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太原狐狸
建世汉太原太守杜广国和太原都尉张舒率军三万,出井陉挺进绵蔓水,建武汉前将军、固始侯李通亲自率军北上迎敌。
李通因一句“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与刘秀一道举兵,因此搭上了父亲李守和几乎阖族人的性命,更始皇帝大封诸王时,李通受封为西平王,镇守荆州。
李通的妻子是刘秀的妹妹刘伯姬,因此与刘秀关系很近。当刘秀在河北称帝时,立即征召李通为卫尉,李通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
刘秀对他很是信任,每次出征,必以李通留守京师,将京城邯郸的事务交给李通打理,这一次也是如此。
李通得到刘秀洛阳大败的消息,大吃一惊,料想到建世汉会在太行山做文章,便加紧了西线的防御。
由太行陉出天井关距离邯郸最近,但是因为道路艰险,关隘坚固,双方要进攻都不容易,有诛虏将军刘隆三万人把守,应该无碍。
轵关陉已经打成一片,河北大军不断向南调动,增兵河内,要将田况从轵关陉赶回去。
井陉是太原出入太行山的要路,因为韩信的背水一战而格外有名,也是李通需要防范的重点。
果然井陉出现大量敌军,紧临的常山郡兵力不足,李通一边禀报刘秀,一边亲自率禁军北上迎敌,急行军赶到井陉,大军隔着绵蔓水与太原军对峙。
李通的心里很有些紧张,这一次刘秀的大败让他大为震惊。刘秀是昆阳大战的英雄,一直以来都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在众人的心目中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诸将在外征战时,都要飞马送信回邯郸,请求皇帝的指点。而皇帝也从未让他们失望,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他也会给出正确的意见,其洞察力和对战局的把控几乎完美。
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会失败呢?而且一败就败得这么惨,近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手不过是个刚刚满二十岁的放牛小子。
虽然刘钰这几年崛起的势头很猛,邓禹和冯异都在他的手底下吃过大亏。但是如果刘秀和刘钰面对面,诸将还是会百分之百站刘秀。恐怕就连建世汉阵营也没多少人认为刘钰会赢。
就像刘秀在昆阳大胜,让天下人惊掉了下巴一样,刘钰这一胜,也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李通是个迷信的人,当年凭一句道听途说的谶语就密谋造反,如今见到了刘秀的大败,不禁心中暗暗嘀咕,难道建武帝的气运到头了?放牛皇帝的气运更胜一筹吗?
怀着这种担心,李通的用兵格外谨慎起来,看着绵蔓水对面密密麻麻的太原军,李通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兵力占优,他却只想着守住河岸阵地,其余等到刘秀回来再说。
与他不同,对岸的太原都尉张舒却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直捣邯郸,建立不世之功。
可是太守杜广国却好像根本不想渡河,他绝口不提出兵之事,每日只关心自己的后路,粮道如何,身后是否有敌军出没。
张舒心中十分不满,他直接去找杜广国,说道:“杜太守,你我率三万大军,靡费许多钱粮,不速速进取邯郸,却在这绵蔓水畔停下来,是何道理?”
杜广国笑道:“张都尉,咱们三万人吃的粮食,比起洛阳三十万大军如何?比起征北大将军的十万大军如何?比起伏波大将军如何?”
张舒道:“我等是偏师,自然不能和那几路大军相比。”
“对啊!咱们就是个偏师!”杜广国满面春风,好像说的不是打仗,而是游玩,“一个偏师能做什么?配合大军,牵制敌军,顶多也就这样了吧?还能指望偏师直捣邯郸吗?”
“非也!”张舒昂然道:“想当年淮阴侯韩信率一万偏师,就在此地背水一战,溃敌二十万,一战定河北,何其雄壮!淮阴侯遗迹尚在,太守怎么能说偏师无能为呢?”
“曾经也有一位将军想要做韩信第二,如今他坟头草长得很高了。”
“你是说邓晔?太守焉知我等就是第二个邓晔,而不是第二个韩信?”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吃多少饭干多少活,靠三万太原兵,也就是在这水边列个阵,把李通从邯郸折腾过来,减轻南面征北大将军的压力,要是把刘秀惹来,咱们连阵都不用列,直接钻进太行山,回太原去!”
“杜太守,你如此说,未免太过胆小了吧?”张舒说道:“似你这般谨慎,咱们何时才能立下封侯之功?”
杜广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张,不用急,陛下早晚能攻破邯郸,取得天下。就凭咱们离邯郸这么近,到时随大军攻城,或者找个追亡逐败的机会,怎么也捞得着一份功劳。在那之前,首先要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帽子。”
他忽然收了笑脸,肃容道:“张都尉,我军出井陉,破敌军,饮马绵蔓水,牵制了敌军主力,执行了征北大将军的命令,如今应该退兵了!”
“这还没开打呢,怎么就退军了?”
“谁说战争非要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杜广国又脸色放松了一些,凑近了说道:“张兄,李通军明明比我军人马多了许多,却不渡河强攻,明显是在等人,再不走,不一定谁就会出现在咱们身后,或者就是刘秀本人,井陉口一失,咱们兄弟将死无葬身之地!”
杜广国下令撤军,张舒无奈,只得随他一道退回井陉,刚进入太行山,刘秀便率军出现在井陉口。
张舒暗道:“好险,果然被这厮说中了,这个杜广国真是比狐狸还狡猾!”
刘秀令李通防守井陉,自己率军回到邯郸,见到邓禹,说道:“仲华,朕差一点便回不来了!”
邓禹安慰道:“天下没有常胜的将军,一次兵败,陛下不必耿耿于怀。”
“朕眼看要得洛阳,可放牛小子的骑兵。。。他的骑兵竟如此强大。若不能打造同样强大的骑兵,便无法与放牛小子争雄。”
刘秀深思半晌,又说道:“你谋划一下,让邓奉回来吧,他不是要保境安民吗?朕便以他镇南阳,为南阳太守,棘阳侯。刘氏邓氏一向是姻亲,我们是自家人,他怎么能与放牛小子为伍,与自家人为敌呢?”
邓禹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么久了,皇帝是第一次放下姿态,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要邓奉回归的愿望,惊的是刘秀如此态度,肯定是因为如今的形势已十分严峻,他需要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都争取过来。
这大好的江山,真的已陷入危机了吗?
415.谁的说客
岑彭退军郾县,在颍川和南阳让出了一片无主之地,建世汉迅速进入,接掌了颍川西部诸城。
公孙准和穆弘占领了临颍、颍阴、昆阳等十余座城,征东大将军夏阳与扬武将军司马超联兵南下,占领了鲁阳、父城等七座城,与身在宛城的征南将军仇志遥相呼应。
双方军队还没有连成一片,因为中间隔着邓奉。
南阳门户叶县在邓奉的手里,邓奉和董欣联合,占据了含红阳、堵阳、博望、舞阴、比阳等十八座城在内的半个南阳。
其余南阳诸县,仇志占宛城、杜衍、涅阳、安众、穰县、冠军、博山七县,南面的楚黎王秦丰占据山都和邓县,还有十来座城或是由本地豪强把持,或是在流民之手。
南阳的局势十分复杂,势力众多,山头林立,互不统属。
在刘钰洛阳大胜的消息传开之后,又有酂、乐成、阴三县主动归附仇志。
仇志在南阳西部站稳了脚跟,一直在邓奉的背后支持他与岑彭相争。等到岑彭败退之后,仇志便停止了对邓奉的粮食供应。
双方原本的合作关系发生了变化,南阳形势变得微妙起来。
邓奉驻军叶县,迎来了建世皇帝的使者,使者带来了刘钰的亲笔信。
刘钰的信写得既霸气又客气,信中表达了他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以及思贤若渴的急迫心情,并邀请邓奉与他“共创大业”,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希望邓奉能够到洛阳与他相见。
邓奉将信向案上一丢,说道:“还是老一套,征诏征诏。”
邓终道:“兄长,建世皇帝刚刚大胜建武帝,锐气正盛,气势上已经把刘秀完全盖过去了,恐怕真会是他得了天下。他多次征诏,兄长都不答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邓奉道:“这次大战,我本以为刘秀亲征,一定会得到洛阳,没想到啊,居然是场大败,居然败得这么惨。刘秀号称战神,这一个跟头可栽得不轻。”
邓终道:“此战之后,天下的风向就变了,那些原本还在摇摆的郡县,如今恐怕更多地倾向建世帝了。就以颍川来说,原本来歙在阳翟还能勉强支持,可建世帝大胜之后,颍川各城纷纷杀县长官响应建世皇帝,颍川已大半落入刘钰之手,来歙再不识实务地在阳翟坚守,恐怕他回不去河北。兄长,刘钰对南阳是势在必得的,到时兄长要如何?”
邓奉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邯郸方面来人了。
等到邯郸的使者一进来,兄弟两个全都站起来施礼,叫道:“叔父。”
原来竟是邓晨亲自来了。
刘秀问计于邓晨,如何让邓奉回归。邓晨说邓奉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一般人都劝不动他,不过如果他自己亲自出马的话,或许有几分希望,于是刘秀就差他来了。
邓晨见了邓奉和邓终,张口骂道:“你们两个孽子,居然违背天子,抵抗天兵,将南阳弄得乌烟瘴气,你们还不知错吗?”
邓奉道:“叔父是来教训我们的吗?”
邓晨一瞪眼,“怎么,我不能教训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了吗?”
“不能!”邓奉斩钉截铁地道:“叔父此来,是皇帝的使者,皇帝给您的命令中恐怕没有教训人这一项。叔父先私后公,于理不明。”
邓晨道:“那我先公后私,这是陛下的诏书,封你为南阳太守,棘阳侯,命你总督南阳战事,你的意思怎么样?”
“叔父觉得这个条件可以吗?”
“这不是条件,是陛下的赏赐!你应该感谢陛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赦免了你叛逆的大罪,反而对你加了这一番大恩大德。”
“他若有余力剿灭我,会有这一番大恩大德?”
邓奉冷笑道:“如今我有半个南阳,便是做个王都绰绰有余,哪里用他封什么侯?请叔父回去告诉陛下,南阳没有战事,不必我督战,我也不想做什么太守、什么侯,请他收回成命,他的恩德还是留给别人好了!”
邓终道:“兄长,方才你不想归附建世皇帝,如今又不理建武皇帝,你这个样子,难道竟是想自立为王?”
“有何不可?”邓奉昂首答到。
邓终一时有些语塞,邓晨却喝道:“不可!”
“建世、建武二帝,手中皆有数十郡,带甲百万。你以区区半个南阳,竟然敢自立为王,与二者相抗乎?”
邓奉道:“能抗几时是几时,若抗不动时,我便解甲归田。再回新野老家念书去,反正清净。”
“你以为这天下就是游戏,随你任意进退来去?”邓晨冷笑道:“只要进了这逐鹿的猎场,每个人都既是猎手,又是猎物,想要退出,也得看别人答不答应。”
邓奉冷着脸道:“我的命运,自然由我自己决定。但我不会像叔父,强行替阖族决定他们每个人的命运。”
邓晨当初坚定地跟随刘秀造反,致使整个邓氏家族受到牵连,族人都骂他:“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跟着妻子的亲戚造反呢?”邓晨丝毫不以为意。
小长安一战,邓氏死了许多人,连邓晨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也死了。邓晨为了造反,负出了巨大的代价。
邓奉这是讽刺邓晨,强行把家人绑在他的战车之上。
邓晨道:“成大事者不顾家,即便家族有人死去,我邓氏一族必定会在我手中发扬光大。”
邓奉道:“若是建世皇帝赢得天下,邓氏恐怕要阖族俱灭,哪里还能发扬光大?”
邓晨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邓奉一楞,说道:“叔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刘秀的说客?“
“方才不过是我出言相试,其实我只是邓氏家族的说客。”
邓晨说道:“我等邓氏族人,传承数百年,岂可一旦断绝?我虽不在乎族人死活,却在意家族的传承。如今建武帝新败,邯郸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任我如何不信,如今刘钰获得天下的可能性要大于刘秀,而在建世一朝,竟没有我们邓家的子弟,若继续如此下去,我们邓家的传承便要断了,邓家要完了!”
416.上船下船
邓晨向邓奉道:“朱祐是你手下败将,被你一战俘获,为何你对他如此优待?”
“朱祐是叔父的朋友,侄儿我岂敢慢待?”
“难道不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发小,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邓晨笑了。
“绝无此事,我善待他,是因为他与叔父交好,我以长辈之礼待之。”邓奉摇头否认,然后冷笑道:“便是我愿意留一条后路,刘秀便能向我敞开大门吗?”
“这么说来,我得多谢你,替我保住了这位好友。”邓晨虽然对邓奉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但还是顺着他说,然后将话题茬到了别处。
朱祐和邓禹一样,与刘秀自小就相识,并在长安一道同过窗,他与刘演、刘秀的关系极好。刘氏兄弟一起兵,朱祐便追随左右,在刘演被害后,他孤身一人去找刘秀报信,之后便留在刘秀身边,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和刘秀是患难之交,几乎是刘秀最信任的人。
邓奉俘获朱祐后,没有杀掉他,而是对他十分优待,这说明他还没有十分做绝,还想着为最后留一条退路。
刘秀最终若是一统天下,他邓奉将何去何从?如果他还不想死,便是再难低的头恐怕也得低下去,到那个时候,朱祐便是个最好的中间人。
邓奉虽然嘴上说得决绝,心里肯定也得为未来打算。
邓奉道:“叔父已经如此看好刘钰了吗?否则为何不劝我回归朝廷?”
“如今还说不准,不过洛阳一战,陛下的不败神话已然被打破,刘钰作为一个新英雄横空出世,他们两个一个向下走,一个向上走,目前从气运上来说,刘钰要更强一些,自然机会更大一些。”
邓晨叹了口气,“看天下大势,识别人才,我不如邓禹,战场决胜,临机制敌,我不如你,但是对于陛下心思的了解,你们都及不上我。目前来看,陛下虽然还憋着一股气,但是对于战胜刘钰却完全没有信心。”
“这是为什么呢?”
“陛下当年在昆阳时,即便只有七千南阳子弟,面对数十倍之敌,他却敢率军冲阵,自己当先杀入,手刃数十人,那是何等英雄!可是在洛阳,他身边还有精兵一万余人,竟然就在旁边看着大军被屠灭,然后就撤军了。这。。。”
邓晨停了停,好像是在斟酌词句,“这说明陛下觉得完全没有机会获胜,即便是拼命也是无济于事。你说说,那建世皇帝的军队该有多么可怕!”
“难道刘钰手下个个都是巨无霸?”邓奉笑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巨无霸是王莽时的奇士,身高丈余,腰带十围,睡觉要用大鼓做枕头,吃饭要用铁筷子,一般的车子坐不下他,三匹马拉不动他。巨无霸更有奇能,他能驱使虎豹犀象等猛兽,故此王莽以他组建虎豹军,随王邑征战昆阳。
这个传说中的强横人物除了以自己的死亡沉重地打击了本队士气之外,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当年只有十八岁的邓奉几乎是单骑踏阵,将巨无霸在阵前狙杀,让数十万新军大为震骇。
就个人武力来说,邓奉几乎是无敌的,就他手下精兵来说,邓奉所率南阳精兵十分强悍,否则不会连破吴汉和岑彭的大军。因此对于所谓刘钰兵强的说法,邓奉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邓晨暗暗摇头,他这个侄子本事大,所以异常骄傲,这也难怪,骄傲这个词就是专为能人而设的,无能之人的骄傲不叫骄傲,而叫狂妄自大。
邓晨道:“陛下为人宽厚,连敌人都能宽恕,但却从不宽恕背叛,可是他这一次却主动示好,无它,只因为形势所迫,他不得不低头。因此,这一次你一定不要答应。”
邓奉苦笑道:“从前你们费尽心机要他低头,如今他低头了,又叫我不要答应,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原来这条船驶向金山,谁上来谁就能大发横财,当然是争着抢着上,可如今这船可能会沉,还上来做什么?那边有更大的船,你为什么不上?”
