刻被大人追出来拽回家里去了。虽然羽林军扯破了脖子唱着:“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可是百姓呢?百姓都躲到哪儿去了?

    穆老头道:“敝乡粗鄙,不识陛下王者之师,待老朽把他们都喊出来。”

    “不必打扰乡亲们了,我军只是路过。”皇帝暗想,用不着叫,一会儿就让你们抢着跑出来。

    刚出了村子,他便下令扎营,准备过夜。

    这都是训练过的科目,士兵都各司其职,没多久就扎下了营盘,埋锅造饭,皇帝专门命令多熬几锅粟粥放在大营门口,不信这些吃不饱肚子的贫民闻到饭香还会绷得住。

    果然,新民乡的百姓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也许是看到汉军没有骚扰他们,既没有入室抢劫,也没有踩踏庄稼,百姓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先是几个孩子怯生生地靠近,他们咬着手指,哈啦子都流到了衣服前襟,皇帝喊道:“小班登,这些是不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鼻涕跟你一样长!”羽林郎全都大笑起来。

    班登招呼孩子们喝粥,还给他们盛了一碗肉,穷人的娃哪儿见过肉,立刻忘了害怕,扑上来抢着吃,小班登道:“别抢别抢,都有!”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

    看新来的军队好说话,几个大人也凑了过来,羽林军来者不拒,任他们自己盛取,几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全都跑过来喝粥,一个个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坏了。

    穆弘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忽然指着不远处羽林军的菜盆道:“我也要吃肉!”

    一个士兵道:“白食还挑三拣四,能上战场的才有肉吃!”

    “谁说我上不了战场?”穆弘把碗一放,拿起旁边的弓箭,很轻松地拉开,一箭射出,正中几十步外的一棵小树,箭头扎了进去,箭尾还在颤动。

    公孙准技痒,上来和他比试,两个人你一箭我一箭,硬是把棵小树射得满是羽箭,两千羽林郎在旁边大声喝采。

    两个人虽然都是神箭手,但是风格各不相同,公孙准是天生的狙击手,看起来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射击精度极高,而穆弘却是连珠发箭,一箭接着一箭,让人目不睱接,虽精度稍逊,但是胜在射速,让人眼花缭乱。

    皇帝也有点技痒,刚想起身,被班登和牛得草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两人生拉硬拽,把皇帝“请进”大帐。

    “叫那个穆弘进来!”皇帝叫道。

    穆弘在皇帝驾前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但是面对皇帝的招揽却大摇其头,“我不去,我走了爷爷会饿死的!除非……皇帝陛下若是去攻打杨树坞,我愿意带路!”

    刘盆子道:“杨老爷子不是你家的雇主吗?”

    穆弘道:“杨家人是强盗!乡里的田都是他强占去的,他那个杨树坞就是个强盗窝!他要我去帮他守卫,我才不去!”

    皇帝来之前也做了些功课,知道杨家不是善类,家主杨玉有五个儿子,个个凶悍异常,他们聚集了几百亡命徒,称霸一方,常有杀人越货之举,从新朝到更始政权,哪一届地方官府也不敢管,这样的豪强在本地都是盘跟错节,根基深厚,除非官府下大决心动用军队,否则根本就动不了。

    汉朝时的豪强就是强横,敢收留逃犯,敢杀人害命,敢和官府对抗。刘秀的大哥刘縯就是如此,他“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常为“小盗”。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他结交了很多不法之徒,常从事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很正常啊,不抢劫,哪有钱养那么多士?难道都像羽林郎这么倒贴吗?

    “杨玉勾结乡佐,将乡亲们的田作为荒地,直接霸占了去。买田时将良田当作差田,压低田价;租种时又将差田作良田,提高租米。乡亲们都活不下去了,只好把孩子送到他家中作奴仆,可他生性暴虐,对奴仆动辄打骂。周家的孩子被他活活打死,丢到山里喂了野兽。乡亲们都恨透了他,就盼着陛下主持公道!陛下,我句句是实,若有一句假话,请陛下杀了我!”

    在那个年代,贫苦百姓真是一点人权也没有,汉律虽对奴隶有保护,但主人打杀家奴的事还是屡见不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还是新太祖王莽比较讲究,他的儿子打杀了家奴,他竟逼着儿子自杀抵命。

    刘盆子听了穆弘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了。

    英明睿智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一面之辞,他要多听多看,看这杨玉的风评到底如何。更重要的是,要看杨家的态度。如果强盗杨家态度诚恳恭顺,认了他这个老大,皇帝陛下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大家都是强盗,大强盗带着小强盗一起抢把大的也未尝不可。毕竟天下的强盗那么多,要是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是自绝于强盗(豪强)?

    随军军吏从村子里得来的消息,穆弘说得基本都是事实,杨玉一家这些年没少干恶事,在新民乡民愤极大。本来百姓不敢说,可是现在家家没粮,个个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怕的?于是皇帝收到了数份血泪控诉。

    刘盆子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爱民如子、讲究人权的皇帝,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恶霸横行乡里呢?除非……除非杨家乖乖地交纳粮食,纳供投诚。

    还是先等等吧,反正他已派了使者,要杨玉来见驾。

    第二天一早,皇帝命穆弘为向导,带了百余名侍卫到附近的山林中去射猎。说是射猎,其实这些人中没几个能在马上开弓,骑射这种高级技能不是放牛娃们所能掌握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玩,少年人玩性大,肆意地在田野里骑着马追逐野生动物。半天的时间,少年们往来奔波,追逐呼喝,十分快意自在。

    牛得草一直追随在皇帝身边,丝毫不敢大意,那个年代,环境还没有遭受大的破坏,即便关中这种已经开发的地区,山林中的大型野兽也不鲜见,要是让皇帝落了单,遇着狼虫虎豹出了危险就遭了。

    刘盆子的骑术很好,而牛得草不过是个放牛的,能骑稳了马就不错了,岂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不出意料的,小牛同志把皇帝陛下给跟丢了。

    牛得草焦急万分,把一百余人撒出去分头找,四处呼喊,折腾了半晌,依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他不知道,此刻刘盆子正在一处无人的山坡,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心中做着艰难的抉择。

    此刻他是自由的,自从穿越以来,刘盆子第一次如此自由。

    没人监视,没人伺候,没有责任,没有义务,他可以扬鞭策马,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就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样,摆脱乱世皇帝的身份,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绝缘,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赤眉军会再找一个傀儡,他们依旧会进长安,出长安,被消灭,这个时代依旧属于完美帝王光武帝刘秀,历史不会因他而改变,这次穿越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意外的意外。

    而他刘盆子解脱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去做金丝鸟笼中被豢养的鸟。他将隐姓埋名,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过这个时代最普通的生活,不出奇、不出头、不出仕,挣钱养活自己,安稳度过余生,成为一个悠闲自在的古代……屌丝男。

    这个称呼让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从前在魔都的生活。两千年后,他也是这样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蜗居在三十平方的小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悠闲自在的……屌丝男。

    那么,他穿越两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体验古今屌丝生活的不同之处,用两世为人来写一篇历史博士论文吗?

