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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16.河南河北

    大汉河间王刘茂一直率军在沿河一线,他的任务是要贯彻“拦腰切断”的大战备,顺着大河南岸一路东进,以河为界,分割建武汉的军队,分别歼敌。

    刘茂在刘秀的手下吃了一场大败仗,但是凭借长安朝廷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迅速恢复了实力。刘秀回到河北,忙于对付耿弇,刘茂乘机重新进兵,一举突入陈留郡,大败建武汉征虏将军祭遵,祭遵败退到了东郡。

    大战之后,刘茂屯兵外黄,分派诸将扫荡周围郡县。陈留豪杰见刘秀大势已去,纷纷起兵响应汉军,有县长官直接投降者,有杀县长官进献者,陈留人开始了集体自救。

    刘茂坐阵外黄,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捷报,每天都有当地豪门望族来拜见投靠,刘茂接见之后,都好言安抚,让其回去安定乡里。建世汉在陈留郡的统治迅速展开。

    这一天,有两封书信摆在了刘茂的案头,两封都不是什么捷报。

    一封是濮阳豪强田氏送来的密信,田氏在信中说他已联络当地豪门十余家,他们或者各自屯兵坞壁,不与建武汉官兵合作,或者虚与委蛇,还听命于当地郡县长官,只等着河间王大兵一到,便立即起兵响应。田氏请汉军火速进兵东郡,他将在濮阳为官兵做内应。

    另一封信是征东大将军王虎的战报,王虎如今正在攻略梁国,守保梁国的是汉将来歙,来歙是出了名的又顽强又擅长防守,梁国都城睢阳又是有名的坚城,擅守之将进入易守之地,可苦了进攻的镇东大将军王虎。王虎与来歙激战数月,好不容易推进到睢阳城下,却再也不能有所寸进,双方进入痛苦漫长的相持期。王虎久攻不下,十分焦急,便写信请刘茂派兵南下,与他南北两面夹击,彻底解决掉来歙的军队,占领梁国。

    刘茂收到书信,便召集几名心腹大将商议,决定下一步的进军方向。

    濮阳将军芳丹率先站起来发表意见,他说道:“大王,濮阳田氏乃当地大族,在东郡素有声望,田氏投诚,应迅速接应,以免夜长梦多,事态有变。如若一举破了濮阳,东郡豪杰将闻风而动,群起响应,则整个东郡旦日可下。大王,末将愿率军直趋东郡,联络当地豪强,共建大功。”

    刘茂点头道:“东郡是必定要拿下的,你愿出马那便再好不过了,寡人将东郡交给你,很放心。”

    刘茂说的是真心话,因为芳丹本人就是濮阳豪强出身。当年天下大乱,樊崇等人进兵东郡,芳丹起兵响应,助其攻陷濮阳,成为赤眉军中少见的大族出身的将军。

    芳丹对东郡十分熟悉,东郡不仅有他本族的芳氏,还有许多豪强大户,他与这些豪强多有联络。这次田氏就是通过芳丹的渠道秘密送书来投诚,在这封信放在刘茂的案头之前,芳丹已对此事有了深入的了解。由芳丹率军去接应最为合适,他能理顺与豪强的关系,将当地力量拧成一股绳,用这此力量与祭遵对抗。刚刚大败的祭遵实力严重受损,如果在受到当地豪杰的联手打击,恐怕他在东郡也呆不久了。

    东郡的位置就在大河南岸,再往东是泰山郡。泰山一带的山贼如今闹得正凶,太行山贼就在刘秀眼皮子底下,可以随时重兵打击,可泰山贼山高皇帝远,凭借郡县的军事力量很难消灭他们。

    一旦拿下了东郡,大河两岸建武汉军的联系就几乎被切断了,因为东郡再向东是突出大海的半岛地带,原齐王张步在那里重新张势,正在与刘秀的地方官们激战。

    刘钰设计的“拦腰切断”的大战略一旦完成。被隔绝在大河以南的岑彭和来歙等人便不足为虑,汉军尽可以集结大军慢慢收拾。

    攻略东郡是既定战略,还有芳丹这样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很顺利地决定下来。至于是否要南下夹击来歙,诸将便意见不一了。

    此时发兵南下夹击来歙确实是一个好的时机,来歙与王虎僵持不下,已历数月,双方战局绷得很紧,几乎已全部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如果有人在他身后捅上一刀,攻守的平衡便会迅速会打破,来歙就很难抵挡了。

    因此,即便刘茂部的主要方向是向东向北,跨断大河,还是有不少人提议派一支偏师南下,加速来歙的灭亡,迅速占领梁地。可是有两位将军却坚决不同意。

    中坚将军第五伦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分割大河两岸,若是敌军真正被拦腰切断,大河南岸之敌将失去退路,军无战心,彼等必将自行崩溃。何必非要劳师南下,徒然耗费钱粮?”

    孟津将军任尚道:“平吴大将军和征东大将军在沛郡,会战敌将岑彭,胜利指日可待,两位大将军破岑彭军之后,将顺势北上,与镇东大将军合攻来歙。。。末将也觉得不必再分兵南下了。”

    平吴大将军邓奉与伏波大将军马援一道平定了淮南,之后邓奉部跨过淮水,挥兵北上,和征东大将军孙易合攻岑彭,岑彭只是据住坚城,苦苦支撑而已。

    伏波大将军马援却接到圣命,命他出淮水入海,一路北上,直接从海上进兵齐鲁和河北,这条线路的选择很多,沿岸凡有港口,皆可靠岸进兵,也可经海上直入大河溯流西进,与刘茂共同完成拦腰切断的战略。

    甚至马援可以从继续向北,真抵幽燕之地,利用通海的河流进入内陆,那便是插在刘秀后心的刀子了。如果这个战略可以实现,马援大军突然出现在幽燕之地,河北定会一片恐慌。

    马援在淮南准备远征的粮草器仗,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他率领庞大的船队出了淮水,直入大海,不久后便会出现在东海,琅琊等地,去掺合齐地的战局了。

    刘茂最终没有派兵南下,而是派芳丹北进东郡,派任尚东进,两人兵分两路,齐头并进,贯彻拦腰切断的大战略。

    大河以南打成了一锅粥,大河以北也不平静,流民闹得越来越凶,各地不时有叛乱发生,河北朝廷忙于四处平叛,对于大河以南的军队,就是想救也使不上劲。

517.归去归来

    邯郸未央宫,温明殿内。

    建武皇帝刘秀将案上的奏书狠狠地扫到地上,大怒道:“韩歆辱我太甚,我必杀之!”

    殿内有宦官宫女,也有皇帝的近侍,邓禹此时也在殿内。众从未见皇帝如此暴怒,吓得一个个跪伏于地,不敢抬头。

    皇帝说道:“邓禹,你也看看,这上面都写的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皇帝没有称呼邓禹的官职,也没有亲切地称呼他的字,而是直接唤名,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可见他此时心情必是差到了极点。

    邓禹慢慢走上前来,拾起散落在地的竹简,一根一根展开来看,他从头看到尾,之后便垂首不语。

    刘秀此时正背着双手,在殿中来回疾走,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他忽地停住脚步,向着众人道:“伪汉猖獗,祸乱天下;豪强无义,反叛朝廷;流民无情,四处掳掠。国家于此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君臣正该同心一意,共振朝局。韩歆身为大司徒,当为天下官民之表率,可他不思为朕分忧,为国纡难,反而无端指责于朕,胡乱向朕的身上泼脏水。他说朕处事不公,迁就豪门,不恤百姓,致使民怨沸腾,流寇四起,百姓流离失所,饥民遍地。他将这些统统归咎于朕,这个意思,是说朕是桀纣之君吗?他还要朕效仿刘钰,善待百姓,压制豪强。他的意思,是说朕不如伪汉的那个放牛皇帝了!既然他那么看好放牛皇帝,干脆投奔长安好了!”

    这话说得非常严重,叛国投敌,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邓禹本不想说什么,可此时也忍不住低声道:“陛下,陛下言重了,您知道,韩歆说话向来如此,不会拐弯抹角,他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不会拐弯抹角,他都直接指着朕的鼻子开骂了!”刘秀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朕夙兴夜寐,批阅奏章,处理政事;朕绞尽脑汁,筹集粮食,救济灾民;朕还要亲征沙场,披坚执锐,去做那些为将者该做的事。朕,朕做了这个皇帝,简直没一日轻闲,没一日舒心享受。朕如此辛苦,为的都是国家和百姓,没想到还要受他的污蔑!眼下朝局是不顺,年景也不好,有一些饥民闹事,可他作为大司徒,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他不思自我反省,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却往朕的头上扣屎盆子。他自己要搏一个直臣之名,却要陷朕于不义之地。你说说,他到底居心何在?朕不杀他,枉为帝王!”

    刘秀暴怒之下,根本听不见什么劝谏,邓禹只好闭了嘴,默然站在一旁,心里只替韩歆叫苦,以他对刘秀的了解,这个坎恐怕韩歆很难过得去了。

    韩歆一向直言敢谏,从不知道隐讳,他曾数次触怒刘秀。

    前两年韩歆为尚书令时,为皇帝处理各地的奏书,对政事和民情很是了解。他断言当年是饥凶之年,年成肯定不好。刘秀一直被粮食问题折磨,当然不愿听这种话。更重要的是,韩歆是在拿天象说事,而天象一向是被儒家与皇帝的德行联系在一起的。在刘秀看来,韩歆表面上是在说年景,实际上是在当面指责他这个皇帝失德,所以上天要以饥凶之年来示警惩诫。

    韩歆根本没顾忌皇帝的感受,竟然还上前争辩,指天画地,言辞很是激烈,惹得刘秀勃然大怒,当时便想处置了他,多亏群臣求情,才保住了韩歆。

    虽然后来证实韩歆说的对,当年确实是一个饥凶之年,但是说不招人喜欢的实话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韩歆证实了他的预言,却愈发被刘秀厌恶。

    在这之后,很神奇的是韩歆竟然升了官,做上了大司徒,位列三公。但是韩歆却对这次升职闷闷不乐。因为这实在是个凶险的职位,常常因为小事就被下大狱,承担极大的罪责。

    自董仲舒强化“天人感应”之说以来,天灾再也不是纯粹的天灾,而被理解成为上天对统治者的警告。“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儒家认为,只要违背了天意,不行仁义,上天就会降下灾异朝廷谴责。一定要有人对此负责任。

    皇帝是至高无上的,要保持权威,轻易不能背这个锅,需要有人代他受过,于是位极人臣的“三公”,尤其是大司徒,便成了最适合的背锅工具。原本“天人感应”学说的产生蕴含着限制无限君权的意思,结果竟成为了历任“三公”的噩梦。

    除了背锅“灾异说”的风险之外,荐举人才也相当危险,如果哪位大臣荐举的人才犯了罪,那么他的举荐人也要连坐。越是官职高,对他的要求就越是苛刻,万石高官可能被几百石小官的过失连累致死。另一位大司徒戴涉便是因为所举荐的人偷盗金钱,被连累下狱,死在狱中。

    韩歆明知道自己处于凶险境地,可是本性难移,依然是有啥说啥,不知避讳,眼看着就要成为下一场灾异的背锅者。

    这一次他因为国内流民四起,又勇敢地上了一封奏书。韩歆毫不避讳,直接指出刘秀的为政过失。最不应该的是,韩歆竟然以长安的建世皇帝为例,举出长安朝廷的一些为政举措,声称这些政策可以拿来借鉴。

    刘秀此时被刘钰步步紧逼,已左支右绌,难以应付,他的江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韩歆拿刘钰做参照,来与他进行对比,潜台词就是建武皇帝为政不如建世皇帝。这确实触及了刘秀的底线,犯了大忌。

    就算他说的是实话,那也是要找死的实话。

    果然,因为这封奏书,刘秀将韩歆下狱论处,他甚至懒得找什么灾异的理由,直接扣了个忤逆犯上的罪名,要将他处死。

    这桩案子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韩歆是南阳名士,不仅学问精深,而且为人正直,一直为人敬重。他因言语获罪,说服力并不充分。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上书,为韩歆求情,请求皇帝对他从轻发落。

    刘秀面对厚厚的一撂求情奏书,越发生气,他没想到自己身为皇帝,九五之尊,只是想要处置一个臣子,竟然会遭遇如此大的阻力。

    他不禁想起当年欧阳歙之案,在罪行清楚、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费尽心力才终于杀死了欧阳歙。如今韩歆的罪行远不如欧阳歙那么重,在天下人看来,是韩歆说话太直,得罪了皇帝,这不过是一些言语上的小过失罢了,皇帝不应该小题大做。更有甚者,有人暗中觉得韩歆说的对,皇帝的为政原来就有过失,韩歆是为民请命的那个人。

    此时刘秀心中的忿恨远甚于当年面对欧阳歙,欧阳歙在当时已成为他的政敌,他杀欧阳歙是为了推行政事,是为公,他可以平心静气,处心积虑地考虑周全。而他要杀韩歆是为私,是因为韩歆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感觉受到了污辱。刘秀已经出离愤怒,他要泄一已之私愤。这种情况下,他很难保持冷静。

    一向处事谨慎、考虑周到的建武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他不顾满朝大臣的反对,乾纲独断,将韩歆就地免职,褫夺爵位,赶出邯郸城。

    韩歆的老家在南阳,此时南阳在刘钰手中,他当然不能回去。他的家安在了邯郸,但是皇帝不想在邯郸再见到他,直接勒令他迁走。

    韩歆曾在河内做过几年的太守,河内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乡,韩家在那儿有房产田宅,足够他安身立命。于是韩歆带着全家老小,自邯郸南下,想要迁到河内去。

    韩歆因言获罪,朝臣为其鸣不平,都不免觉得刘秀薄待功臣,褫夺爵位的处置太重了。但是韩歆终究保住了一条性命,免职还乡的结果还算可以接受。

    免官复起的人多了,不一定什么时候,皇帝便可能回心转意,召回韩歆,一旦他重新得宠,复爵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许多朝臣聚集在邯郸南郊为韩歆送行。昔日的同僚坐在一处饮酒,有人道着珍重,有人宽慰他耐心等待,待陛下息雷霆之怒,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再见。

    他的好友桓谭为他弹奏了新做的送行之曲。一曲奏罢,桓谭向着韩歆笑道:“韩公,我这次做了两首新曲,全是用的七音之法,一首归去,一首归来,这两首曲子都是为韩公而做,如今归去曲奏完了,我可是急着要奏归来之曲,韩公莫要让我久待!”

    韩歆面色黯然,说道:“桓公,不瞒你说,我此番远离朝堂,心中很是平静,我只愿从此终老田园,再不闻朝堂之事,在家坐享天伦之乐,你那归来之曲,恐怕再没机会奏响了!”

    此时此刻这确实是韩歆的真心话,他已经灰了心,暂时忘掉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虽然他才高能干,但是为人处事一直不称上意,他自己也觉得憋屈烦恼。如今韩歆只想远离邯郸,远离是非,过一过清静日子。

    桓谭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韩公这么说,竟让我也起了归乡之思。”

    恒谭同样是不受皇帝待见的那个人,他对于刘秀大力提倡的谶纬之学嗤之以鼻,有时难免大放厥词,批判一番,韩歆今天的下场,或许就是他桓谭的前车之鉴。

    韩歆告别了同僚,带着独子韩婴以及一家老小登车南下。

    一天之后,邯郸未央宫中驶出了一辆轺车,急匆匆地也向南去了。

518.停车问罪

    韩歆坐在车里,眉头紧锁。经过这些天的风波,他看起来清减了许多,神色十分憔悴。他用手捋着花白的胡须,倚着车壁,若有所思。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他的儿子韩婴策马过来,向他说道:“父亲,前面便是淇水了,我已差人去寻找渡船过河,请父亲先下车休息。”

    韩歆下了车,信步走到河岸上,忘着滔滔东去的淇水出了神。

    韩婴站在父亲的身后,愤愤地道:“父亲当年以河内一郡降于朝廷,追随陛下南征北战,建言划策,多有功勋,没想到如今竟无辜被贬,仓皇回乡,陛下待父亲何等不公!”

