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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4.太行八陉

    谁是太阳?谁是月亮?

    天上只有一轮太阳,天上也只有一轮月亮。

    要是真能像太阳和月亮一样,轮流照耀人间,那便好了。

    可惜不能。

    韩歆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向来是个直臣,因为说话耿直吃了许多亏。当年他以南阳名士被更始帝刘玄任命为河内郡太守,刘秀进兵河内之时,韩歆不听属下岑彭的劝说,准备据城顽抗。

    在见到刘秀大军的那一刻,韩歆立即认识到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他知道大势已去,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除了开城投降,韩歆别无选择。

    当刘秀得知韩歆曾经想带兵顽抗时,突然勃然大怒,令人将韩歆捆绑起来,摁在门外的鼓下,准备斩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善待降将的刘秀会对韩歆如此苛责,也许是因为听到他还念着更始帝刘玄的好,以及没有替他守住河内的愧疚。

    多亏岑彭求情,韩歆才得到赦免,作为军师跟着邓禹争战了几年,没有什么功劳,反倒是得了罪过。

    邓禹是刘秀的心腹,即便战败也圣眷不衰,但韩歆不行,他虽然也是南阳人,可他是刘玄一系,天生就受到刘秀的猜忌。这大概也是刘秀不能容忍他的直言,屡屡申斥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放牛皇帝就不会这样。”韩歆忽然想到,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虽然他对于刘钰不太讲究礼制不太赞同,但却认定他是个恢廓大度的人。

    不过刘秀虽然受不了韩歆的直来直去,对他的能力却是认可的。韩歆出使回来之后,便被任命为沛郡太守。放外任对于他或许更好些,不仅能治一大郡,发挥才干,还免得总在皇帝身侧,不知哪一句没说好便会因言获罪。

    桓谭则被任命为太乐令,这是个彻底的闲职。自从上《抑谶重赏疏》惹怒皇帝之后,桓谭想做事的心凉了大半,如今能做个闲差,专心玩他的民间小调,不用担心遭到皇帝训斥,桓谭已经很知足了。

    两个使者应该感到庆幸,庆幸回来得及时,因为他们回来后不久,两汉之间的大战便爆发了。战火首先在太行山一线点燃。

    太行山是如今两汉的边界,分隔了河北与建世汉的太原、上党、河东等地。山的西面是遍地黄土的高原,东面则是一马平川的繁华之地。太行山纵贯南北,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其中羊肠坂道摧车之险,被古人谓之太行路行艰难。

    要想东西向横穿太行山,要经过八陉,也就是切山而过的八道山间狭谷,全是深沟险壑,是通过太行山的咽喉要道,也是群山之间的军事关隘所在。

    太行八陉从北向南依次为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和轵关陉。其中有几处著名关隘,如居庸关、井陉关、天井关,轵关等等。

    “这TD真不是人走的路啊!”建武汉亢父侯、诛虏将军刘隆边走边骂。

    他正行进在太行陉中,这是其中最险要的一段路,名叫羊肠坂。听这个名字就很难走,果然道路弯曲盘绕,形似羊肠。

    刘隆抬头望了望上面,见两侧山峰壁立,中间一线青天,心里暗叹一声,怪不得五年前刘延在这里败北。

    刘延也是南阳刘氏宗亲,刘秀派他进攻天井关,被当时更始政权上党太守田邑击退。之后田邑归附了长安朝廷,因田邑在上党很有威望,又通军事,刘钰便令他留任上党太守,以辅助夺取河东之功封侯。

    刘隆出征之前,曾去刘延家里向他讨教,多少知道一些此处的地理,这一段最险的羊肠坂长约十里,全是这种仅容一人过的山路。在羊肠坂的尽头,是太行陉的第一座关城—碗子城。

    碗子城后面,还有星星般密布的诸多关隘,然后众星拱月般地,天井关耸然而立,俯视群山。

    天井关是天下名关,人称“形胜名天下,危关压太行。”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过了天井关,便是一片山间盆地,属于建世汉上党郡,进入这个盆地,就算是突破了两汉之间的太行天险了。

    刘隆跳下马,他已经不想再向前了,在这种狭窄山路上,马匹就是累赘,适合作战的是步兵材官。

    他传令下去,以重金招募敢死之士五百,挟轻刃短刀,强攻碗子城,又命三百弓箭手为其登城作掩护。

    他手下的校尉李雄作为前锋领兵前去,刘隆坐在大石上休息,只等传回捷报了。

    一般这种山间隘口,因补给艰难,常驻士兵不过几十人,大概只能起到警戒和消灭小股敌军的作用,若是猝然遇到大队人马,一般都抵挡不了多久。

    碗子城不过是建在羊肠坂道上的当道关卡,看路这么窄,就知道城能有多大了。就算田邑当心,时刻防备河北来攻,这一座小城也就顶多能容一百多人。

    刘隆派了八百人过去,觉得足够取胜,今晚他将在碗子城内休息,好好地用热水泡泡脚,缓解一下一路爬山的辛苦。

    拿下碗子城后,刘隆将扫荡其后的众多小关隘,最终的目的地是雄伟的天井关,那才是他这次攻击的首要目标。

    刘隆从正午直等到太阳下山,没等到胜利的消息,反而等到了逃回来的败兵。校尉李雄大败而回,损失士兵八十余人。问及详情,说是碗子城内士兵众多,弓弩强劲,守备极为森严,不能靠近。