    浪费啊!

    有这个以多少亿分之一计数的难得的穿越经历,有幸来到这个金戈铁马的大时代里,他就不能干点什么吗?难道他不能让历史的车轮偏上那么一偏?不能让这个时代留下他刘盆子的记忆?

    他就这么怂吗?他究竟在怕什么?

    怕樊崇?怕徐宣?刘盆子摇了摇头,这些人虽也是一时之雄,但都不在他的眼里。

    那么他是担心那个能力爆棚、运气爆棚的“位面之子”刘秀?

    刘盆子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大BOSS,与这样一个有能力有运气的人为敌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他们的起点十分不公平,刘秀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有了帝王之基,而他刘盆子还只是一帮泥腿子手中的傀儡小皇帝,他所有的不过是一顶不伦不类的皇帝帽子,也许他唯一的优势便是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领先两千年的知识储备。

    如果刘秀也是穿越者,那么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新太祖王莽比刘秀更像后世的人,这厮不仅要对整个国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而且还发展当时的各种黑科技,竟然还解剖尸体做研究,那不就是现代医学的一套吗?

    王莽如果真是穿越者,那就更可怕了,因为他也失败了,败在刘秀一万破四十万的天才一战中,昆阳大战后,他的王朝已经不可挽回地远去了。

    难道刘秀已有了击败一个穿越者的经历?刘盆子摸了摸脖子,他不想做第二个。

    在不断的纠结当中,刘盆子听到了侍卫们的呼喊,“陛下!陛下”就在他东面,声音并不远,而另一个声音也在他的头脑中轰鸣:“屌丝!屌丝!”

    鬼使神差的,刘盆子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哪个声响,接着他迈出了一步,向着东方,慢慢地走出了几步,走出树荫的遮蔽,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几步之后,刘盆子的一生将大大不同。

    牛得草见到皇帝的身影,急忙奔上前去,皇帝的样子十分奇怪,让他有些害怕。

    皇帝陛下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说道:“朕不做屌丝,朕要回营!”

    不管怎么说,回营就好,牛得草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进军营,罗由的副手,随军的郎中何欣报告,杨树坞来人了。

    杨玉不出意外地卧病在床,不能来拜见皇帝陛下。来的是他的管家,说去年遭了灾,田里收成不好,今年又遇兵乱,家里委实没有存粮,请大汉皇帝陛下见谅,现有猪羊几头供奉天子,犒劳将士。

    毫无疑问,杨玉并没有归顺的意思,派人来是看风向的,大概是摸摸大汉皇帝的底,看看能不能匹敌。要是有一点拜老大的意思,怎么也得派个儿子过来。

    皇帝笑了笑,“好啊,留一口猪给村子里,再留些米,别让他们饿死了!”

    何欣有点激动,皇帝陛下如此爱护臣民,在郑县施粥,出了门又赠粮,真是百姓的好皇帝。

    可是他又有点发愁,似新民乡这样的村子这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个,要是皇帝这么大手大脚地一路赏赐过去,军粮都得送光,羽林将士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刘盆子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反,他觉得马上就要发财了。

    由于杨家的不识相,大汉皇帝陛下终于认识到,对于一个鱼肉乡里、民愤极大的恶霸,允许他继续存在,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于是,他命令大军开拔,去围猎。

55.堡垒内部

    在距离新民乡三十里外的杨树坞内,杨玉在听管家的回报。

    “一共有两千人左右,是新成立的羽林军,看着年龄都不太大,我去时伪皇帝不在,听说带着人打猎去了。”

    “两千人!还没有坞里人多,怕他个鸟!”杨玉的三子率先叫道。

    “可惜了那些猪羊,早知道就不送了。”杨玉长子叹了口气。

    “不可掉以轻心———”杨玉拉着长声,微睁开混浊的老眼,“两千娃娃兵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的背后是赤眉贼。你说话也要注意些,什么伪皇帝,只要有刀枪,都是真皇帝,咱们都得认。”

    管家连忙低头称是。

    杨玉皱着眉头,眉心处挤出了一个川字,“咱们的礼节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招惹他们,也不用急着投效,形势不明朗啊,这天下还不一定是谁的……多放哨骑出去,紧盯着羽林军。你们几个都警醒着点,加强戒备。从今天起,关闭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

    命令刚下达时总是忙乱的,有人还在坞外没有回来,有人还要出去办点急事,坞里都是宗族故旧,看门的敢得罪哪一个?杨树坞的进进出出又持续了大半天,等到夜幕降临,厚重的大门终于关闭了。

    夜深了,整个堡垒人声绝迹,只有夜虫还在不知疲倦的嘶鸣。角楼上有值守的人影晃动,单调的更鼓声传出去很远。

    在西南偏院的一间牛棚里,五个后生正凑在一起低声嘀咕,其中一个抬起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清清楚楚呈现在夜色之中,正是新民乡的神箭手穆弘。

    刘盆子一早带兵离开新民乡,摆出不理杨树坞、继续北上的姿态,却暗暗地差遣穆弘潜进坞内联络乡党。

    穆弘赶了三十里路,在天将黑之际趁乱潜入坞内,一进坞便来找几个要好的同乡,这些人都是守坞的青壮。

    “陛下说了,若是能攻下杨树坞,就分了杨家的粮食,归还各位被杨家霸占的田产。”穆弘正说到关键之处。

    “太好了!当年闹饥荒,杨家只用一袋麦子就换走我家四十亩好田,那田可是靠近河边最肥的田!”

    “你知足吧,我家连袋麦子也没有,直接给了五百钱,五百钱够买什么的?现在一石粮都涨到万钱了!”