    韩歆斥道:“你这竖子懂得什么?为人臣者,岂可谤君?我罪当诛!幸得陛下恩典,留我一条性命,你不知感恩,竟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韩婴不服,低声咕哝道:“父亲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何罪之有?陛下竟没有胸怀听几句实话么?”

    韩歆斥道:“住口!你怎敢诽谤陛下?若是被人知道了,又是一桩祸事。。。你以后千万记得,祸从口出。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千万别乱说。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此圣人之训,为父枉读圣贤之书,竟忘了圣人之训,该当受这一场磨难。”

    韩歆虽然嘴上斥责儿子,其实心里也十分窝火。他在心中对刘秀已经失望,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到头了,他目前也没有再出仕的意愿。但那股不平之气淤积在心里无处发泄,以致于他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怎么呆着都不舒服。

    可是他不能将这种情绪带给儿子。他的儿子韩婴只有十八岁,年轻气盛,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父亲受到牵连。韩歆担心韩婴为自己鸣不平,在外面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惹上大祸,步了他的后尘。

    韩歆一家人在淇水北岸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船只,一阵忙乱之后,所有东西将上了船。韩歆弃车登舟,正要渡河时,忽见北方来了一队人马,大约有百余人。远远地望去,见人马之中有一辆马车。

    韩歆一见到那马车的样式,顿时吃了一惊,他久侍宫中,当然熟悉宫中车辆,这部车一看就是皇帝派出的使者。

    韩歆立即跳下船来,侍立道旁,垂着头拱着双手,心里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皇帝发怒要处死他,其中的情景韩歆已听人说过。要不是朝中同僚说情,恐怕他早就死在了邯郸。韩歆好不容易逃离邯郸,要回到河内过安定的隐居生活,可是皇帝竟然派使者追了上来。

    陛下是后悔了,要赦免他,还是余怒未歇,要。。。韩歆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等到使者到了近前,高呼道:“陛下有诏,韩歆接诏!”韩歆便跪了下去,将头伏在地上的尘土之中。

    使者道:“韩歆食君之禄,不思为君上分忧,为百姓谋福,反以爱民为名,诽谤君上。。。”

    只这一句话,韩歆的脑袋里立即“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掉了。

    皇帝派使者追来,原来是想要他死!

    按照当时的规矩,对于有罪被贬谪的官员,如果皇帝派出使者在路上责问,就是要逼其认罪自杀。如果官员没有这个自觉,那不仅依旧要死,也会连累家人,并且失去最后的体面。

    看来刘秀在邯郸没有杀他,并不饶过了他,而是因为在邯郸杀韩歆,满朝的官员都会为他鸣不平,阻力太大。可是出了邯郸,情景便完全不同,只须一封诏书便可轻易地致他于死地。

    韩歆没有想到,他多少年追随皇帝,鞍前马后,立下无数功劳,竟然换不来自己的一条性命!

    使者依旧在念那道长长的诏书,韩歆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只萦绕着一句话:“陛下要我死,他想要我的命!”

    他懵懵懂懂地站了半天,忽然,像是一个惊雷在天空中炸响,使者大喝一声道:“韩歆,你可知罪!”

    韩歆清醒过来,他深深地伏进尘埃中,声音仿佛是从最深的地底传出,“臣知罪。”

    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刘秀和韩歆已经隔空达成了一个协议,韩歆交出他的性命,刘秀给他一个体面的收场。

    此时只需要韩歆当着使者的面自裁,这桩协议就顺利执行完毕,使者便可回去交差。可是这时,韩歆身边的韩婴突然大叫道:“臣父无罪!”

    他的话刚说出口,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这一掌打得如此之重,让韩婴的耳朵嗡嗡作响,面上顿时现出五个指印。他惊愕地看着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歆怒气冲冲道:“你个孽子,胆子太大了,竟然当着天使的面胡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可是父亲,我。。。”韩婴还想争辩,却见父亲又举起了手掌,吓得他向后躲避,韩歆斥道:“还不退下去!”

    韩歆斥退了儿子,回身向着使者深深施礼,说道:“请天使稍待,待韩某先行更衣,再以死报陛下知遇之恩。”

    使者点头道:“韩公请便。”

    韩歆回到船上,家人已经哭成一片,到处是哀戚之声。韩夫人抓住他的胳膊,哭道:“你走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韩歆推开了她,抓住儿子韩婴的胳膊,将他扯进舱内。

    “你闯了大祸了!”韩歆看起来十分紧张,“陛下诏书已下,不可更改,难道你是要说陛下错了,与陛下辩论吗?刘秀厌恶我,已到了不得不除去的地步,你能保住性命还要靠他的一丝善念,你怎么还要站出来申辩呢?使者当场便可以击杀你!”

    韩婴泣道:“父亲受此冤屈,儿子不能救父亲,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儿愿随父亲去死!”

    韩歆怒道:“你糊涂!如今韩家只有你这一个男丁,你难道要我们韩家绝后吗?”

    韩婴垂头饮泣,韩歆抚着他的肩膀道:“孩子,不要以为父为念,也不要回家了,恐怕这个国家已经容不下你了。一会儿为父死了,不须你收尸,你要立即向西逃,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回头。你要通过太行山逃到河东去,逃到放牛皇帝那里去!”

    韩婴抬起头,吃惊地道:“父亲是叫我投奔长安?”

    “刘秀容不下我韩家,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投奔刘钰。我当年曾去过洛阳,当面见到了建世皇帝,他是一个有胸怀的人,定会收留你,为韩家留下这支血脉。孩子,你一定要逃出去!记住,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整个家族的,没有你便再也没有韩家了!”

    韩歆千叮咛万嘱咐,将家中后事件件安排妥当。直到使者来催促他更衣,韩歆才换了新衣,走上船头。

    韩歆对着浩浩淇水,低声吟道:“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吟罢,投水而死,终年四十五岁。

    使者一直等到韩歆的尸体被打捞上岸,亲自看过之后,才回车向北,可是走出几十里之后,使者突然派人追回来,要索要韩歆的独子韩婴,可是韩婴已不知去向了。

    使者回邯郸未央宫复命,刘秀听说韩歆已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他问道:“韩歆临终时说了什么没有?”

    “回禀陛下,韩歆欣然领命,身着素衣,投水而死,并没有留下什么话。”使者突然迟疑起来,“不过臣听说,他投水之前吟了一首诗。”

    “吟了什么?”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刘秀忽地一拍书案,怒道:“韩歆匹夫,还敢怨朕!”

    这首诗是诗经里的一段,写的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妇女,对丈夫发出的怨言。意思是说:“桑树的叶子落了,枯黄又憔悴。自从嫁到你家来,跟着你受了多年的贫苦。淇水茫茫,水溅上了车帷。我作为妻子并没有什么差错,是你这个男人反覆无常,没有德行。”

    韩歆依旧像生前一般直言敢谏,不知避讳,他借这位被抛弃的妇女之口表达了自己对刘秀的怨恨。让刘秀刚刚平覆下来的心情又起波澜。

    韩歆之死震动天下,朝野无不惋惜。韩歆素有重名,却因得罪了建武皇帝而无辜受戮,天下人纷纷为其鸣不平,皆说死非其罪。

    这件事使刘秀的名声受到了损伤。

    一个月后,韩歆的独子韩婴觐见了建世皇帝陛下,他拜倒在地,哭道:“陛下,臣父无罪!臣父冤枉!”

    刘钰亲自扶起他,说道:“你父亲是正直之人,朕不忍令其含冤而死,当为其洗清冤情,还其清白之名。”

    刘钰下旨,旌表韩歆,追赠其大司徒之职,封其为侯,以其子韩婴袭其爵位。

    天下为韩歆鸣不平者,都对刘钰增添了一分好感。他们欣慰地看到韩歆在长安朝廷获得了好的声名,这位直臣在死后得到了应得的待遇。

519.齐王忧死

    建武八年春,齐王刘章薨于邯郸,终年二十二岁。

    刘章是齐武王刘縯的长子,刘秀的亲侄子。他初封为太原王,后来徙封为齐王,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就国,而是长年居住在邯郸。

    刘章英年早逝,让刘秀极为悲痛,他为此辍朝三日,独自在宫中悲戚。

    刘秀幼年失怙,和大兄刘縯的感情很好。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刘秀十一岁的刘縯几乎把兄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兄弟一道在乡间蛰伏,一道起兵造王莽的反。

    如果不是刘縯早早地死了,这个皇帝或许轮不到刘秀来做。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但是这个假设却成了叔侄之间的一堵无形的墙,让他们以往的亲密关系蒙上了阴影。

    两汉相互有间人渗透,在敌方造谣挑拨,建武汉以“城阳王当立”的谣言废了刘钰的长兄城阳王刘恭,使他闭门谢客,再也不肯出来做事,更不用说替兄弟监国理政。而建世汉毫不示弱,以一条“太原王当立”的谣言让太原王刘章忧惧成疾,身体日见虚弱,几年之内便一命呜呼,给刘秀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刘章之死对于刘秀的打击是巨大的,不仅因为刘章是他逝去的长兄刘縯的嗣子,而且刘章之死过于敏感,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使刘秀陷入了政治因境。

    天下风传齐王刘章“忧死”,从字面上来看是忧愁而死,实际上“忧死”这个词在政治上有着特殊的含义,史籍中记载的“忧死”,大概率死于非命。

    汉代贵戚与大臣获罪而亡者,史籍或书以“忧死”,如景帝后妃栗姬,在身为太子的儿子被废之后,“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这里的忧死,一般的理解就是景帝逼死了她。武帝皇后卫子夫,“后听邪臣之谮,卫后以忧死,太子出走灭亡,不知其处。”实际她就是因巫蛊之祸自杀。

    诸侯王和朝中大臣也多有被废被贬之后“忧死”,看起来好像是他们遭受政治挫折后忧虑生病导致身亡,实际上大多是一种“春秋笔法”,是为了掩盖一些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处决事件的真相,只好用这种隐讳的语言来对外表述。

    因此齐王刘章的“忧死”立即引发了种种猜测,一股汹涌的暗流在不知不觉地酝酿着。可是悲催的是,刘章的“忧死”却实实在在是他心思太重,自己忧惧而死,与刘秀根本就没有关系。

    刘章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给刘秀留下了一口巨大的黑锅。刘秀被这口莫名其妙飞来的黑锅压得不想上朝,只好闷在宫中生着闷气。

    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肯定有外界力量的煽风点火,刘秀敢断定,这一定是长安朝廷汉情局的手笔。

    去年建世汉发生大案,原汉情局长吴原被杀,让刘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汉情局为建武汉制造了无数麻烦,对于邯郸朝廷来说,两汉的秘密战场是仅次于正面战场的第二大战场,汉情局对建武汉的威胁极其巨大。

    吴原死后,建世汉的秘密工作停顿了一段日子,甚至有一些自长安朝廷来的间人主动投奔邯郸,让刘秀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等到新的长官到任,汉情局逐渐步入正轨,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又在刘章之死这一事件中现出了踪迹。

    刘秀三天没有上朝,外人可以理解为悲痛,但是如果长时间不出门见人,恐怕就会被有心之人曲解为心虚了。

    于是到了第四天,刘秀又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本想以忙于朝政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稍稍减除一些无端背上杀侄黑锅的郁闷,没想到这个朝会更让他着急上火。

    大河以南的战局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建世汉濮阳将军芳丹进兵东郡,东郡豪强蜂起响应,纷纷背叛邯郸朝廷。征虏将军祭遵节节败退,先后放弃了平丘、长垣、濮阳等城,一直退到大河南岸的顿丘。

    祭遵上书请求北渡,撤回河北境内,刘秀不允。

    这个拒绝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扼守大河防线的祭遵如果回撤,建世汉就基本完成了拦腰切断的战略,大河以南的来歙、岑彭等人便会被断了后路,再也回不来了。

    这相当于让刘秀放弃大河以南全部领土,他的地盘就只剩下幽冀两州之地了。

    在沛国,岑彭处于邓奉和孙易的夹击之中,战局十分艰难;而在青徐二州,泰山贼和张步闹得正欢,官军疲于应付。

    更雪上加霜的是,建世汉伏波大将军马援的船队自淮南北上,材官将军张允率一支队伍在琅琊郡登陆,一举攻占了沿海数县。

    自春秋战国时期以来,沿海比较著名的海港有五处,从北向南依次为碣石、转附、琅琊、会稽和句章,这五大海港连结了当时中国的南北海上交通。其中琅琊位于中间的位置,位置尤为重要。

    春秋末期,吴王夫差率船队北上,与齐国水师大战于琅琊港外,越灭吴后,越王勾践也曾率越国水师北上琅琊港,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三次幸琅琊郡。

    汉武帝致力于开辟海上交通,先后开辟三条重要的海上航线,其中一条沿着中国东部海岸线,南北畅通。

    刘秀听说马援的船队登陆琅琊,大吃一惊。原本依靠太行山和大河天险,幽冀二州比较容易防守,即便丢了大河以南全部地盘,他还可以凭借河北之地与刘钰抗衡。但是马援的船队走海路,就可以避开大河天险,直接在河北登陆。

    比如碣石就是一个很好的登陆港口,一旦马援登陆碣石,占据要津,阻住河北之地与辽东辽西的交通,建世汉对河北就形成四面包围、瓮中捉鳖之势,到了那时,刘秀就算想要退到辽东都不可能。

    刘秀没想到几天没上朝,局势竟变得如此之坏,他立即下令右北平太守王霸征兵备战,防守几处重要港口,绝不能让马援军马登陆。

    战局坏到了极点,朝中大臣虽不敢明说,但有不少人有了放弃大河以南的想法,但是刘秀的考虑完全不同,他甚至要再一次亲征,率军渡河南下,收复东郡及陈留等郡,

520.不能亲征

    “陛下,您为何非要亲征呢?”

    李通在一边侍立了许久,听着皇帝对于他留守邯郸之事的交待,等到皇帝说的差不多了,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皇帝问得一愣。

    刘秀看着李通,目光中充满了探询,可是李通只是垂着手,眼睛牢牢地盯着地面。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让人感觉十分不安,李通感受到刘秀的目光,虽然他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却明显表现出了紧张和局促。刘秀没有说话,直到李通仿佛忍受不了这种安静的压力,又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臣请陛下慎重考虑亲征之事,如今邯郸。。。离不开陛下。”

    刘秀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者全都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君臣两人。

    “次元,来坐。”刘秀低声招呼着,指了指身边的座席,“朕了解你,你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咱们两个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呢?你说说,为什么邯郸离不得朕?”

    李通慢慢坐下,依旧低着头,说道:“陛下,以祭遵之智,岑彭之谋,大河以南战事虽然艰难,尚可支撑一时,陛下若想扭转战局,派一员大将前去解救即可,何必亲征呢?”