    刘隆大怒,要不是天色已晚,当即就想领兵攻城。

    在山里苦熬了一夜,等到天光大亮,刘隆亲自带兵前行,直抵碗子城下。

    碗子城依山崖而建,规模不大,由青石垒成,形似圆碗,故名“碗子城”。这圆碗中间有一个拱形的缺口,跨在羊肠坂道上,要想从这条道过去,就必须要从碗的中间钻过去。

    如今这小小的城池上站满了人,城下也有士兵持弩而立,完全是一副紧急备战的架势,倒好似早就知道他们要攻城,早早在城上等着似的。

    在这个狭窄的山路上,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法展开,兵力的优势不能发挥,虽然刘隆带了大军三万,但是在这儿没用。

    好在刘隆军中有著名的“冀州强弩”。

    冀州强弩是汉朝建立的强弩部队,与幽州突骑一样,素为天下精兵,四方有事,未尝不取办于二州。

    说起来刘秀起于幽冀二州,能横扫关东,并不算偶然,幽冀之兵各有特点,共同点是彪悍善战,只要统一在一个旗帜之下,足可扫灭四方流民。

    这次进攻太行山,多是攻关之战,要赖强弩之力,刘秀给刘隆配备了八百冀州强弩。别小看这八百人,后世的鞠义曾经用八百冀州强弩大破公孙瓒万余骑兵,把不可一世的“白马义从”埋进历史的尘埃之中。

    要用八百强弩对付这么一个小小的关城,已经算是牛刀杀鸡了。

    刘隆一声令下,强弩齐发,关城上瞬间倒下一片,经过一**风骤雨式的饱和式打击之后,碗子城上再看不见一个人影。

    刘隆满意地一挥手,强弩停止,上百名短兵冲了上去,刚跑到关城之下,忽见城墙上露出人头来,连连向下发箭,射倒了好几个,而城门这时候竟然开了,一队长兵出来,站成横排,手中各持长矛大戟,随着口令一道向前。

    在狭窄的山路上,士兵根本无处躲藏,只能被逼得连连兵退,掉转头狼狈逃了回来。

    等到强弩再行攻击时,城头上又没有人影了。一旦有人上去近身攻击,城门便会大开,又有兵丁出来驱赶杀伤。

    城内士卒也有伤亡,从关城的另一边,有士兵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使关城内一直保持足够的人手。

    刘隆从早攻到晚,除了丢下两百具尸体之外,一无所获。他可是刚刚因为占田之事被处置过的,急需军功来挽回颜面和皇帝的圣眷。可是这么一座小小的碗子城,竟巍然挺立,任由他攻打,纹丝不动。

    别说是进攻天井关,照这个态势下去,他连天井关的样子都见不到,一座小小的碗子城就足够抵挡他了。

    刘隆连日攻打,损兵折将,不能破关,不免担心会受到皇帝处置。

    过了几天,有消息传来,进攻井陉口的建威大将军耿弇受阻于土门关下,而进攻滏口陉的讨虏将军王霸竟被敌军反袭,大败而回。

    刘隆松了口气,原来大家都一样,还有比他惨的,谁也别说谁,陛下总不会把大家都处置了。尤其是耿弇,一向是建武帝的爱将,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一般的存在,没想到这一次也受阻强关之外。

    刘秀得报大惊,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次军事行动,几路大军一起发动,十分突然,只要攻破一道关卡,就打开一个缺口,后续大军将陆续穿过太行山,进入建世汉地域。

    没想到竟然无一处建功。

    怎么建世汉军像是提前知道消息似的,全都作了充分的准备?难道长安的间人竟如此厉害?

    刘秀一边无奈地将突袭改为强攻,一边加强了对间人的清剿。

    远在洛阳的刘钰听了战报,微微一笑,淡定地道:“刘秀那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朕?朕可是有人托梦的人!”

385.天下粮仓

    天气已入了初冬,汜水河水清冷刺骨,河边的树都披上了黄色,地上全是落叶,还有几片落叶挂在枝上摇摇欲坠。

    十来匹马儿在河边弯下脖颈,伸头去河里饮水。一旁有几个士卒在大树下聊天。

    “将军天天嘱咐,说要小心敌袭,可小心了这么多天,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见。要我说呀,天这么冷了,哪儿还会有什么敌袭?对面那位任将军也怕冷的吧,在城里烤火多好,谁愿意出来打仗,遭那份罪!”

    “那可不一定,年轻人身体好,火力壮,不怕冷。当初谁能想到他硬从山里钻出来,咱们将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稀里糊涂地丢了虎牢关,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多亏跑得快,退到成皋关,马上关了城门,上城守卫,否则连这也一并丢了。”

    那士兵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座关城,城虽然不是大城,却雄伟高峻,面对虎牢关,背靠汜水河,一看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虎牢关和成皋关是相距非常近的两座关城,属于一个防守体系,可以统称为虎牢关。当初任尚突袭拿下了第一座城塞,建武汉强弩将军陈俊立即退保成皋,闭门自守,任尚几次来攻,不能攻克。

    一个士兵背靠大树,指着对面的虎牢关道:“那小子再厉害,他也不能越过这成皋关飞过去,这几年他想尽法子,也拿咱们没辙,我看他呀,再不敢出来喽!”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突然眯着眼,向着虎牢关方向伸长了脖颈,说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开关了?”