“叔父,你就在那将沉的船上,不想着怎么帮着刘秀把船稳住,却急着安排我上另一条船,你可真是刘秀的好臣子,好兄弟。”
“家族兴衰之事,无关君臣,无关兄弟。朝廷都换了几个了,咱们邓家却依旧是邓家,邓家世为两千石高官,不能就这么毁了。我和仲华依旧会帮助陛下,努力行船,你也要尽力在建世帝的大船上好好干。这样无论他们谁赢,咱们邓家总不会输。”
邓奉笑道:“叔父可真是掌得一手好舵。”
“你振臂一挥,便召集上万南阳子弟,打得吴汉、岑彭抱头鼠蹿。说实话,朝中南阳人都觉得很解气。陛下这些年对河北人一味委曲求全,忽略了自己的家乡人,大家都有想法。你这么一闹,陛下非但没有怪罪我等,反而对邓氏愈发看重,因为他见识了邓氏的实力。你投到长安,不会影响我们,反而会使邓氏地位更加稳固,反之亦然,有我等在邯郸,建世帝也会对你高看一眼,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哪条船沉了,兴许咱们就能互相拉上一把。”
邓晨理了理长长的袖子,说道:“因此,陛下一说要派人来南阳,我立即主动请缨,就是要与你商议这日后之事。我这次带来了一个人,你要替我好生看顾。”
“是谁?”
“一个侍妾,已有身孕,这是我邓晨的种,就留在南阳,万一将来我有个闪失,我的儿子便托付给你了。若是女孩。。。算我倒霉,只能说天灭我邓晨。”
邓晨在南阳盘桓了半个月,处理了一些家中事务,便要绕道汝南回去。邓奉道:“朱祐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让他和叔父一道回去吧?”
邓晨却道:“傻小子,那可是建义大将军、堵阳侯,是陛下身边的重臣,你怎么如此不当回事?正好把他送给放牛皇帝,做个见面礼,这可是相当有份量的一份大礼。”
等到邓晨离开,邓奉向着邓终笑道:“这样的朋友,你敢交么?”
邓终道:“兄长,叔父的话也有道理,为了邓氏,要不咱们就投了放牛皇帝吧!”
“你以为他真是为了邓氏?当年造反的时候,他可没考虑过万一造反不成,邓氏会不会被族灭。邓晨就是个赌徒,现在他眼看着要赌输了,想在我们这里下一小注,留条后路,让我们到时拉他一把罢了。说到底,不过把你我兄弟当作他的棋子,预先布个局。你别当他有什么好心!”
邓奉对这个叔父完全没有什么尊敬,说起话来句句讽刺。
邓终道:“我们也不需要别人的好心,那就只看此事有利无利吧!”
“你能说出这话,也算是他的好侄子了。”邓奉指着他,忽地话题一转,说道:“放牛小子能把刘秀打得这么惨,当然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要想我邓奉归附,也得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成色,你代我去洛阳看一看吧!”
417.局势明朗
洛阳一战的影响在建世六年的初春一点点地显现。
颍川各县豪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倒秀运动”,主动献城归降者层出不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原本还一片混乱的颍川局势日渐明朗,其西部除了定陵和郾城外,已经全部归入建世汉的治下。
颍川太守来歙固守阳翟,颍川都尉侯进在东部几县之间游走,试图征召士卒继续抵抗,但是在许县豪强突然起事占据县城,拒侯进于城外之后,颍川局势彻底控制不住了。侯进败退陈留,一直到了圉县才停住脚步。
颍川太守来歙守城是超一流水平,在建世汉大军围攻之下一直坚挺不倒。直到扬武将军司马超从西向东加入战局,将从宜阳运来的霹雳车、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向城下一摆,还没等强攻开始,城内的颍川人便忍不住起兵,与来歙相互攻杀。来歙率领亲信苦战,侥幸杀出阳翟城,马不停蹄地逃奔河南郡。
奋威将军穆弘是个闲不住的家伙,他和公孙准孟愤两个校尉合兵两万,顺汝水南下,直扑定陵,汉忠将军王常在他强攻之下支持不住,退兵郾城,与岑彭合兵固守。
颍川几乎全郡都落入建世汉的手中。颍川这个郡,面积虽然不大,人口却很多,在历史上一直号称大郡,十分繁华,而且人才层出不穷。
建武皇帝的大将中有许多是颍川人,以冯异为首,都是难得的将才。
自从郭敬献了轘辕口,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颍川便已易主,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主要的原因除了受洛阳大战的影响,豪强纷纷反正之外,再就是因为颍川水网密布,河流较多,河流多队伍行进就快,补给方便快捷,大军顺流而下,后有粮船跟着,没有后顾之忧。
新春伊始,建世汉就显示出勃勃生机。伏波大将军马援和定陇将军孙易率十余万大军自江州顺流而下,目标是夷陵王田戎和江陵王程泛。
材官将军张允率军三万从汉中出发,顺汉水直扑襄阳,兵锋直指楚黎王秦丰。
征南将军仇志在宛县磨刀霍霍,如果邓奉不识时务,不肯归附,原本合作愉快的双方少不了立时翻脸,大打出手。
此时,坐镇洛阳的建世皇帝刘钰得到消息,南阳邓终将来洛阳拜见。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表明邓奉有了投靠长安朝廷的想法。
如果邓奉归附,整个南阳将不战而定,南阳也是十分繁华的大郡,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南阳,向南的大门就算是打开了,汉军可以从襄阳直接南下南郡,与马援一道夹击楚黎王秦丰、江陵王程泛和夷陵王田戎。
邓终这次来几乎可以决定南阳的归属,上上下下都对此极为重视,礼部又开始为接待人选伤脑筋。
邓奉在建武汉的官职是破虏将军,邓终虽然本身的品级不高,但是他的代表,那么什么官员才算是和他对等呢?
但是似乎用建武汉官职来衡量又不太对,因为邓奉已经造反了,应该属于自立的地方势力,这样的话又该怎么来接待呢?
礼部提出了几个人选,有文官也有武将,但是都被皇帝否决了。
礼部侍郎杜陵很是忧愁,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合适的人选,看样子好像是皇帝心中已经有谱了,可他又不直接说。
这天,车郎中将班登在含光殿随侍时问道:“陛下,您到底想让谁接待那个邓终,难道还想让臣去吗?”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去?”
“臣是在想,这个您说不行,那个您也说不行,是不是又要找个没学问的?不过臣最近又认识了两百个字,学问好像涨了一点,不一定符合这个要求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小班登长学问了,再不能拿他当文盲看了!”
乌盖微笑道:“班登最近确实长进了不少,《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滂喜篇》都学完了,最近开始学《急就篇》了。”
这些都是当时的儿童启蒙读物,班登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是底子实在太薄,本人又不喜欢读书,学了好几年,还在学习启蒙读物。
“陛下,邓奉、邓终都是战场上的猛将,那么能打,他们是不是没多少学问啊?”
在班登的心目中,最能打的战将就是泰山营的王巨人,既然邓奉也这么能打,那么想必和王巨人差不多。
皇帝笑道:“你以为能打的都是大字不识的莽汉?人家可是新野邓氏,世为两千石,邓氏子弟不可能没有学问的。”
“又有学问又是猛将,真是厉害呀!”小班登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不得不说,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有人含着金汤匙出世,有人就是带着泥土味落地,他们的前途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了大半。
当时的阶层固化几乎是必然的趋势,因为全民受教育程度不高,普通百姓大部分不识字,而大字不识根本没有成为官僚的机会。
世家大族子弟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中的精英自然成为统治阶级中的精英。邓奉和邓终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精英,学问是基本配置,能打才是附加本领。
皇帝问道:“班登,若是让你去,你会如何接待邓终?”
“陛下正要拉拢他们,臣当然是要对他们好一点!”
皇帝摇头道:“邓奉这样的人,不是小恩小惠小情小义可以打动的。必须展现我们强势的一面,让他了解到我们的能力,认识到我们有一统天下的实力,让他觉得跟着我们才是最有前途,才最符合他的利益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打动他。”
“这一次不能再玩上次的招式了,这次朕需要找一个能说实话、会说实话、能将朝廷的实力展示出来的人。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与我等对抗是没有出路的。那些大儒太迂腐,朕不喜欢,武将又普遍粗鲁,学识不够。”
皇帝转过身来,叫道:“乌盖,你去!”
乌盖施礼道:“臣定不辱使命。
418.马上高低
邓终是骑着马进的洛阳。
他是一个战场上的武将,骑马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虽然沿途的官府为他准备了马车,但是邓终反倒不习惯,还不如自己骑马来得畅快。
骑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看看一路的情景。他的兄长邓奉嘱咐过他,让他多听多看,只管把见到的原原本本带回去,说给他听。
兄长的话对邓终来说就是圣旨,甚至比圣旨都管用。他从小就崇拜兄长,有意无意地模仿兄长的言行。在他看来,兄长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英雄,没有人能和兄长相比。
有时他甚至会想,要是兄长真的像他上次说的那样自己做个王,甚至以后打一片天下,干脆做了皇帝就好了。可是他再就这事儿问兄长时,兄长却又叹道:“我不过是看不惯叔父,随口说说气他罢了,皇帝有什么可当的,不能随心行事,累!”
然后他便懒懒地向后一靠,说道:“还是认一个皇帝的好,省得自己扑腾,操心费力。但是我想投奔的人必得是有真本事的,有胸襟的,他的眼里要有我们兄弟,又要没我们兄弟。”
看邓终有点发懵,邓奉难得地解释了两句,“眼里有就是看重我们,咱们兄弟要有分量。眼里没有就是不要在我面前摆那些皇帝的臭架子,少管我,少烦我,让我可以随心自在。”
邓终问道:“那刘秀哪一点不行?”
邓奉冷笑道:“刘秀的眼里哪有我们?他的眼里只有河北人,只有吴汉那些人。他又喜欢讲究法度规矩,那种居高临下的客气让人浑身不自在。我和他天生合不来,但凡有一条路走,咱们兄弟都不能吃这个回头草。”
邓终这一路都在琢磨,不知道建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那个眼里有他们又没他们的人。
虽然从洛阳到南阳都是建世皇帝和邓奉的控制地区,但是乱世里盗贼横行,官府也不一定都能管得到。为了保障安全,邓终带了一个一百人的卫队,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百战精兵,随便来个千八百人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这一路走来,过了广城泽,一路都是平原,初春的天气,还颇有些寒气,骑着马跑几百里路绝对不是什么舒服事,好在他们都是成年打仗的人,这种事在军人看来算不上什么苦。
伊洛平原的人烟并不算很稠密,也没有多少往来的商旅,看不出这个关东大都市圈应有的繁华。
洛阳周边几年来一直战火不断,出走他乡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人进入了函谷关,去关中讨生活。
经过小皇帝几年的治理,关中如今称得上是全天下最安定富足的所在,也是天下百姓不远万里投奔的灯塔。
自从一年前刘茂封闭了伊洛平原,洛阳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时期,这片古老的土地又活了过来,焕发出了生机,但是年底的一场大战又将这一切破坏了。
伊洛平原虽然没有关中的渭河平原那么大,但是土地肥沃,河流纵横,自然条件不在关中之下。如果有稳定的外部环境,几年就可以重新变成一片繁华之地。
邓终一路走一路看,除了吃饭睡觉,中间并不休息。但就这个吃饭的事,也让他们吃出了新鲜。
第一次在驿站里吃到饺子,这些军营里的汉子差点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他们突然发现,面居然能磨得这么细,肉和菜还能这么组合,而他们组合到一起的味道竟然如此诱人。
当他们问驿吏如何能磨出这么细的面粉,做出这么好吃的面食时,驿吏骄傲地说道:“多亏皇帝陛下贪吃!陛下喜食面食,为此亲自设计了新型石磨。喏,就是那边放着的那种石磨,磨出来的面又细又匀。这些面食的做法,许多都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民间又学了去,广为流传,慢慢就从三辅传到洛阳来了,哈哈,这回咱们百姓就有口福了!”
一个小小的石磨改造,就使百姓的生活水平上了个台阶,贪吃有什么不好?贪吃也是科技发展的动力。
之后的每一顿饭,大头兵们都带着期盼,他们吃到了许多好吃的面点,还吃到了各式的炒菜,让他们开了胃的同时也大大地开了眼界。
等见到洛阳高高的城楼,邓终有了一种乡下人进大城市的感觉。洛阳不愧是天下名城,比起家乡的宛城,比起赵地名城邯郸,洛阳城都显得更加厚重,更加富有历史感和文化感。
当见到城门口那个翩翩美少年的时候,邓终突然感觉有点自惨形秽,竟觉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他不由自主地抹了抹身上的灰尘,抚平了一路奔波被风吹起的鬓角。
太仆丞乌盖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轻声说道:“邓君,乌某等你多时了。”
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就带着一种气质,或强烈,或淡定,让人见了就心生仰慕。
比如邓奉,让人第一眼就印象深刻。安静时他冷得像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动起来却又锋芒毕露,锐利得像天下最快的剑。他英俊无双,勇武绝伦,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世上罕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再比如乌盖,俊美又优雅,如临风之玉树,举手投足从容自然。他的笑自然又亲切,能让人感觉到温度,却又不会太过热情,失了分寸。他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就像春风从你心头拂过,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格外舒服熨贴。
邓终暗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子!”
他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将乌盖与邓奉相比,觉得世上总算有一人能和自己的兄长相媲美。他们两人气质各异,一个像火,一个像水,但都是当今一等一的美男子。
乌盖弃了车,陪着邓终一道骑马入城。
洛阳城里比外面繁华了许多,年前被围城的紧张氛围已被新年冲淡。此时正是商户做生意的好时候,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前面街上十分拥挤,许多百姓在排队,乌盖道:“正是施粥的时候,路被堵死了,咱们改道走吧!”
邓终好奇地问道:“是城里的大德之士在施粥吗?洛阳城里怎么有这么多饥民?”
乌盖道:“城里的饥民没有多少,大多是城外的。因贼军渡河南下,围攻洛阳,马蹄所至,许多百姓失了家园。因此都涌入城中行乞,陛下便命各城开官仓赈灾,务必让饥民都能吃上饭,免得饿死。陛下还从少府中拿出钱来,为无家可归的饥民付赁屋之费。”
“赁屋之费?”
“陛下命城内百姓,凡住房宽裕的,都腾出些屋子,供饥民暂时安身,哪怕只是一间牛棚,一间柴房,亦可多少抵些寒冷,免得冻死了人。陛下代所有饥民付赁屋之费。等到天再暖一些,陛下还会出钱,让官府组织灾民重返家园,回去整修房子。”
邓终点了点头,心道:“这放牛皇帝看来心肠还真是不错。早听说他靠赈灾起家,原来还以为是沽名吊誉,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仁慈。少府里的钱都是他的私房钱,一般皇帝都用这钱挥霍游幸,像他这样为百姓花费的可谓绝无仅有。”
人祸里属兵祸最烈,战场上死的人是明面上的,战场之外的枉死者常常甚于战死者。刘钰在尽力为洛阳大战善后,免得百姓无辜枉死。人就是资源,人就是国力,他还指望着薅这些人的羊毛呢,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羊们倒毙呢?
这一路走来,邓终很有感触,刘钰的形象在他的心里越来越鲜活和丰满。他不仅有一颗仁慈的心,而且有落实这份仁慈的决心和手段,同时是天纵的设计奇才,能鼓捣各种新奇玩意,比如石磨,比如纸,比如传说中攻城威力无比的连环霹雳车。
邓终心中一动,向乌盖道:“乌兄,邓某有个想法,好像有点不合情理。。。我等皆是戎马之人,住惯了军营,能否让我等依旧住在军营之中?听说羽林军乃天下精兵,我等愿宿于羽林军营,见识一下强军的风采。”
为什么要住进军营,当然是想探一探羽林军的底细。邓晨说过,刘钰的羽林军太强,刘秀对于打败他们完全没有信心。邓奉对此很不以为然,让邓终无论如何都要去探上一探。
乌盖笑道:“所谓真正的将军,说的就是邓兄这样的人啊!”