    刘秀苦笑道:“每一发兵,头须为白。朕何尝愿受鞍马之苦,只是自从吴汉、冯异等人去后,如今朝中可用之将越来越少了。朕思来想去,找不出一个方面之将,别人去了又不顶用,只好朕再上战场了。”

    “使陛下不得休息,劳心劳力,皆因臣等无能。”李通离席拜道。

    “行了,咱们君臣之间,就不用说这个了,每次朕亲征,都是你替朕看家,若是没有你镇守邯郸,朕还真不放心就这么走。”

    “陛下,朝中人皆言,大河以南之事已不可为,陛下可曾想过。。。”李通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陛下可曾想过退守河北?河北形势完固,可守之以待天下之变,再行出击。”

    刘秀知道朝中有许多人有这个想法,但是那么大片的山河领土,谁也不敢当面提议放弃,李通是第一个明明白白说出来的人。也许因为他是刘秀的妹夫,是刘秀最亲近信任的人之一,也许是现在没有外人,少了许多顾忌,所以李通才敢当面说些实话。

    刘秀叹了口气,说道:“次远,不瞒你说,此事朕确实想过。河北有山河之固,足以坚守。甚至放弃河南之后,只需沿大河设防,不必再四处征战,缺粮之事亦可大大缓解。可是。。。数年前朕还有天下大半,如今退缩至河北一隅之地,天下人会当怎么想”

    他俯过身来,低声道:“恐怕许多人会离朕而去,局势将不可收拾,所以。。。东郡非救不可!这不是为了河南,而是为了河北。”

    李通明白了,刘秀要亲征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急需打赢这一仗,收复失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短短几年的时间,战场上的不断失利,连续丧师失地,使刘秀的威望大跌。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震天下战无不胜的战神,虽然他的亲征依旧保持着高胜率,但是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项羽,战场上无人能敌,实力却越来越弱,胜利越多失去越多,不知不觉的,刘钰的实力已经对他形成了绝对的优势。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的失败是早晚之事。

    天下人似乎要对刘秀失去了信心,这两年各地叛乱蜂起云涌,尤其是在大河以南,各郡豪杰纷纷起兵,响应建世汉。若非如此,只凭两汉硬实力对抗,刘秀不会败落这么快。

    内外交困之下,除非他想坐以待毙,否则必须奋起反击,向天下人证明昆阳英雄依旧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刘秀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垮掉的。

    从全局来看,刘秀亲征河南确实十分必要,失去大河以南,河北之地全变成了前线,这里的豪强未必就比南方的更消停。

    刘秀向着李通倾身道:“次远,朕需要你替朕守好邯郸,看好这个家。”

    李通伏首道:“陛下,恐怕臣镇不住。陛下若是亲征,不止邯郸,恐怕整个河北都不再为陛下所有。”

    刘秀两手一扶书案,皱眉道:“李通!你把话说清楚,不要遮遮掩掩!”

    李通立即离席拜下,“陛下息怒,臣斗胆说几句实话,如今朝廷内外议论纷纷,皆言陛下处事不公。”

    刘秀冷笑道:“什么不公?难道还在说朕杀了韩歆?亦或是什么南阳派与河北派?”

    “确实有此说。”李通好像豁出去了,反正已经开了头,也不再怕刘秀的什么雷霆震怒,“儒生一直在议论陛下枉杀韩歆一事,皆言陛下不该如此。”

    “朕为布衣之时,为人所辱,尚能暴起杀人,如今为天子,竟要平白忍受韩歆之辱吗?”

    “陛下,天子不与庶民同。”

    刘秀沉默了,他如今是真的有些后悔,这件事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韩歆已经免官归家,还有什么必要杀他,落得个群议汹汹?

    人都是势利眼,刘秀得势之时,虽然这事儿会引起大家不满,可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背地里议论几下罢了。可是刘秀如今正处于失势状态,他的光芒已经完全被长安的刘钰盖过。只要他出一点的错处,天下人就会将这错处放大,最要命的是拿刘钰来做参照,免不了说些:“人家建世皇帝就不会。。。”“你看人家刘钰就封韩婴为侯。。。”

    刘秀虽然与刘钰从未谋面,却时时刻刻感受到来自刘钰的巨大压力,这使他有些心力交瘁,却又拿太行山以西的那一位没有办法。

    “你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的全说出来吧!”刘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李通今天肯定要说他不爱听的话,不如让他一次说个够。他正可借这个机会了解下外界的想法。

    李通叩头道:“陛下,臣一直为朝政忧虑,每诉于伯姬,伯姬总是让臣与陛下说个清楚。臣犹豫再三,心中疑惑难解,不得不向主上明言。”

    李通的夫人刘伯姬是刘秀的亲妹妹,这是刘秀信任李通的一个重要的原因,两人是十分亲近的姻亲,李家的利益是和刘氏江山绑在一起的。

    李通又道:“陛下,如今之河北,从朝中大臣到郡县长官,甚至军中将领,南阳之人很多,力量很大。”

    邯郸朝廷一向有河北派与南阳派之说,刘秀虽一直在扶持南阳人,在战场上却一向倚重河北吴汉、耿弇等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河北一系的力量太过强大,南阳系实在无法匹敌。可自从几次大败之后,吴汉殒命,耿弇投敌,就连颍川的冯异也陷于长安,河北一系大受打击,南阳派趁势崛起,如今在邯郸朝廷中,南阳派已占据绝对优势了。

    这其实是刘秀有意为之,他一个出身南阳的皇帝,需要家乡人为他保驾护航。李通突然提起这个,一时让刘秀有些摸不着头脑,南阳一系占了上风,又能怎么样?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天下人尽是陛下臣子,可如今朝中尽是南阳人,朝野自然会有所议论。”李通说得很直白,想必这是他深思熟虑之举,今天他是豁出去了。

    “陛下,”李通顿了顿,仿佛想着如何措词,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修饰,直接说道:“便是南阳人,也不见得都归心于陛下。”

    这句话让刘秀很吃惊,自己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南阳势力,难道还会对自己有二心?

    李通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他直接说道:“陛下,南阳刘氏众多,当年的更始皇帝一向善待宗室,也善待一道起兵的绿林将领,他一得天下,便大肆封王,一口气封了二十个王。南阳刘氏及绿林诸将皆得称王于一方。陛下,如今还常有人说起更始皇帝的好,说陛下对待宗室。。。远不及更始皇帝。”

    更始帝封的同姓王不仅是他的同宗,也都是刘秀的族人。等到更始帝败亡之时,这些刘氏诸王才开始陆续投奔刘秀,但几乎每个人都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才来到河北。刘秀的发小汉中王刘嘉也只是在汉中与关中之间来回折腾,却没有到河北投靠。

    换言之,南阳刘氏宗族的第一代言人是刘玄,刘秀只是他们的后备选择,如果不是刘秀在河北成了气候,是当时天下最有希望成事的一方霸主,这些刘氏族人还不一定会上他的船。

    这些人真的和他刘秀是一条心吗?

    李通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的声音顽强地钻进刘秀的耳朵,“陛下,齐王忧死,朝野有很多议论,有的人。。。很不安啊!”

    “陛下,臣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只是如今的议论太多了,臣觉得邯郸颇有些不寻常,请陛下万万小心。”

    李通拜退之后,刘秀思虑了许久。他明白了李通的意思,如今朝中有反对他的大势力,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这其中很可能牵涉到刘氏诸王侯。

    可是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朝中掌管情报的刘隆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521.忠与背叛

    刘秀对刘隆十分信任,否则不会让他掌管机密情报之事。刘秀以刘隆为耳目,通过他了解朝堂内外甚至长安朝廷的动向。

    李通的言语让刘秀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怀疑自己用错了力,过于关注朝堂外的势力,而忽略了自己身边的危险。

    刘秀要亲征,是担心自己失势太快引发信任危机,使得河北豪强如河南豪强一样群起反叛,甚至郡县长官和朝中大臣也一起来反对他,这会严重动摇他的江山,使他的王朝面临覆灭的危险。

    但是他很少怀疑刘氏宗族,也不太相信他一力扶持的南阳派会背叛他,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互之间的感情基础。刘秀不会天真到相信感情,他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靠感情维系。

    感情只是瓶中的鲜花,看起来艳丽动人,实际上花期极短,几天的功夫便会枯萎。

    说到底,瓶中的花都是摆在桌面上,给人看的。

    在权力面前,最可靠的是利益。

    利益才是适合鲜花生长的土壤,能提供长久的养分,只有利益,才能将刘秀与他的朝臣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而一旦涉及到生死存亡,虽然地面上依旧繁花似锦,地面之下早已开始暗中争斗,植物互相争夺养分,每一株花、一棵树都极力保持自己的茂盛,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枯萎。

    刘秀终于意识到,如今的邯郸朝廷已经到了这个时刻,这个以他为核心,看起来相互依偎、温情脉脉的大家族出现了裂隙,这是他们离心乃至互相背叛的开始。

    说到底,刘秀能成为刘氏宗族乃至整个南阳派的利益代言人,并不是因为他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和资格,而是因为他的强大。

    而强大是可以被替代的。

    当年的更始帝刘玄是被选出来的,是因为他的无能和软弱,因为他易于操控,而被那些幕后的实力派大佬们推选出来,作为所有人的利益代言人。

    他需要回报,他不得不输送利益,给那些将自己推上宝座的人。刘玄必须要满足这些推选自己上位者的要求,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一旦他不能满足,那么这些人同样能将他推下那个宝座。

    更始帝最后的败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斗,因为他不甘于再受人摆布,与朝中实力派之间产生激烈的矛盾,赤眉军不过是捡了现成的果子而已。

    刘秀单骑入河北,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拾出一片锦绣山河,看似是拼搏上位,其实依旧是选出来的。只是他的超强能力和个人魅力发挥了吸引选票的作用。

    没有耿弇不看形势只看人的闭眼投票,没有吴汉、彭宠等人一力支持,没有任光困守孤城的痴心等待,任刘秀有天大的本事,也早就折戟在燕赵大地,哪里还有之后的宏图霸业?

    信都给了刘秀一块薄弱但是坚实的根据地,上谷和渔阳两个最关键的票投给了刘秀,让他拥有了强大的幽州突骑,也有了源源不断的兵源和物资支持。

    因此,刘秀能成事,主要依靠是河北派,与他利益结合最紧密的也是河北派,是他们选出了他,使他成为了邯郸朝廷的总代言人。

    这就是刘秀一直重用吴汉、耿弇等河北派的原因。他虽然忌惮他们,但却不得不依赖他们,因为河北派的实力足够强大。虽然强大到足以对刘秀自身造成威胁,但却是他抵御外部高压的最强依靠。

    如果这个依靠崩塌,刘秀的江山就不可避免地失去了根基。这也是为什么当河北派大佬彭宠和耿况相继叛离之后,刘秀一直无法翻身,越来越狼狈的原因。

    吴汉殒命、耿弇投敌、上谷易帜,朝中河北派遭遇重创,他们不再强大。刘秀虽然为国家实力削弱而忧心,但内心中未尝没有一丝隐隐的欢欣。原来让他忌惮的河北派没落了,他大大减轻了被人推选受人牵制的被动感,刘秀的腰杆子挺直了许多。

    原本为了对抗河北派,刘秀一直明里暗里扶持南阳派,希望打造一个足以与河北派抗衡的势力,来保持自己地位的稳固。这种扶持形成了一股惯性,在朝中河北派势微之后,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到了现在,刘秀突然发现,他为了保持平衡费尽心机,可到头来他的朝堂依旧是失衡的。

    形势反过来了,如今占尽上风的是南阳派。

    在河北这片大地上,外来的南阳人掌控了局势,在朝中失去代言人的河北豪强只能蛰伏和屈从,可他们才是河北的根,外来人在没有深扎根之前,只能是这棵大树的枝叶。本末倒置,体现出如今的邯郸朝廷势力结构有多么的扭曲。

    河北派毫无疑问地会对刘秀不满,南阳派呢?刘秀曾经乐见他们的壮大,可是等到他们真的壮大了,他才突然意识到,南阳人的壮大与当初的河北派一样,对他也是一种威胁。

    刘氏宗族就真的值得依靠吗?南阳人就会对他刘秀忠心耿耿吗?

    不一定。

    在这个乱世,皇帝不是天生的,河北派可以推选出你刘秀,南阳派也可以在刘氏宗族中选出自己的代言人。尤其是现在,刘秀已焦头烂额,他的威望不断下降,臣民对他的信任越来越少,失去了原本对于皇帝的敬畏。

    刘秀从高高的神坛上跌落,原本对他不满的人最容易就中取事。趁他病,要他命。

    而最可能这么做的,恰恰是他最为亲近的同宗同族。因为只要姓刘,就有资格。

    在他强大时,这些人是他的附庸,当他虚弱时,这些人便会成为有力的竞争对手。

    这个时候,刘氏宗族相对于他的亲人属性隐藏起来,敌人属性逐渐显露,最可怕的是:越亲近,越有威胁。

    李通都能知道的事,作为最耳聪目明的情报机构的头头刘隆,怎么会不知道?

    答案只能是他知道,但是却对刘秀选择了隐瞒。

    此时刘秀面临了前不久刘钰面临的问题,刘钰不能再信任吴原,同样道理,对刘秀来说,刘隆已不再可靠。

    刘隆是刘秀的旧相识,在他的幼年时期,刘隆的父亲刘礼参与了反对王莽的政变,导致全家被灭门,幸运的是,刘隆活了下来。

    刘玄称帝后,刘隆加入更始政权,官居高位,他回到了南阳,接上妻子儿女到洛阳居住。刘秀在河北举事,刘隆立即单枪匹马追赶过去,从此一路追随。为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留在洛阳的家小被诛杀,刘隆经历了第二次灭门惨祸。

    刘秀怜惜刘隆的遭遇,也相信他的忠心,一个宁愿抛妻弃子也要来追随他的旧相识,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因此刘秀给予了刘隆最大的信任,将最机密的事交给他掌管,让他作为自己的耳目。这么多年,刘秀从来也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怀疑的种子落到土里,几乎一刻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从前的一些事情如今也有了新的解释,让刘秀惊疑不定。

    名相管仲在临终前,曾经有一段规劝齐桓公的话,非常有名。

    桓公有三个宠臣:易牙、竖刁和公子开方。

    易牙为了满足桓公对于人肉滋味的好奇,杀了自己的儿子做成佳肴。齐桓公十分感动,认为易牙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亲人,对他愈发宠信。

    管仲却说:“易牙杀子献君,不近人情,不能信任。”

    竖刁为了表示对齐桓公的忠心,自行阉割,进宫服侍。桓公认为他爱国君胜过爱自己的身体,忠心过于常人。

    管仲却说:“竖刁自残身体,迎合国君,不近人情,不能依靠。”

    开方是卫国公子,抛弃自己的国家来投奔齐桓公,从未归国看望父母,桓公认为他爱国君胜过爱自己的父母亲人,忠心不可怀疑。

    管仲却说:“爱父母是人之常情,开方不近人情,不可接近。”

    这是一个智者生前留下的最后谏言,齐桓公却不以为然,依旧信任三个宠臣,终至被三人背叛,惨死宫中。

    如今刘隆的情景与三人相似,当年他对于洛阳的家小不管不顾,一有机会就逃出来投奔刘秀,当时刘秀和齐桓公一样,认为他爱君主胜过爱亲人,因此对他从不吝惜自己的信任。

    可是现在,刘秀想起管仲的话,心里嘀咕道:“如此不近人情,连亲人都不管不顾的人,又何谈忠义呢?”

    刘秀心中百味杂陈,此时他深刻地理解到“孤”“寡人”这些词的含意,皇帝是天生的孤独者,孤家寡人,没有人可以信任。

    此时纷乱的思绪中有一个名字顽强地钻了出来。

    耿弇。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想到了耿弇,却不由自主地回顾了两人的过往。

    刘秀单骑入河北,正逢王郎举事,各郡响应,刘秀几乎面临绝境。此时耿弇正在去洛阳觐见更始皇帝的途中,听说了刘秀的行踪,立即改变行程,来见刘秀。当时只有二十岁的耿弇放出大言,要回去搬兵攻取邯郸,刘秀没当回事,只笑着说:“小儿曹乃有大意哉!”