    几个青年个个苦大仇深,七嘴八舌地开起了秘密批判大会。

    “轻声!”穆弘提醒道,他虽然胆子大,却并不粗心,知道这破草棚子四处漏风,他们的密谋随时可能被人偷听了去。

    “想要田就得豁出去性命!这是掉脑袋的勾当,你们敢吗?”穆弘的音量虽不高,却很有力量。

    牛棚里顿时沉默下来,几个人或蹲或坐,都垂着头不吱声。突然一个后生站起来说道:“老子早就受够了!每天替他杨家守着这破坞,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听说家里……我娘都快要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家里人都要死光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劲!老子今天就要拼一把,赢了全家过好日子,输了大不了一起死!”

    “就是,大不了是个死,怕他个鸟!”

    一个领头,其余几个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表示要干这一票。穆弘看火候差不多了,说道:“好,咱们就地立誓,谁要是去告密,让他死于乱刀之下!”

    古代人敬天地神明,对待誓言很严肃,若是起了誓,便会得到同伴的信任。要是在不信神的现代,我信你个鬼!

    五个青年一个接一个地立誓,正在激情澎湃之际,突然听到牛棚一角有人低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几个人都大惊失色,穆弘拔出匕首就要扑上去,那人赶紧向旁边一闪,摇手道:“别,我是来入伙的!”

    穆弘将信将疑,手里依旧紧握着刀,脚下却移了两步,封住来人的去路。

    就着月光,可以看出来人身材不高,面貌颇有些清瘦。有人已认出来了,这人是杨家的远房亲戚,名字叫做杨延寿。

    杨延寿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不幸中年早逝。杨延寿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王莽赋税沉重,这几亩田也守不住了,杨延寿只好把田贱卖给同宗杨玉,母子两个双双卖身为奴,依附着杨家生活。

    杨玉对杨延寿母子没有丝毫同宗之情,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奴仆对待,杨延寿被安置在厨下烧火,而他的母亲则在浣衣室内劳作。杨家人常以杨延寿母子的恩主自居,视他们如上门乞食的无赖。

    杨延寿是读书人,自视甚高,不肯屈居人下,为了母亲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其实心中早把杨玉一家恨到骨子里。

    今天他半夜起来方便,见牛棚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什么,他偷偷靠近,竟然把几个人的阴谋听了个清清楚楚。杨延寿立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果断站出来入伙。

    一个后生道:“这个人是杨家同宗,怎么会与我们同心?”

    穆弘持刀向前迈了半步,杨延寿忙道:“你们方才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若是想要告发你们,或者偷偷去告知家主,或者直接喊出来就是,何必站出来与你们商量?”

    几个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倒信了他五成。

    杨延寿见了,忙趁热打铁道:“我虽然也姓杨,和杨玉家的血脉隔得太远,早已出了五服,相同之处只是都姓杨罢了。杨家一向欺压小宗,待我母子更是刻薄,说我是他的同宗,不如说是奴仆罢了。”

    众人平时对这些事见得不少,知道他没有撒谎,此时愈发相信他了。

    杨延寿读书明理,知道要取得信任,必须得说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没有什么所图,为什么要反抗家主呢?

    “我只要事成之后,皇帝陛下能脱了我母子的奴籍,给我些田地耕种,不再受别人的窝囊气。”

    穆弘把刀子收了起来,杨延寿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信任,便也跟在几人后面起了誓。

    他将五人引到自己居住的柴房里,安排年纪最小的在外面望风,余下的人就靠在一堆柴草上面,商量具体的行事。

    穆弘道:“咱们六人夺了大门,举火为号,皇帝陛下自会率大军来攻。”

    乡里的后生没什么见识,只是跟着点头。

    杨延寿却道:“我等身在坞内,如何得知皇帝陛下大军是否在左近?即便大军来临,我等知晓了,杨家想必也知晓了,自会加强防备,怎么能容我们几人轻易夺门?即便侥幸夺了门,杨家必拼死反扑,我等六人如何抵过成百上千守卫的冲击?若是一个守不住,不仅夺不成杨树坞,反倒要搭上几条性命。”

    杨延寿的连环三问一出,把穆弘当场问住了,他想了想说道:“大门人多,不好硬夺,那就夺取后边小门,引大军偷偷入坞,后门僻静,不会惊动别人。”

    杨延寿道:“后门外山路狭窄难行,大军不认得路,如何寻得到?”

    穆弘道:“我偷偷出坞一趟,与皇帝陛下定计……”

    话未说完,被杨延寿厉声打断:“我等干冒大险,与你共举大事,今你出坞去,不知何时能归,不知是否归来。却将我等置于此险地……”

    话未说完,穆弘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拳向杨延寿的脸打过去,杨延寿躲闪不及,被他打倒在柴草垛上,穆弘还要再打,却被其余四人死死拉住,纷纷叫道:“我等共举大事,正当同心,怎么能相互殴斗?”

    穆弘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地道:“你把我穆弘看作什么人?我说会回来,就会回来!姓穆的绝不会丢下兄弟!若是你们事败,就是皇帝不来,我也要自己进来与你们同死!”

    杨延寿再不作声,捂着脸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现在的议题集中在怎么让穆弘溜出坞去,一个说要假扮成守坞青壮,另一个说用一条长绳从院墙上槌下去。

    穆弘不耐烦地道:“哪有这么麻烦?进坞时我只担了担柴草,说是出去打柴的,又说出几个同伴的名字,就放我进来了。明天还说是出去打柴好了!”

    一个后生道:“今天不行了,杨玉已经下令不准一个人进出。”

    穆弘道:“那我现在就走,顺着坞墙爬下去就是,悬崖峭壁穆某都爬过,还怕这几丈高的墙?”

    杨延寿忽地连声冷笑,穆弘怒道:“你笑什么?还要讨打不成?”

    “我笑你们是无谋之辈,难成大事!”

    “我们无谋,难道你有谋不成?”

    杨延寿道:“大丈夫举事,何必仰赖他人!若是没有外面的大军,便拿不下这杨树坞么?”

    几个后生都认为他在说大话,凭着六个人怎么能拿下住有两千多人的杨树坞呢?

    唯有穆弘说道:“你说得有理,大丈夫何必仰仗他人?”他还记得那群娃娃兵嘲笑他不会打仗,不让他吃肉的那一幕,心中想要争一口气,立一件奇功给他们看看。

    杨延寿道:“杨树坞墙高几丈,出去容易进来难,这可不像山岩,有手抓之住,这光溜溜的墙如何爬得上来?若你有去无回,我等几人又该如何?就算你能偷偷出入,来回也要耽搁时日,夜长梦多,万一被人察觉,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穆弘道:“你有什么计较快说,只管啰嗦什么!”

    杨延寿道:“依杨某的主张,不须大军,只咱们几个,就要了他杨玉老贼的狗命!”