邓终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军营,这个驻地是中垒营和射声营联合驻地,两营都是皇帝的护卫部队,归中郎将王猛统领。
让邓终吃惊的是,羽林军的将领们都十分年轻,中郎将王猛只有二十二岁,其余各校尉也都是二十岁左右,全军几乎就没有三十岁以上的将领。
乌盖道:“只要立了功劳,不管多么年轻,陛下绝不吝惜官职和赏赐。前一阵子破轘辕口的奋威将军穆弘,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是一军统帅,他已因定颍川之功被封为列侯。”
“二十岁便封侯,实在是了不得,那可是列侯啊!”邓终的百人卫队一下子炸了。
乌盖笑道:“凭诸位的本事,博取封侯如探囊取物一般,天下广大,有数不清的功劳等着人去立,大丈夫当自取封侯,何必在此羡慕旁人呢?”
这话说的南阳士卒个个热血沸腾。他们跟随邓奉,是为了保护家乡,也是仰慕邓奉的为人,没有太多想过前途功名之事,此时见了羽林军这些年轻将领,建功立业的雄心开始蠢蠢欲动。
当晚临睡前,邓终向着他一百人的护卫小分队道:“明日开始,我等要随羽林军一道训练,看看羽林军成色到底如何,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南阳精兵!”
一早号角齐鸣,邓终起床收拾,率诸人出外列队。没想到羽林军早就列队完毕,此时正喊着口令跑出驻地,这是他们每天早上的必修课,出大街跑步。
整个驻地内只有邓终这一百人还在手忙脚乱地列队。
邓终很尴尬,第一天清早便成了个倒数第一,让全体羽林军看了笑话,南阳精兵的脸往哪儿搁?
他憋足了劲儿要跟羽林军拼个高低,可是这一早的跑步,却又让南阳精兵丢了脸,羽林军都一队一队出去,一队一队回来。可等到羽林军都回来了,才看到南阳精兵开始三三两两地回营来,稀稀拉拉地,一直到大家吃完了饭才全体归位。
邓终大为恼怒,“没有人家跑得快,这要是到了战场上,还不被人追着打?”
但他的部下周勇说道:“羽林军每天都跑,咱们七天一出操的怎么比得了。将军勿忧,等到了兵器训练,就是我等的天下了。”
羽林军这半天就没闲着,什么跑步、队列、冲锋、旗鼓等,都是训练内容。
半天下来,南阳人连表面上保持的队形都保持不住了,他们不仅跟不上节奏,而且队列散乱,完全没有正规军的样子。
总算是等到兵器环节,一路被血虐的南阳兵还不甘心,周勇为首,提出了要和羽林军比赛骑射的要求。
乌盖微微一笑道:“此地驻有射声营,我劝你们不要比。”
周勇一听有射声营,射箭恐怕比不过,忙改口道:“不比射箭也罢,这马上的功夫还是要比的。来人,取我的马槊来!”
周勇身高马大,他的马槊是一个大家伙,凭借着这个大家伙,周勇横行南阳军,除了邓奉,没人是他的对手。
周勇道:“南阳周勇,以马上功夫请教羽林军,请兄弟们指教!”
可那些羽林军都看着他,没人接茬,更没人上前,脸上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周勇昂首道,“怎么?没人敢来么?”
这时,一个羽林军捅了捅旁边的另一个,说道:“朱七,你上!”
朱七紧着往后躲,说道:“不不,我不上,要是打坏了还得赔,我赔不起。”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周勇,他大喝道:“朱七,你来,让我看看你马上的本事!”
419.坐着站着
被人堵在门口叫阵,朱七也来劲儿了,一甩膀子站出来,说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全都不行!你是最强的吗?就你?随便一个羽林骑兵都能灭了你!”
这话可是捅了大搂子了,一百南阳精兵都气得嗷嗷叫,当时就亮出兵器,想要冲上去拼命。
这是羽林军的主场,焉能让南阳人逞威?羽林军已经习惯成自然,打群架也不是一窝蜂地乱上,而是刷刷地迅速列成阵势,长兵对外,立即变出了一堵长长的大刺墙。
刺墙向前逼近,矛尖闪闪,南阳兵想冲杀,想拼命,但根本就无从下口,而且他们突然发现,周围全是羽林军,自己这一百多人其实就是俎上鱼肉,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人家的窝里还想横,也不问问人家答不答应。
乌盖赶紧上前阻止,邓终也忍着怒气喝止了手下人。
但是周勇不依不饶,一定要朱七一对一地打一场,朱七也不退让,表示接战,但是有一个条件,双方要将矛刃去掉,否则真的伤了南阳使者,自己担待不起。
这小子话虽粗鲁,也很伤人,但是胆子不算大,头脑还挺清醒,知道使者不能随便杀伤。
周勇道:“本想杀了这竖子,你这厮既然如此胆小,那便依了你,取矛来!”
于是有人送上两根训练用长矛,都是去了矛刃的,周通拿过来掂了掂,入手很有些份量,原本的矛刃处是有重物配了重的,但是用一层软垫子包裹着,免得在战斗中伤了人。
两个人各自上马,朱七的上马立即惹来南阳兵一阵哄笑。
有人叫道:“上马要踏脚,还算是骑兵吗?”
“你看他那个鞍子,跟个锅似的,这厮竟坐在锅里,是不是怕从马背上掉下来?”
“马都骑不好,还敢出来挑战,我要是你,臊都臊死了!”
奇怪的是,听了这话,朱七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哼了一声,“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厉害!”
而那些羽林郎竟也跟着笑,一个羽林郎叫道:“这群傻子!朱七,灭了那个没见识的家伙!”
邓终在旁边看着,见朱七的马鞍前后两面高高凸起,马鞍两边各挂着一个踏脚,平时他们也见过有踏脚的马具,但那踏脚一般就是个简单的绳结,少数有木制的,铁制踏脚还真是第一次见。
邓终心里嘀咕着:“羽林军这个装备,难道是为了骑术不好的士兵特制的?若是如此,那周勇必胜了。”
对高鞍和马镫这两项装备,羽林郎和南阳精兵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屁股决定脑袋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南阳人的看法:从装备上来说,周勇已经胜出了,因为他骑术精湛,根本就不需要这些辅助设备。面对一个需要靠装备才能骑稳马的对手,南阳猛士赢得稳稳的。
羽林郎的看法:对面都是傻子。
两人都上了马,相隔百步远,催马向着对方冲去。
周勇提着矛,心里虽然愤怒,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十分笃定,自己能将对方一矛捅落马下,因为他确实有自己的绝招。
马上对战看似比较简单。双方在战马交会的霎那,互相出招,看谁能刺到谁,或者谁能劈砍到谁。但是这简单的一刺一劈,却需要很多因素来配合。
首先是人马的配合。要保证在两马交错的时候,马的速度达到最快,使得冲力达到最大,兵器出手的力度最强。而到了那个出手的节点,马匹绝对不能出问题,它要稳定而迅速地向前冲,不能因害怕而躲避,也不能有半分的犹豫和不稳。否则骑士的出手就会出现偏差,而即便是细小的偏差也可能让他送命。
其次是出手时机的选择。两马交错的时间是极其短的,只这么一瞬间,两人就擦身而过,一个回合的交手就结束了。骑兵训练的时候,面对竖立不动的稻草人,许多新兵尚且都刺不到,何况是迎面高速冲过来的敌人,恐怕你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被对方杀死。
周勇作为一名勇将,对于出手时机把握得极好,这都是他平时千百遍的刺劈练出来的,就为了两马交错这一下子,他不知流过多少汗,手上练脱了多少层皮,对这动作的运用简直是炉火纯青。
周勇对马上的长兵器都用得十分纯熟,这柄矛虽然没有刃,但在他的手里,依旧能发挥巨大的效用。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很强的倚仗,那就是他有一匹好马。
这马是他自小养到大的,此时正当壮年,一人一马配合纯熟。马养熟了,与主人形成了默契,周勇几乎不用怎么操控,腿部上加一点小动作,马就立即领会了。
周勇纵马冲过去的时候,是信心满满的,他满心要给对方个厉害瞧瞧,以报复他的言语污辱,找回自已的尊严。
两匹马相距越来越近,周勇挺起了矛,朱七的双脚用力蹬着马镫,臀部离开了马鞍,整个人几乎是站在马镫之上,双腿用力,双手端着了手中的矛。
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场中。乌盖面容淡定,邓终目光灼灼。
南阳精兵和羽林郎暗暗地握住拳头,一股气涌上喉咙,堆在那儿,只等最后的结果,才能放任它出来,以一声怒吼宣泄掉欣喜或者是懊恼。
在双方距离不过几步时,周勇的膝弯轻轻地一顶,那马感受到身上的压力,立即领会了主人的意图,鼓起所有的力气,向前猛地一蹿。
它的速度已接近最快,这更快的一冲已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潜力,只能维持极其短暂的一瞬,而这一瞬间的突然加速扰乱了对面朱七的预判,打乱了他的节奏。
朱七正蓄势待发,没想到手刚一抬,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对方马到矛到,一矛狠狠地戳到他的肩膀之上。
如果是带刃的矛,只这一下朱七便会被扎个前后通透,如果没有高鞍和马镫的保护,这无刃矛的冲力也会将他直接戳落马下。
朱七的反应也很快,在被刺中的刹那身子猛地一侧,让周勇的矛尖从他肩头划过去,卸掉了大半的冲力。两个人擦身而过,后背对着后背。
两匹马即将交错而过,周勇努力稳住因发力而在马上失去重心的身体。这时他的心情应该是轻松的,这一回合算是结束了,他已经算是赢了。即便再来一个回合,他依旧有信心再给对方来一下子。
可是他没想到,已经处在他身后的朱七,在两马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身子猛地拧了过来,一矛捅在周勇的侧腰上。
这一矛的力量并不算很足,但是在周勇重心不稳的情况下,却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周勇挨了这一下子,竟没有稳住身子,从马背上翻身落下。
朱七的马狂奔远去,留下一片灰尘,等到灰尘渐渐落地,周勇才从地上爬起来,众人清晰地看到他的狼狈。
羽林郎全都大声地喝彩,伴随着一阵阵大笑,其实他们早就预料到结果,因为羽林郎通过这么久的训练和实战早已清楚,有马镫和没有马镫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马镫,骑士是真正地坐在马背上,身体不能脱离,他们要靠高超的骑术才能稳住身体,而且做动作很是受限,只能靠两臂发力。而有了马镫,骑士可以站在马镫之上,他可以全身发力,并且做出难度更高的动作。
就拿转身后刺这个动作来说,周勇从无马镫的作战经验得出结论,在两人背对背的情况下,朱七已经不能再对他有所攻击,可是朱七却偏偏在这时做出了攻击动作,这就是马镫的功劳。
这之间的区别就是一人坐着和一人站着,坐着能转多大的身?使出多大的力?而站着呢?除非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实力强大到和杨过一样,一只胳膊照样大杀四方,否则两人根本就没的打。这也是幽州突骑被凉州大马和羽林骑兵狂虐的原因。
南阳精兵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只见到己方最猛的战将被对方一个普通骑兵刺落马下,都觉得震惊无比,其中一个脱口而出:“周勇都输了,这也太强了吧!”
他的话仿佛是落入水中的巨石,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憋了一肚子气的士兵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指着他大骂:
“竖子胡说什么?”
“你他妈的闭嘴!”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信不信老子揍你!”
众人撸胳膊卷袖子的,简直要群殴这不合时宜说实话的队友,却被邓终一声怒喝制止,“你们想干什么?都去加练!谁敢偷懒,军法从事!”
邓终脸色铁青,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一甩袖子就回营帐去了。南阳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觉得无比屈辱,无比地丢人现眼,却没人敢再上前去挑战。
最强的都干不过,别人上去更是找虐。
一时训练场上冰火两重天,羽林郎欢声笑语,精神抖擞,南阳兵有气无力,满脸晦气。
周勇就搞不明白了,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邓终也很郁闷,他引以为傲的南阳精兵,连败吴汉和岑彭两大战将的铁血队伍,在羽林军面前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420.深不可测
邓终和周勇思考了很久,终于不约而同地将此事同马镫联系在一起。
周勇的武力是毋庸置疑的,能让他如此惨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对方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猛将,二是对方的装备大大超出。
很明显,对方并不是那种不得了的猛将,从他在羽林军的地位就看得出。那么只剩下第二种可能,难道这两个小小的踏脚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
邓终向乌盖求教,乌盖道:“我已从武库中领取了一百副鞍镫,算作是陛下赏赐给诸君之物,明日你们自己试着看吧!”
第二天,一百南阳骑兵换上了高鞍,装上了马镫,纵马奔驰,舞弄矛戟,一个个大呼神奇。
周勇道:“如今我才知朱七为何能做那么难的大转身回刺,实是赖了这马镫之力。”
有人说道:“怪不得他们说随便出一个人便可打败我们最强之人,他们就是装备好啊!”
邓终亲试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因为这说明并不是南阳兵素质不行,而是器械不行。
他叹道:“这真是造化神工,一个小小的马镫竟然如此神奇,能想出这马镫的能工巧匠,该是什么样的脑袋?他是怎么想到的?”
乌盖笑道:“这能工巧匠就是当今陛下,马镫和高鞍都是陛下亲自设计。陛下所思所想,鬼神难测,非我等所敢妄言。”
邓终十分惊奇,他这一路听说了太多关于建世皇帝的神奇之事。他贪吃,所以改进了石磨,大大丰富了百姓的饮食;他感到攻城之难,所以设计了连环霹雳车,以之攻城,无有不克;如今连这马镫也是皇帝陛下亲自设计,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物件,就使得骑兵队伍战力提升数倍。
这建世皇帝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此人简直是多智近妖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
这种人物几百年也出不来一个,不可以常人度之,难道他竟真的是城阳景王差遣来牧万民的?
在邓终的心里,建世皇帝越发神秘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此时他有点相信邓晨的话了,怪不得建武皇帝刘秀会没有信心去拼命,而选择急退避其锋芒,这装备马镫的骑兵,绝对能打得幽州突骑溃不成军。
他问道:“乌君,大汉骑兵有多少装备了马镫?”
“在洛阳大战之前,只有长安和上郡的骑兵用上了马镫。此战过后,陛下下旨将马镫迅速列装到全体骑兵,至于大汉有多少骑兵,我也不知确切,凉州大马、并州兵骑再加上羽林骑兵,还有各郡的骑兵,总有十万吧!”
邓终暗暗咂舌,十万装备马镫的骑兵,太豪气了,这实力谁能比得过?
乌盖道:“陛下打造了一支重骑兵队伍,没有马镫,这只队伍是没法子建立的。”
重骑兵的披甲太重了,如果没有马镫,估计骑士在马上坐都坐不住,更不可能稳定地发起冲击。
邓终道:“可否让我见识一下重骑兵?”