    耿弇一直在劝刘秀向北,以上谷和渔阳两郡的突骑,帮助他成其大事,刘秀虽然指着他说:“这是我的北道主人。”可是对他的建议依旧不采信。

    王郎举事,是刘秀进入河北遇到的突发性的黑天鹅事件,一下子将他逼至绝境。当时刘秀手下无兵无钱,只有一个更始帝给的空头衔和昆阳英雄的名头。他甚至朝不保夕、无处容身,惶惶如丧家之犬,在周围都是王郎势力的情况下,显得如此势单力薄,不可依靠。

    纵览当时各方势力,刘秀都是最没有希望的一个,很少有人会选择他。可是耿弇作为手握重兵的上谷郡代表,却从未动摇过对刘秀的信任,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份量极重的一票投给了他。

    为什么?

    是对于横行昆阳的英雄的崇拜?是对他人格的敬佩?是被刘秀的个人魅力所折服?还是觉得两人性格投契,愿意追随他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耿弇当时的所作所为看上去都极不理智,而不理智的行为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受到了感情的干扰。

    说到底,耿弇的身上,有那些只以利益论得失的人身上少见的情义,在权力场上,在你死我活的乱世之中,情义这两个字显得尤其可贵。

    在对最亲近的人失去信任,对情义无比幻灭的现在,刘秀突然理解了耿弇孤军战太原时的心情,当初站在祁县的城头,他一定是翘首以盼,时刻期盼着自己的援军吧?

    而当时的他还在权衡利弊、考虑得失,在他的诸多衡量因素中,完全没有情义这个选项,耿弇困在太原和别人困在太原是一样的,救与不救只看形势、看成本。

    刘秀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那个时刻,他必然亲自领军,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井陉,只为回应耿弇祁县城头的凝望,只为在权力场上那一丝罕见的情义。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刘秀很快恢复了常态,后悔只是弱者的无能表现,强者从来都是向前看。如今耿弇已成为他的敌人,最可怕的敌人之一,如果两人再见面,只能是性命相搏,面对杀死对方的机会,谁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什么情义,不过是腥风血雨中寒风偶送过来的一丝清凉,转瞬即逝,只能让人透一口气。清风过后,一切照旧,血腥气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刘秀独自在殿内停留到晚上,期间拒绝了阴皇后的求见,就连饭都是有人送进去吃的,可是等托盘端出来的时候,阴丽华发现那些饭菜都没怎么动过。

    她忧心忡忡地回到椒房殿,差人留在温明殿打探消息。终于在天黑之后,内侍来回话,说道:“陛下命人叫北军校尉何成觐见。”

    “何成?叫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可能是陛下要亲征,安排京师防务吧!”

522.父子一体

    安成侯刘赐站起身,举步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回来,袖子一拂,端端正正地落座,向着一旁侍立的家丞说道:“你去刘闵家走一趟,看看他在不在,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家丞答应着要出门,正和刚要进门的刘闵打了个照面。刘闵紧走两步,向着刘赐行礼道:“父亲,您找我?”

    刘赐挥手让家丞退下,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刘闵垂手侍立,半天没听到父亲说话,莫名地有些心慌,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却见刘赐正盯着他看,目光十分严厉。刘闵吓得赶紧低下头去。

    “父亲,我去了汝阴侯府,汝阴侯留我用饭,喝了几杯酒,回家晚了。。。我刚一回家就听说您找我,急着赶了过来,不知父亲有何教诲?”

    刘赐道:“最近你和刘信走得很近啊!”

    “父亲,”刘闵斟酌道:“汝阴侯不是外人,和咱们家一向亲近。”

    刘信是刘赐的兄长刘显之子,当年刘显被仇人所杀,刘赐和刘信尽散家财,雇刺客灭了仇人满门,随后叔侄二人一道亡命天涯,等到大赦才回家。刘縯刘秀起兵之后,刘赐和刘信起兵响应,更始帝即位之后,两人受到重用,屡有功勋。在刘玄大封功臣之时,两人都受封为王,刘赐为宛王,刘信为汝阴王。刘玄败落之后,刘赐和刘信都投到刘秀麾下,受封为侯。

    叔侄感情一向不错,同在邯郸,时有往来。刘赐的长子刘闵与刘信年龄相当,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堂兄堂弟,更是交往密切。

    刘赐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投契,常在一起厮混,可是最近未免有些过于亲密了。听说你如今每天都去汝阴侯府,还时常在那儿留宿。虽说陛下对于宗室很是宽厚,可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知道避避嫌疑,莫要让人说出闲话来。。。这要是在以往,就凭你们如此亲近,朝廷早就要治罪了。”

    汉朝对于诸侯一向小心提防,尤其在七国之乱之后,皇帝对宗室王侯简直如防贼一般,最忌讳他们相互串连。诸侯就国之后,几乎就被固定在封国之内,想要去别的王侯那儿串个门简直难比登天,更别提像刘信刘闵这样每天耗在一起。

    刘闵小心答道:“父亲,您这不是没就国嘛,大家都是亲戚,又同在邯郸,平时有些人情往来也是正常的,想必陛下不会因此治罪。”

    “你懂什么?”刘赐有些不悦,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更要谨言慎行,加倍小心。刘信本就是个不安分的,胆子大得很,最容易惹出祸端,你莫要跟着他胡闹!”

    “父亲,汝阴侯可是儿的兄长,儿子去和兄长喝酒,能有什么祸事?”刘闵忽然胆大起来,竟隐隐有和父亲顶嘴的意思。

    刘赐却没有计较他的语气,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齐王刚死,群议汹汹,最近朝中颇不平静,为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上次陛下北征,张步趁机逃走作乱,这次陛下又要亲征河南,他一离了邯郸,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近京城军马频频调动,对宗室的看管格外严格,陛下这是不放心啊。。。从今天起,你就老实呆在家里,不要再出门了。”

    刘闵突然面露不平之色,说道:“父亲,不是儿子背后嚼舌头,陛下每次亲征,必要李通和邓禹留守京城,朝中大权尽数交给他们。儿就不懂了,为什么陛下不信任自己的同宗,反倒信那些外姓之人?”

    “住口!你这是什么话?”刘赐斥道:“朝中大事,岂容你这小子置喙?”

    刘闵见父亲发怒,心中有些惧怕,却又忍不住嘀咕道:“这些话又不是我编的。。。外面都在说陛下薄待宗室,刘姓诸侯都暗中不平,就连汝阴侯也说,父亲的资历足以封王,如今却只是个县侯,封国不过一县之地,可吴汉、邓禹那些外姓人,封地足足有四县!陛下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刘赐怒道:“你这孽子,从哪儿听来的这些犯上的话?被人听去怎么得了,你是要给家里招祸吗?”

    “父亲息怒,”刘闵离席下拜,忽地向前跪爬两步,凑近了说道:“父亲,不瞒您说,汝阴侯如今正在筹划一桩大事,此事若是成了,父亲便有裂土封王之分。。。”

    未等他说完,刘赐忽地起身,疾步到门口,拉开门向外张望,随即关上房门,回过身来,压低声音道:“你这孽子,真要做那些灭族的勾当,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父亲,此事不只是汝阴侯和儿子,还有燕王、淄川王、慎侯、骠骑大将军,便连南军北军,也有将领参与其中,父亲,等到刘秀率军上路,邯郸便是咱们的天下,到时振臂一呼,天下英雄必然群起响应。。。父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便连王邑的四十万大军也葬在他手。。。你们斗不过他的,你这是找死!”

    刘闵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刘秀可没有当年的时运了。河南战事已然崩坏,即便他支撑一时,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河北的豪强早就与朝廷离心离德,刘秀虽然英雄,人心已不在他,天命亦不在他。只要我等同心,待他渡河南下,便封锁渡口,断了他的归路,这邯郸的事,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刘赐道:“不管别人如何,我不许你搅和进去!”

    “父亲,已经晚了。儿子已签了盟书,您总不能去举发我吧!”

    刘闵一直留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将晚才离去。刘赐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却因久坐腿脚麻木,站立不稳。

    他干脆不再起身,颓然坐回榻上,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害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想到刘信和刘闵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勾结他人谋反,此事若是被发现了,这一家老小一个也逃不掉,都得做刘秀的刀下之鬼。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去向刘秀举发此事,可是那样的话刘闵就保不住了,而身为刘闵的父亲,他就真的能保全自已吗?

    刘赐是刘秀的族兄,当年刘秀能逃出洛阳出镇河北,刘赐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正是他极力向刘玄推荐,才帮助刘秀脱身,从而在河北作下一番事业。

    他这么做,并不是与刘秀多么亲密,而是为自己多留条后路。事实证明,刘赐确实有远见,刘秀成了气候,也让刘赐在兵败之后有了一个容身之处。

    可是,这条路却没有他相像的那么光明。

    刘赐原本是更始皇帝册封的宛王,手下有地盘有兵马,位高权重,可在他投奔刘秀之后,只受封为一个县侯,手中无兵无权,便连封国也去不成,因为安成县早就落在了刘钰之手。刘赐彻底变成了一个在邯郸混吃等死的闲散侯爷。

    刘赐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刘秀能持续强势,最终一统天下,刘赐可能就会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富贵闲人。可是如今的形势对刘秀十分不利,不仅是刘钰在外部的军事压力,就是在刘秀的老巢河北,也有强大的力量在暗中磨刀霍霍。

    刘赐时刻关注朝廷内外的动向,对时局很是敏感,他感觉到刘秀如今有些危险,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着退路,也曾经有一些念头偶尔冒出来,却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刘赐清楚刘秀的能力,即便在外面被刘钰逼得步步后退,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刘赐依然相信刘秀能掌控局势,茂然行事恐怕凶多吉少。

    可巧不巧,齐王在这个时候死了,让所有的刘姓宗室都有些惶惑,再加上最近刘秀频频调动京城军马,加强了对宗室的监管,更让刘赐心中不安。难道他要对宗室有什么举动?

    刘赐越发不安起来。

    刘赐是个稳妥之人,擅长自我保护,从不愿做出头鸟,如果局势如此发展下去,刘赐大概率会观望,等到形势明朗再说。

    可是刘闵的行为却使刘赐失去了选择,逼着他现在就做决定。

    父子一体,刘闵若是谋反,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什么也逃不了干系。这也是刘信非要拉上刘闵的原因。只要刘闵参加,刘赐也就被迫站在同一阵营,而刘赐在刘姓宗室中很有号召力,有他的加入,更容易凝聚宗室的力量。

    刘信就是要把刘赐拉下水,今天刘闵的话肯定得到了刘信的授意。

    刘赐对刘秀没有太多的忠心,如果能保证他的利益,谁来当这个皇帝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谋反成功的可能性。这次政变是否真的靠谱。

    思来想去,刘赐觉得在刘秀亲征后,他们要掌控邯郸有很大的成功机会,慎侯刘隆是个实权派,有他的加入会大大增加成功的可能。

    即便不能迅速控制邯郸,等到身在蓟城的燕王刘兴与骠骑大将军杜茂率军南下,与城内之人里应外向,拿下邯郸也不成问题。退一万步讲,如果谋反失败,他也还有最后的退路,那就是长安朝廷。

    思来想去,刘赐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依着他的性格,是绝不允许自己只有一条路的。

    刘赐叫来了次子刘嵩,父子两人在深夜进行了一番长谈。

    “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叛逃长安?”刘嵩睁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赐说道:“若是事情败露,我和你的兄长都活不成,一家人的指望就全在你身上,你就是刘家的根,可以在河北之外开花结果。”

    刘赐抚着儿子的肩膀,轻声道:“不要让你的父兄绝了祭祀。”

523.里应外合

    “叔父应下了?太好了!”刘信左手握拳,轻轻击打在右掌上,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应是应下了,可是府中一共只有几百人,恐怕成不了大事。”刘闵在面对父亲时说得信心满满,如今对着自己的堂兄,反倒有些忧虑起来。

    这也难怪,当时他一心想要说服刘赐,三分也要说成十分,而如今真要落到实处,就免不了忧虑了。

    “让叔父加入,当然不只是为了安成侯府那几百号人。”刘信看了看刘闵,心想这个堂弟还是太年轻了。

    “叔父的老部下许多都在军中任职,随便一个人就顶得上那几百号人了。可这些旧部也轻易不能去联络,不过总有用得到的时候,至少有利于我等安定军中。叔父最大的作用,在于稳定朝局。”

    刘信抚着刘闵的肩膀,说道:“你我皆是后辈,虽然做得了大事,恐怕人心不服。可叔父不同,他老人家虽然平日不理朝政,可在宗室和朝臣中一直威望很高,大家都信服他,肯听他的话。等到我们掌控了局势,正好让叔父出来稳住局面。”

    “父亲虽得众望,可也不算是宗族中的元老长辈,便是那个慎侯刘隆,手握兵权,同为宗室,与父亲属于同辈,一样有号召力。”

    “刘隆?”刘信冷笑一声,“他不过是咱们手里的刀罢了,他专为刘秀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坏事做得多了,朝臣们明面上怕他,其实是恨他,等定下大局,我早晚一脚踢开他!”

    “他可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刘闵觉得刘信肯定是疯了,他们联络的宗室人员中就属刘隆最有实力,不仅掌管着朝廷的情报系统,而且手下有正规的朝廷兵马,是凭军功上位的响当当的“诛虏将军”。

    刘信道:“刘隆与我等道不同,他和我们走不到一起的。”

    刘闵道:“我一直奇怪,刘隆深得刘秀器重,身居高位,掌管兵权,他为什么要反叛刘秀?”

    刘信冷笑道:“吴原也深得刘钰器重,为长安立下了汗马功劳,落到最后是什么下场?像他们这种人是很难善终的。刘隆得罪了那么多人,只能依赖皇帝的庇佑,可皇帝还能保他一辈子?他不过是一把刀而已,用过了就丢掉,皇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刘钰之于吴原。想必太原那件事对刘隆震动很大吧?他走出这一步,也是为了自保,如若能以功劳在长安得个侯爵之位,正可有后半生的安宁,这些,他在河北永远也得不到。所以我说,刘隆举事,恐怕和长安方面脱不了干系。”

    “兄长,你不会也想投到长安去吧?”刘闵突然有些忧虑。

    “怎么会?别忘了,我等是为死去的齐王讨还公道,并迎接他的兄弟燕王即位,让帝位回归长房一系,咱们可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等收拾了刘秀,有这幽冀两州的大好河山,正可干一番大事业,岂可拱手让给别人?”

    刘闵嘟囔道:“还说不让给别人,冒着天大的风险,不过是为燕王作嫁衣。”

    “兄弟,我和你说实话,燕王刘兴年少,他能作什么主?我等不过是打着他的旗号罢了。如今与刘秀比起来,我等实力不足,需要借助外面的燕王之力,等到事成之后,新皇少不得大封功臣,不只是叔父,你我都有封王之分。。。若是燕王实在不济事,咱们干脆就丢了他,推举叔父上位,让你堂堂正正地做个皇太子!”