56.深夜乱斗

    杨树坞有房屋数百间,里面住着两千余人。正中的院落是杨家的主院,杨玉一家及贴身奴仆住在里面。主院东边的院子次之,里面住满了杨家的门客,多是些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西面的一个小院住着粗使的家奴。杨家的旁支小族、亲戚故旧都散居在坞堡四处。

    在坞堡西南角的几排破败的屋子里,住着四乡招募来的青壮。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有数百人之多,这些人平时干些力气活,修筑堡垒、下地耕种,等到有敌人来犯,就上墙守卫。

    东面有一座最大的屋子,原本只是一排牛舍,草草改造一番就住了人。里面住着六十余名青壮,地上铺着干草,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卧,一个挨着一个。正是午夜时分,所有人都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突然,沉睡的人们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们揉着惺松的睡眼,看着同是来自新民乡的两个人打架,两人先是对骂,之后便动起手来。

    青壮们有的在旁边加油叫好,有的人上前好心劝阻,可是两个人却扭打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同乡来劝架,不小心挨了一肘子,一气之下加入斗殴,三个人在屋子里乱蹿,一会踩了这个,一会打到那个,引得众人纷纷怒骂,又有两人加入战团,打架升级为群体斗殴。

    喧闹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杨家家兵,一个人过来探看,怒斥了几声,根本没人搭理,家兵便去喊醒在此值夜的主人。

    杨玉的五个儿子轮流值守,管理招募的青壮,平时带着两个武装家兵住在兵器库旁边。兵器库平时是锁着的,钥匙在值守的人身上,若是遭到袭击,便会立即打开库房,分发武器,让青壮们上墙守卫。

    今天值夜的是杨玉的三子,青壮们背地里都叫他杨三。

    杨三睡得正香时被喊醒,满脸烦躁地带着一个家兵过来,一进屋便高声怒骂,屋内人声鼎沸,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一声惨叫。

    两个打架的人围着杨三,互相指责,争辩着是非,还不断撕扯着不肯罢休,杨三勃然大怒,拔出刀来进行恐吓,那名家兵也跟着亮出了刀。

    这时事情便陡然起了变化,杨三右侧的青壮闪电般地出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环首刀,而他左侧之人则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杨三顿时被制住,动弹不得。

    另一个家兵也遭到了两人围攻,可是这次围攻竟不成功,这个家兵挣脱了束缚,转身就向外跑。他一只脚已迈出门口,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内,整个人忽地停住,然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他的胸口已经是殷红一片,眼见是死了。

    这时门口现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

    青壮们见死了人,个个吓得够呛,有人喊了一声,“死了!”又见那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赶紧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穆弘方才躲在外面黑暗的角落里,等到杨三进了屋子,一箭射杀了外面留守的家兵。之后立即冲进屋子,正巧遇到家兵外逃,撞到了他身上,穆弘毫不手软,一刀结果了他。

    现在他手提带血的匕首,另外两个后生提着抢过来的环首刀,三个人堵住门口,把满屋子的青壮全都困住。

    杨延寿方才躲在角落里,混杂在睡觉的青壮之间,此时站了出来,展开一幅绢帛,大声道:“杨玉及其五子打家劫舍,伤人害命,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暴**仆……皇帝陛下有命,将杨玉全家就地斩首,查抄家财!”

    这些贫苦百姓哪里听过什么圣旨,一听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也不知是真是假,第一感觉就是呆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个年纪较长的人问道:“大家都是穷苦人,给杨家干活讨口饭吃,你们这么做,到底要做甚?”

    杨延寿道:“讨口饭吃,你吃得饱么?杨家给过你饱饭吃么?”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杨玉对待门客很周到,对待奴仆和青壮却极为吝啬,顶多也就是给一口粗饭,让他们饿不死罢了,只有需要拼命时才给加餐,让人吃顿饱饭。

    杨延寿道:“你们的父母儿女呢?他们有饭吃吗?谁家里没有饿死过人?”

    话一出口,屋子里人人垂下头去,有的人竟开始低声啜泣。

    “杨玉在乡里横行霸道,谁家没受过他的欺辱?”

    杨延寿一句接着一句,“他家中有钱有势,我等惹不起,可是他再强横,能强得过当今天子吗?如今皇帝要为我等主持公道,除了这恶贼,尔等做何感想?”

    一个后生霍地站起:“杨玉该死!他们杨家都该死!杨三!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你说!是不是你这个狗贼害死的!”

    杨三已经被捆住手脚,口中塞了团破布,他看着这个后生,突然想起那个脸上怯生生的小女孩,因为不肯屈从于他,被他一怒杀死。

    后生眼中满是怒火,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任人驱使的贱民,全都盯着他看,目光中充满恶意,杨三心中惊恐万分。

    杨延寿大声道:“皇帝陛下的大军已到城外,正等着我们开门去迎,皇帝陛下有令,灭杨家,分粮食,大家有饭吃!杀杨家一人,赏良田三十亩,杀了杨玉,赏良田百亩,健牛一头!”

    仇恨只是个小火苗,粮食和良田却使这火苗瞬间升腾,旺旺地烧了起来。灭了杨家,便再不用挨饿,每个人都能活下去,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过上好日子。

    这些想法一形成,青壮们便觉得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也许这颗种子早就埋在心里,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为首之人站出来振臂一呼。

    青壮们被活下去的前景诱惑着,心中已是认可了杨延寿的话。那个妹妹惨死的后生第一个跳出来,抢过刀,一刀捅进杨三的肚子里,杨三痛苦地四肢抽搐,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杨延寿接过他手中的刀,刺入杨三的大腿,然后是新民乡的几个后生,然后是其他的青壮,他们有的人是被血激发了凶性,有的人却是被人逼迫。

    一会儿的功夫,杨三的身体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完成了这个入伙的仪式,。

    穆弘带着几十名青壮出门,打开武库,分发兵器。同住一个院子的青壮最先觉察到异样,许多人跑出来追问,互相一通气,又有许多人加入。

    穆弘带着众人杀向杨家居所,整个杨树坞都惊动了,角楼居高临下,最先发现异样,敲起了铜锣,尖锐的锣声在上空回荡,杨玉二子衣衫不整地出来,身后带着几个武装家奴,正撞到穆弘一行,他喝问道:“跑什么跑?怎么回事?”