乌盖道:“有何不可?重骑兵明日正要来一次合练,我带你去看。”
邓终就是想看建世帝的军事实力,本来还怕对方不肯透底,没想到乌盖对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简直是知无不言。
他哪里知道,刘钰早就有交待,对于南阳使者,根本不用隐藏实力,他想看什么看什么。因为对付邓奉这种级别的对手,根本不用像对付刘秀一样,还要憋着大招来个出其不意。要想打南阳,直接派兵去强推就是。
如今想要招降,只是考虑到强推的成本太高,不值得,并不是打不动。
相反,这种彻底的实力展示会让对方看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更清醒地认识到,抵抗是徒劳的,投降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不出所料,第二天的重骑兵合练让邓终十分震惊,他第一次知道,骑兵还能这么用,仗还能这么打。
面对着轰隆隆碾过大地的重骑兵军团,邓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死。
这种终极大杀器谁能抵挡?怪不得战神刘秀都在洛阳铩羽而归。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建世皇帝手里还攥着什么牌,他还会发明什么逆天的装备,打造什么强悍的部队。
如今颍川郡已落入建世汉之手,刘钰要是想打南阳,可以从三面出兵,挤压式打法,而不是像岑彭一样只能从东面一个方向进攻。
对付岑彭,邓奉只需要扼住南阳盆地的门户叶县,就能将岑彭大军拒之门外。可若是对付刘钰,扼住了叶县,北面的仇志可以从宛城出兵,西面的张允可以从汉中出兵。南阳就是一个面团,汉军就是那只大手,可以尽情地把面团搓扁捏圆。
邓终怀着这种无力感,等到了皇帝陛下的召见。
这次召见就在含光殿,这是个小规模的宴会。皇帝请邓终吃火锅,在座作陪的只有乌盖和班登两人。
邓终很清楚,越是私密的会面越能定事儿,大殿上大张旗鼓的召见都是走形式。
他打起了精神,一心想的是要保持体面,不能给兄长丢脸,并尽量争取自己的利益。
邓终心怀忐忑地进宫,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建世皇帝。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皇帝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随和地与他们一道饮食。
“不必拘礼。”皇帝扶起下拜的邓终,说道:“今日只有我们四人,年龄相仿,正可敞开胸怀,畅谈心中所想。”
不得不说,这个见面,比起邓终第一次见刘秀时,感觉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也许真是因为几人年龄相仿,也许是涮火锅这种热气腾腾的交流方式,让他觉得放松了许多。
皇帝说道:“南阳邓奉,勇冠天下,令朕心向往之,常欲得之而后快。”
一句话直白地表明了皇帝对邓奉的看重,说得邓终心花怒放,刚要替兄长逊谢,可是皇帝的下一句话却极其不符合眼下这个轻松的氛围,令邓终大吃一惊,继而火冒三丈。
皇帝道:“邓奉虽超俗拔群,才通天地,然其有必死之罪,为人主所难容也。”
421.爱来不来
邓终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腰刀已在入殿时被卫兵收了去。但他的脸上已经勃然作色,看样子像是随时要暴起伤人。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其他三人却相对平静。
小班登放下了筷子,两手扶在案上;乌盖平静地饮下一杯酒,然后揽起袖子,为邓终斟上了一爵酒;皇帝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见到邓终的失态。
邓终好像刚刚想起这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自己多少需要忍耐一下,或许是要找个渠道发泄,或许是为了掩饰,他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他忘记了,那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小口啜饮的高度酒,这一大爵灌下去,顿时呛得他咳嗽不止。
邓终咳得撕心裂肺,乌盖笑着过来为他抚背。
这个插曲使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方才皇帝的话带来的冲击缓和了下来。
小班登重新拾起筷子捞肉,邓终喝了乌盖递过来的水,抚着胸口微微喘气,总算是缓过来了。
可是皇帝好像就不想让邓终好过,他又没事找事似的开口了,接着方才的话头。
“邓奉以南阳数县之地归于铜马帝,并有护其家眷的大功,得拜破虏将军,这个将军名号表明刘秀对他的看重。”
名号具有非同寻常的政治意义,虽然这是个虚的东西,但却有着实际的意义,“破虏将军”是刘秀曾经的名号,轻易不会予人。他将这个将军名号给了邓奉,说明他对于邓奉另看一眼,而且也是将他当作了自己人。
新野邓氏与舂陵刘氏的关系非同一般,邓晨一开始就是跟着刘秀兄弟混的,在他起兵之初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刘秀巡行河北,手下连人马都没有,邓晨当时是常山太守,立即什么都不管不顾地一个人跑来报道。
邓禹也是一样,刘玄怎么请他都不动,可是刘秀脱离洛阳的牢笼去河北创业的消息一传出,邓禹就从家里启程,疯了似的一路狂追,好不容易追上,对着刘秀一顿剖心表白,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但是南阳邓氏作为累世两千石的大家族,其底蕴十分深厚,就看这人才厚度,光当世的顶级人才就出了两位,一个邓禹一个邓奉。此时邓禹去了河北追随刘秀,但南阳还有邓氏的一大票人马,以少年英雄邓奉领衔,守着家业。
这意思还是有所保留,没有孤注一掷,邓晨、邓禹叔侄俩追随刘秀打天下,万一不成功,邓氏还有南阳的根在。
但是等到刘秀在河北站住了脚,打下一片基业,邓奉立即率军北上投奔,邓氏精英尽入刘秀囊中,邓氏把全部家当押在了刘秀身上。
刘秀领了这份情,给了邓奉“破虏将军”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称号。或许是因为邓奉加入太晚,或许是功劳还不够亮眼,刘秀并没有封邓奉侯爵。
大家都以为来日方长,没人料到这只是个蜜月,两人的亲密关系真的要以月来计算。刘秀和邓奉没有熬到七年之痒,不过一年,纸婚破裂。
建世帝刘钰说道:“汝兄长若欲为治外之民,便应继续在南阳隐居,做一个不出世的隐士。但他既已投奔刘秀,接受封赏,刘秀便是他的主上,他自应接受君上的法度,守为人臣子的规矩;他既已奉上了南阳,南阳便是国家之南阳,不再是他邓奉之南阳,南阳的一切事务,皆应交由国家治之。”
这个道理是毋庸置疑的,无从反驳。邓终虽然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吭声。
他只在心里嘀咕,为什么皇帝会站在刘秀的立场上来说话,难道刘秀不是他的最大对手吗?自己兄长对抗刘秀,建世皇帝不是应该拍手称快,称之为反抗暴政的义举吗?
可皇帝的屁股似乎完全坐到了刘秀那一边,他又说道:“吴汉暴虐南阳,委实有罪,若是同朝的臣子,该如何行事?自当上书弹劾,将此事报知君上,交由国法处置。”
邓终不说话,总不能让皇帝一直唱独角戏,这时候就体现出陪酒人员的作用了,乌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班登更是附合道:“陛下说的对呀!”
邓终终于忍不住了,辩解道:“皇帝远在千里之外,吴汉兵祸却在眼前,禀报皇帝,一来一回不知要多少时日,可吴汉之事若不当场阻止,整个南阳都将变为焦土。吾兄为破虏将军,亦是汉之臣子,守土有责,当然要保护南阳,为汉守土。”
没等皇帝说话,班登竟然先出手反驳了,“他可以一边守土,一边禀报吧?那他到底有没有禀报呢?”
邓终是要脸的人,没有脸皮厚到可以当面撒谎,所以只能不吭声。事实是自始至终,邓奉根本就没鸟刘秀,连跟他说一声都没有。
“吴汉有罪,他为同朝之臣,自能上书弹劾,请主上处置。他却视君上为无物,枉顾国法,悍然出手,招兵买马,击朝廷之军。待到吴汉败走,他亦未上表请罪,而是联结外敌,起兵割据,视南阳为已之禁脔。如此行径,哪里是为人臣子,国家大臣,简直与那些占山的草头王无异!”
皇帝说了一大堆,好似是渴了,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酒爵放下,他又不紧不慢地道:“邓奉此行,非止刘秀,为人君者皆不能容之。”
皇帝说得句句在理,气势十足,邓终无法反驳,不禁恼羞成怒,霍地站起来道:“陛下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若是不能容我们兄弟,便给个痛快话!我兄弟二人虽兵微地狭,然有一腔热血,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断不向人屈膝求怜。陛下若以大军加之,我兄弟将整军备战,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陛下军虽众,无所用之!”
这已经是当场叫嚣了,要是刘彪和穆弘之类的在这儿,大概立即就要跳上前去教训他。可是奇怪的是,他这么气势汹汹的喝叫,眼前的三人却好像都没当回事。
班登又一次放下了筷子,双手据住案几;乌盖又一次上前来,为他倒满了一爵酒;皇帝刘钰则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让邓终感觉又是生气又是无力。
皇帝盯着邓终,说话虽慢,却一字一句清楚有力,“回去告知邓奉,好好思量,拿定主张。若能真心以朕为君上,守大汉之国法,便来洛阳见朕,朕愿与他结一场君臣之缘,予其纵马天下、建功立业的机会。若其不能,则请高筑城池,修缮甲兵,朕将率大军跨方城,饮汉水,与其会猎于南阳!”
邓终是个武将,尸山血海中杀过来的,自然不是无胆之辈,但是听着刘钰的话,突然觉得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垂首无语,心中砰砰乱跳,满脑子全是那些战场的情景,一个个长兵方阵整齐地向前推进,十万铁骑踏过汉水,全身是铁的重骑兵碾过方城。他承认,他的兄长再强,也无法与这样的绝对实力相抗衡。
可是,皇帝是当面赤裸裸地发出威胁,他们邓氏兄弟横行南阳,岂能受这种折辱?
邓终心乱如麻,呆站当地,忽觉肩上一沉,扭头一看,见一只黑黑的大手正搁在那儿。
皇帝已到了他的近前,面带笑容,亲切地称着他的字,“季真,汝兄之才,朕尽知之,此时吴汉大军在东,朕欲伐之,却无方面之将,朕欲以汝兄为将,尽以南阳精兵付之,为朕破吴汉,定梁齐,若能建此功业,万户侯岂足道哉!”
邓终心头一震,什么?打吴汉?
吴汉把南阳祸害了一遍,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虽然原因不尽是吴汉,但邓氏兄弟已经把这口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他身上。邓奉、邓终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齿。
邓奉不肯吃邯郸的回头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讨不到他想要的公道,他曾明明白白地说,杀了吴汉,他便回去。但是这个公道刘秀绝对不会给他,而凭借两兄弟的力量,是不可能跨界去向吴汉讨还公道的。
如果建世皇帝安排邓氏兄弟去攻吴汉,那邓奉大概会迈着轻快的步子,唱着战歌去。要是让他们兄弟率领南阳子弟兵,那么完全不用战争动员,从将到兵都会自动满血,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
何况皇帝许诺让邓奉率领南阳子弟兵,这是兄弟俩安身立命的根本,若能保有,当然是求之不得。至于什么万户侯,如果功劳足够,那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关键是你要有立功封侯的机会。
邓终方才还感觉不堪忍受皇帝加以的折辱,但此时听到他对于未来的许诺,突然又有些期待和激动,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矛盾万分。看着皇帝陛下黑黑的脸膛,一时想一拳砸过去,打他个满脸开花满地牙,一时又想匍匐在地,诚心诚意地跪拜新的主人。
他此刻的心情,与某些女子颇为类似,望着自己不靠谱的郎君,心里暗想:“刚刚那么粗鲁,让人家备受凌辱,如今又来什么甜言蜜语,温存体贴,不过是哄人家开心,让人家心甘情愿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真是坏死了啦,讨厌!”
邓终好不纠结,好在皇帝已经抽身后撤,回去继续大嚼畅饮,让邓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宴席之后,邓终告辞。
班登道:“陛下,您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玩得有点大了?我看邓终都被逼得快要动手了,臣都准备好了摔他跟头,好在他忍住了,后来倒是老实了。”
皇帝道:“邓奉这个人本事太大,用起来虽然锋利无比,但却是柄双刃剑,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其主,看刘秀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就知道了。若他不是真心归附,顺于外而逆于内,朕倒宁愿他不来,省得时时提防,不能放心。因此,朕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什么都摆在桌面上,谁也别玩什么阴谋诡计!朕就这态度,不要试图玩什么花样,他爱来不来!”
“既然他的本事那么大,那陛下为何还答应让他继续领南阳精兵?他有自己的部曲在手,岂不是更有机会反叛?”
“反叛?不可能!”皇帝嗤之以鼻,“朕并不是说他没这个心,而是他没有这个条件。邓奉以保护家乡为已任,在南阳很有威望,每当需要为家乡而战的时候,邓奉军总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这种凝聚力不只是由于邓奉的个人魅力,也在于南阳人抱团自保的需求。邓奉带着南阳兵,在南阳卧着就是一条龙。但是一旦离开南阳,比如出兵去打吴汉,南阳人的家眷、产业又带不走,这些都会成为他们的软胁,是朝廷可以拿捏他们的资本。何况出兵在外,粮草都要由朝廷供给,要吃饭都得跟朝廷伸手,一旦断了他的供给,再厉害的军队也得散了,他还能翻上天去?”
班登听得连连点头,对皇帝陛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您说的都有道理,那您觉得他能来吗?”
“一般来说,如今投奔洛阳已是他的最好选择,但对于邓奉这种人来说,不能以常理度之,什么猜测都做不得准。这事儿还真说不准,不过来洛阳的可能性总要比去邯郸大得多,但他也可能自立门户,割据求存。不管怎么说,让夏阳、仇志他们先做战的准备,南阳的事不能拖了,一旦谈崩了,立即三面出击,拿下邓奉!”
班登还缠着不放,好像一些狗崽队没日没夜地跟拍明星一样,他还想问:“陛下,您觉得。。。”
“闭嘴!”刘钰没耐心了,喝斥他道:“你一个啥都不懂的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知道的太多会被灭口的!去去离我远点,别来烦朕!”
刘钰之所以对班登这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回答他的各种问题,实际上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把事情再缕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和不妥之处。有的事想着是一样,说出来或许又是另一样,他说出来本身也是个重新思考的过程,可以让他的想法更加成熟。
如今这事儿他都想通透了,当然没耐心再哄孩子玩儿了。
班登习惯了他的脾气,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心里暗暗地道:“陛下怎么懂得这么多?他怎么什么都明白?这还是当年那个和我一道撒尿和泥玩的小牛吏吗?”
邓终在洛阳呆了八天,在皇帝接见结束之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南阳,见到邓奉,将洛阳情景细细地描了一遍。
邓奉听了,冷笑道:“如此说来,他是要先给我立规矩了?”
422.洛水为誓
邓终其实在这些天已经想了很多,把建世帝的一言一行仔仔细细地回顾一遍,自己形成了一些看法。
他向邓奉道:“兄长,其实放牛皇帝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在洛阳听到一些传闻,说他性情有些像高祖,虽然谈不上厌恶儒生,但是不喜繁文缛节,除了正式场合之外,私底下不太计较礼节,听说朝中大臣还专门为了此事向他进谏过。”
邓奉嘴角一撇,说道:“他一个放牛的出身,恐怕字都认不得几个,能懂得什么礼仪?一个粗疏不讲礼仪的人竟然要给我立规矩!”
“兄长,放牛皇帝说的那些规矩,什么要服从君上、守国法。。。若我等真的奉他为主,也是。。。”邓终觑着邓奉的脸色,低声道:“也是应有之义吧?”
邓奉冷哼一声,“季真,你是不是在洛阳被人灌了迷魂汤了?一直在替放牛小子说话!”
邓终连忙道:“兄长,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跟你一条心。不过我觉得,比起铜马帝,放牛皇帝应该更对咱们的胃口。”
邓奉当然知道,若要认了刘钰为主,什么服从君上、遵守国法,这些根本不用说,那都是应该的。但是这种根本不用提的要求,刘钰却偏偏拿出来说,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刘钰信不过他!
刘钰对邓奉归附的真心持怀疑态度,担心他成为一个未来的隐患,他想向邓奉要一个承诺,一个誓死效忠的承诺。
光有结婚证不行,咱们得对着月亮发个誓。
这种想法产生的原因在于邓奉曾经反叛过刘秀。换言之,这场反叛将会成为邓奉一辈子的污点,无论他要加入哪个阵营,对方都要掂量掂量:这小子将来会不会在后面捅我一刀子?
最要命的是,让刘钰这么一逼,邓奉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没有做好完全听命于别人的思想准备。
邓奉太骄傲了,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主人这一说,他觉得只有他自己才配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虽然曾经加入刘秀阵营,但是在邯郸朝廷,他完全没有参与感,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朝廷的事情与他全无关系,后来他干脆懒得在那儿呆了,告了个假就回了南阳老家。
没有参与感自然没有归属感,他起兵反叛的时候毫无心理压力,打你就打你了,能怎么样?有本事你来平了我?刘秀果然派岑彭来平了,结果是:平不动。
他现在也很想对着刘钰同样硬气一回,硬怼回去:“你想要的誓言我给不了,我只想给你个面子,叫你一声老大,然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洛阳做你的皇帝,我在南阳做我的土皇帝。你要实在不愿意,那来平我呀!”