    “是啊,好像是门开了?难道也是出来饮马?”

    “胡说!他们饮马当然要开另一边!”

    “别是敌袭吧?”一个小兵满脸惊恐地望着同伴。

    那同伴没有答话,却翻身上马,一鞭子猛地抽下去,向着关城的方向边跑边喊:“敌袭,有敌袭!”

    城上的人早就发现了,两城相距不过三里地,在高高的城墙上望过去,对面的动向了如指掌,那边门一开,这边就看到了。

    虎牢关开出一队队的人马,出了关城便开始列队,两关相距太近了,对方要是想要突袭,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所以得时时准备提防。

    成皋关这么一座小小的关口,却由强弩将军陈俊亲自把守,他见对面有异动,立即集结兵马,也打开关门,出关列队。

    陈俊在关城上望了半晌,说道:“今天这阵势不比往常,好像是一场大战,快点狼烟,报征虏将军知晓。”

    征虏将军是颍阳侯祭遵,如今率大军驻在荥阳,与成皋关隔着一条汜水河相望,河边建有烽火台,用以互通消息。

    荥阳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因为那儿有天下最大的粮仓--敖仓。刘秀丢了虎牢关,还不觉得有多么可怕,要是丢了敖仓,那可真就要了命了。

    敖仓由秦始皇帝建造,是全天下最大最重要的粮仓,没有之一。敖仓位置就在黄河南岸与济水交汇之处,其所在地形像一把圈椅,由西向南慢慢弯曲,凹进约二里,然后逐渐向北延伸。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再加上北面临河,正是鸿沟转入黄河处,交通又十分便利。秦始皇在此设仓,可谓慧眼独具。

    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此地就是重要的储粮之所,六国伐秦,粮食也由此处转运。秦始皇扫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后,担心中原不稳,便在敖山置仓积谷,以应对随时可能的战争。

    敖仓是漕运的中转站,天下漕粮可经大河至此,之后再转运到长安、洛阳。汉代又对敖仓进行了重修,疏浚了河道,并设置敖仓官治理仓务,当时敖仓是直属中央管辖的。

    敖仓的军事意义太大了,甚至可以决定天下归属。

    楚汉战争,项羽兵败垓下,乌江自刎,其实并不是输在了垓下,而是输在了荥阳,输在了敖仓。

    为了争夺敖仓,刘邦与项羽在荥阳一带展开了长期的拉锯战,刘邦失去敖仓粮食支持,便处处受制,事事不利。项羽数次侵夺汉军运粮甬道,造成汉军乏食,刘邦便只能被迫请和,答应与项羽中分天下。

    项羽对敖仓不够重视,夺取荥阳之后,没有派重兵驻守,而是带大军东击彭越。郦食其称这是“天所以资汉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栗,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刘邦听了他的建议,趁项羽东进之机,率领大军渡过黄河,收取荣阳,据敖仓之粟。之后楚汉对峙,刘邦军可以饱食,项羽军却只能饿肚子,逐渐陷入绝境,终于一败而丧身失国。

    汉景帝时,吴楚七国叛乱,有桓将军向吴王建议:“吴多步兵,利险;汉多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让他不必拘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急速进兵,占据洛阳,就食敖仓,则天下可定。吴王没有采纳他的建议,非要和梁王刘武较劲,大军顿于睢阳城下,围攻三个月,没有攻下睢阳,却被周亚夫断了后方粮道,一下子全军崩溃。

    反观周亚夫,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急趋洛阳,占据荥阳敖仓,吃着粮食看吴梁大决战。之后偷偷派兵断绝叛军粮道,等吴军饿得不行,吴梁双方耗得差不多了,再给以雷霆一击,一战而定天下。

    两国交战,拼的就是后勤,就是粮草,这也是为什么不会打仗的萧何名列汉初功臣第一的原因。因为他在汉中为刘邦源源不断地输送士兵和粮草,保证了前方的供应。

    刘秀作为军事大家,当然知道敖仓的重要性,据有敖仓,便能在洛阳一带的对峙中占有上风。因为洛阳军粮一向由关中供给,补给线很长,建世汉军的后勤消耗要比建武汉军大得多。

    刘钰或许没有刘秀懂军事,但是他是历史通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荥阳这个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他必须要去争。

    争夺敖仓的关键就在虎牢成皋两关。

    本来虎牢与成皋两关相对,是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牢牢保护着背后的荥阳敖仓。因为虎牢关的失守,建武汉防线后缩。强弩将军陈俊顶在第一线,守卫着成皋关。在他的背后,沿汜水河构筑有第二道防线,征虏将军祭遵坐镇荥阳,总督这条防线。

    自从皇帝刘钰到了洛阳,刘秀不断向荥阳和成皋增兵,河南一带风声鹤唳。青徐二州之兵,纷纷东进河南,幽冀之兵亦有南下,各路军马云集荥阳,拉开架势,仿佛要与建世汉军来一场大决战。

    兵马虽云集于此,刘秀却依然以守为主,陈俊在成皋第一线,就像是一个前哨监视站,主要起到警戒的作用。

    如今虎牢关大军出动,陈俊立即将消息传到后方,同时开关出兵,准备迎战。

    虎牢关汉军开始前进,经过惯常的弩箭对射,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一接战之下,陈俊大吃一惊,对方军队与平时任尚之兵大不相同,阵线整齐,军纪严明,士卒一排排如墙而进,成皋军不能阻挡。