    穆弘高呼:“有贼人!快上墙守卫!”趁着他没防备,欺上前去一刀刺进他的心口,那几个家奴见主人已死,青壮们势大,吓得掉头就跑。

    青壮们本是乌合之众,平时怕也没这么大的胆儿动刀子,可领头的穆弘勇猛无比,挡者则死,让这些人也随之气壮起来,再加上贪图皇帝的良田赏赐,让他们也燃起了杀人的欲望。

    百余青壮趁乱冲进正院,见人就杀。杨家的家兵原本更有战斗力,在仓促之间却乱成一团,有的没等拿到武器就被杀,有的起来抵抗,却寡不敌众,被乱刀杀死,更有甚者,当即随着造反的青壮反杀主人。至于那些门客,平时受到优待,此时却大多作鸟兽散。不知是谁打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散,全逃命去了。

    没过多久,杨家五子全部被杀,杨玉一家至亲几乎被杀光,就连杨氏宗族旁支也有许多人被杀,杨树坞血流成河,人人杀红了眼,只有杨玉影踪不见。

    有趁火打劫者胡乱杀人,抢掠财物。有趁乱报仇者,借机杀死仇人,一时间杨树坞里血流成河。

    直到孙易带着羽林军龙骧营二曲冲进坞堡,才止住了这场杀戮,维持住了坞中的秩序。这时杨树坞中只余下一千余人,孙易组织羽林军与青壮清理现场,发现这一夜杨树坞里死了四百余人,另有数百人逃出坞去。

    天光大亮,皇帝陛下大驾光临,随驾数百人,其余军队在外驻扎,意外的是,杨家家主杨玉竟然在队伍里。

    原来刘盆子带羽林军白天离开新民乡,假作围猎,等天一黑,便向杨树坞行军。孙易作为先头部队,一阵急行到了附近,见杨树坞有异动,立即靠近,没想到坞门大开,众人都向外逃散,孙易带二曲将士毫不费力地进了坞堡,掌控局势。

    皇帝大军在后,天亮时进了林子,迎面遇到几个人,形容狼狈、神色遑急,拿下一审问,竟是坞主杨玉,原来乡民举事时,杨玉没在自己房间,而是在小妾那里,躲过了第一波杀戮,趁乱混出了杨树坞,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一头撞进刘盆子的网里。

57.皆大欢喜

    杨树坞召开了一场公审大会,公审对象是坞主杨玉,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他并没有直接下令将其斩首,而是要“顺应民意”,让十里八乡的乡民来决定他的死活。

    可是民意早已确定,杨玉是注定要死的,十里八乡的青壮许多都参加了昨夜的杀戮,留着他找大家报仇吗?

    公审大会开了一整天,先后有几十人上台控诉,不仅有平日被欺压的乡民,而且有杨家的同族旁支,看来这杨玉平时实在太霸道,人缘差到了极点。

    公判大会在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结束,杨玉被明正典刑。

    紧接着就是分赃大会,杨家的家底太丰厚了,仓库内的存粮足够整座坞壁的人吃上两年,还有金银珠宝、牛马牲畜、鸡鸭禽类,当然最值钱的是田地。

    杨延寿私传圣命许诺的赏格,皇帝陛下毫不迟疑地认下了,甚至比那还要丰厚,凡是参予举义的人都得到了重赏,反正都是慷他人之慨,田都是白来的,刘盆子赏出去一点也不心疼。

    皇帝命杨延寿主持审理那些陈年旧案,杨家强占强买的田地,一律无条件退还。

    之后剩下的田地充作皇田,百姓可以租种,田租为收入的四成,如果需要皇帝陛下提供耕牛,则田租为五成。皇帝陛下还允诺耕田时提供种子,贷给农户耕种,收获时再行偿还。这个田租水平比原来降低了许多。即便是一个赤贫的农民,租种了皇田,皇帝贷给种子,自己出劳力,也能得到一半的产粮,够家里人吃用的了。

    一时间人人欢喜,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很满意,齐齐夸赞皇帝圣明。可最激动人心的还在后头,皇帝陛下决定开仓放粮!

    这句话一说出来,欢呼声响彻天空,正在挨饿的穷人们终于有吃的了,在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大家有活路了。

    开的是谁的仓?当然是杨家的!附近的几个乡村按照家中人口,定量分发粮食。为了解燃眉之急,发放工作当天就开始,杨树坞人山人海,全是来领粮的民众,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皇帝看杨延寿是个干才,有意招揽他,许了一个随军司马丞的头衔,只是杨树坞这边还有事务需要杨延寿处理,等过几日万事落定,他才能去追随在皇帝身边。

    至于执意要守着祖父的穆弘,皇帝让他做了游徼,自行召募丁壮,驻守杨树坞,负责附近两个乡的治安。

    刘盆子很高兴,自己没费一兵一卒,得了两个乡,占了一座坞堡,收了百顷王田,最重要的是,得到了他最急需的粮食,经过粗算,除去放给当地百姓的粮食外,至少还有余粮万石。

    真命天子刘盆子就是这么有财命,出来遛个弯就捡到元宝。

    羽林郎们也很惊奇,他们从小跟着赤眉军东抢西抢,到哪儿都是破家毁业、天怒人怨,哪儿像现在这样,明明抢了一大票,却是人人称颂、皆大欢喜。在杨树坞住了几天,顿顿有人杀猪宰羊地款待,百姓见了他们跟见了亲人似的,人人笑脸相迎,军民关系前所未有地好。

    这些后生哪儿得到过这待遇?都觉得受用得很,对皇帝陛下更为敬服,跟着陛下,日子过得就是滋润。原来在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大头领樊崇、徐宣,和陛下比起来,顿时感觉低端了许多。

    当然也有过一点不愉快的插曲,三曲的四个羽林郎发挥赤眉军的传统特长,竟然进入几户杨姓人家去抢劫,他们以为杨玉倒了,他的同族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即便被抢了也是哑巴吃黄连,认了这个闷亏。

    不幸的是,其中一户人家与杨延寿走得很近,把这事捅给了杨司马丞,涉及到羽林军,杨延寿也处理不了。他并没有直接上报皇帝,而是找了个机会,让他们偶遇了一下皇帝,这一家也是被抢得狠了,竟大着胆子告了一个御状。

    杨延寿没报太大指望,因为赤眉军就是全国最大的强盗,抢劫这种事儿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常操作,即便是正规军队,到哪儿抢劫也是常有的事,当官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强盗不是这么当的!有本事像朕一样做皇帝,收赋税,明目张胆地抢劫,这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强盗。像他们这种低端的抢劫行为绝对不允许!