邓奉也只是想想,实际上是:他硬不起来了,人家刘钰是真平得动。
邓奉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狂妄,并不代表他自不量力。相反,他以超群的军事才能,能准确判断出双方力量的差距,能寻找到以弱敌强时的破局之处。
但是通过邓终之口,了解到建世汉的军事实力之后,邓奉沉默了。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既不出来做事,也不接见任何人,就连吃饭也是要人送进去,闷了两天之后,邓奉从屋子里出来,面容憔悴。
他出来见到邓终,第一句话就是:“重骑兵不足为惧,马镫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邓终道:“这话怎么说?”
“重骑兵虽无坚不摧,但是使用太过受限。必得是平原地带,必得是双方正面对垒,必得有侧后翼的保护。盔甲如此沉重,平时必得要车辆运输,等到了战场上再行披甲,在重骑兵披上甲之前,需要其他军队顶住敌军进攻,若是一个顶不住,重骑兵连阵也上不了。若我用兵,首先便不会给重骑兵冲锋的机会,若实在避免不了,只需多设障碍,阻挠其行进,使重骑兵冲不起来即可。若是马跑不起来,重骑兵干站在那儿,就是一堆废铁,毫无用处!”
邓奉闷头在屋子里推演了两天,觉得重骑兵没什么了不起。若是他在战场上遇到,应该不会沦落到被其碾压。但是若如刘秀那般猝不及防地碰上,那就实在是没法子了。
“冷不丁遇到这种铁怪物大阵,不吓死才怪,怪不得刘秀遭遇如此惨败。”邓奉想到刘秀被重骑兵狂虐的场景,心中颇有些畅快之感。
对于马镫,邓奉只能说,这实在是天才的发明,可以预见到,马镫将永久地改变骑兵的作战方式,谁在这个道路上先走一步,谁就可以占得先机。
而建世皇帝刘钰毫无疑问是走在时代最前面的人,他从设计马镫、制造马镫、在骑兵中列装马镫,训练新式骑兵战法,所有的环节都遥遥领先。刘秀即便从现在开始发展马镫,也很难迎头赶上,必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长安方面压制。
从坐在马上作战到站在马上作战,骑兵威力以倍增长,南阳精兵再强,也是以步兵为主,面对骑兵有着天然的劣势,对付没有马镫的幽州突骑还勉强,对付羽林骑兵劣势更加突出。
何况南阳如今已被建世汉三面包围,失去了据险而守的地利。邓奉再不服气,也不能自寻死路。
他召集诸将商议日后的归属。
邓奉手下虽都是南阳兵,但组成比较复杂,他邓家的部曲只是一小部分,其余大部分是豪族的私人武装,还有一些流民武装。相当于大家凑分子,邓奉虽是主事人,但其余将领也是有发言权的。
这种大事,他不能搞一言堂,要征求全体将领的意见。
军中第二大势力代表董欣率先说道:“我等已与刘秀势不两立,如今天下可与刘秀争锋者,只有建世皇帝,除了他,我等还能投谁去?”
董欣是堵阳豪强,当初刘秀收南阳的时候,没有平衡好各方的利益,董欣觉得受到了薄待,愤而起兵,本来势单力孤,抵挡不住岑彭的攻击,多亏邓奉前来相救,击退岑彭,于是双方联兵,以邓奉为首。
他一表态,其余人纷纷附合,形势很明朗,当今的大势力就这两家,要是不想单干,只能投建世帝。再往南有楚黎王秦丰,占了大半个南郡,手里有十万兵马,这种货色,能和刘钰相比吗?咱们去投他,还不如自己单干呢!
南阳是刘秀的帝乡,但是在南阳刘秀还真没什么根基,他们刘家兄弟的势力在刘演被杀时,基本被连根拔除了。其余那些刘氏,人家选的是更始帝刘玄,不关刘秀的事。
刘秀成就帝业的根基也不在南阳,而是在河北,没有河北那些豪杰支持他,刘秀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
因此刘秀的心向河北人偏也就是顺理成章了,南阳豪强心中本就有些忿忿不平,而来南阳平叛的偏偏是河北派的吴汉。这个人选是有大问题的,刘秀决策失误了。
吴汉本来在南阳混不下去,跑到河北才发了迹,如今衣锦还乡,把当初在南阳受的气全撒了出来,南阳从豪强到百姓,全都倒了大霉,只好聚集在邓奉麾下,起兵相抗。
说起来南阳真就是吴汉的倒霉之地,他再一次混不下去了,上次好歹是自己主动出走去北方讨生活,这次走得更惨,是被邓奉追在屁股后面打出去的。
吴汉这么一闹,南阳人的心彻底离开了刘秀,即便下一拨来的是以岑彭为首的南阳将星团,南阳人也是照打不误,完全堵死了回归建武汉的路。
南阳将领投票,一致同意归附建世汉朝廷,邓奉道:“吾从众。”为自己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不是他邓奉非要投奔,而是众意难违。
邓奉、董欣亲赴洛阳,拜见建世皇帝,刘钰很高兴,盛情款待,给予很高的礼遇,把邓奉原本那些别扭抚平了。
更让他心中畅快的是,皇帝毫不犹豫地封二人为列侯。
当年他在乱世兢兢业业保护刘秀家眷,又带着半个南阳郡和自己的人马去河北千里投奔,刘秀也没说给个列侯。可到了洛阳,人家刘钰一点也不含糊,张嘴就封侯。
国士待我,国士报之。
邓奉站在洛阳城头,指着洛水发誓:愿忠于皇帝陛下,永不相负。
原本南阳还有些地方小势力在旁观望,一见大地头蛇邓奉都服了,便纷纷投奔仇志、夏阳等人,没有多久南阳全郡归入建世汉治下。
皇帝以邓奉为将军,命他率南阳精兵东征,又以邓终为校尉,拨三千骑兵给他,让他随兄长一道。
邓奉很高兴,皇帝不仅没有削夺他的兵权,反而为他增了兵,三千铁骑可是大手笔,在战场上能发挥大作用,看来刘钰果真胸襟宽阔,用人不疑。
至于东进打吴汉,那还用得着动员吗?那是他们南阳精兵手下败将。现在有了这么强大的后援,更得往死里打。
邓奉归顺刘钰的消息传到邯郸,刘秀大为恼火。自从洛阳大败之后,他简直是事事不顺。
先是河东田况冲出了太行山,洛阳方面三员大将冲过了黄河,在他最富饶的河内郡大打出手,打得全郡残破。
然后是颍川失守,临近的汝南、陈留、河南等地全线告急。
现在南阳彻底倒向了刘钰,邓奉这个能硬扛他十员大将的猛将加入敌对阵营,必将使刘钰如虎添翼。
刘秀感觉自己已全盘被刘钰压制,而他现在只能尽力收缩防守,在装备上与敌人有代差的情况下,攻出去是件很危险的事。
刘秀已下令按照建世汉的骑兵装备,尽快研制高鞍和马镫,先打造出标准样品,然后全国集中全力制造,尽快将骑兵装备升级换代。
邯郸附近有铁山,幽州冀州多铁,在资源上完全没有问题,问题是要尽快,否则没等你换完装备,刘钰都要打到家门口了。
刘秀又想到一件事,让他心里很不踏实。
彭宠反叛时,数次联结上谷太守耿况,耿况数次斩杀他的使者,坚决与他划清界限。在刘秀看来,耿况十分懂事儿。
耿弇北征彭宠时,耿况很懂事儿地又派了一个儿子耿国来邯郸,代替耿弇作为人质。但是在洛阳大战中,耿国被俘了,如今人在洛阳。
按刘秀的心思,耿况在上谷做着土皇帝,耿弇率重兵在代郡,邯郸没有耿家的人,是不是耿况应该再派一个儿子来做人质?
可是,耿况这一次突然就不懂事儿了,迟迟没有表示,而派人质这事儿本是一个大家都遵守却不说出口的潜规则,刘秀还不太好张口要。
若是洛阳大败之前,刘秀对这种事儿也不会如此在意,毕竟当时他如日中天,自信满满,整个建武汉对他也是信心十足,觉得他应该能压刘钰一头,觉得刘钰虽然很强,要费很大的力气对付,但刘秀终究是能对付得了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洛阳之战,全天下的风向一下子变了。刘秀出乎意料地输了,建武汉政权不稳了!
外战失败,最要紧的是回头好好地安定内部,保不齐什么势力在暗中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混水摸鱼,在他刘秀身后插上一刀。
在他强时全国是铁板一块,在他出现失败征兆时,全国可能就是铁板一块块。
如今上谷郡就成了刘秀解不开的心结了。
上谷和渔阳两郡,是刘秀起家的最大资本,当年两郡发突骑南下,支援刘秀,帮助他打败了王郎,又帮他横扫河北流民军,安定冀州。
要是没有这两郡的支持,刘秀还真就不一定能成事。
刘秀投桃报李,一开始就封两郡大佬耿况、彭宠为侯,当时他自己的爵位也不过是个侯!
他是真敢封。
没法子,自己两手空空,啥都得靠别人,只有这官职可以随便往外扔。
刘秀的天下,他自己一兵一卒也没投入,他拿的全是干股,真正实打实投入人马的是那些本地豪强。像真定王刘扬,一下子就是十万大军,彭宠、耿况也是大手笔投入。
这种情况造成刘秀底气不足,豪强能捧他,当然也能限制他。他稍微没有顾到哪一方,立即会引起对方不满,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内部叛乱会那么多。
真定王刘扬没有得到利益补偿,彭宠觉得自己应该封王,两人都起兵反叛。说到底都是因为刘秀腰杆子不硬,那些大手笔投入的大佬觉得皇帝欠他们的。
如今这两个大佬都覆灭了,只有上谷太守耿况硕果仅存,他在上谷郡一猫,就是个土皇帝,刘秀也不敢轻易去惹他。
可如今,刘秀心里没底了,却想去惹一惹了。
423.上谷大佬
上谷太守耿况是世为两千石之家,妥妥的豪族出身,曾经和王莽的堂弟王伋是同学。
看人家豪族的交际圈子,一般的寒门怎么比得起。
在这样的圈子里混,当官是很容易的事,不仅当官容易,升迁也是轻松加愉快,你一个寒门子弟不管有多大本事,努力一辈子也是拍马赶不上。
耿况成年后便成为皇帝身边的郎官,后来被王莽任命为“朔调连率”。“朔调连率”这官名听起来很怪,这是易名癖王莽改的,朔调郡就是上谷郡,连率就是太守。
天下大乱,更始兴起,更始帝派使者四处招降,许诺“先降者复爵位”。使者到了上谷,耿况亲自迎接,盛情款待,老老实实地上缴太守印信。
按理说人家都这么懂事儿了,使者应该立即发还印信,复了耿况的太守之位,这才是规矩。
可这使者偏偏是个起事儿的,拿到印信就是不还,意思可能是要重新任命,这太守是不是你耿况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懂事儿的遇到起事儿的,耿况立即就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平事儿的出来了。
上谷郡功曹寇恂听说后,勃然大怒,带着兵去传舍,见到使者,义正辞严地指责他,人家皇帝都说了,“先降者复爵位”,耿况早早归降,你为什么不按照规矩,恢复人家太守的位子?
使者当时并没有被吓尿,而是硬挺着腰杆说:“我是皇帝的使者,功曹难道要胁迫我吗?”
寇恂嘴上说着不敢,又讲了一堆大道理,然后命人以使者的名义召来耿况。他自己则从使者处夺过太守印信授与耿况。
在寇恂的逼迫下,使者无奈,只得下正式诏命,承认了耿况上谷太守的地位。
要不怎么说寇恂是文武全才,嘴上大道理把使者挤兑得没话说,下手也毫不迟疑,不给就动手直接抢。
为什么寇恂如此替耿况出头?
因为他和耿况的利益是一致的。其实寇恂也是在为自己出头,耿况这个太守是外来户,寇恂却是个坐地的豪强,他家就在上谷郡。他是由太守耿况自辟的属吏,耿况就是他的老大。
当然换个太守依旧可能任用他,但是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本地豪强又不止他一个。也可能是寇恂和耿况相处特别融洽,两家绑定得比较结实。所以猛男寇恂悍然出手,把更始皇帝的使者硬怼了回去。
那么寇恂为什么敢出这个头?
因为更始朝的影响力在河北还很弱小,幽冀的豪强不太尿他这一壶。刘玄彼时尚在洛阳,上谷郡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要不怎么刘玄找人抚定河北,谁都不愿意接?因为这差使实在不好干。
河北的局势太乱太凶险,本地豪强实力既强,还有强大的铜马流民军,都各据一方,谁也不听谁的,想找个人把这些人都镇住,太难了。正因为是这种谁都不愿意干的苦差使,所以才能轮到刘秀的头上。
回过来说上谷郡,铁打的太守流水的皇帝,耿况继续留任太守。但是因为这个太守是从皇帝使者手里强抢的,耿况心里很没底。他一向是个懂事儿的,这时就急急忙忙地派儿子耿弇带着礼物去洛阳,朝拜更始帝,打通关节,和朝中大佬搞搞关系,以期坐稳屁股下面的太守位子。
耿弇南下途中,正碰到王郎在邯郸称帝,因为王郎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到位,自称是汉成帝之子刘子舆,名正言顺,又有汉宗室刘林和豪强李育、张参等力挺,实力强劲。河北各地纷纷响应,与耿弇同行的郡吏便都转向邯郸,去投王郎。唯独耿弇一个人不干,非要南下洛阳,双方分道扬镳。
可是南下的道路已经不通,耿弇听说玄汉大司马刘秀在卢奴,当即就跑去晋见。耿弇从小痴迷兵事,对昆阳大战的英雄刘秀崇拜有加,当即要回上谷发突骑攻取邯郸。
刘秀只当他是个孩子,虽然笑着说他:“这是我的北道主人。”实际上没有当回事儿。此时蓟城骚乱,刘秀夺门逃出,开始了苦逼的南逃之路,而耿弇则与他失散,独自一人回到上谷。
耿弇当时信誓旦旦地要发兵助刘秀,其实是他自作主张,上谷的事儿还是他父亲耿况做主。耿况此时畏惧王郎势大,有心投了邯郸。这时能定事儿的人又站出来了,又是寇恂。
寇恂说道:“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
咱们上谷有这个实力,可以自主选择,邯郸算什么东西?
寇恂继上次太守任命事件之后,又一次强势表态。咱有兵有将,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更始皇帝刘玄算个P?赵汉皇帝王郎算个P?
一锤定音。
耿况派寇恂联络渔阳太守彭宠,两郡各发骑兵二千,步兵一千,南下支援刘秀,只这一路南下,沿途击斩了王郎的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人,攻取了沿途的二十二县,展现了幽州突骑的恐怖实力。在广阿追上刘秀之后,两郡人马立即成为刘秀争战天下的中坚力量。
但是依照寇恂的说法,上谷“控弦万骑”,去支援刘秀是两千骑,大概只是上谷郡骑兵的零头。这表示耿况还是留有相当的余地,并没有把鸡蛋一下子全放到刘秀的篮子里。
上谷郡的实力耿弇十分清楚,灭了王郎之后,耿弇又主动表示要回幽州再发大兵,等到进击彭宠的时候,耿弇又一次回上谷发兵。
说起来耿弇真的是刘秀的贵人,但却是他爹的败家子,这一次又一次的讨债鬼似的回去发兵,是要把他爹的家底掏空的节奏啊!耿况一边骂儿子败家,一边迫不得已地往外送人。
大概耿弇还在不满意地叨叨:“一次都给我就得了呗,非得让我费劲地一个子一个子地往外抠。”
但是耿况就是不肯,这说明他对于刘秀一直是保有余地的,天下大势未定,有实力的豪强是不肯一下子投入所有的。尤其是上谷这种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的地界。
上谷、渔阳两郡的实力是惊人的。彭宠派在出吴汉、盖延、王梁等人带兵南下支援刘秀,又不断地送人送钱送粮,输出如此多之后,还有实力兴兵造反,割据一方,还能四处略地,扩大地盘,而刘秀根本就拿他没法子。直到同为幽州的上谷郡出手,耿弇再一次从老爹手中抠出来些兵马,才算解决了彭宠。
而彭宠请来的匈奴骑兵数千,由两个王率领支援,为了保障耿弇获胜,耿况派另一个儿子耿舒率上谷突骑将其击溃,杀死了两个匈奴王,可见上谷郡还有相当的保留实力,而且人家耿况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牛,耿家军不好惹。
刘秀因人成事,都说他运气太好,好是好,可是也很烦恼。每次有人来投,刘秀都让他们各领其兵,从来不敢打散了重新分配,就是要维护人家入伙的各位大佬的利益。每次朝廷一出兵就是数员大将齐集,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是没法子,只能各带各的兵嘛!