    陈俊亲自率军出战,身先士卒,关上鼓声大作,城上强弩助阵,成皋军士气大振,勉强顶住了虎牢军的进攻。

    等到了午后,双方各自收兵休息。

    陈俊知道这次洛阳方面是动了真格的,成皋关将面临极大的压力,他下令全军退守关内,依靠关城之险固,与敌周旋。

    成皋若能守住,自然万事不愁,若是守不住,后面还有汜水防线,事态也不至于绝望。但成皋方面拖得越久,后面的防守准备自然就会越充分。

    陈俊根本就没想过成皋守不住这个可能。自丢失虎牢关之后,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多次试图收复虎牢关,但没有成功。如今敌军大兵压境,陈俊绝不想再丢一次关隘。

    虎牢关是个纯粹的军事关卡,成皋原来却是个县城,有数万人口,但是在后来却在两汉的对峙中,慢慢地走向军事化,成皋居民很多为避战乱而外迁,百姓越来越少,士兵越来越多。

    陈俊退保成皋之后,一直在修缮城池,做战争准备,经过一年的准备,陈俊觉得成皋关已足够坚固。他甚至认为,成皋这座关城,足以抵挡十万大军的攻击。

    此时他是占据主动的。陈俊身后便是荥阳,敖仓之粟可通过大河运来成皋,十分便捷。而敌军的粮草要通过陆路,从洛阳转运,洛阳又依靠关中供应,自然没有他方便,这就是占据敖仓的好处。

    在这种情况下,敌军必定急于决战,而已方则应该拖延,依靠坚城尽量杀伤敌军,消耗他们的粮草,打击他们的士气,使敌军顿于坚城之下,进退两难。

    陈俊依照这个战略,闭城坚守,不再出战,可谓是十分正确的。

    接下来就看对方怎么攻城了。

    可是敌军打了一仗之后,竟是消停了,当天直到入夜,虎牢关方向一点动静也没有。

    陈俊辗转了一晚,几乎没有合眼,等到天一亮,立即上了城头,向对面张望。只见虎牢关又是关门大开,士兵一队队地开了出来,向着成皋关前进。

    抵达城下之后,双方开始远程互射,弩箭在空中来回乱飞,双方各有伤亡,但很显然,守城方肯定是占便宜的。

    有士卒冒着弩箭冲到城下,用冲车撞击城门,这都是攻城的惯常打法,城内自然早有准备。战斗还算是激烈,陈俊忙着在城头来回巡视,一刻没有休息。

    忽然有人大叫道:“将军,快看,那是什么?”

    陈俊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到敌军的后方,出现了一辆辆木制的架子,上面有巨大的轮子,轮子上用绳子拴着石头,士兵们推着车,将其排成了一排排。

    陈俊心里一紧,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连环霹雳车?

    据说冯异伊洛大败,就是败在连环霹雳车上,冯异因此上书,要皇帝大造此车,刘秀见了,并没有当回事。

    朝中人都说冯异为了找回大败的面子,所以才将责任推卸到连环霹雳车上,因此对于他的上书,朝中人多是嗤之以鼻,甚至有人说,大树将军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视名利如无物。

    陈俊对连环霹雳车持怀疑态度,他手下的一个屯长参加伊洛大战,见到连环霹雳车,立即惊得面色发白,向他道:“将军,此车厉害,这城墙可能顶不住。”

    陈俊厉声将他斥退,这种话简直是故意乱军心,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老部下的面子上,就将他军法处置了。

    陈俊虽然将信将疑,但是也做了准备,将骑兵集结在城门之处,随时准备出去冲击。

    刚布置下去,一块大石便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将旁边的卫兵砸倒,再一看,脑袋已经砸得稀烂,身体不全了。

    陈俊一阵恶心,回头向城下望去,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石块像蝗虫一样漫天扑至,先还是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之后迅速变大,然后只听“嗡”地一声响,一块大石从陈俊耳边飞过,落入城中。

    陈俊向前一扑,一下子扑在城墙根下,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脑袋,完全忘了维护一个将军应有的威武形象。

    几乎是瞬间,砰砰的响声盈满双耳,身边不时响起惨叫之声,士兵在奔跑,城墙在震动,漫天的石块和灰尘,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陈俊身子拱在墙角,躲藏了很久,其实不过是他的感觉罢了,连环霹雳车一车五十块巨石,很快便发射完毕,然后进入一个短暂的间歇期,第一排车辆停止,第二排车辆准备。

    陈俊在墙根下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全是灰尘,睫毛上都挂着灰,他茫然望着周围,见城墙上死尸遍地,个个血肉模糊,旁边不远处有一处女墙已经坍塌,在城墙上留下明显的豁口。

    陈俊跳了起来,大叫道:“起来,都起来,守城,都起来守城!”

    一个士兵哭叫道:“将军,没法守啊,连环霹雳车太厉害了!”

    陈俊一刀将他劈翻在地,红着眼叫道:“厉害什么?就几块石头,一会儿的功夫,有什么可怕?”

    这时一个人大叫道:“天哪,又来了!”