    小皇帝杀气腾腾,要将四人斩首示众,杨延寿吓了一跳,赶紧阻拦,劝道:“其罪不至死,陛下若随意更改法度,则法令何以行天下?”

    他可不想因为杨家死上几个羽林郎,将来他还要在羽林军里混,不想早早站到羽林郎的对立面去。

    皇帝听从了他的意见,饶了几个人的狗命。为了震慑全军,争取民心,小皇帝对这四个人进行了公开处置:所抢财物全额退回,每人打军棍二十,逐出羽林军,他们的长官,从什长到队率到屯长到曲长,都受到了申斥,全部官降半级,暂时代理原职工作。

    三曲长刘彪气得七窍生烟,抢点东西咋了?多大的事儿?咱们赤眉军不就是这么抢过来的!什么时候抢劫居然犯法了,这还有天理吗?

    刘彪驴脾气发作,当即找皇帝去申辩。

    据在屋外偷听的班登说,皇帝陛下一改公开场合严厉申斥的态度,耐心细致地给胡曲长讲了半个时辰的道理,其中最常出现的三个字是“薅羊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向有点蛮横的刘曲长看起来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磕头退出,出来向着他们慨叹,以后一定跟着陛下好好地学习一下薅羊毛技术。

    这件事成了附近乡村津津乐道的奇闻,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乱兵一起接着一起,不是被这个抢就是被那拨抢,以致于百姓们都习惯了被烧杀抢掠的日子,只好听天由命了。

    遭惯了罪,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只要有人给口饭吃,百姓就会感激涕零,万万没想到,建世皇帝陛下竟然会为了维护百姓而处置了自己的部下,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军队,什么是“王者之师”?这才是“王者之师”!

    杨树坞附近居民整日都在谈论这件事,乡里的孩子们每天跟在龙骧营后面,追着跑着看着他们操练,甚至每个人都学会了唱几句军歌。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大人们听到这歌词,总是会震惊莫名,我了个去,不打人和骂人,那还是当兵的吗?

    别说打骂,就算砍了小民一条腿,只要还给留了一条腿,那就算还不错,要是给留下两条腿,那就是恩重如山了。

    买物价钱要公道,军爷买东西还要给钱?真真折煞小民了,你请随便拿,不够啊,不够这边还有!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我不是在做梦吧!不过几亩地,踩了就踩了,军队行军哪有不踩庄稼的,马蹄子没落到人头上,就要烧高香感谢祖宗荫蔽,谢天谢地了。

    大汉皇帝陛下和他的羽林军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向十里八乡,比皇帝的使者跑得还要快。

    在杨树坞的第三天,一队人马跑上了山,为首之人自称叫夏阳,自称是沈阳县尉,要求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刘盆子亲自接见,与夏阳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谈。

    原来夏阳这个县尉是自封的,他本是良家子,在乡间以勇力闻名,兵乱起时,沈阳县政府的官员都逃跑了,留下一城百姓,居民们推举夏阳为县尉,招募了两千青壮以自保。不管是赤眉军还是更始军,都拒之城外。

    这个夏阳还真是个将才,整饬军队,搜集钱粮,接连击溃了几路来进犯的流寇,竟然将沈阳县城保全至今。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一座小小的县城,能顶得过几轮攻打?一旦有大兵临境,只有坐以待毙。因此一听说在郑县赈灾的建世皇帝到了沈阳,安抚乡民、打击豪强,夏阳立即带人来投效。

58.请提意见

    刘盆子很高兴,他终于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座城,虽然只是座县城,但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盘。赤眉军占领的地盘都不算,因为他们就不占地盘,而是打破一座城、洗劫一座城、放弃一座城。

    在夏阳的一再恳求下,皇帝陛下驾幸沈阳县,巡视自己唯一的领地。

    沈阳县原来有四个乡,但是官府能真正管理的只有两个,另外两个在豪强杨玉的控制之下。杨树坞本来就是一座小城,沈阳当地一向有大城小城之称,大城指的是沈阳县城,小城指的就是杨树坞。

    现在全县终于统一到了一个旗帜下,那就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大旗。

    皇帝在沈阳县城歇马,首先召见了夏阳等首脑人物,谈了半日,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当地大户豪强的名单。

    第二天,皇帝便按照名单将这些人全部召来,不肯来的就让羽林军去请,当然都是客客气气地去请,绝对没有言语威吓、强拉、硬拽、殴打、驱赶、用马鞭子抽打等行为,这点三曲代理曲长刘彪可以作证,不信你看他的马鞭子都断了,还怎么打人?

    豪强大户济济一堂,绝对是本县近年难得的盛事,尤其是可以瞻仰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风采,大户们心里都很激动,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出他们个个都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家先听了一大篇颂词,主要是歌颂大汉政权应天之选,德被四方,大汉皇帝陛下英明睿智,信义著于四海,实乃古往今来第一英主。长篇的颂词过后,皇帝陛下现身,全体跪拜,等再抬头一看,皇帝已经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皇帝陛下的身法如此之快,以致于绝大多数人连龙颜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除了衣服遮盖住的部分,剩下脖子上面就是黑黑的一团。

    豪强大户们大气不敢出,肃立片刻后,一个面容严肃的人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听说这人是陛下的郎中,姓何。

    何郎中展开绢布开始念,内容全是本县豪强杨玉的罪行:对抗皇帝、抢劫杀人,霸占他人田产、虐待家奴,一桩桩一件件极为详细。何郎中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说到处理结果的时候,他提高了音量,拉长了音说出一个字:“族——”

    杨玉被灭族之事已经传开,豪强们都听说杨树坞血流成河,死了好几百人。但是当面听到宣判的结果,比听街巷里的传言更加震憾人心。

    好像是集体掉进冰窟窿里,在场所有人都打起了哆嗦,当然这不是怕的,是听到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开心……激动……他们现在的心理活动不外是:对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断,我们无条件支持,至于杨玉那些罪行,我家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坚决没干过……哎呀呀这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呢?

    何郎中说,大汉皇帝陛下驾幸沈阳,第一要保境安民,第二要处理不法,第三要赈济灾民。要达成的目标是:绝对要保证百姓安全,绝不能让一个不法分子漏网,绝不能让百姓饿死一个。

    保境安民需要人,需要钱,需要粮食。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筹集钱粮,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内库都拿出来供百姓吃喝,实在是仁德之至,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及得上,实乃天下之表率。在座的诸位不管是谁,只要想为大汉天下,为沈阳百姓出钱出力的,我们都欢迎之至,当然,如果不愿捐赠,我们也绝不……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勉强!”