就是一下子收降了铜马军几十万人,刘秀也没有趁机建一支自己的直属军队,而是全都分配给诸将。一直都没有靠得住的直属自己的强大力量,就是刘秀最大的烦恼,因此他急迫地要培养自已人,主要是南阳人。
他几乎是任人唯亲,按家乡任人。比如贾复这个南阳人孤身来投,刘秀一见,非常认可,不顾他寸功未立的事实,立即任命其为破虏将军,引起诸将的不满,但刘秀坚持不改任。称帝之后,立即拜贾复为负责保卫京城安全的“执金吾”。
而另一个贴身保卫皇帝的位子“卫尉”,刘秀则交给了另一个南阳人,他的妹夫李通。每次刘秀亲征,都把京城老巢交给李通守卫,这是超乎寻常的信任。
西汉时,执金吾掌北军,卫尉掌南军,执金吾主京城防务,卫尉主宫门和宫内,两者相为表里。从这可以看出,刘秀把自己贴身的安保全都交给了南阳人。
河北大佬们实力强劲儿,刘秀要倚靠他们,不能不予以重用,但是他最信任的还是南阳集团,也着力培养南阳集团。他发一半的精兵给邓禹,令其西进关中,就是希望邓禹能壮大起来,成为除了河北派之外支撑他帝业的另一条腿,没想到邓禹不争气,惨败收场,灰溜溜地回来。
河北派实力最强劲的大佬,刘扬被杀,彭宠被灭,只有耿况独存。当然还有刘植、耿纯等人,实力比这三位还是差了一些。
刘秀对耿况放心吗?不放心!
就算耿弇一厢情愿,愿意为刘秀付出所有,他也无法得到刘秀的全部真心,不能进入皇帝身边的核心小圈子,不能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刘秀等不到耿况再次懂事儿地送儿子过来,就要下旨直接召耿况入邯郸养老,逼着耿家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怀抱,别再留什么余地了,老子不放心你!
第一大心腹邓禹出手阻止了,邓禹说道:“非其时也。耿弇重兵在外,代郡紧临上谷,随时可联结一片。耿国今在洛阳,生死操于放牛皇帝之手。若对耿况逼迫过甚,恐会生变。”
这是君臣两人的私密对话,邓禹说得很直白,耿弇率军在紧临上谷的代郡,耿国被俘,你手里一点倚仗都没有,怎么敢搞解人兵权的事呢?你逼得紧了,耿家的行为就不可测了。
刘秀接受了意见,但是并没有完全放弃努力,他没有召耿况入京,允许他继续在上谷做土皇帝,但是他下旨,征耿况之子耿舒为黄门侍郎,让他即刻来邯郸上任。
懂事儿点,赶紧再把儿子送来!
耿况接旨之后,和儿子们商量,耿舒道:“兄长大军在外,父亲坐镇上谷,三弟洛阳被俘,陛下心中不安,欲以儿为质邯郸,本不应推辞。不过父亲年纪大了,弟弟们还小,父亲身边没个得力的人襄助,儿子有些担心。”
做人质这活有利有弊,利就是可以早去皇帝身边,未来前途可期,弊就是家族一旦和皇帝闹分手,人质就是第一个挨刀的。
本来刘秀稳稳的,耿家兄弟大概都想早早去邯郸发展,可是洛阳大败之后,刘钰在洛阳周边以破竹之势拿下颍川和南阳,又进兵河内,进逼建武汉的核心地带。刘秀告急,大家信心动摇,从耿况不再主动向邯郸送儿子就看出来了。
耿况是耿氏家族的掌舵人,一个真正的幕后大佬,他走的每一步都关系到家族命运,迄今为止,他的每一步都走对了。如今他装糊涂不再送人质,他的儿子耿舒揣测父亲的意思,有些不想去邯郸了。
五儿子耿举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小脾气大,当即说道:“耿家的地位不是陛下给的,反倒是陛下依靠耿家成事。三兄已去陛下身边,却被丢在了洛阳,陛下既然不以耿家人为重,为何还要送兄长前去?难道我们耿家儿郎就要一个个地送去给皇帝做人质吗?”
耿况斥责了耿举,说道:“陛下是人主,耿氏是臣子,臣子服从君上,是天经地义的事,焉能有怨言?”
耿举愤愤不平,却不敢再说话。
耿况从心里不想耿舒去,但是又不太敢公开违逆朝廷,也不想因为这事儿抹杀了从前的种种功劳,毕竟耿家已经为刘秀奉献了那么多,如果现在闹掰,从前那些便都成了沉没成本。
刘秀要耿家加大投入,送一个儿子过去,不算太过分,要是让他举族内迁,耿况才会真正地重新考虑去就,从现在看,刘秀依然是值得再投入的一方大势力。
耿况想来想去,决定派儿子去,反正他儿子多。但是他做了个折衷,说二儿耿舒最近病了,不能成行,他派四儿耿广去皇帝身边侍候。
刘秀无所谓,反正就是要你一个儿子,给一个就行。
这时传来了一个震动两汉的消息,耿况的儿子,建威大将军耿弇占领了阳曲,突入太原郡,将战火硬生生地烧到了建世汉的境内。
424.耿氏战神
太原郡就是几处盆地,实际上它的周边各郡,包括南面的河东郡、上党郡,以及北面的代郡、雁门郡,每一个郡都是一个或者几个山间盆地。每个盆地之间都有狭窄的通道相连,每个通道都有关隘扼制进出的咽喉。阳曲就位于目前太原郡北部的咽喉要道上。
因为太原太守杜广国和太原都尉张舒出井陉去游玩了一趟,对阳曲的防守稍稍放松了一些,一直在代郡和北面的雁门关较劲的耿弇突然掉头南下,袭夺了阳曲,这一下子太原门户大开,立即形势告急。
杜广国回兵晋阳,张舒率军进驻与阳曲近在咫尺的狼孟,两人一前一后,形成一道防线,坚守待援,至于反击夺回阳曲,杜广国想都没想过,张舒想过,但是不敢,因为他在耿弇手底下吃过亏,知道那是一位猛人。
幸运的是,这几年杜广国虽然不太敢出去惹事,但是一直在存粮修城备战,在阳曲、狼孟和晋阳都积攒了大量的粮食,如今阳曲的粮正好供耿弇了,但是狼孟和晋阳有兵有粮,城池坚固,还不用太慌张。
阳曲一失,杜广国立即向征北大将军田况和洛阳小皇帝告急,请求增援,张舒立即向北面的老丈人并州刺史鲍永求救。
田况在河内与敌军激战正酣,听了急报之后向旁边一撂,说道:“狼孟险要,晋阳坚固,足可拒敌!”令杜广国坚守,同时为了安其心,令河东将军王硕率军一万,北进界休。但是给他的命令就是:一定要守住界休,至于救不救晋阳,看情形再说。
田况清楚地知道,并州刺史鲍永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因为鲍永在太原还有很大的家族势力,而且太原都尉张舒原本就是他的女婿。鲍永坐拥几郡的并州兵骑,有救太原的动力和实力。
鲍永曾经攻占过代郡,但是被耿弇强势反击,又退回了雁门郡。
刘秀之所以命耿弇重兵在代郡,其实是出于地形上的考虑,代郡是建武汉唯一一个在太行山脉以西的郡,如果代郡落入建世汉手中,建世汉在并州的地势就很完整了,刘秀对于并州想都不要想了。
代郡西临雁门,南临太原,驻军代郡,随时可南下,将这两郡分隔开,使并州不能联成一片。
这就是在并州之中打入一个楔子,让建世汉难受。它就是一个桥头堡,保有这个桥头堡,就能保有对并州的威胁。
如今在耿弇的强势进攻下,刘秀的太行战略终于发威,太原郡处于耿弇兵锋之下,若是太原失守,南面的河东、上党也不容易保全。
刘秀得到前方战报又喜又忧,喜的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有一场胜利来提振信心和士气,忧的是耿弇帐下虽有幽州突骑,但是这些突骑没有装备马镫,和敌军骑兵有着代差,若是两军相遇,恐怕耿弇和他在洛阳一样,吃大亏。
刘秀下令紧急打造马镫,不要再研究得多么完美,凑合能用就行,打造一批优先装备耿弇部队,一定要保证让他继续扩大战果。邯郸的铁匠炉开始日夜赶工了,但是刘秀依然很急,因为打造完成之后还要运送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装备到位。
洛阳的建世帝刘钰接到了战报,并没有惊慌。太原门户虽然失守,但是狼孟和晋阳可不是轻易能攻得下来的。
狼孟城左右狭涧幽深,南面大壑,俗谓之狼马涧。是一个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只要有一支人马钉在那儿,很难强攻得手。
狼孟以南是太原郡治晋阳,那更是天下有名的坚城。
晋阳城是春秋末年晋国大卿赵简子赵鞅修建,赵氏家臣董安于在太原盆地北端晋水北岸选址,在悬瓮山东侧修筑晋阳城。赵简子建晋阳的目的,就是把它作为自己的老巢,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是赵氏的最后堡垒。
晋阳城在赵简子和赵襄子时期曾两次被围,都因城防坚固幸免于难。第二次围城最为凶险,知氏、韩氏、魏氏共攻赵氏,围攻晋阳一年有余,知氏还引水灌城,尚且不能淹毁城墙,可见晋阳城防之坚固。
刘钰对于太原守住晋阳和狼孟很有信心,前提是不要被耿弇忽悠了。
耿弇是刘秀的韩信,打仗的水平极高,在刘钰看来,耿弇、冯异和岑彭是二十八将战术水平最高的三人,当然寇恂也很厉害,但是他的治郡才能太强,使得军事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出。
耿弇最擅长围点打援,当然他还会声东击西,放假消息,搞心理战,他的战术水平确实是战神级别的。
刘钰担心杜广国和张舒因为丢失城池,唯恐获罪,轻率出击,中了耿弇的招儿,因此他立即让人快马去传旨,命太原全郡坚壁清野,命杜广国谨守狼孟和晋阳,在援军到来之前坚决不能出城。
刘钰严令二人:“弇兵盛,莫与之争锋,莫贪功。只要狼孟、晋阳不失,二卿便有功无过。若失狼孟,独守晋阳,二卿则无功无过,若是丢了晋阳,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晋阳在太原郡北部,只要晋阳不失,耿弇便不敢率大军南下,因为晋阳随时可以出兵断他的粮道。
刘钰下令鲍永攻击代郡,争取断掉耿弇的后路,将他孤军关在太原盆地。又下令正在左冯翊准备来洛阳的破虏将军刘彪改变路线,率麾下骑兵驰援太原,他要刘彪的骑兵去和耿弇的幽州突骑正面刚!
刘钰嘱咐刘彪道:“弇自恃其勇,常亲率精骑,身先士卒,最好能临阵狙杀。”
喜欢亲自上战场肉搏可以说是耿弇的一个短处,他终究还是个好勇斗狠的年轻人,即便战术谋略很深,还是忍不住要自己下场,抡膀子痛快干上一场。
耿弇的另一个弱点便是容易意气用事,不讲政治,当年凭一腔热血追随刘秀,之后便一次又一次地要耿氏加大投入,依着他,最好是全押上,梭哈!
要不是耿况拦着,耿氏的家底早叫耿弇败光了。
他主动要求去平渔阳,被耿况狠狠地骂了一顿,不是平不平得了的问题,而是上谷和渔阳的渊源太深,他要率大军去渔阳,到底想干什么?刘秀会怎么想?
耿弇被父亲骂怂了,又提出不去了,刘秀不允,你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是你说了算还是皇帝说了算?
还是耿况出面解决问题,把耿国送到邯郸做人质,才放心地让耿弇去定渔阳。
邓奉和耿弇是刘钰最垂涎的两员战将,两个人都年轻,都是战神。如今他得到了邓奉,耿弇又送上门来,刘钰甚至有点窃喜,但是战场上的事难以预料,他想得到耿弇,太难了!
425.代郡太守
刘钰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单纯依靠军事手段,军事手段成本太高。如果有别的渠道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当然是优先之选。
正好汉情局幽州曹传来有关代郡和上谷的消息,刘钰和吴原一道分析之后发现,这里面还是有许多文章可做的,比如代郡闵氏其实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代郡太守闵堪是当地的豪杰,几年前天下大乱时起兵,占据全郡。刘秀在河北兴起,闵堪举郡归附,留任为代郡太守。
建世汉并州牧鲍永攻打代郡,闵堪不敌,多亏耿况、耿弇父子合兵来救,与闵堪一道,并力反扑,三支力量将鲍永逐出代郡,并趁势占领了雁门郡西南及太原郡北部的葰人、广武、原平地区,使代郡的地盘向南推进到与太原郡以阳曲为界。
之后耿况回兵上谷,闵堪驻在平邑,耿弇则驻军在新占的广武城,硬生生挤在建武汉雁门郡与太原郡之间,有耿弇在那钉着,从雁门郡到太原郡只能翻过高高的句注山才能抵达。
耿弇作为建威大将军,北路军的大将,闵堪要受他的节制。耿弇南下的一应粮草军械,大约一小半是从河北运过来的,还有一大半就是代郡提供的。
代郡不过是山间的几块破碎的狭地,产出不多,供应几万大军的军需十分吃力,但是今年全国旱灾,普遍缺粮,朝廷也有些捉襟见肘。只能区分轻重缓急,重点供应一些军队。
如刘秀二十万大军下洛阳是排在第一位的,军需必须充足。
河南的祭遵、陈俊军队与刘茂隔汜水河对峙,巩卫着东部广大地区的安全,是仅次于洛阳的重要战场,好在他们守着荥阳敖仓,可以在当地就食,可是军械也是要重点保障的。
岑彭大军原本由颍川、汝南等郡供应粮草,颍川一失,岑彭军也有些粮草不济,好在有汝南在后面撑着,虽然有点吃不饱,但总还算是有吃的。
东征的吴汉军是最让朝廷省心的一路人马,因为他就不需要粮草供应。吴汉军打到哪儿抢到哪儿,一路暴力推过去,虽然搞得天怒人怨,但是只要压得住就没事儿,除非像在南阳一样惹出事来。
北路的耿弇军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基本没人管,因为实在没多少粮草给他,他只能自己想法子。能有什么法子?附近郡县如果能支撑,那就榨干这些郡县,若是他们支撑不住,就像吴汉一样,打到哪儿抢到哪儿。
耿弇因为要定太原,争取民心,下令将士不能妄自侵夺,这就是自绝了抢粮的路子,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要附近郡县运粮过来,离他最近的就属常山郡和代郡,其次是上谷郡。
常山郡太守是邓晨,根子比较硬,不太理耿弇的茬,耿弇也不太敢惹。耿弇又发挥败家儿子的特长,吵着让上谷的父亲耿况出钱出粮出人马,想把耿氏的家底掏空,耿况不理不睬,逼急了就把儿子大骂一顿。耿弇虽然是个儿子,但此时只能装孙子。
于是代郡就成了最软的那个柿子,闵堪可倒了大霉了,对于建威大将军的运粮命令,闵堪不敢不从,却又不愿意听从,每天反复纠结,深受其苦。
耿弇在广武驻军半年,代郡的家底被掏空了大半,耿弇那儿还吃不饱,一直说闵堪有意拖延,延误军机,还向刘秀奏了一本。
好在刘秀是个明白人,知道耿弇那五六万大军,凭一个人口二十几万的小小代郡,实在供不起。
明白是明白,可刘秀也供不起,他下令上谷郡向代郡运粮,耿况对于皇帝的旨意满口答应,但只是象征性地运了一点过去,之后又陷入从前儿子逼老子,老子骂儿子,儿子装孙子的死循环里。
耿弇总不能参他父亲一本,说他有意拖延,延误军机,于是他依旧是每天催逼代郡,让闵堪想法子运粮来。
这下子终于把代郡太守闵堪给惹毛了,闵太守表示,代郡一粒粮食也拿不出了,不行大将军你就撤军吧!