    陈俊二话没说,一下子扑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钻到墙根下面躲避。

    等到这一轮攻击过后,陈俊奔下城墙,大喊道:“开城门,都跟我冲出去,与敌决一死战!”

    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这关城早晚被石头砸破!

    陈俊既定的守住城皋拖住敌军的战略完全破产。

    在连环霹雳车面前,坚固的城池失去了防护作用,一般的小城是受不了几轮石块攻击的,城皋关或许能挺住,陈俊却不敢冒这个险。

    在第三轮轰隆隆的投石结束后,成皋关的大门缓缓打开,陈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大队人马不要命地向前冲。

    此时陈俊的想法就是,怎么都比等在原地挨石头砸好些,早一步冲到面前,就能早一步摆脱被动挨打的境地。

    因此这一轮冲锋竟有了些一往无前的气势,士兵都带着拼命的决心,几乎是红了眼睛上了战场。

    对方当然对此有所准备,也有骑兵迎上前来,双方一场混战,喊杀震天。在不算宽阔的战场上,双方几乎都没有什么调动的空间,就是硬碰硬,看谁更勇猛。

    陈俊凭借最开始的气势,一度占据了上风,打得敌军连连兵退,等到第一轮冲击的势头减缓,对方羽林军列着阵,一排排地上来,长矛大戟之下,陈俊渐渐感觉不支,败退回来。城上强弩射住了后面的追兵。

    一天的连环霹雳车攻击,使得城墙多处损坏,虽然都不致命,可以修修补补,但若是长此以往,必然有城破的一天。

    从那以后,成皋城的打法完全变了,陈俊完全放弃了固守的想法,而是主动出击,可他们没有连环霹雳车这种利器,进攻效果不佳。陈俊又将战术调整为被动出击,全部士兵分为三队,轮流在城门外待命,只要对方一出兵,立即冲杀上去,让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能发射连环霹雳车。

    这样的出击败多胜少,次数多了,关内士气渐馁,战局越发不利,终于有一天,出战的队伍大败而回,敌军蹑着他们的脚后跟冲进了西城门。

    陈俊本想在城内巷战,奈何士兵们的心气没了,都各顾着自己逃命,陈俊只好打开东门,奔到汜水河边,解船登舟,向东岸撤退。

    船少人多,汜水河上一片混乱,哭嚎声震天。人人都想登舟,互相争抢,落水者不计其数。

    有的船因为被士兵扒住不能开动,船上之人持刀向着他们的手猛烈斩下,断指落于舱中,血流满地,如此方能开船。

    陈俊狼狈逃回到汜水东岸,望着西岸的成皋关顿足道:“连失两关,有何面目去见陛下!”拔出刀来要自刎,手下连忙拦住,上演了一出抢刀的戏码。

    大家心知肚明,要死也不会费那么大劲地跑过了河再死。

    在汜水西岸,建世汉车骑将军刘茂率军进入成皋,遣使回洛阳向皇帝报捷。

386.孤身犯险

    刘茂站在汜水边,极目远眺,见汜水浩浩荡荡,由南向北流去。

    由于此处是汜水注入大河之处,河面变宽,水深比别处为甚。

    在汜水河的对岸,是连绵不断的建武汉军营盘,陈俊败退之后,未等刘茂渡河,敌军大队人马迅速抵达河岸,驻兵坚守,目前两军隔河相对。

    河面太宽,超出了连环霹雳车的射程之外,建世汉军若想过河,只能强渡汜水,在对方大量军队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强渡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由此看来,这道汜水防线比成皋防线更难突破。

    刘茂几次试图渡河不成,便向皇帝上书,说是要再等些日子,等到严冬时节,看看河面能否结冰,再决定是否派大军渡河东向。

    刘钰来到这世上,才知此时天气竟如此寒冷,黄河水在严冬是可以冻上的,当然能冻到什么程度现在还说不清楚,要看天气的情况而定,那么与黄河相连的汜水河,也是有可能结冰的了。

    如今西起孟津渡东至成皋关,沿大河南线,到处都是建世汉的兵马,而在大河北线的河内郡,冯异也层层布防,双方隔大河对峙,相互之间虎视眈眈。

    濮阳将军芳丹和平仓将军崔秀在孟津渡一带大造船只,摆出一副要渡河的架势,而对面也毫不势弱,也聚集了许多船只,好像要与对方来一场大河之上的水战。

    如今建武汉与建世汉在太行山一线、黄河一线、汜水河一线对峙,战争进入相持期。这时期双方都比较谨慎,没有什么大规模的会战,哪一方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反倒是南线战事有了进展,镇东将军王虎和奋威将军穆弘各上了一封奏书,分别向皇帝禀报了轘辕岭一带的战况。

    王虎和穆弘在一个月前率两万羽林军南下,进军轘辕岭。

    山里地形复杂,道路众多,王虎怕中埋伏,不敢轻易进山。穆弘说要先上山里转一转,看看形势再说。王虎连忙拦住他,说道:“兄弟,上一次你进山,差点送了咱俩的性命,这次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了。”