    不得不说,这是最打动刘闵的一句话了。

    刘信却只是暗中冷笑,他虽然年龄不算大,但经历实在是丰富,年少时便雇凶杀人报父仇,因此被迫逃亡数年之久,后来趁乱起兵,跟随更始皇帝南征北战,以功劳受封汝阴王。他率军南征,败于桂阳太守张隆之手,手下兵微将寡,几乎走投无路,只好投降了刘秀。

    说起来刘秀并没有亏待他,他来时带着几个残兵败将,换得一个侯爵之位,也算物超所值了。可刘信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是个天生的野心家,不甘寂寞,过不了清静的生活。在他的脑袋里没有安定这个词,他就是要折腾,就是要高高在上,大权在握。

    刘信平时有意接近齐王刘章和燕王刘兴,委实是别有用心。

    这两个人都是刘縯的儿子,是对刘秀地位有潜在威胁的人,颇有些人暗暗地为刘縯鸣不平,毕竟当年是他带头举兵,刘秀也不过是兄长的跟班,要不是他死得早,哪里轮得上刘秀做皇帝?

    南阳的刘氏宗族因为感觉受到了薄待,心中暗暗不平,因此对于死去的刘縯也格外同情起来。无奈他们势力比较弱,一直被河北派压得死死的,如今河北派失势,刘秀也处于低谷,南阳人的影响不断增大,有些人就起了别的心思。而这些野心的实现都要通过一些媒介,比如原本有资格染指皇位的人。以此而论,齐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齐王胆小,不上道,不仅不敢有所行动,反而忧惧成疾,深居简出。刘信便把目光投向了刘縯的次子燕王刘兴,倾心结纳。

    刘兴年少气盛,心里有自己的英雄梦,很想有所作为。他奉刘秀之命镇守北方,身居幽州重镇蓟城,重兵在握,有实力起兵一争天下。

    刘兴深得刘秀的信任,原本也没什么异心,可是齐王死在了邯郸,让一切发生了变化。谎言说多了就是真理,谣言听多了就是真相。世上从不缺少野心家,为了自己的目的去盅惑他人。

    有心之人不断吹风,使刘兴的心态慢慢变了。

    刘章之死,将刘兴推到了前台,让他处在兄长曾经处过的嫌疑之地,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了刘章的忧惧。他既惶恐,又愤怒。刘兴将兄长之死的责任算到刘秀的头上,恨意连带着野心和朝不保夕的恐惧,都促使他有所行动。

    刘兴若是只想自保,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蓟城紧临着居庸关,他随时可以献城归降,安全地投入到长安朝廷的怀抱。但是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确实有资格,刘章的死,使他大大缩短了和那个至尊之位的距离。

    因此,对于刘信等人接连不断地怂恿盅惑,刘兴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是一个十分可行的方案,等到刘秀不在邯郸之时,刘隆刘信在城内举事,刘信则从蓟城起兵,会合因幽州战事的无能表现而失去刘秀信任的骠骑大将军杜茂,大军南下,占领邯郸。

    在这个计划中,刘兴处于相当主动的地位,他可以先行观望,等邯郸之事发动,至于蓟城起兵,可早可晚,刘兴可以根据局势变化从容行事,万一事态不妙,他可以及时回头,甚至逃出居庸关,长安朝廷是他最后的退路。

    刘秀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他最信任的侄子,他将幽州托付于他的亲人,竟然会成为帝国的腹心之患。

    建武八年八月,刘秀出了邯郸,兵发河南。像从前一样,他留发小邓禹总理朝政,让妹夫李通掌管邯郸的防务。

    诛虏将军刘隆没有随大军出征,也没有留在邯郸,而是被刘秀派去镇守井陉口的土门关要塞,防备太原敌军。

    刘秀发兵之后,刘隆却迟迟不动身,邓禹派人催促他,刘隆回道:“粮草器械尚未齐备,待诸事妥贴,便即发兵。”

    这个理由很正当,因为刘秀要亲征河南,邯郸做了许多准备,大司农冯勤为之筹措军粮,历经月余才诸事齐备。刘隆出兵土门关之事当然排在后面。

    邓禹听了刘隆的说辞,再去催促冯勤。冯勤说道:“陛下南征,耗费甚巨,如今国库空虚,粮秣不足,只能先筹粮八千石,供诛虏将军北征所用,八千石粮可供大军月余之需,请诛虏将军先行出兵,其余军粮容我慢慢筹措,分批运至土门关,断不会误事。”

    这是军马出征的惯常操作,先让大军带一部分粮食走,然后再分批运送至前线。。。总不能指望一下子带走全部军粮。

    没想到刘隆闻讯大怒,说道:“从前杜茂北征涿郡,随军有三月之粮,怎么轮到我只有一月之粮?冯勤这是欺负我不如杜茂,还是觉得井陉之事不够紧急,比不上涿郡战事重要?伪帝刘钰正在太原,很可能为策应河南战事发动井陉之战,我军少粮,何以当之?若因粮秣不足而误了国家大事,其罪在我刘隆,还在冯勤?”

    邓禹以前线战事紧急,苦苦相劝,刘隆却始终不肯发兵,逼得急了便说道:“除非再有六千石粮,否则决不发兵!”

    邓禹无奈,只得勒令冯勤紧急筹粮,数日之后,冯勤好不容易又凑了六千石粮,刘隆却又以守城器械短缺为名,要求邓禹为其调集军械。

    因此在刘秀发兵十几天后,刘隆依旧留在邯郸。

    邓禹虽然奉旨全权代理朝政,可是对刘隆却没什么法子。刘隆也是个老资格将领,又是刘氏宗亲,即便官职不及邓禹,可还真就不把邓禹放在眼里。

    邓禹紧锣密鼓地置办军械,忙了好几天,忽然接到前线战报,刘秀亲率骑兵,备道间行,已渡过大河到了祭遵军中。

    随着战报,有皇帝的圣旨,命令刘隆立即前往土门关,防备刘钰出井陉。

    刘隆再未推托,表示次日便会出征。

524.黑龙白龙

    诛虏将军刘隆从早忙到晚,好不容易才回到大营,简单用了些饭,便唤来心腹何成、吕功,问道:“南面的消息可确切吗?白龙真的过河了?”

    白龙是刘隆背后对刘秀的称呼,起源于刘秀的一个别称“白水真人”。这个别称的来源很有谶语的味道。

    王莽篡位后,忌恶刘氏,因为刘字拆开是卯金刀三个字,所以他见到金刀等字都格外反感。而“钱”字就是金字旁,当时流通的五铢钱的“铢”字也是金字旁,这都犯了王莽的忌讳,因此他废除了五铢。因古音“泉”与“钱”通,王莽就用“泉”字替代了“钱”字,铸“货泉”流通天下。

    “货”字拆开是“真人“二字,“泉”字拆开是“白水“二字,因此“货泉”也被称为“白水真人”。

    这件事本是个传闻,无可考证。但是在刘秀登基后被拿出来说事儿。因为刘秀当年与其兄刘縯就是在南阳郡舂陵白水乡起兵,他成事之后,就有传闻出来,说王莽铸“货泉”就是预示着刘秀的崛起,这是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因此,刘秀得了“白水真人”这个名号。

    反叛之人不愿再称刘秀为陛下,又不敢直呼其名,怕被人不小心听了去,因此就取了这个白字,称其为“白龙”,只是在参与谋逆的这个小圈子里通用。

    刘隆已经知道今天的战报内容,知道刘秀渡过了大河,但是他要行大事,对于一些关键信息都要多方面确认,免得出什么纰漏。而作为掌管全国情报系统的官员来说,他也有这个能力,可以印证消息的真假。

    校尉何成道:“侯爷,千真万确,不只是朝廷的战报这么说,咱们的人也从前线传来消息,白龙急于抵达战场,他在半路甩掉了大队人马,只带了三千骑兵疾驰南下,两天前便过了河,他的大纛在祭遵的军中,大家都瞧见了。”

    “只看见大纛做不得准,可曾见到他真人?”刘隆确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也因为他太了解刘秀,对于这个行事严谨的陛下十分忌惮。

    何成道:“侯爷不必怀疑,刘秀亲率骑兵进入祭遵军中,许多人都见到了。”

    刘隆冷哼一声,“我等要做大事,断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未曾亲眼所见之事,都要留有三分疑心。”

    何成、吕功都拱手称是,心中未免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刘隆太过小心了。

    刘隆又道:“黑龙那边如何?”

    “黑龙”是建世帝刘钰的代称,不仅是对应于刘秀的白龙,也是因为天下人皆知刘钰面色黝黑,以致于关东人除了称他为“放牛皇帝”“放牛小子”之外,还常常谑称其为“那个黑小子”。

    军司马吕功道:“侯爷,黑龙那边传来消息,大军已集结于滏口陉和井陉,只要这边一动手,那边便开始强攻,呼应我们,如今白龙南下,又有邯郸内应,这可是黑龙突破太行山的绝佳机会,他怎肯轻易放过?”

    吕功向前凑了凑,眼睛里放着光,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汉情局车局长说了,如果侯爷能献上邯郸,当有裂土封王之赏。”

    “成败只在今夜,明日邯郸便当易主。若我果以此功封王,当上书表你二人之功,必请陛下封你二人为侯。你们追随我这么多年,我刘隆没别的可给你们,只有一句话,同患难,共富贵!”

    何吕二人一齐拜下,说道:“末将誓死报答侯爷知遇之恩!”

    刘隆与手下心腹计议停当,只等夜色更深,便要去夺南军、北军的兵权,接管邯郸城门的防卫,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要紧的一环,只要将防卫京城的禁军兵权抢到手中,控制了城门出入,事情便成功了大半。

    攻占未央宫的事情交给了刘信和刘闵,主要力量是刘信平日豢养的一群死士以及安成侯和汝阴侯府的家兵,加起来有八百余人。刘信早就收买了卫士令邹骏,只要大队人马能顺利抵达西司马门,邹骏就会从里面打开宫门,迎接他们进宫。如果能顺利冲进宫里,这些人就足够用了。

    除了这几人之外,他们的同党还有淄川王刘终和捕虏将军马武,这两个人负责率军抓捕未央宫旁尚冠里的文武百官,主要是邓禹和李通等人,只要把这两个留守京城的首要人物抓在手里,即便有其余大臣落网,也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淄川王刘终原是刘秀的发小,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刘终曾在更始皇帝驾前任侍中之职,更始帝败亡之后,他便与父亲刘歙一道逃到河北,投奔了刘秀,刘秀对这个少年玩伴相当不错,将他父子二人都封为王。

    原本以刘终和刘秀的关系,他是不可能参与谋逆的,但是事情在一年前发生了变化。刘终因为一桩小事触怒了刘秀,被其当着百官之面大加申斥,并削夺了一县的封地,刘终因此羞愤交加,便不再上朝。自那之后,刘终几乎与朝政绝缘,每日只是在府中置酒高会,每当喝得酒酣耳热之际,便会说些过格的话,发泄心中的不满,这些话偶尔传到宫中,刘秀便扬言要废了他,刘终恐惧,便闭门谢客。

    刘隆与刘终关系不错,两人时常往来,刘隆见他心怀怨望,有心拉拢他入伙,经过几番言语试探,两人一拍即合,相约共做大事。

    捕虏将军马武是绿林军旧将,在刘秀巡行河北,攻灭王郎之后,背弃更始帝刘玄投了刘秀,一直随他南征北战,多有战功。近年来他一直在前线,或是在太行山一线,或是在河南战场,常年与长安兵马交锋,屡战屡败,渐渐对邯郸朝廷失去了信心。他与长安朝廷的故旧景中联络,对刘秀生出了异心。

    没有月亮的夜晚,正适合做黑暗的勾当。

    古老的邯郸城漆黑一片,一切都不可见,只有未央宫的角楼隐约露出些轮廓,以长安尚冠里命名的邯郸尚冠里就在未央宫西厕,此时正是一片死寂。

    三更鼓响,好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尚冠里似乎从梦中苏醒过来。

525.自取其祸

    尚冠里西端,有一座阔大的院落,占地既广,建筑又比别的大臣府第更加豪华壮丽。从高耸的楼阁、朱漆大门的装饰,都可看出宅子的主人身份贵重,非同一般。

    这是宁平长公主府,是皇帝刘秀专为自己的妹妹刘伯姬建造的府第。

    刘秀是在尸山血海中杀了出来的皇帝,他脚下踩着的鲜血不只是敌人的,也有亲人的。他的发家史中有两次最惨痛的经历,一次是他的长兄刘縯遇害,使他失去了精神上的依靠,只能一个人挑起重担奋力前行;另一次是小长安之败,在这次兵败中,舂陵刘氏死了几十口人,其中就包括刘秀的次兄刘仲和二姊刘元。

    刘秀是个重情的皇帝,他对幸存的长姊刘黄和幼妹刘伯姬很好,为她们分别建造了府邸,刘秀舍不得新建宫室,对于公主府的建造却没有丝毫的舍不得,两座公主府都极尽奢华。

    他的妹夫李通在起兵时因为事情泄密,家族遭受了屠杀,他孑然一身迎娶了刘伯姬,随她一道来到邯郸,辅佐刘秀。李通并没有另造宅子,而是与宁平长公主一道居住在公主府中。

    公主府白日里喧嚣热闹,贵客盈门,在夜晚却格外的安静,厚重的大门紧闭,整个宅子一片漆黑。

    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有人在外面高呼叫门。门吏大声询问,外面人答道:“宫中有急事,皇后急召宁平长公主和固始侯前去议事!”

    门吏不敢作主,正想去请家丞,却见家丞正提着刀,带着一群人走来,大声道:“公主昨日留宿宫中,陪伴皇后,何来皇后见召之说?侯爷也一早出府去了,家中主人皆不在,尔等别处寻去!”

    外面人哪里肯信,高叫着:“事情紧急,须侯爷立即前去,关系朝廷要务,乃是国家大事,若是耽误了,谁能担待得起?”

    家丞道:“请侯爷临走时有命,任谁来也不准开门,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外面愈叫愈响,家丞却丝毫不予理会,外面人急了,开始强行撞门,不知用了什么器械,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府门,将厚重的木门撞得砰砰作响。

    半夜冲击公主府。此事非比寻常,府内之人个个心惊胆战。此时任一个人都明白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若让这些人进来,说不准会有杀身之祸。

    家丞急忙安排人手,守卫府门,可是偌大个公主府,凭借着些家人,哪里防得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许多人逾强而入,冲杀过来,公主府内一片混战。

    外面的大队人马终于破门而入,数百人冲了进来,大肆杀戮,迅速控制了公主府,在内宅里四处搜索。为首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火光中映出他的脸,正是捕虏将军马武。

    马武提刀而入,顾不得这些家人,只一叠声地问道:“固始侯何在?李通呢?”

    有人回道:“将军,前将军和宁平长公主皆不在府内。”

    马武大惊,唤家丞来问,家丞一口咬定,公主昨日在宫中陪伴皇后,前将军不知去了何处,也未在家中留宿。

    马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两个人都不在府中,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难道他们是早得知了消息,出府躲避吗?如果是这样,就说明众人谋逆之事已经败露,刘秀早有准备,他马武就要大祸临头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刘秀不在宫中,作为小姑的宁平长公主去宫里陪伴嫂子,也算是情理之中,而李通平日俗务缠身,不在家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或许此事只是个巧合。

    马武强自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带人出了公主府,远远地见南面火把通明,许多人跑了过来。

    马武看到他们额上黑色的布带,知道是自己人,忙迎上前去,见到淄川王刘终,急切地问道:“如何?邓禹呢?”

    刘终沉着脸道:“邓禹并不在府内。”

    李通不在家,邓禹也不在家,这事真是巧了。

    这事儿要是巧合那就见了鬼了!

    马武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喃喃道:“糟了,此事恐怕。。。”

    马武突然住了口,愣怔片刻,向着刘终狠声道:“若是能攻进宫中,以阴后及皇子为质,尚有一线生机。如今我等只能孤注一掷。。。你我生死在此一举!”