正当两人要撕破脸之际,建威大将军耿弇大发神威,一举攻克阳曲,缴获了大批粮草,够大军吃上俩月的,这一次真正的能因食于敌,暂时不用愁吃喝了。
耿弇终于不向闵堪催粮了,闵堪刚喘了口气,还来不及放松一下,建威大将军的手令又到了。耿弇命令闵堪发代郡之兵南下,保护大军后路。
闵堪找自己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商议。
代郡如今基本就是闵氏说了算,闵氏之外,石氏也有一定的发言权。除了太守闵堪大权在握之外,他的亲哥哥闵林也掌兵权,东部都尉石鲔也重兵在握。
他的堂弟闵游早就对耿氏不满了,听了耿弇的指令,当即叫道:“他上谷耿氏是豪门大户,我代地闵氏亦是豪门,他耿况是太守,兄长亦是太守,凭什么他耿氏要骑在闵氏的头上,每天吆五喝六,要东要西?”
闵堪脸色不好看,但是依旧劝阻闵游道:“论公,耿弇是陛下亲命的建威大将军,吾等要受他的节制,论私,上一次鲍永攻击代郡,耿氏父子一齐出马,帮了吾等的忙,说起来我闵氏还欠他耿氏的人情。”
闵林道:“太守,你怎么犯糊涂了?我代郡是他上谷郡的前沿屏障,若没有代郡在前面挡着,上谷就要直接面对鲍永的兵锋。代郡有失,上谷不安,耿氏为了自救,也要救代郡。他哪里是想帮代郡的忙,分明就是帮自己的忙!”
“就是,闵氏为耿氏挡了这么多年的灾,应该是耿氏欠闵氏的才对!”闵游简直是义愤填膺。
其实闵堪也早就在心中不忿,代郡和上谷都是以全郡归附,可待遇却大不相同。
耿氏一门两侯,耿况和耿弇父子都有几个县的封地,耿况的儿子们在朝中占据高位。
闵氏也是阖郡归附,甚至代郡的人口二倍于上谷,但是就因为他投过去的时候,刘秀早已称帝,站稳了脚跟,因此他的待遇便一直没有上去。虽然闵堪得以封侯,但只有一县的封地,比起耿氏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耿况一直不肯全部投入,就算儿子催逼也不理睬,如今耿氏在上谷依旧保留很强的实力。而他代郡闵氏的实力却因耿弇的搜刮日渐削弱。
闵堪心中很不平衡,只是耿氏势大,他们惹不起,闵堪不敢发作,还要安抚族内的兄弟们,为耿氏说话。直到被耿弇逼得不行,才敢向大将军发了一次脾气。
闵林道:“太守,此次耿弇欲成大功,必得借代郡之力,可代郡便是倾尽全力,也捞不到半分功劳,为何要用闵氏的力量,去为耿氏赚取功劳?太守若是派了兵,他耿弇一点也不会领情,反而会百般挑剔,派太守一身的不是。从前咱们数次运粮供应大军,但耿弇依旧参太守延误战机。。。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守干得还少吗?”
不得不说闵林说得很有道理,就算闵堪出兵为耿弇护住后路,也捞不着什么功劳。可兵马一动,粮草也得跟上,出兵就是出人又出钱粮,当然会削弱代郡的实力,若再打个大仗,损折人马,闵氏的损失就更大了。
这些人马刀枪是闵氏的立身之本,这些东西都没了,他们也没什么份量了。
闵堪已决定了不发兵,也不再向前线运粮,可是仍有些顾虑,“陛下那儿怎么说?”
闵林道:“陛下不从河北运粮支援耿弇,却令上谷、代郡运粮,打的是什么主意,兄长又不是不知。如今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刘秀对于山高皇帝远的渔阳、上谷、代郡等地,一向奉行高度自治的原则,基本上是让他们在当地做土皇帝,全权管理郡里的军政之事。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人家都是有实力的豪强,投奔你就是给你面子了,要是一个不高兴,说不准像彭宠似的反了,或者就直接投到长安,刘秀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皇帝虽然不得不这么做,但是心里还是很有想法的,一直想要解决这些地头蛇,如果这次他洛阳大胜,或许就要耿氏闵氏举族搬迁到京城,将他们连根拔起了。
可是他败了,就只能尽力维持稳定,不搞大的动作。但是他依旧催逼着两郡出粮出人,去进攻太原和雁门,除了要对建世汉保持军事压力之外,也是要不断削弱这些地头蛇的实力。
刘秀是乐见地头蛇和建世汉大战的,反正不是他自己的本钱,打没了也不心疼。
闵林是闵家兄弟中比较有头脑的一个,他早就看清了这一切,因此向兄长进言,不发兵,不运粮,保存实力。
众人商议决定,不仅不向南运送军粮,反而向朝廷求救,说是今年遭遇旱蝗两灾,收成锐减,又供应南下大军粮草,代郡负担不了,如今没有存粮,恐怕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请朝廷运粮来救济。
至于耿弇,闵堪可写信说是代郡境内又闹起了流民,他正忙于平定流民,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南下助阵,请建威大将军多等些时日,等他灭了流民,再行南下。
等到闵氏族内把事情商议得七七八八,众人也都散去,闵堪派人去请东部都尉石鲔。
闵堪说道:“石老哥,咱们兄弟当年一道起兵,我把你当成亲哥哥一般,如今大将军欲代郡派兵南下,我欲推辞此事,你看如何?”
将他的意思向石鲔细细地说了又一遍。
石鲔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太守,你真将陛下当成傻子,把大将军当成好糊弄的小孩子吗?”
闵堪一愣,“石都尉,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鲔道:“你真以为代郡是铁板一块,人人心都向着太守你?代郡之内的情形,比如代郡有多少兵马,多少钱粮,你真当陛下一点也不知吗?郡内有没有流民,难道大将军会不知吗?太守此次欺之,便抹煞了从前的种种功劳。陛下的天子之威,大将军的雷霆之怒,太守都打算如何承受?”
闵堪的脸黑了下来,沉默半晌,问道:“你说怎么办好?”
石鲔道:“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若追随陛下,便一心无二,有多少力使多少力,或者干脆举族内迁,把代郡交与陛下之手,解陛下之疑,保儿孙几世的富贵。”
闵堪不说话,明显是不想接受,举族内迁,那他闵氏哪儿还有什么地位?他甚至怀疑,石鲔是不是要把他挤走,好自己掌控代郡。
石鲔道:“此次洛阳大败,陛下急需胜利提振士气,大将军正逢其时,送上了这一场大胜。他若能一鼓作气攻占太原、河东、上党三郡,足可抵消南方的失败。从大将军攻下阳曲这一刻起,此战在陛下心目中必定迅速提升位置。兵者,国之大事,关乎国运。陛下必不能容忍有人后面玩虚的,使绊子。大军胜了还好说,一旦大军失败,这败军之责恐怕都要太守来背负!”
闵堪道:“那耿况如此,就不怕陛下的天威吗?”
“上谷和大将军之间毕竟隔着代郡,何况陛下还需要大将军在前面冲锋陷阵,焉能再与耿氏计较?陛下可容忍耿况,太守有何底气要陛下容忍?”
闵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一拍几案,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想将好好的代郡吃干抹净,一点残渣也不留给我们兄弟!咱们兄弟当年起兵,好不容易打下这片基业,岂能如此拱手让人?从今往后,不管什么陛下,大将军,谁也别想从代郡得到一个人,一粒米!老子不跟他们玩了!”
石鲔说道:“太守若要自立,则大将军回军,与上谷夹击代郡,太守可能敌得过吗?”
看闵堪不说话了,石鲔又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太守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法子?”
“我有一个客人,是从洛阳来的,太守可想见见?”
426.说客之谋
闵堪没有想到,石氏竟然背着他,自己偷偷地和洛阳搭上了线。
因为闵堪今天明确表达了要自立单干的意思,所以石鲔才会把底交出来,否则的话还不一定怎么回事。石鲔或许会等更好的机会劝他,也或许自己单独投了洛阳。
想到这儿,闵堪心里打了个哆嗦,若是那样的话,也说不定石氏会暗中向闵氏下手。
政治从来都是血腥的,面对家族存亡废兴的大事,曾经一道创业的兄弟也不一定可靠。在利益面前,感情这种东西尤其稀有。
闵堪对于石鲔私自联结洛阳虽有些不满,但是又不想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和洛阳搭上线的机会,便有点不情不愿地接见了来人。心里琢磨着要自抬一下身价,不能表现太过主动,免得被人看轻了。
洛阳来的是个四十余岁中年人,脸庞又圆又胖,颌下没有胡须,样子像是阉人,颇有些阴柔之气。
此人自称姓蒯,名路,是汉初著名说客蒯通的后人。因为他祖宗太著名了,一听到姓蒯,闵堪就敏感地觉得,这就是一个说客。
闵堪对待蒯路礼节甚是粗疏,也不施礼,只将袍子一拂,大大咧咧地坐下,张口便问道:“先生远道而来,将以何事教我?”
蒯路道:“不才无学,有辱明问。”
一旁的石鲔见闵堪态度傲慢,唯恐蒯路不悦,抱着打圆场的态度说道:“闵太守若据郡自保,恐将承受陛下天子之怒,不敌上谷耿氏父子二人合力围剿。彭宠殷鉴不远,故此太守犹疑,还请先生为之谋划一二。”
蒯路正襟危坐,不紧不慢地道:“代郡地处两汉之间,若欲自立而与两汉为敌,是自寻死路也,故此背一汉,必顺另一汉,有所倚仗,方可自保。”
闵堪直接问道:“吾若依长安,与归邯郸有何不同?”
蒯路道:“那便是长安与邯郸之不同。长安者,国都也,邯郸者,赵都也。当年秦灭赵,邯郸俯首。如今两汉相争,建世帝据汉都长安、周都洛阳,此二者皆天下之都,正可据之号令天下。而铜马帝只有赵一国之都,焉能与之相比?前者洛阳大战,铜马帝聚二十万之众突袭伊洛,亲率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下,建世帝不以兵少为虑,亲领五万之众急驰援助,一战溃敌,铜马帝一路向北,逃回邯郸,出征二十万众,归来者十不存一,此战实为其前所未有之惨败。经此一役,强弱之势立判,天下大势已明,闵太守此时尚问两汉有何异同乎?”
他说得慢条斯理,石鲔在旁边听着不禁有些着急,人家闵堪是向建世皇帝要好处,问的是待遇问题,蒯路说了半天,却没有摆出条件,只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天下大势,恐怕说不动闵堪。
果然,闵堪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说道:“先生此言差矣,陛下封吾为侯,待闵氏不薄,堪为人臣子,当忠心事主,岂可轻弃之?”
蒯路微微一笑,说道:“闵太守若忠心事主,当立斩蒯某,传首邯郸,尚在此问蒯某做甚?”
闵堪一听,霍地站起身来,指着蒯路发怒道:“竖子欺吾不敢杀汝乎?”
蒯路毫无惧色,“汝等触怒大将军,见疑于君上,破家灭族之祸就在眼前,不思固身保家,尚在迟疑不决,首鼠两端,吾深为汝等忧之。。。若得吾首能免汝等之祸,路请引颈就戮,绝不敢辞!”
石鲔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见面就如此针锋相对,连忙上前打圆场,劝解二人,闵堪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走了。
石鲔便埋怨蒯路道:“先生为何如此?幸得闵太守大度,不即面责,否则先生之命休矣,吾亦救汝不得。”
蒯路道:“形势急迫如此,正是大丈夫决断之时。太守既求自保之计,又遮遮掩掩,不肯以实相询,见疑如此,路纵有破局之妙计,又如何明言?”
石鲔道:“你若真有妙计助太守脱困,鲔当请太守求教。”
蒯路笑道:“吾有良策,不仅可解眼前之困,亦可送你二人一件大功,保闵氏、石氏累世富贵。”
石鲔听了,便又去见闵堪,请他再与蒯路商议。
闵堪依然余怒未歇,说道:“蒯路欺我太甚,吾若不杀之,难消此恨!”
石鲔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要杀当时就杀了,还用等到现在吗?这种双方僵持的时刻,正需要他从中联络,给太守搭梯子送台阶。
于是石鲔劝道:“此等说客,最能危言耸听,以搏太守看重,太守不须与之较真,正应显示出些宽宏大量。蒯路见太守不肯实告,故以言语相激耳。蒯路自言有妙计,可解眼前困局,使我等得立大功,保子孙累世之富贵,望太守诚心求教之。”
见闵堪不说话,石鲔又说道:“太守不妨先听他说说,若说得好了,再行商议,若说得不好,再杀不迟。”
闵堪忽然面色一变,笑道:“吾岂不知其激将之计乎?前者戏之耳。。。且听他如何说!”
闵堪复又出堂,请蒯路说话,这一次言语举止之间客气了许多,直接将自己的眼前困境一一告之,诚心向其求脱困之策。
蒯路道:“渔阳彭宠相助刘秀之时,刘秀兵微将寡,困于王郎。彭宠运兵马、转钱粮,前后不绝,功莫大焉。刘秀一旦成其帝业,便听朱浮之谗言,欲杀彭宠。今太守之功不如彭宠,亲厚不如彭宠,其势不如彭宠,而欲不从君上之命,保存人马钱粮。则君上对太守之疑将更甚于彭宠,太守可得免乎?闵氏可得全乎?”
闵堪沉着脸不说话。
蒯路又道:“耿氏欲立奇功,须得太守相助,太守助之无功,不助之则有罪,太守之处境可谓难矣。然代郡之人口倍于上谷,太守何故以大郡之资,控弦万骑,受制于上谷耿氏父子耶?
石鲔道:“先生,耿弇率幽冀二州之精兵,足有六万余人,又有上谷耿况为其后援,两下夹击,代郡委实敌不过。”
蒯路道:“则太守便依其所请,出兵南向,为其守住后路,不亦可乎?”
闵堪和石鲔都有些纳闷,却听蒯路说道:“待其后路落入太守之手,是守是断,岂非太守一念之间?”
闵堪心中一震,他本来只想掀桌子,大家一拍两散,他像过去那样据郡自保。这蒯路竟是要让他先下手杀人,干死姓耿的再说!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事儿太大了,闵堪不禁有些犹豫,脸上狐疑不定,没有接蒯路的话茬。
蒯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问道:“太守莫非是怕了吗?”
闵堪嘴上说道:“我有何惧?”心里却真的是没底。
蒯路道:“太守若欲据郡自保,则耿氏父子合力,太守必不能保,太守若先行攻灭耿弇,则只余上谷耿况,独木难支。刘秀新败,河内正在大战,邯郸朝廷无力北顾。太守进可威逼上谷,退可联结并州,代郡稳如磐石。”
石鲔道:“可耿弇向来用兵如神,麾下又有精兵六万之众,以代郡一郡之力,如何能灭之?”