    于是士兵们在山中找了一些猎户,许以重利,让他们说一说山中情景。猎户常年在山中打猎,对山里情景很清楚,哪座山驻兵,哪座岭不能上去,说得一清二楚。

    两人将大军驻扎在山口,挑选几千名身子轻健的士卒,分散成一个个小队,携带山饼和短兵,由猎户领路,分别进山,对山中据点一个个地加以拔除。

    折腾了十来天时间,除了包括轘辕口在内的几个大的关塞之外,大部分的关卡都被破坏,王虎这才下令大军进山。

    敌军失去了这些关卡,好像是失去了眼睛一样,对汉军行踪的掌握能力大大下降,无法组织伏击。不过只要他们不出兵,只是严守关塞,王虎和穆弘也很难进兵。

    两个人驻兵在老鸭湖边,这是山里少有的一个宽敞之处,又有水源,十分适合驻兵。

    此地离轘辕口还有十里路,再往前去山路渐窄,越靠近轘辕口越是难走,据说此处山路有十二处弯道,依着山势盘旋,最窄处不能容两人并行。

    王虎派少量士卒前去挑战,想引诱轘辕口守兵出战,可他们只是在关塞上发箭,并不出关。

    王虎又派大嗓门的士卒去轘辕口关塞下谩骂,每天污言秽语,什么都骂。敌军站在峰顶的关城上还嘴,双方一上一下对骂得好不热闹。

    就这么骂了三天功夫,终于有了效果,这一天关门大开,有士卒从里面出来。羽林军憋了几天没仗可打,总算见着敌人,立时猛冲上去,双方接战,敌军不是对手,慌忙后退。要不是关城上乱箭射下,门又关得及时,阻住了去路,羽林军或许就冲进去了。

    这一次没有得手,之后更没机会了,任凭羽林军在关下如何谩骂,对方做起了缩头乌龟,就是不出来,王虎无奈下令强攻,对方仗着地势,居高临下,乱箭齐发,羽林军伤亡了几十个,战斗却毫无进展。

    王虎无奈,留了几百人守在关隘前面,自己回到野鸭湖边,每天只是愁眉不展,穆弘倒是不发愁,他说道:“骂人也累嘴啊,好好歇歇吧!不用发愁,这就跟打猎一样,只要有耐心,没有打不到的野狼。”

    王虎看着以脾气急躁出名的穆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野鸭湖又呆了几天,趁着王虎不注意,穆弘带上几个人,换上猎人衣服,背着弓箭出去。

    几个人在山里转来转去,想要找到其他路径,能通向轘辕口,他们在山中走了一天,翻山头,攀断崖,钻山洞,什么地方都试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让他们人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轘辕口关隘之下。

    这不是关隘正面,而是其东侧的一面高墙,这道高墙建在一条断崖之上,连崖带墙一共有七八丈高,角度几乎是垂直的。

    几个人仰头望着上面高高的土墙,一个人道:“这边挺偏僻的,好像也没有守兵。可是墙这么高,又这么陡,没有云梯,完全没法子上去啊!”

    穆弘道:“怎么没法上去?看见这棵树没?爬到树顶,再沿着那根枝杈靠近,在崖顶上,也就是墙根底下,那里可以落脚,至于那面土墙,不过一丈高,还爬不上去吗?”

    几个人都摇头,穆弘见他们不信,竟向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两手搓了搓,便开始爬树,几个人目瞪口呆,眼看着他们的将军越爬越高,原来以为他只是试一试,现在看这意思,竟是要玩真的。

    几个人都向上呼喊,想让他下来,穆弘却理也不理,他们也不敢再大声喊叫,生怕叫来关隘里的守兵,反倒为将军带来危险。

    穆弘一路爬到树顶,顺着一个横生的树杈,向关隘慢慢移动,那枝杈承受他的体重,咔咔作响,上面的细枝和叶子簌簌地掉下来。几个人在下面仰头看着,吓得心惊胆颤。

    穆弘终于爬到关隘的断崖之上,那里有一个几尺宽的落脚之处,穆弘站在那儿手扒着土墙,三下两下竟爬了上去,翻身跳入关内。

    崖下的几个人都跳脚道:“将军进去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猜他是想转到前面,打开关隘大门,迎接大军入关吧!”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敢顺着穆弘的原路爬上去,不知是他们确实做不到,还是没有穆弘胆大,不敢进去。

    就这么一个人进入敌军关塞,奋威将军不是疯了吧?

    他们的奋威将军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人入城有什么不妥。他进来这一段很偏僻,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穆弘辨了辨方向,直接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一个士卒过来,见他穿得与别人不同,大声问道:“你是谁?怎么穿成这样?”

    穆弘一边说着:“我穿腻了盔甲,穿自己衣服玩玩。”一边走上前,等两人一擦身,穆弘突然拔出短刀,一刀砍断了对面士兵的喉咙,那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地上。

    穆弘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抱起尸身,向墙外一撺,然后将自己身上血迹擦了擦。现在看他的打扮,就是一个标准的建武汉军士了。他再向前走,便再也没有人盘问了。

    穆弘一路走到关隘正面,扒着墙向下望了望了,见那几百汉军都在距离关门一两里外,在强弩的射程之外。他又看了看关门,有几个士卒把守着。

    他觉得可以一个人把几个守门士卒砍翻,可是关门沉重,他自己推有点费劲,而且汉军距离有点远,不能及时接应。夺门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可行。

    穆弘正站在那儿想辙,突然见一个大汉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走来。士卒们立即向他行礼,人人称他“郭校尉”。

    郭校尉在城上来回巡视,不断发号施令。穆弘见了,知道他是这关塞的首领,便存了心思,不远不近地随在他身后。等到他巡视完毕,下了城墙,回到自己的住处,穆弘忽地凑上前去,大叫一声:“郭校尉,我有要事禀报!”