    最后,何郎中让他们都回去,好好地想一想,白天想,夜里想,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想出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三天之内,皇帝的内库,不,这衙门的大门随时向他们敞开。

    如果三天之内不来,那么我大汉威武雄师羽林军龙骧营会分头上门,搜集各位的意见,到时请各位安置好家眷,虽然羽林军纪律严明,但个个都是青春期的大小伙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旺盛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万一贵府的家眷被他们的男性气息迷倒,搞出些隔壁老王的事来,可能会影响各家的血脉传承,当然,如果大家愿意的话,这也是改良贵府基因的一种捷径。

    散会!

    豪强们出来的时候都抬头看了看好不容易又见到的太阳,长长地出了口气,每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平日嫌弃太毒辣的太阳现在看起来那么亲切,平时相互看着不顺眼的冤家对头也不那么碍眼了,比如那个总跟老子作对的猥琐二货,现在看上去居然有点痞帅。

    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长吁短叹、同病相怜。

    皇帝陛下稳坐钓鱼台,三天内接连有人上门提意见和建议,都是何郎中接待,一般的操作是这样的,何郎中拿起送来的意见簿看一看:三十万钱,六头牛,五百石粮,“嗯你的意见还可以,我会禀报皇帝陛下知晓。”

    何郎中又拿起一个意见簿,五千钱,两口猪,啪!簿子已被丢到地上,“这就是你的意见?拿回去,收拾收拾家里,等羽林军上门吧!什么?你要改?你确定要改?我们可是本着自愿互利的原则,决不勉强人的,哦,你是自愿的?好,看在你长得挺丑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改正机会,慎重!”

    三天内,所有豪强大户都提出了有建设性的宝贵意见,这些意见装满了皇帝陛下的内库,陛下表示基本满意。到了第四天,皇帝下旨大赈灾民,断粮的饥民发放了口粮,鳏寡孤独者安排赡养,并专门调拨钱粮,丰富守城青壮的伙食,几条措施一出来,沈阳城像是活过来了,全城立刻颂声一片。

    皇帝陛下又开始任命官吏,优先考虑提出宝贵意见和建议的人。这也是没法子,因为那个年代的百姓识字的少,文化人都集中在豪强大户家里。随着县长、县丞、主薄等官员陆续到任,沈阳县政府恢复运行。负责一方治安,在乱世尤其重要的县尉之职,皇帝陛下没有续用夏阳,而是起用了穆弘,由他负责沈阳县大城和小城的守备。几天内小穆就由乡派出所长升任县公安局长,这个速度大概只在乱世才会有。

    对于豪强大户家的子弟,皇帝陛下择其德才(财)兼备者带在身边,或者在皇帝身边听用,或者直接充入羽林军。

    这样一来,出了血的豪强们心里也安定下来,虽然损失了钱财,但也得到了补偿。有人甚至后悔当时建议提得少了点,错过了占据高位、改变家族地位的好机会。

    至于原县尉夏阳,小皇帝与其深谈之后,觉得此人有统军之才,可堪大用,便任命他为偏将军,镇抚周边各县,有任命县级官吏的权力。多亏皇帝出发之前有所准备,大大小小的官印带了一堆,随便抓一把给了夏阳,告诉他把这些发出去就是大功一件。

    夏将军这几天看着小皇帝的操作,先是担忧,后是怀疑,到了最后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当初他招募丁壮保卫家乡,为了钱粮简直是求爷爷告奶奶费尽心力,可是却依旧到处碰壁,到头来只能让那些青壮勉强糊口。可小皇帝一出马,恩威并施,干脆利落,沈阳城立刻钱粮无忧,百姓人人有饭吃。看来大汉皇帝陛下确实是有才,自己总算是选对了主人。

    其实这也是实力使然,夏阳当时一穷二白,没钱没人,当然没有小皇帝这样的威慑力,再加上他是本地人,也不好对同乡来这招霸王硬上弓,哪像小皇帝黑脸一沉,吓也吓得人半死。

    夏将军此时对皇帝充满了信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领了皇帝的命令,整顿军马,带着两千兵丁出征了。

59.小兔崽子

    皇帝准备起驾的时候,一个远方的客人前来拜见,自称是平顶坞的坞主乌春。

    乌家祖上是西戎乌氏国人,秦昭襄王灭掉乌氏国后,将其国人强迁至关中为奴,乌家先祖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摆脱了奴隶身份,做起了地位低下的商人,专门去边塞苦地,经营牛马生意,慢慢地竟成为巨富。到了乌春这一代,家族已十分庞大,在当地置办了许多田产,做起了地主,但是仍是以经商为主。

    刘盆子本来想去碰一碰平顶坞,没料到乌春竟然主动前来拜见,

    鉴于他远道而来的诚意,皇帝陛下亲自接见了乌坞主。

    乌春的相貌粗豪,不懂礼节,除了见面时说了几句蹩脚的客套话,几乎很少开口,怪不得当初使者说他行为傲慢。

    可是他却带来了刘盆子最喜欢的东西,一百匹骏马,还有一个小白脸儿子。

    刘盆子当然不是喜欢他的儿子,而是喜欢骏马,他心心念念的骑兵部队迟迟不能实现,就是因为缺马。

    看到乌春的儿子乌盖,刘盆子吓了一跳,这是哪儿来的美女?仔细一看,喉结蠕动,是公的。

    乌盖简直不像是乌坞主亲生的,在小皇帝看来,不是出生时抱错了,就是隔壁某个姓王的百姓免费送种子。这小子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和他爹站在一起就像花儿与牛粪,美女与野兽。

    小皇帝瞟着乌盖道:“老乌,尊夫人肯定是个美人。”

    这话在当时的年代背景下,可以说是有点无礼,初次见面就打听人家家眷,而且问的是容貌。

    可是没法子,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说啥都有理。

    乌春本就是个粗鲁人,他怕的就是礼节,皇帝如此随便亲昵地与他交谈,正对他的味口,尤其是谈到他的夫人,好像是摁下了话匣子的开关。

    乌春立刻笑逐颜开,“回陛下,我内人长得着实好看,你看,这小兔崽子就随了他娘,不像我。”

    “老乌,上次我派使者去,你死活不肯来见我,今天怎么就来了呢?”皇帝的话题转得有点突然,话语里带着点问罪的意思。

    “陛下!”乌春刚叫了一声,被儿子从旁边拉住衣襟一扯,两个人一起跪下了。

    乌春道:“陛下,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他从郑县来投奔我,说陛下刚登基当上皇帝。我内人就说了,真命天子在郑县,你这个做臣子的得去拜见,这是起码的礼貌,听了内人的话,我就带着大儿子和猪啊羊啊一起去了。”

    刘盆子脑海中立刻回荡起了一首歌的旋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我刚到郑县,还没进城,就碰到一群天杀的贼兵,他们拦住我,非要抢走那些猪羊,我说这是给你们皇帝的,他们说,那个放牛娃啊,他一个人又吃不了这么多,给我们得了,我们樊头领最爱吃羊肉。这些兔崽子们不容分说,就把猪羊抢走了,我的大儿子气不过,与他们争执,被那些人打折了腿,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刘盆子脸一沉,回头道:“班登,记着回去查查,到底是谁打伤了老乌的儿子,还敢抢朕的东西,朕一定要重重地处置!”