蒯路笑道:“耿弇坏就坏在一个兵多之上,兵多,耗费钱粮亦多,他麾下又有精骑近万,每日粮草损耗甚巨。虽其刚下阳曲,尽得存粮,但阳曲之粮只可供六万大军一月之用,再多些时日便要断粮。太守不必与之决战,只须守住关隘,断其归路,则耿弇进退无路,一旦粮尽,必败无疑,此所谓困杀之计。”
“太守虽得铜马帝封侯,然向来无功于邯郸,不为刘秀所重,何况邯郸朝廷此时已式微,败象尽显,覆灭不远矣,到得那时,别说一个侯爵,便是封太守一个诸侯王,亦是亡国之爵,又有何用?太守如与雁门鲍永、太原杜广国联手,困死耿弇,此功足以使太守得居高位,为建世皇帝陛下所重,到那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这个万户侯一喊出来,闵堪实实在在有些心动了,两汉都不封异姓王,万户侯已几乎是顶级封赏,一般献郡之功,皆得封侯,他若献了代郡,再困死耿弇,这功劳可着实不小,万户侯还是很有希望的。
石鲔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太守,耿弇自己钻进太行山的口袋里,这是天赐的良机,是天灭耿氏,太守切莫迟疑,不可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闵堪起身施礼道:“听先生一席话,令闵某顿开茅塞,愿从先生之言,听从长安号令,与鲍州牧、杜太守共击耿弇!”
闵堪虽然表了态,但是心里仍旧有些不托底,回家与兄长闵林商议,闵林道:“这事你若不做,石鲔也得去做,闵石两家先得火拼一场,不是石氏灭了闵氏,便是闵氏灭了石氏,那代郡自己就先乱了,更不是耿氏的对手。如今正好有洛阳的使者,这大好的机会,还犹豫什么?就拿耿弇的人头做见面礼,搏取万户之封赏吧!”
于是闵堪下了决心,命闵林、闵游等人留守,守住太行山险要隘口,隔绝上谷与常山等郡,他则自领大军,与石鲔一道南下。
没几天抵达葰人县,守军出来相迎,大军入城,立即接管了防务,闵堪派人守卫葰人县,又与石鲔一道向前进军,抵达广武县。
广武的守卫是骑都尉刘歆,见到闵堪的大军,心中奇道:“大将军之令是命闵堪守护高柳、平邑等要隘,怎么他竟南下来了广武?”
他心中有些疑虑,便没有大开城门,而是派使者前去询问,闵堪道:“高柳、平邑皆有重兵驻守,足可御雁门之敌,闵某愿助大将军攻取晋阳,得立大功!”
刘歆便不疑有他,只笑道:“这个闵堪,生怕他白忙活一场,没有功劳,竟然亲自跑来抢功,年龄挺大,心气还不小。”
刘歆下城,亲自带人去迎接,城门大开之后,刘歆笑着迎上来道:“闵太守亲率大军前来,太原郡更是大将军囊中之物了,闵太守此次襄助大将军,定能立得大功。”
闵堪笑呵呵地迎上去,两人的马头碰着马头,就在马上相互寒暄,说的无非是些辛苦辛苦有劳有劳的废话。
本来说得好好的,闵堪忽地拔出刀来,一刀将刘歆劈于马下。刘歆的部下都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闵堪已环刀前指,令手下人动手了。
随刘歆出城数十人,一个没跑,全被代郡兵马砍死于城门之外。随即闵堪率大军冲进城去,迅速占据城池,将城内数千兵马一一清剿,不出半日,整个广武城已在闵堪的控制之下。
闵堪进了广武,便稳稳地住下,再不向前走了。石鲔道:“太守为何不再向前,占据虑虒和原平?”
闵堪道:“葰人、广武位于虖沱河畔,两侧皆是高山,只中间虖沱河谷狭长的一条,易于扼守。若再向南去,虑虒处于偏僻山中,占之无益,徒分兵势,原平处开阔之地,不易扼守,不如葰人、广武两城地势险要。”
石鲔知道他不敢再向前,不敢去捋耿弇的虎须,以耿弇的谋略和帐下百胜之师,代郡兵马从正面很难撼动,一不小心就会被耿弇横扫。
如今就在耿弇大军身后,扼住要地,正是个惠而不费的好法子,只须把城门一关,并不用与敌争战,就等耿弇粮尽败亡了。
闵堪向着蒯路道:“请先生去往雁门,请鲍州牧兵出雁门关,北攻上谷,以成大功。”
他其实是害怕上谷和常山有援兵来救,他的身后守不住。因此要放鲍永的并州兵进入代郡,替他抵挡幽冀之兵。
广武的败兵南逃至阳曲,那里如今成了耿弇攻略太原郡的粮草基地。耿弇此时却不在阳曲,而是率军在围攻狼孟,将太原都尉张舒堵在狼孟城中,不敢出城搏杀,已有十日。
耿弇听说闵堪击杀了守广武的骑都尉刘歆,先是大惊失色,随即暴怒道:“闵堪老贼,欲置我于死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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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太差了,好心塞,统一是要统一的,但不想写太长浪费时间了,再来几十万字差不多了吧。
顺便做个市场调查,下一部写什么?写个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奴隶在异族包围之中崛起,一步步统一天下如何?(石勒加强版)
427.绝不相救
太原盆地从北到南是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不规则椭圆形,盆地东面是高高的太行山,西面是吕梁山,盆地的北缘要地是阳曲和狼孟,南缘则是界休。
阳曲和界休扼住太原盆地的南北咽喉要道,界休再往南就进入河东郡,那是另一个盆地了。
耿弇此时的处境糟糕透了,他的前面是地势险要的狼孟城,过了狼孟城便是太原盆地的腹地,再向南是天下坚城晋阳,以及散布在盆地中的诸多小城。
他的北面过了阳曲就是另一个小盆地,称为忻定盆地,他便是通过忻定盆地南下来的,但是如今要想原路返回就太难了。因为闵堪已经率军占了道路要津:广武和葰人两县,断了他的后路。即便他能一路把闵堪推向北去,闵堪仍旧可以退回代郡,据险固守。
如今阳曲还有可供大军食用一个半月的粮食,这是耿弇唯一的倚仗,他要在一个半月内找到出路,或者等到援军来救。
对于援军,耿弇不敢抱什么希望,他被封闭在太原盆地之内,与河北消息不通,等到朝廷或者上谷得到他被困了消息,大半个月就过去了,外面再组织人马来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里的地形都是太行天险,本来就是易守难攻,代郡和太原郡一道封闭太行山隘口,要想短时间打进来难上加难。就算援兵打了进来,恐怕那时候他的大军已经粮尽而散了。
积弩将军傅俊谏道:“大将军,数万大军困于此处,前后皆有重兵,处此绝地,还当速速回军才是。”
耿弇面容严肃,“怎么回?”
傅俊道:“北路路途遥远,又有闵堪重兵堵截,不易破围。眼前狼孟城虽小,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晋阳城坚固,更不易图。不如将这些城池都弃了,转而向东,走井陉,从井陉口突出去,回军河北。”
“出井陉?”耿弇微微摇头道:“井陉穿山而过,长数百里,皆是山间狭道,羊肠一线,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数万大军,缺粮无食,士有饥色,师不宿饱。何况前有险关,敌军必有重兵固守,此种山间险隘,最是难攻。大军不能展开,顿于险关之下,又有敌军在后堵住山口,此所谓困猛虎于柙中。不出几日,我军必不战自乱。”
井陉是横穿太行山的一条山间狭道,西起太原盆地的上艾,东至井陉口,也就是土门关。其中山间道路绵延数百里,是太行山路中唯一能走大车的路,但是“车不得方轨”,只能走一辆车。
古时一般都是黄土路,车道上有两道深深的沟,是常年累月经过的车轮碾压出来的车辙痕迹,车都要顺着车辙走,才能轻松一些。井陉可以走车,但只能走一辆车,如果两车相对而行,那么得要另一辆车让出车辙。要把车轮从两条深沟中拔出来,那可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零星商旅走井陉都这么费劲,更别说数万大军了,是的,能走车,他们可以拉着军械粮食走,但是得一匹马跟着一匹马,一辆车跟着一辆车地走,万一哪匹马倒下了,或者哪辆车坏了,后面全军都得停下来,等清理完了路障再前进。
在这种道路条件下,行军速度就可想而知了,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等到了险关之下,这种狭路,来多少军队都没用,只能一小撮一小撮地上,没办法都上去群殴,要不怎么山间要隘那么难打?
一时打不下来的话,大军困在数百里山道上,敌军再从屁股后面把山口一封,真是连转个身都难,跟把老虎关进笼子里是一样一样的。
如今他们困在太原盆地,被关进了一个大口袋,盆地里地域还算广阔,有腾挪的空间,若是进了井陉,那可真是个超细长的口袋,两边口一扎,一点活动空间都没有。
耿弇得知闵堪叛乱的消息后,早已经细细地想过了,此时说道:“我军处境,其实并未到绝望之时,阳曲尚有粮草,狼孟虽险,晋阳虽固,亦有可乘之机。若能一举攻下晋阳,则满盘皆活。”
晋阳是太原郡治所在,是并州最大最坚固的城市,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和象征意义,若能攻下晋阳,太原郡的天就要变了,整个局势就会翻转过来。
但是攻打晋阳谈何容易?如果闵堪不反,还在后面支持着他,那么耿弇可以慢慢地围困,一点一点地吃掉太原,可如今的局势,他要拿下太原,必须要在一个半月之内!
傅俊道:“晋阳兵精粮足,只要杜广国拥兵固守,我军如何能攻得进去?”
耿弇抬头望向东方,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进去很难,得想法子让他出来。”
他突然大声道:“传令,准备器械粮草,三日后向东,兵发上艾,进军井陉!”
很快命令就传达下去,营中开始忙碌起来,几万人的大军行动,事情非常繁杂,士卒奔来跑去,吵吵嚷嚷,一时全营都知道要去攻打上艾,以便通过井陉回河北去。
在军营的一个角落,关押着几个晋阳兵卒,那是在狼孟以南二十里捉到的。他们是在晋阳和狼孟之间传信的士兵,一共有三个人。
这三人被关押了几天,每天被看守得牢牢的,都在一个帐篷中不得自由,三个人都垂头丧气,不知道前途命运如何。
忽然这一天,三人觉得与往常不同,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知在忙些什么。负责看守他们的两个士兵站在帐篷门口聊天。
一个说道:“总算是要回家了!我都出来快一年了,家里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另一个道:“说是从井陉回去,但是总要先拿下上艾。”
“那么一座小城,总不能像晋阳那么坚固,几万大军往城下一摆,吓也吓死他们了,还用得着强攻吗?”
“那可不一定,狼孟城也很小,可是地势太险了。。。”
“上艾不会再有那么险。”
两个人越说越是大声,帐内三个俘虏都听得清清楚楚,忽然远处有人吆喝,好像是让两人去帮着搬什么东西,然后两人答应着,声音渐渐远了,直到毫无声息。
三个俘虏在帐中呆了一会儿,一个胆大的偷偷凑到帐篷门口,左看右看,回头道:“没人了,咱们走吧?”
三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逃跑机会,此时不走,还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帐篷中溜出来,可巧不远处有一个马厩,三人去偷牵了三匹马,翻身上马,趁着营中杂乱,竟溜出了军营。
刚出营不远,却听后面喊杀声一片,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向南狂奔,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才算是甩掉了追兵。
三个人不敢停留,一路逃回到晋阳,一进城就去求见他们的上司侯官,将在敌营中所见所闻禀报上去。
仅仅一个时辰之后,敌军要向东攻打上艾,穿越太行山,从井陉口冲出去的情报放在了太原太守杜广国的案头。
杜广国看过,将之向旁边一丢,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手下将领们都急急地叫道:“太守,上艾城只有四千人马,怎么能抵挡数万大军的进攻?若是上艾不守,井陉西口洞开,恐怕贼军遁逃回去。好不容易有了全歼敌军的机会,万不可让这一网大鱼跑了。太守,此乃建立大功之时,请太守即刻下令增援上艾!”
杜广国却安坐不动,说道:“此等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或许是他们听错了也未可知。即便是真,上艾城虽小却固,仅次于晋阳、狼孟,与界休相差无几,焉能轻易陷落?晋阳城之得失,比上艾不知重了多少,我等若为了援救上艾,而丢了晋阳,那是因小失大,罪莫大焉!我等只须紧守晋阳,其余城池不用管!传令下去,各县令县长皆守本城,别城被攻,不必相救!失城有罪,救城无功!”
众将苦争道:“此消息千真万确,那三个人都亲耳听到,难道个个都听错了吗?若敌军东去,哪还有兵马围攻晋阳?晋阳城有大军三万,精骑五千,正可追胜逐败,建功立业,太守竟要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遁走吗?”
杜广国道:“陛下有旨,晋阳、狼孟不失,有功无过,晋阳不失,无功无过,晋阳有失,立斩!吾等不须追胜逐败,只要守住晋阳便可。这是陛下的旨意,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他搬出来皇帝,把诸将压了下去,只让他们小心各处城防,不要被敌军偷袭了去。
等诸将走了,杜广国总算是松了口气,好像是对着旁边的侍妾春香,又像是对着他自己说道:“陛下说过,耿弇善于用兵,不要被他盅惑,不要被他耍得团团转,只要我等坚守不动,随他怎么折腾,早晚让他粮尽人散。何况破虏将军的大军就要来了,我何必去和他拼命呢?这么多年,我就学会了一个道理,陛下比所有人都强,听陛下的错不了。”
春香噗嗤一笑,说道:“春香见过的人中,太守是最有本事的一个,春香虽然愚钝,但是太守聪明呀,我只需听太守的,便不会做错事。。。那些人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杜广国伸手握住春香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拉进怀里,用嘴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春香,你比那些废物们聪明多了。”
三天之后,在晋阳通往上艾的必经之路黑榆岭上,傅俊站在一座土山上向西张望,斥侯不断地来回禀报。
他奉耿弇的命令,带一万兵马疾行军至此,埋伏在半路,准备伏击救援上艾的援兵,可是他在此已经等了两天了,晋阳方向依然毫无动静。
这次伏击,耿弇安排得清清楚楚,环环相扣。先是故意在营中散播消息,说是三天内东进井陉,而后让卫兵假装放松警惕,放三个俘虏逃跑,这个东进的消息自然而来地就传了出去。最后便是命傅俊在半路伏击,而耿弇自己则带大军在晋阳附近,一旦晋阳大军东进增援,城内空虚,耿弇会闪电般地出击,攻占晋阳。
傅俊对建威大将军的战术水平是心服口服的,大将军算无遗策,谋无不中,多次利用声东击西之计调动敌军,而他自己则以逸待劳给疲于奔命的敌军以致命一击。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耿弇打仗,十分善于调动敌人,在敌人疲于奔命的时候,耿弇往往出现在最适合的位子。以雷霆之势给敌军以致命一击。
可是这一次,看来他是料错了,在经过这一切细致的准备之后,敌军并没有咬钩,让他们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化作了泡影。
傅俊叹道:“杜广国真是无能之辈,只知道缩在城里,出都不敢出来!”
如今他的伏击落空,傅俊便依照先前的谋划,变虚为实,率军继续东进,直抵上艾城下。
邯郸汉军开始进攻上艾,而耿弇见狼孟和晋阳无机可乘,便留了一部分人围困狼孟,监视邯郸,其余之人兵分两路,分别绕过晋阳。东路进攻榆次、阳邑,西路攻略大陵、平陶,两路人马约期在祁县会合,准备一道南下攻破界休,打开进入河东郡的通道。
将部队稍稍打散很大部分是因为粮食问题,军队越大越是耗费甚巨。如今耿弇已顾不得限制士卒抢夺百姓财物,他分兵攻略诸县,便是要在当地搜集粮草,以战养战。维持他的队伍日常需要。
耿弇在太原郡里挣扎求存,身处河北的刘秀却刚刚得到闵堪反叛这一惊人的消息。
他派人紧急打造的马镫,用车拉着送至代郡,却在太行山的关隘处受阻,代郡兵将马镫留下,将运送的人也一并留下。
多亏有人暗中逃了出来,回邯郸向刘秀禀报,刘秀立即意识到不对。之后闵堪反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刘秀确定了耿弇被困在太行山的西面。如今两下不通消息,只有打开一个缺口进去,才能将耿弇和他的六万大军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