    郭校尉一回头,突觉发髻被人薅住,然后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郭校尉的卫士都大惊,他们当穆弘是本方士兵,完全没有防备,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下子就劫持了关塞的最高长官。

    穆弘扯着郭校尉退入房中,将门窗都关上,扯了帐幔将他捆了起来。郭校尉人高马大,一身武艺,没想到一招受制,再难翻身,竟在自己的地盘成了阶下囚。

    这个人可丢得太大了。

    可是他现在还没心思关心丢人的事,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他问道:“兄弟,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说出来,郭某若是办得到,一定照办!”

    穆弘很干脆地道:“我要你献塞,投降汉军!”

387.两个奇葩

    奋威将军穆弘一个人孤身进入轘辕口,趁乱劫持了守将郭敬,用刀逼着他献塞。

    郭敬道:“我虽是关隘守将,但若要献塞,便是叛逆大罪,恐怕士卒们不肯听从。”

    穆弘道:“我手下的兄弟,我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谁敢不听我的话?这塞里你是老大,他们要是不听你的。。。你这老大做得也太差了!”

    郭敬辩道:“你的手下少,自然好摆弄,我这塞里几千号人,什么人都有,哪里就能那么人人听。。。”

    “我的部下有一万人!”穆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郭敬苦笑一声,“我是说真的,你莫要玩笑。。。”

    他的话又被打断了,“我说的也不是假的,穆某可从不说谎!”

    郭敬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到底是谁?”

    “大汉奋威将军穆弘!”穆弘解下腰间的将军章,在郭校尉面前一亮,大声道:“看清楚了,下次有人问你被谁杀了,你就说是奋威将军杀的!”

    都被杀了,还怎么说?郭敬想到这儿,才猛然明白过来似的,抬头问道:“你要杀我?”

    “你不献塞,我就杀了你!”穆弘答得毫不犹豫。

    郭敬冷笑道:“敬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好汉子,我成全你!”穆弘向手上吐了口唾沫,提刀上前,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停了片刻,稍一用力,鲜血便渗了出来。

    郭敬紧闭双眼,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穆弘却将刀一收,说道:“看你是个好汉的份儿上,让你做个饱死鬼!”

    他一手推开门,叫道:“你们校尉饿了,快送酒饭来!”

    郭敬暗暗地松了口气,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突然觉得有点怕死了。死这种事就是这样,狠狠心也就死了,一旦第一次没死成,体会过了那种可怕的滋味,之后总会多一些犹豫。

    不一时酒饭齐备,穆弘松脱了郭敬的手,两人也是心大,竟对坐饮起酒来。

    郭敬问道:“在下想请教一下,穆将军如何能做到令部下心悦诚服?”

    “很简单,把他们都当作兄弟就好了!”穆弘边向嘴里塞着肉边说道:“吃一起,住一起,打仗冲锋在一起,得了赏赐分给兄弟们,谁要不听话大棍子使劲揍!再有捣乱的,那就不是我兄弟,把来一刀杀了!”

    郭敬默默地听着,穆弘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四个字:恩威并施。郭敬心道:“这个将军看着鲁莽,其实深得带兵的要领。”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他是颍川大族旁支所出,自小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也是富裕之家,在那些普通士卒面前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吃一起,住一起,冲锋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

    郭敬也会恩威并施,但他的恩威是高高在上的,郭敬是纯粹的施予方,士兵对他畏多于敬。而穆弘与士兵打成一片,将士间有很深的情义,相互之间的联结更加紧密,士兵对穆弘的感觉是敬畏之外还有亲近。

    郭敬虽不情愿,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地想:“怪不得我的兵一出门,就被打得狼狈逃回,这个莽将军很厉害啊!就冲他敢一个人闯进要塞的胆量,在战场上绝对是一员勇将。”

    他不知道,穆弘这个人从小就一个人进山打猎,几次在野兽口中死里逃生,他长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郭敬开始时虽然被他劫持,却只把穆弘当作一个莽汉,心中多少有些轻视,此时却对他多了些佩服,觉得这个莽将军并不简单。

    两人吃喝着,山南海北地聊着,免不了又说回到献塞之事,郭敬道:“不是我不愿降,而是我郭氏一族尽在颍川,若我献塞,家族必受牵累。”

    穆弘道:“过了轘辕口,我就要直接杀进阳翟,活捉颍川太守,到那时候,就让你郭敬做这颍川太守,让你郭氏全家显贵,有何不可?”

    郭敬摇头苦笑,“太守哪儿那么容易做的,我郭氏一族大宗族长,也不过是郡里的决曹掾,掌管一郡之刑律,已是十分厉害。”

    “那你做校尉,岂不是比他更厉害?”