    乌春道:“我夫人当时很生气,说再也不让我去拜见陛下了。陛下的使者来时,我也在气头上,就多说了两句,是我老乌不对,陛下你别往心里去。”

    刘盆子亲自把乌春扶起来,说道:“老乌啊,你看看朕,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现在朕知道了,你说那些话也是事出有因。你放心,谁打断你儿子的一条腿,朕回去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乌春道:“陛下真是个好皇帝,一看就和那些贼人不一样,陛下长得虽然黑点,但是心却一点也不黑,听说陛下在郑县赈灾,在杨树坞杀了杨玉那个老黑心,我夫人就说了,这个皇帝不错,将来肯定有出息,你现在赶紧去,带着个腿脚好的儿子去,我就带着老二,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来了,我先到的杨树坞,得知陛下在沈阳县,便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乌盖道:“陛下,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陛下相貌不凡,心怀仁德,乃万民之表率。”

    “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还是我儿子会说话。临走时我夫人说了,让我见到陛下少说话,省得冒犯了陛下,可你看,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忘了,陛下,你不会怪我吧?”

    刘盆子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老乌,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性格,没事儿,在朕这,你想说啥说啥!”

    乌春像是卸掉了一个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他大笑着把乌盖向前一推,“我夫人说了,这个小兔崽子就送给陛下了,让他以后跟着陛下,不必回去了。”

    给我送个小兔崽子……还不如送几口猪……算了都是心意,别凉了人家的心。

    乌盖向小皇帝深深拜了下去,“乌盖愿奉皇帝陛下为主公,一生追随,绝无二心。”

    刘盆子明白了,这乌家是牡鸡司晨。乌春这老家伙是个气管炎,家里大事小情都是老婆做主。他的老婆听起来像个明白人,把儿子送过来的意思是作人质,这是投效主人的常规操作。

    皇帝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干脆利落地灭掉了杨玉,乌家是不会这么明白事理的。

    当然,皇帝不能只是做个好人,否则难免会受人轻视,他要提出要求,这是对投效者的第一个考验。小皇帝的要求一点也不意外,还是当前最硬的硬通货:粮食。

    皇帝先谈了谈在杨树坞的收获,又谈到沈阳县豪强大户的宝贵意见和建议,目的是让乌春知道,明察秋毫的的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你们这些豪强的实力,不要用一点打发叫化子的粮食来打发朕。

    乌春很痛快地说:“陛下,我夫人说了,跟了主公就不能朝三暮四,认定了陛下就与陛下患难与共。凡我平顶坞有的东西,陛下想拿多少拿多少!”

    这话说得豪气万分,要是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可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他当即问道:“平顶坞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最多的是马匹、牲畜、粮食,”乌春突然诡异地一笑,“陛下,平顶坞里有许多女子,只要陛下喜欢,随便拿,拿多少都行,除了我夫人,嘿嘿!”

    刘盆子开怀大笑,看了眼旁边脸色尴尬的的小兔崽子,心道我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乌盖不仅长得不像父亲,说话也完全不像,乌春是粗门大嗓,乌盖却是轻声细语,因为他样子柔弱,不像是个当兵的料,皇帝陛下决定不把他下放到羽林军中,而是直接带在身边。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改善一下自己身边的卫生状况,皇帝陛下已经受够班登的鼻涕了!

    有个容貌秀丽、干干净净的人在身边伺候,远离那些青鼻涕黄鼻涕以及哈拉子,那该有多么舒服!可是军营之中,身边不好有女子,容易惹人瞎想,现在换个男子……还是惹人瞎想。

    小皇帝知道,乌家这么主动肯定有所图谋,但他并不着急,只是不咸不淡地与乌春闲扯,果然乌春先憋不住了,问道:“陛下,您的使者去过石里坞了吧?”

    “石里坞?那是个什么所在?”刘盆子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做皇帝就是好,可以明目张胆地装糊涂,对方还不敢戳穿。

    “唉,说起这个我就头疼。”乌春看起来十分烦恼。

    原来石里坞就在平顶坞东北百余里,座落在渭水边,原本是个渡口,附近有一座石头山,行船的艄公和拉脚的力工聚居在附近,形成了一个村落,叫做石里村。十几年前,当地豪强蔡兴聚集宗族,招纳亡命徒和流民,广采山石,大建石堡,几乎将一座石头山都挖空了,盖起了两座石堡,在原来的渡口处是一座大坞,名为石里坞;石里坞东面五里是一座小坞,名为东坞。

    三年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群私盐贩子和盗贼强占了石里坞,聚居了上万人马;蔡兴势弱不敌,屈从盗贼,被安置到了东坞。

    盗贼扼住道路要津,往来勒索,杀人劫财,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逃不过他们的毒手。更始政权入主长安之后,石里坞勾搭上了更始大司马朱鲔,从此兵贼一家,石里坞的坞主张丁竟得了个将军封号,他的手下也有校尉司马,俨然以官兵自居,之后愈发猖獗,明目张胆地打劫往来客商。

    乌春一直与北地、上郡做皮毛生意,从前就在石里村渡口装卸,自从这伙贼人来了之后,他的货物屡屡被劫,没法子只好绕路,生意大受影响,几个月前,他从北方贩卖来的三百匹马就被张丁带人劫了去。

    不管谁当皇帝,乌家的生意照样做,可是石里坞横在中间,乌家好像脖子被人掐住,几乎要被断了生路,因此乌春把个石里坞恨到了骨子里。

    “陛下,您若能铲平了石里坞,老乌我出钱出粮,我乌家还能出人助战。”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准备出血。

    “你能出多少人?”

    “八百乌家好儿郎,个个都是勇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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