    他挥手转身,说道:“去未央宫!”

    马武转身之际,并没有注意到,淄川王刘终在他身后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

    随着刘终的这个动作,他身后两名侍卫忽地跨步上前,举起手中的环首刀,狠狠地自马武的后心刺入。

    马武完全没料到会遭受这样的攻击,他在剧痛中回过身,惊愕地看着刘终,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栽倒地地。

    刘终用脚拨了一下马武的尸体,低头冷笑道:“糊涂!陛下是何等人物,岂能被尔等蒙蔽?”

    在刘终和马武火拼的同时,未央宫西司马门处正进行着一场屠杀。

    刘信和刘闵率八百余人来到西司马门,按照约定与卫士令邹骏接头。事情顺利得出人意料,当他们抵达时,门口没有半个卫兵,宫门只是虚掩着,仿佛对他们发出邀请。

    刘信命人推开宫门,将要迈步而入时,忽然有些迟疑。

    并不是他发现有什么异样,而是多年在战场拼杀的经历,使他对于危险有了一些超出旁人的直觉,不管怎么说,刘信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年轻的刘闵却急不可耐,说道:“兄长迟疑什么?难道你怕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就当一鼓作气。连个宫门都不敢进,那还造得什么反?成得什么大事?”

    这时候面对着平日里敬重的堂兄,刘闵少见地生出些类似鄙夷的情绪。

    刘信斥道:“我岂是怕了?只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为什么宫门没有守卫,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兹事体大,必得万无一失,我要在这附近搜上一搜。正如你所说,事不可缓,机不可失。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先进去拿人,我随后便至!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原路退出。”

    刘闵不以为意,嘟囔道:“守卫肯定是被邹骏调走了,这能有什么意外?兄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带着人马进入宫门。

    今日的未央宫真是出奇的安静,刘闵进了宫,还是没见到一个人,直到他走出几十步,忽然面前灯火通明,树影中不知多少人站了出来,个个张弓搭箭,稳稳地瞄着这些闯入者,

    刘闵觉得遍体生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正想掉头逃跑,听到身后轰降声响,刘闵回头去看,正见到宫门在徐徐关闭。

    随即宫墙上忽然燃起无数火把,照出一排排甲士的身影,他们簇拥着一个人,正扶着城墙,俯视着刘闵。

    灯光之下,刘闵认出了他,邓禹!

    邓禹挥了挥手,旁边的甲士扬臂丢下一个人头来,骨碌碌地滚到刘闵面前,却是卫士令邹骏的人头。

    邓禹的声音冷静又低沉,他说道:“逆贼,杀无赦!”

    刘闵面色狰狞,狂吼一声,拔刀向前冲去,却被当胸一箭射倒,殒命当场。

    当淄川王刘终带人赶来援助时,西司马门已尘埃落定,刘信逃走,刘闵丧命,数百人为其陪葬。

    刘终看着眼前的惨象,不禁摇头叹息,“你们真是太小瞧陛下了,真是自取其祸!”

    刘终与刘秀是少年玩伴,相互往来极密,对于这位陛下的为人,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刘秀心思极为缜密,看上去温和可亲,实际上不会轻易交心,他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从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他时刻保持警醒,对人天生有三分防备。

    这是他与其长兄刘縯性格上最大的不同之处。

    刘縯热情豪放,慷慨大度,只要他认准的人,可以给予完全的信任。简而言之,刘縯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他的魅力大多来自于此。他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吸引人靠近,沐浴着他的光芒。在舂陵起兵之初,有许多豪杰之士就是冲着刘縯才入伙的。甚至就连刘玄即位之后,还是有人只认刘縯,而不认刘玄这个正牌皇帝。这也是刘縯遭到更始帝的忌恨,惹来杀身之祸的主要原因。

    刘秀却完全不同,起初他站在兄长的身后,好像是一颗行星,隐匿在太阳的光芒之下,以致于众人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刘縯惨死,太阳谢幕,刘秀才显出他的光芒和底色。原来他也是一颗恒星,虽然没有太阳那般炽热,可是光源却更加持久和稳定。

    刘縯是热的,而刘秀是温的。

    相比兄长,刘秀克制而谨慎,他痛恨一切不可控的意外,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但是每当事态失控、需要拼命的时候,刘秀又极能豁得出去,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光和热会最大程度地发散,这使他比太阳更加炽烈。昆阳之战就是他在绝境之下的惊艳一击,这一战使他的光芒传遍天下。

    这种绝地反击即便对刘秀这种大神来说,也是一生难得一见的奇遇。他自己也绝不想来第二次,他最喜欢的还是掌控,是事先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于刘氏宗亲的不满,刘秀早有耳闻,他这种谨慎的性格,怎么会不预先防备?

    刘终便是他预先埋下的一颗棋子,为此他们联手做了一出戏,以兄弟离心、君臣反目的表象,使刘终骗取了反对派宗室的信任,成功站到了刘秀的“对立面”。

    否则,刘秀如何能随时掌握宗室的动向?

    虽然他一直重用刘隆,但是他这种心思深不可测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安危全都交托在一个人的手上?

    这场谋逆的结局一开始便注定了。

526.生死之间

    二更天,北军大营。

    营门刚刚打开一半,诛虏将军刘隆便纵马直入,马蹄差点踢着开门的军吏,那军吏一边躲闪,一边高声叫道:“军营之中不得驰马,这是陛下的严旨,请诛虏将军下马!”

    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一鞭,随在刘隆身后的校尉何成斥道:“军情紧急,有旨召集诸将议事,谁敢阻拦将军?误了军机,你担待得起吗?”

    军吏呆了一呆,终是不敢再上前拦截,眼睁睁地看着刘隆一行人策马入营。

    刘隆径直冲向中军大帐,何成在后面喊道:“陛下有旨,速召五校尉前往大帐议事!”

    北军是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初为中尉统领,汉武帝时扩大北军,将其分为八部,其将领均称为校尉。刘秀又将北军八部合为五部,分设五校尉,称为北军五校,统归执金吾贾复率领。因贾复随刘秀南征,北军便暂由前将军李通代领。

    此时北军是邯郸城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也是刘隆等人必须要拿下的一支部队。北军五校中有两人参予了谋反密谋,其余的三个校尉,刘隆准备用伪造的圣旨召来,全部击杀,换上自己的心腹,完全掌握北军。

    刘隆疾奔至大帐前,没等马匹停稳,便腾地跳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一甩,几乎甩到后面随从的脸上,那随从手忙脚乱地接住缰绳,牵着马随在他的身后。

    刘隆大踏步走上前,一名军吏走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请诛虏将军入帐!”

    刘隆忽地顿住了脚,眼睛向左右一扫,问道:“你是谁?张延龄呢?”

    张延龄是屯骑校尉的部下,也是谋反者的“自己人”,按理说,这大帐今天该他来守卫,由他接引刘隆入帐。刘隆常年从事情报工作,对军事部署极为敏感,如今见临时换了将领,那些卫士也十分面生,当即开口发问。

    军吏道:“末将赵深,乃是屯骑营骑将,张骑将临时有事,屯骑校尉派了他别的差使,今天这大帐由末将守卫。”

    “哦,”刘隆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脚步。

    赵深见他迟疑,说道:“将军不必疑虑,屯骑校尉正在帐中等侯。”

    刘隆又道:“步兵校尉是不是也在?”

    “在,两位校尉都在恭侯将军大驾!”赵深回答的毫不迟疑。

    刘隆忽地回头,接过随从手中的缰绳,将自己的战马拉至跟前,说道:“我出来时忘了喂马,劳烦赵骑将找个妥贴的人,好好地给他补些夜草。”

    赵深立即回头唤道:“来人,将诛虏将军的马。。。”

    他话未说完,忽见刘隆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疯了似地抽打着胯下的马,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赵深在身后大喊:“诛虏将军!你,你怎么走了?”

    刘隆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埋头向前狂奔,随他一道来的百余骑都急忙上马,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前将军李通自大帐中奔出,用手指着刘隆的背影,大喊道:“拦住他!将反贼刘隆给我拿下!”

    帐外士卒听了,都拔刀上前追赶,奈何刘隆反应极快,此时已奔出数百步之遥,转过一片军帐,直接向着营门冲去!

    北军营中大乱,士卒奔走着向营门处跑,边跑边喊道:“关营门!捉拿反贼刘隆!”

    李通愤愤地顿足道:“怎么就露了破绽,让此贼察觉?杀!传我将令,反贼刘隆及其随从,格杀勿论!”

    刘隆伏在马背上,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只死死地盯着前方。在前面不远处便是军营大门,营门已闭,但是他方才留在这儿的十余名侍卫突然发难,砍翻了几名守卫,又将营门打开了半边。

    刘隆死死地盯着数十步外的营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冲出去他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冲出这道营门,不远处便是邯郸西城门,城门校尉是他们自己人,自然不会阻拦,只要出了邯郸城,一路向西逃亡,便有机会钻进太行山,逃出生天。

    此时这道小小的营门,是他生与死的门槛,冲出去是活,冲不出去就是死!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刘隆终于抢在营门再次关闭前,冲至营门处,半个马身已出了那道木门,只有马尾还在门内。

    他的心跳得擂鼓一般,看来上天并没有完全抛弃他,这次的结果是:生!

    他还来不及品味劫后余生的喜悦,忽觉后心处有一阵异样的感觉,好像是被蚊虫叮了一口,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刘隆后背上插着一枝羽箭,一头栽下马来,头重重地磕在营门的木栅之上,身体摔落在地,一动也不再动。

    在他身后几十步,校尉何成举起手中的弓,大喊道:“反贼刘隆已伏诛!”

    刘隆到死也不知道,看起来那么信任他的皇帝陛下竟然在他的身边安插了一个暗子,为的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在关键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邯郸城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却好像并没有影响到城中居民的安眠。天边刚透露出一丝微光,已有勤劳的人起来忙碌。

    天边隐隐地透出红色,一看便是一个好天气,今日的天和昨日一样,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安成侯刘赐一夜未睡,在书房里端坐,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微微地闭着。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丈余长的白练。

    晨光中房门被猛地推开,家丞几乎是跌了进来,他扶着门框,急急惶惶地道:“侯爷,不知哪里来的人马,将侯府围起来了,您,您快出来看看吧!”

    刘赐缓缓睁开双眼,好像是对着家丞,又好像是对着自己,他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家丞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侯爷,可是。。。”

    “嵩儿走了几天了。。。应该已到了壶口关了吧?”刘赐抬头向西望去,目光好像透过墙壁,穿越重峦叠嶂的太行山。

    说完这句话,刘赐好像失去了力气,他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

    赶走了家丞,刘赐扶着书案站起身,伸手取过案上的白练,绕过书案,抬起头,望着屋顶的横梁。

    安成侯刘赐于建武八年九月初一自缢于府内。

    他的侄子淄川王刘信趁夜逃出了邯郸城,却没有逃出生天,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小镇中被擒获,拿回邯郸下狱等死。

    邓禹和李通联手粉碎了邯郸叛乱,使京城迅速恢复平静,这种平静好像是风暴后的海面,波平浪静下暗流汹涌。

527.全面进攻

    建世帝刘钰在晋阳呆了大半年,依旧没有回长安的意思,一直到太守杜广国倒台,新太守杜林上任,皇帝好似是要在太原安家落户了。

    他出门巡幸,随从队伍极其庞大,光是随驾的军队就有六万之众,这带来了巨大的补给压力,只凭当地很难解决,只有从关中运送物资过来。好在长安有郑深坐镇,这位尚书令确实有萧何之才,不管前方打得多么热火朝天,他总是能从容不迫地调集资源,保障前线的需要。

    只要刘钰在晋阳呆着,关中的钱粮便跨过大河源源不断地运至河东,再通过汾水,依次经过临汾、平阳、介休等城一路北上,运至晋阳。

    晋阳也并不是物流的终点,钱粮在此卸下大半,供皇帝一行使用,还有一部分继续北上,一直到更北方的代和上谷两郡。

    如今上谷的后勤压力也很大,耿弇的大军一直在那儿,保持着对幽州的压力,虽然上谷算得上粮谷丰实,但那是在人口不多的情况下,如今一下子多了数万大军,粮食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只好从代郡和太原获得支持。

    长安朝廷虽然号称不缺粮,但是在连年战争的情况下,要时刻保障军队的供应也并不容易,两汉之争打到这个份上,双方的消耗都极其巨大,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刘钰已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不出意外的话,先坚持不住的应该是刘秀。

    邯郸朝廷不只在南部战场面临着沉重的压力,帝国内部也频发叛乱,大大地消耗了国家实力。

    在太行山一线,只要刘钰在太原呆着,刘秀就得拼命地向西运人运粮,随时防备着放牛皇帝东出太行。虽然太行山离邯郸朝廷的核心统治区域较近,但是在缺粮的情况下,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后勤压力。

    双方在太行山一线没有发生什么大战,而是打成了钱粮消耗战,刘秀和刘钰都在寻找对方弱点,以期找到破局的机会,因为邯郸朝廷内部的骚乱,刘钰率先有了突破口

    此时他并没有在晋阳,而是来到了太原郡东部的上艾,随时准备亲自穿越太行山,从井陉口冲出去,纵马河北。

    河北的消息通过太行山不断地传过来,邯郸朝廷中许多人都与长安朝廷暗中往来,局势所迫,每个人都想为自己铺好后路。

    在两个看起来完全敌对的国家之间,普通百姓确实是互相充满了敌意,但奇怪的是,在两国的高层,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联系却十分频繁,完全出乎普通人的想像之外。

    最爱国的一向是平民大众,因为他们对于国家的依赖度很高,他们无法离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而对于那些富有和强大到可以无视国家界限的人来说,在这边和在那边都有同样美好的生活,何必要忠于哪一方,或者浪费自己的热情在爱哪一方上面呢?

    有了这些将私利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达官权贵,刘钰相信,只要他的大纛竖在河北的大地上,邯郸汉的权贵、河北的豪强便会蜂拥而至,抢先向他表达忠心,那时纵使刘秀有天大的本事,也终将无力回天。

    此时汉情局长车卢正在向皇帝密报邯郸朝廷的情景。

    汉情局长虽然是朝中的高官,而且是大臣权贵们都见之胆寒、不得不对其毕恭毕敬的一个,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就是一个忠实的奴才、被豢养的狗,完全没有人的待遇。

    大臣向皇帝奏事,除了见礼时的跪拜之外,都可以坐下从容奏对,即便只是数百石的官员也是如此,可是咱们堂堂两千石的车局长,却完全没有面对朝臣时的跋扈,自始自终跪伏于皇帝脚下,几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听你的意思,这次刘氏叛乱昨夜已经发动,只是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车卢盯着面前皇帝的足尖,小心答道:“陛下,预定的日子是昨天,虽然消息尚未传出,但臣以为这次叛乱涉及的人不少,有内应,有外援,有影响力强的刘氏宗亲,有军中的实权派将领,实力很强,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刘钰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因为牵连的人太多了,才让人觉得不托底。这种秘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则容易走漏风声,不管他们实力多么强大,总是强不过朝廷。”

    “还有,刘秀是什么人?那可是心思比海还深的帝王英主,他怎么会轻易地被蒙蔽呢?恐怕早就留了后手了。依朕看来,这次叛乱,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刘钰低头看了看车卢,忽道:“车卿,敢不敢和朕打个赌?你若肯赌上百顷良田,朕便接下了。”

    车卢忽地一哆嗦,后背上的汗已经流下来了,他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臣一介武夫,出身贫寒,又不会那些钻营勒索的勾当,哪里有百顷良田?臣不是不肯和陛下赌,臣,臣是真没有赌资啊!”

    他在汉情局供职多年,捞是捞了不少,但是自从就任局长以来,车卢真可谓是两袖清风,毕竟吴原的前车之鉴还在,他哪敢顶着风头上?

    皇帝虽然说是打赌,但是车卢立即觉得这是在套路他,百顷良田他车家有没有?当然有,但是在皇帝面前自然不敢承认。

    皇帝笑了一声,说道:“车卿这话让朕惭愧啊,说起来是朕亏待了车卿。”

    车卢一听更是魂飞魄散,今天皇帝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句句带着暗刺,他今天敢说受了皇帝的亏待,明天就有人告他腹谤,大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

    车卢五体投地,泣道:“陛下拔臣于微贱之中,委以重任,陛下何曾亏待过臣,陛下对臣的恩情,臣一生一世也无法报答。”

    “行了行了,”皇帝完全没有被他的眼泪感动到,却似是有些不耐烦,这让车卢立即识趣地收了声,连声抽噎也不敢再发出。

    “这次起事大概不会成功,刘秀要是这么容易就倒了,那就不是刘秀了,但是这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朕要是错过了这,也就不是朕了。”

    他望着车卢,说道:“你速与上谷联络,要快!用信鸽!令耿弇屯兵居庸关,只等刘兴率军南下,便伺机夺了蓟城。此战的最大目的就是蓟城,让他千万不要贪功,去与刘秀军死磕。只要有了蓟城,便是在刘秀的头顶上悬上了利剑,让他日夜不能安眠。”

    “还有,太行山一线要全力出击,命田况出轵关陉,田邑出滏口陉,全线东进,朕也要亲征土门关,打出太行去,这一次,朕要一战定乾坤!”

    车卢激动地道:“陛下此番定能一统天下,复兴汉室江山,陛下实乃英主也!”

    刘钰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笑骂道:“少来拍马屁,快去办正事!”

    车卢见皇帝笑得欢畅,脸上也笑出了一朵花,急忙爬起身,告退出去,刚一出门,便像是竹子脱离了拉扯,一下子弹直了身体,冷着脸挺身前行,见到在外面侯着的朝臣,禁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地去了。

    刘钰望着车卢出门,回头说道:“这个车卢比吴原更狗,却没有吴原能干。。。唉,人才难得啊!”

    “吴原再能干,还不是被陛下收拾了?”班登嘟囔道。

    刘钰嘴里吸了口气,斜着眼道:“你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照说该懂点事儿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胡说八道?”

    班登撇了撇嘴,说道:“陛下又不爱听了,那,那臣不说了,您还是找车卢说话吧!”

    一旁的乌盖慢悠悠地道:“人才难得,忠心更难得,没有才干的忠心多少有些用处,可没有忠心的人才,那不只是无用,简直就是可怕了。陛下舍吴原而用车卢,大抵是为此吧!”

    皇帝用手指了指班登,说道:“看人家乌盖,见得清楚,说得明白,只你这个糊涂蛋,总是这么不长进,你怎么就不跟人家乌盖学学?”

    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刘钰总是觉得轻松愉快。而一想到要向刘秀发起全面进攻,他自己也要亲征土门关,刘钰便不只是愉快,简直是激动加兴奋了。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上党郡的田邑。

    一年来上党郡面貌一新,上党人参已成了郡里的支柱产业,依靠着皇帝的亲自宣传,人参在河东太原等地彻底地火了起来,便连关中也掀起了以人参进补的热潮。在参粮署的大力运营下,上党以人参换粮食的构想已有成效,郡内的存粮不断增加,兵力也随之慢慢增长。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田邑亲率大军出了壶口关,沿着滏口陉东进。因为没有了涉县的阻拦,这次进兵开始得十分轻松,一路上虽曾遭遇敌军,但都不成规模,与其说是拦截,不如说是侦察敌情。

    田邑进兵至太行山的东界,才遇到真正的敌军,是来自武安的驻军。双方在太行山的谷地中摆开了战场,准备一决胜负。

    与此同时,轵关陉和井陉的战役也陆续打响,刘钰拉开了向刘秀全面进攻的序幕。

528.燕兵南进

    幽州,蓟城。

    燕王刘兴将手中的帛书展开,眼睛快速地掠过上面的文字,随即“啪”地一声合上,在手中揉成一团,丢在面前的书案上。

    他以手支额,呆坐半晌,忽地抬头道:“叫王玄和邴遂过来!”

    郎中令王玄和中尉邴遂都是燕王的属官,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汉代对于诸侯王的管制很严格,属官中的关键岗位都有朝廷任命,不仅是帮助诸侯王做事,更多的是就近监视。

    但是刘兴的情况很不同,朝廷对他的监管很宽松。因为刘秀的儿子都在幼年,帮不上什么忙,作为刘秀长大成年的亲侄子,因为齐王刘章常年卧病,刘兴几乎是他唯一可用的至亲。刘秀别无选择,在外部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只能相信这个侄子,将他视为帝国的屏藩,将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蓟城交给了他,并赋予他很大的权力。

    刘兴大权在握,手下的属官大多是自己的人马,包括王玄和邴遂,朝廷都是根据刘兴的提议任命的。刘秀对于刘兴没有更多的制衡和约束,在重要的岗位上,只有国相张杨真正是由朝廷任命。

    刘兴开始时是心存感激的,也实心实意的帮助刘秀守边,自从他就国之后,不断修缮蓟城,加强防卫,随时防备上谷耿弇出击,极大地巩固了北部边防。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叔侄二人依旧会互相依靠,愉快地合作下去,可惜刘章死了,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刘兴起了疑心,而疑心这种东西,只要冒出萌芽就会加速疯长,直到摧毁所有的信任。

    邯郸政变,将刘兴直接推到刘秀的对立面,叔侄至亲要反目成仇、图穷匕现了。

    王玄和邴遂向燕王行礼,刘兴向书案摆了摆下马,王玄取过案上皱成一团的帛书展开,与邴遂一道观看。

    这是安成侯刘赐的书信,是代表邯郸那些人发出的求援信,信中说他们将会在晦日动手,请刘兴即刻率军南下,入邯郸承继大统。

    王玄问道:“大王之计如何?”

    刘兴道:“正要问计于卿等。”

    王玄道:“大王可等待确实的消息再定行止,先在此坐观成败,若邯郸事成,则南下就位,若邯郸事败,则按兵不动。”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无论邯郸成败,都没有刘兴的亏吃。

    邴遂却道:“臣请大王立即发兵南下,切勿迟疑,否则恐邯郸之事生出变故。”

    “最多是成或不成,还能有什么变故?”王玄见邴遂与他唱对台戏,颇有些不高兴。

    邴遂向刘兴道:“大王,如今邯郸诸人势孤,须借助大王之力,方可稳住局势,若尔等真的成事,掌控了邯郸城,接收了城内外数万兵马,到时他们是否还需要大王呢?”

    “你的意思是。。。”刘兴停住了话头,看着邴遂。

    “大王,刘氏宗亲不只大王一人,就拿安成侯刘赐来说,他曾经称王于一方,在宗亲中素有威望,他的侄子刘信是沙场勇将,他的故将如今多在军中,自成势力。诛虏将军刘隆亦是军中的实权人物,不仅手下有兵,还掌管着情报之事。这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若是彼等成了事,会甘心将邯郸交与大王么?一旦彼等起了别的心思,臣恐大王兵至邯郸之时,至尊之位已属他人。”

    邴遂见刘兴凝神看着他,明显是听进去了,又劝道:“此时彼等与大王是盟友,彼时便可能是敌人,可若是未等彼等站稳脚跟,大王便已兵临城下,彼等仓促之间无可抵御,除去开城迎接大王之外,别无选择,则邯郸之兵皆为大王所有。大王践位,以天子之名号令天下,则天下皆望风来归,则天下亦将为大王所有。”

    这时王玄说道:“邴公之言自有道理,可若是邯郸事败,我等岂不是送上门去,自寻死路么?”

    邴遂道:“大王与邯郸诸人共谋举事,若邯郸事败,大王岂可独全?即便大王不动,白龙亦将举兵来伐,大王何以当之?到时免不得流亡长安,寄食于他人。成大事者,必涉大险,大王若要稳妥,则大事难成,大王若要成事,则必得冒险!如今之事,唯请大王一言决之!”

    两条路摆在面前,刘兴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他说道:“白龙成事,全赖先父,他不思报先父养育之恩,提携之德,却坏我兄长的性命。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寡人之意已决,即刻南下,兵临邯郸!”

    刘兴的决定有他自己的考虑,骠骑大将军杜茂如今驻守涿郡,是他的盟友,刘兴自涿郡南下,后路是有一定保障的,如果真的事败,他有机会可以向北退兵,穿过涿郡回到蓟城,也有机会直接向西,钻入太行山。

    也就是说,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个必死之局。

    此事的第一步,是要留一个妥贴的人守卫蓟城,保住他的根基。这需要解决两件事,一件是确保蓟城忠于他,这就要控制国相张杨,或者干脆除掉他;另一件是防备上谷耿弇,免得他大军出发之后,耿弇出兵端掉他的老巢。

    其中国相张杨比较好对付,除掉他很容易,难的是这件事不能公开,一旦消息泄漏,刘兴谋反之事将提前大白于天下。

    刘兴与王邴二人反复商量,最终决定由邴遂留守蓟城,刘兴则以平定流民军为名,率军出城,带着郎中令王玄和国相张杨一道南下,在路上解决掉张杨。

    而对于耿弇,则使用诈降之计,差人入居庸关请降,以献蓟城为名稳住他。刘兴这个级别的诸侯王请降,耿弇必定十分重视,肯定要向刘钰请示,刘兴则会频繁派出使者,与他就投降条件反复商谈,如此拖上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到了那时,刘兴早就得了邯郸,定了大位,再派兵加强蓟县守备,让耿弇再无机会。

    刘兴依计而行,两天后便借口平定流寇,声称要亲自率军出征。国相张杨阻拦不住,本想留守蓟城,却被刘兴以“时刻离不得国相”为名,硬拉进了军中。

    蓟城有兵两万,刘兴留了五千给邴遂留守。蓟城城池稳固,就算耿弇真的来攻,邴遂有这五千人,再临时征发些士卒,也足可守卫一时。

    大军出城向西,走了半日,便折向南,向着涿县方向去了。

    刘兴下令大军加速行进,直奔涿郡而去。燕相张杨觉得奇怪,问道:“大王不是要剿灭流民么?怎么反倒要去涿郡?”

    刘兴道:“贼兵势大,寡人要去涿县会合骠骑大将军一道进兵。”

    张杨嘴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有些惊疑,以这一万五千燕兵的战斗力,足以吊打数万流民,为什么非要去涿郡与杜茂合兵呢?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便想差人送些消息出去,谁知道他的大帐周围全是兵丁,不准随意出入,他堂堂燕相竟是被看管起来了!

    此时张杨再迟钝也明白了,刘兴一定是有所图谋,而这图谋是背着他的,这就可怕了。

    张杨胆战心惊,却毫无办法,只好被刘兴裹胁着向前,没几天到了涿县附近,杜茂率军一万,亲自来迎,两人连城都没进,便继续南下,直到过了范阳,出了涿郡,进入中山国,又一路进兵到安平附近,这才停了下来。

    这里离邯郸有几百里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如若邯郸有什么消息,快马加鞭地送来,一天就差不多到了。

    直到此时,刘兴的行军虽然是明目张胆的,多少让人起疑,但是鉴于这几年匪患猖獗,地方不安,他以与杜茂合力剿匪为名出兵,从情理上还勉强算说得过去。

    此时已是朔日,照理说邯郸应该已经发动了,消息马上就能传过来,刘兴打算在这儿等待确切的消息,一旦事成,他便撇下大部队,只带精锐骑兵疾驰邯郸,以最快的速度去争夺那个至尊之位。

    刘兴等了一天,还是没有消息传来,他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与王玄和杜茂商议,想要继续进兵,王玄道:“臣愿领一枝兵马,为大王前锋!”

    杜茂道:“涿郡若没有我在,恐怕会生出变故,断了大王的后路。”

    刘兴便命他留驻当地,让王玄带了五千人先走,他自己则率余下的军队,随在王玄的身后。

    又走了一天的功夫,还是没有消息过来,刘兴深知邯郸有变,不是举事失败,便是如邴遂所说,那些人成功了,把他抛下了。

    此时他陷入犹豫之中,再向前,就算到了邯郸,凭他这一万多人,真的能攻克么?可是已经到了这里,再掉头回去的话,又觉得非常不甘心。

    刘兴此时进退维谷,正在犹疑,士兵来报:“大王,前面有一支人马拦住了去路。”

    刘兴去看时,见是一支骑兵,三四千人的样子。这支队伍见了他们也停了下来,然后有旗帜从军中缓缓升起。

    刘兴见了,不禁大吃一惊,军中升起的是代表皇帝的大纛!

    刘秀来了!

529. 权力怪兽

    见到皇帝大纛的一瞬间,燕王刘兴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此时他的心情只能以一个词来形容:魂飞魄散。

    他呆呆地望着对面的旗帜,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刘秀不是应该在河南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是飞过来的不成?还是真的像传说的那样,刘秀就是一座神?

    刘兴呆坐马上,身子竟有些摇晃,仿佛要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幸好身边的侍从发觉了异样,伸手扶住了他。

    “大王,大王!您怎么了?”侍从轻声呼唤,将刘兴从梦一般的幻境中唤了回来。

    刘兴愣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军队。忽然他咬了咬牙,刷地一下拔出环首刀,高举过头,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向前!杀!”

    刘兴手下有万余人,包括两千幽州突骑,都是久驻边境的百战之兵,战斗力可称强悍。而对面不过是三四千人,兵力如此微薄,他完全可以硬碰硬地和刘秀干上一场,凭借兵力优势战而胜之。

    刘兴心中又重燃起希望,既然早晚都要交锋,那么在优势下的遭遇总是更有利一些,正面战场上的胜利更加有说服力,也许这会是一锤定音的一战。

    可是事情却大大地出乎刘兴的意料之外,他的命令发出,却没有得到执行,他的队伍甚至没有发起一场像样的冲锋,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了。

    因为这时他的部下都明白了真相,他们的大王刘兴并不是去剿匪,也不是为了国家而战,他是要对抗皇帝,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战,这分明是谋反!

    若是与流寇作战,这支军队足以摧枯拉朽,百战百胜,可是面对着他们的皇帝,传说中的战神刘秀,将士们完全不用思考,立即凭借本能做出了选择。

    没有进攻,没有防守,甚至完全没有战斗,大批燕军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对面军队两旁的招降大旗,争先恐后地表示出对于皇帝的忠心,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糊涂着,只是跟着别人在胡乱地奔逃,顷刻间战场上便一片混乱。

    刘兴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面对这种局势他彻底懵了。刘兴茫然看着这支原本军容雄壮的军队,看着他的人马四散奔逃,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看上去还坚不可摧的军队会变成这副样子。

    可是他惊恐地发现,全军崩溃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最可怕的是,他本人仿佛变成了一个猎物,那些想要趁乱取富贵的野心家已经盯上了他,原本他自己的部下,那些曾在他面前表示忠心的战将,正在向着这位燕王靠近。他们的手中的兵器闪着光,渴望着啄饮猎物的鲜血。

    刘兴知道自己完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拨转马头,仓惶逃蹿,和那些东奔西跑的溃兵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是这个战场上的焦点,是被众多猎人追逐驱赶的麋鹿。

    刘兴不辨方向,顺着溃兵的人流埋头狂奔,无数人在他身边掠过,幻化出一片片虚影,使他有了一种时光流逝的错觉。

    他仿佛回到了幼时,他和兄长追随着三叔,在旷野上尽情地奔跑,手中是三叔为他们制作的小小弓箭,他们就用这个随着三叔狩猎;三叔还带着他和兄长下田,教他们辨识地里的庄稼;而在父亲去世之后,他曾抱着三叔的大腿哭泣,将鼻涕和眼泪一起蹭到他的身上。

    那时他们是多么的亲密!

    如今,他的三叔依旧在身侧,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不过现在三叔对他肯定没有丝毫的爱怜,所有的亲情和温馨都被权力的怪兽吞噬,无论是他还是刘秀,都不过是权力的奴隶,是随着权杖回旋跳跃的舞者。

    要是没有这一场风云际会,如果他和三叔一直在舂陵乡下,他们依旧会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吧!

    这是刘兴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他便跌下马来,身子打了几个滚便不动了,他的脸面朝上,上面布满了灰尘和鲜血,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天空中没有云彩,什么都没有。

    燕军溃散之后,在其身后的杜茂很快得到了消息,久经沙场的骠骑大将军立即做出了判断,只凭他是不可能和刘秀对抗的,如果他自不量力地去阻拦刘秀,他的军队只会和刘兴一样不战自溃。

    杜茂立即下令,全军向涿县急退,就在当夜他更是毫不犹豫地是弃了大队人马,只带十几名亲信出营,向着北方一路狂奔,几天几夜不曾休息,一直奔到蓟城附近。

    他本想入蓟城与留守的邴遂会合,没料到蓟城此时已被重重围困,围城的竟是建世汉骠骑大将军耿弇,杜茂毫不犹豫,立即向耿弇投诚。

    “什么?刘秀来了?”耿弇听了杜茂的话,有些吃惊,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得好!”

    上一次出居庸关,耿弇重创渔阳太守张堪,却在回程时被刘秀阻击,吃了一场败仗,他一直耿耿于怀,想找机会再战一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

    蓟城对于幽州太关键了,刘秀绝对不能忍受丢掉蓟城,一定会拼全力来争夺,这给了耿弇伏击的机会。

    刘秀和耿弇都是当时顶尖的军事家,这种对垒本身就充满了刺激,耿弇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围城打援是耿弇的特长,他只要知道刘秀必须得来,就能设计出最适合的战术,给其致命的一击。

    上一次耿弇出上谷时,蓟城和涿郡都有重兵,耿弇孤军深入敌境,形势不利,尚能消灭幽州突骑的主力,这一回河北内乱,蓟城兵力单薄,涿郡守将杜茂叛逃,守军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局势比上次好得太多,耿弇有信心取得更好的战果。

    更加有利的是,蓟城守将邴遂与刘秀不是一条心,他是刘兴的人,是邯郸的叛徒,因为刘兴的败亡,邴遂已陷入绝境,只要让他知道刘兴的消息,献城归降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耿弇看了看杜茂,说道:“杜兄,你我原本是同僚,关系匪浅,如今你弃暗投明,又与我同殿为臣,小弟很是高兴,却不免为杜兄忧虑。杜兄本为涿郡守将,手握重兵,若能举郡来投,自然不免封侯之赏,可如今你放弃了手下的兵马,单枪匹马来投奔我,纵使小弟要保全杜兄,可陛下不养无功之人。。。杜兄今后在朝堂上如何立足?”

    “大将军,”杜茂此时穷途末路,自然不敢如以前一般和耿弇称兄道弟,“大将军抬爱,杜某感激不尽,杜某不才,在涿郡数年,多有亲朋故旧,这涿郡各县守将,多是杜某的旧部,多少给我几分薄面,杜某愿为大将军前驱,劝说彼等献城来降,以此作为杜某的见面礼,如何?”

    耿弇大笑,“涿郡之事自然要多多仰仗杜兄,可此时却有一件近在眼前的大功劳,对杜兄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杜茂也是个人精,立即明白了耿弇的意思,他指了指蓟城方向,说道:“大将军莫非是说蓟城?杜某与邴遂素无交情,要我劝他。。。恐怕是不成的。”

    耿弇笑道:“用不着劝,形势逼人,若邴遂识时务,只要杜兄出现,他就会知道,除了献城归降之外别无选择。”

    杜茂当然不愿意孤身入蓟城,将自己的安危全部交到别人的手中,可是就像耿弇说的,形势逼人,去不去由不得他了。

    一个时辰之后,杜茂便孤身来到蓟城叫门了。

    亲眼看到杜茂进了蓟城,耿弇松了口气,看来这攻城战十有八九是用不着打了,他要对付的还是刘秀。

    耿弇安排人马,等待刘秀来夺蓟城,可是等了几天,并未见到刘秀的兵马,反而是传来消息,刘秀率军南下,回邯郸了。

    这出乎耿弇的意料之外,使他多少有些遗憾和沮丧,他左思右想,得出结论,刘秀回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邯郸有更紧要的事,比蓟城还要紧的事,让他非回兵不可。

    耿弇猜得不错,刘秀原本是要北上的,可是邯郸方面突然快马来报,刘钰自太行山一线发动攻势,轵关陉和滏口陉都有大军来攻,更要紧的是井陉,刘钰亲自率大军出井陉口,直逼土门关,太行一线岌岌可危。

    最要命的是,经过这一场叛乱,邯郸人心不稳,有当地豪强举兵响应建世帝刘钰发动叛乱,淄川王刘终的父亲泗水王刘歙逃脱了追捕,也勾结了一批将领发动叛乱,前将军李通在邯郸城中与逆贼激战。刘秀若再不回去,恐怕邯郸都要丢了。

    两相比较,刘秀实在顾不上蓟城,只能先回邯郸主持大局。

    刘秀一走,耿弇面临的压力陡然变小,这幽州大地几乎任他驰骋了。

    两天后,邴遂献城归降,耿弇以蓟城为基地,四处掠地。

    杜茂劝降邴遂后,又接连写信给涿郡各城守将,晓以利害,诱之以利,再加上耿弇的军事压力,一个月之内,大半个涿郡已落入耿弇之手。

    耿弇率上谷突骑与并州兵骑南下,战略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与南面的军队一道会兵邯郸,致刘秀于死地。

    对峙了数年的两汉之争失衡,刘秀的江山已摇摇欲坠,纵使他是天生的战神,英明的帝王,也很难重现当年昆阳之战时的辉煌,仅凭一已之力扭转乾坤了。

530.困兽之斗

    攘外必先安内,此乃古今不易之理。

    对待内部的敌人,刘秀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宽厚仁慈,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他回兵邯郸,迅速平定了城内外的乱兵,又挥动屠刀,将参予叛乱的宗亲和朝臣杀戮殆尽,安成侯刘赐、泗水王刘歙、淄川王刘终、慎侯刘隆、汝阴侯刘信等刘氏宗亲尽被灭门,其他参与的异姓朝臣更是免不了族灭的下场。

    这一场杀戮称得上血流成河,被株连丧命者有数千人之多,以致于很长时间之内,整个邯郸都笼罩着浓厚的血腥之气。

    在末日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活着,不知道明天将会迎来什么。

    刘氏宗亲似乎集体失了声,每个人都闷在府中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皇帝的屠刀便向自己的头上斩落。而在朝堂之上,大臣们个个小心翼翼,不敢乱说话,连朝会都是在压抑的气氛下进行。

    议郎桓谭偷偷地抬了抬眼,暗暗觑了宝座上的皇帝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心里按捺不住地砰砰乱跳。

    皇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可他的嘴唇比平时抿得更加用力,下颌的曲线也更加的冷硬。这副面容在桓谭看来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凶狠。

    刘秀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还杂着一丝隐藏不住的暴戾。

    桓谭有一种感觉,皇帝已杀红了眼,随时准备将手中的刀挥向任何拦在面前的人。

    刘秀向来以柔术治国,他的江山一半是打下来的,一半是承接过来的,这有赖于他的宽厚仁慈,包容大度。刘秀的胸怀似乎是大海,可以接纳任何河流,哪怕是污秽的暗沟。

    可是如今,在经历了这样的背叛之后,刘秀似乎变了,他抛弃了柔术,拾起了坚硬锋利的刀,他打算用手中的刀劈开一条血路,为他濒临崩溃的帝国续命。

    桓谭垂下头,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建世皇帝的脸,他曾经在洛阳仰望过的那张脸,那是一张明朗又自信的少年的脸,带着王霸英武之气,以及帝王脸上少见的烟火气。

    刘钰的相貌,桓谭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这是一种闪光的模糊,好像是天空中的太阳,让人无法认真地注视,但却带着温度,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从中寻找光亮和温暖。

    “确实是人杰,能够将刘秀逼成这样,怪不得有那么多人翻山越岭去投奔他。”桓谭在心里独自嘀咕着。

    桓谭在邯郸不得志,心中也生出过叛逃的冲动,可惜他只能留在这儿,走不了,他的根在关东,那么庞大的家族,那么多亲人,他带不走,舍不下,只好一起守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最近一段时间,关东的叛逃日渐严重,邯郸是被镇压住了,可是再向西去,在太行山附近靠近两汉边境的地方,已发生了两起将领叛逃之事。

    这只是一个开始,却可能成为溃千里长堤的蚁穴,如果刘秀不能迅速稳定住局面,叛逃之事必将愈演愈烈,甚至不需要再战斗,胜负就已注定。

    安成侯刘赐的次子刘嵩在刘秀血洗邯郸之时一路狂奔向西,一头钻进了太行山中,在山都尉的帮助下,他辗转来到井陉,拜见了正在军营中的建世皇帝。

    刘钰高规格接待了刘嵩,对其大加抚慰,并出人意料地送上了一份大礼,他将刘赐追封为王,作为刘赐唯一幸存的儿子,刘嵩自然承袭了王爵。

    建世汉的王爵非常稀有,全是刘姓王,包括刘钰的两个兄长在内,刘钰一共只封过四个王,其他有功劳的刘姓宗室最多就是封侯。如今他竟然大手一挥,眼睛都不眨地送出了一个诸侯王的帽子,让刘嵩本人在感激之余也觉得十分惊讶。

    这次封王并不是因为刘赐对于长安朝廷有多大的功劳,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刘嵩是第一个叛逃来的刘姓宗亲,是刘秀的同宗,刘钰要把他竖成一个标杆。

    他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鼓动河北的刘氏宗亲造刘秀的反,就是要刘秀的族人窝里斗,斗得越狠越好。刘钰要告诉关东的刘氏宗亲,只要他们肯反抗刘秀,长安朝廷都有他们的一条后路,而且是一条异常宽广光明的大路。

    消息传到传到邯郸,刘秀正在宫中,当即大怒道:“刘钰小儿,他是要离间我的骨肉至亲吗?”

    见皇帝发怒,一旁侍坐的邓禹和贾复都离席拜倒,恳请皇帝息怒。

    刘秀很清楚,邯郸叛乱有长安的黑手在推动。刘钰不仅在正面战场上发力,而且加强了对于邯郸方面的策反,双管齐下,让他陷入困境。

    刘秀的怒火只燃烧了一会儿,便只余下了灰烬,他低声道:“先是韩婴,再是刘嵩,再如此下去,恐怕人人心生异志,朕将再无可用之人。”

    贾复道:“陛下勿忧,臣已加强了邯郸城的守卫,在朝臣聚居的尚冠里等地加派了人手,若有人敢于叛逃,臣定将其抓拿法办。”

    刘秀摇了摇头,叹道:“如今朕的族人都像失踪了一般,没人再敢出来走动,朝臣们越来越沉默,没人敢再进谏,邯郸的气氛够紧张了,若再有士兵在城里来回巡视,会更加使人惶恐。。。朕不想做周厉王,也不想让朕的臣民都变成聋子和哑巴。”

    邓禹松了口气,暗中庆幸刘秀还保持着清醒,没有因恶劣的局势而丧失理智。他下拜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观之,如今还是太行一线更为紧要,尤其是井陉一带,伪帝亲自率军征战,若让他突破土门关防线,出现在河北,则河北人心恐不可挽回。。。臣请陛下亲征井陉。”

    按理来说,离邯郸最近的是出壶关的田邑,滏口陉离邯郸太近,一旦被其突破防线,会对邯郸造成极大威胁。刘秀应该亲征滏口陉,先解决最近在眼前的威胁。

    可因为井陉是刘钰亲自领军,使这个离邯郸较远的战场变得重要起来。

    刘秀想要扭转乾坤,急需一场胜利,一场大规模的胜利,比如说,当面战胜刘钰。两个皇帝的直接对决总是能让天下人拿出来直接比较,以此判断两人的能力和前途,也许这样一场胜利会让刘秀的臣民对他重拾信心,到那时叛逃之风自然会停止。

    刘秀正有再次亲征的意思,如今邯郸方面在两汉战场上节节败退,那些所谓的名将都不顶用,只有靠他亲征才有机会扭转乾坤。

    他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朕将亲征井陉,与放牛皇帝当面决胜,可耿弇如今在幽州闹得很凶。。。何人可替朕解忧,北上迎敌?”

    贾复立即道:“臣愿往,臣愿去涿郡,与耿弇贼子决一死战!”

    贾复是刘秀的心腹爱将,以勇武著称,属于上了战场不要命的主,临阵冲击力很强。可勇武也是他的最大弱点,贾复容易轻敌,颇有些自恃其勇,因为在战场上每每冲在最前面而多次受伤,甚至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刘秀因为爱护他,很少令他远征,而是让他跟随在自己身边。

    贾复时常想要独当一面,却每每被刘秀拦住。刘秀对贾复忠心毫不怀疑,但是对他的能力确实不够放心。贾复对此心知肚明,暗地里颇为不服气,因此这次他又站出来争取,并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抢到这个机会。

    他憋足了劲要说服皇帝允他出征,没想到刘秀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贾复一下子不太适应,呆呆地站在当地,竟忘了回应。

    刘秀不禁笑了,“怎么?君文不愿为朕分忧么?”

    贾复回过神来,高兴地道:“愿意,臣愿意,能为陛下分忧,臣太高兴了!”

    邓禹在旁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可是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自己在战场上没有太大的建树,不好意思对别人做什么评价。

    贾复先一步告退,刘秀对邓禹道:“仲华对君文北征有什么疑虑吗?”

    邓禹斟酌道:“贾君文冲锋陷战,自是勇将,可是。。。耿弇其人乃世之名将,智勇双全,实在是难对付啊!”

    “朕何尝不知。”刘秀道:“如今的耿弇,除非是朕亲征,他人很难挡得住,可是朕无分身之术,只能差人去略阻他的势头,待朕破刘钰之后再行亲征。”

    刘秀意味深长地看了邓禹一眼,“让贾君文去,朕放心!”

    邓禹一下子明白了,在如今的形势下,大将出征不是按照能力,而是首要考虑忠心,这就是叛乱带来的影响,刘秀不敢轻易相信了。。。至少贾复的忠心不用怀疑。

    刘秀厉兵秣马,准备再次北征,他的打算是以一挑二,先让贾复去涿郡顶着,他自己则至井陉破刘钰,之后乘胜继续北上,再与耿弇决战。

    这波操作听起来难度很大,可老天依旧不肯放过他,东北方向传来一封急报,为刘秀的征战再添新难度。

    汉伏波大将军马援沿海北上,在右北平郡登陆,正与右北平太守王霸激战,王霸飞书来邯郸,请求朝廷紧急支援。

    如果马援攻占了右北平,便切断刘秀与辽东辽西的联络,封住了刘秀往东北方向的去路,将他困于河北之地,就像笼中的虎,刘秀便只能作困兽之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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