    “原本这轘辕口是一名校尉把守,可是太守冯异改任,将他带走了,我只是个千人之官,暂守此地,等待新校尉上任,他这两天也该到任了。。。军中弟兄胡乱称呼我为校尉。”

    穆弘一拍几案,大声道:“这就是你的造化!要是新校尉上任,这献塞的大功就落不到你头上了!现在皇帝陛下就在洛阳,已经派了几十万大军南下,誓要拿下颍川和南阳。大队人马都走的大路,我只是一支偏师。你要献了这轘辕口,咱们一道杀进颍川,比大队人马更快!这可是略地的大功,能封侯的!你一个几百石的小官,一辈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就像我一样,五年前我只是一个猎户,碰到了皇帝陛下,这一辈子都不一样了,要不是当时我死心塌地跟陛下走,现在还在山里打野鸡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郭敬沉吟半晌,忽地一挺身,说道:“你若肯放了我,我这便去和属下商量,说服他们献关!”

    “好!”穆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刀挑断了郭敬身上的绳索。

    郭敬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穆弘会这么干脆。穆弘身处敌穴,危险万分,手中只有一个人质作为倚仗,竟然凭他一句空话,就这么轻易地放了。

    郭敬坐在那儿一时没敢动,而是轻声道:“我发个誓吧。。。”

    古人敬天,如果对天发誓,还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穆弘又打断了他,“人若无信,誓言何用?你走吧!”

    郭敬起身出去,脚下竟有些踉跄,一出门就向前扑出,被他的弟弟郭通一把抱住。

    士卒们提着刀要往屋里冲,被郭敬制止,说道:“这是洛阳来的奋威将军,乃是我的客人,不得无礼!”

    郭敬说要献关,不过是为了活命胡乱答应,此时脱了险,心思立变,命人将这屋子守得严严实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他的弟弟郭通听说里面是个将军,大喜过望,说道:“兄长,将这奋威将军献上去,兄长可是立了大功了,或许真的能升为校尉!”

    郭敬摇头道:“他以恩义释我,我岂能无义害他?虽我不能献关投降,但也不能违背信义用他去换取功劳。你去和他说,我不能守信献关,也不愿失义杀他。。。让他自已走吧!”

    郭通道:“兄长,你我兄弟是郭氏旁支,历来不为大宗所重,兄长出生入死,随校尉得了许多军功,才有如今的地位,才能被大宗高看一眼。校尉走了,兄长上头无人,再上一步太难了。新的校尉还未到任,此地由兄长做主,兄长何不趁这个机会,将这个奋威将军交上去,这功劳便是兄长一人的。”

    郭敬却来了倔脾气,连连摇头道:“若是如此,我郭敬岂不成了无义之人?不可,你速去送他离开,免得过几天校尉来了不好办!”

    郭通无奈,只好去了,不多时就来回报,满脸苦笑,“那奋威将军竟不肯走!他说了,你答应了要献关,就得献关,你要么献关,要么就把他杀了!兄长,他自己求死,怪不得你,干脆杀了算了!”

    郭敬急道:“反叛是倾家灭族的大事,岂能轻易为之?我放他走已是担了风险,他怎么如此不明事理?”

    郭敬从未见过如此执拗之人,一般来说,两人是敌对方,郭敬既不肯降,穆弘已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正应该急于离开这里。没想到他自己尚处在朝不保夕的境地,竟然还要逼着敌人反水。

    这个奋威将军从哪儿来这么强的自信呢?

    可是他确实答应过要献关,说到底还是他郭敬理亏。

    郭敬咬牙道:“带两个人去,捆了,扔出关去,随他怎么样!”

    郭通道:“若是他吵嚷起来,反为不妙,不如杀了!”他是一门心思要杀了穆弘领功的。

    “不行!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郭敬也来了倔劲儿。

    郭通无话可说,他觉得兄长有点读书读呆了,才会如此不通情理,放弃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们郭氏本是东虢后裔,在春秋时虢国被郑庄公所灭,其族人便流散于此地,以国为姓。经数百年繁衍生息,已成郡里豪族。

    郭氏世代重刑名之学,大宗族长郭弘习《小杜律》,精于律法,冯异以之为决曹掾,断狱极公正,人人都服气。郭弘的儿子郭躬少时便承父业,讲授刑名之学,有数百学生,名气很大,据说连建武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出仕为官是早晚的事。郭氏父子以刑名之学扬名,在外使郭氏一族日益显贵,在内牢牢把控着大宗地位。

    郭敬和郭通是郭氏旁支,郭敬不学律,学的却是《尚书》,作为一个儒生,却凭打仗勇猛得以升职,在郭氏一族中声名渐起。若是能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将这个莽将军献上请功,定会受到奖赏,有望再升一步。郭敬这一支地位立时便能水涨船高,从无足轻重的旁枝一跃成为郭氏一族中的强宗。

    郭通以此苦劝郭敬,郭敬就是不听,郭通无奈,说道:“兄长,如今只有两条路,你若有义,便遵守承诺,向洛阳献上轘辕口关塞,那么长安的高官也有的你做,你若要保郭氏一族,便向邯郸献上这个奋威将军,邯郸也不会亏待兄长。你既不投降,又不杀敌,首鼠两端,必受其乱!”

    郭敬道:“穆弘让我献关,与他共立封侯之功。你再去与他说,若能封侯,我便献关!不能封侯,请他速去!他若再不肯走,我便杀了他请功!”

    郭通道:“兄长这是给姓穆的出难题,封侯之事皆出自县官,他一个打仗的将军,焉能做这个主?兄长这是要逼他走啊!他若再不识好歹,也怨不得兄长了!”

    郭通去后,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手中拿着一封帛书,笑道:“这莽将军确实够莽,竟答应兄长,要向放牛皇帝为你请封,可他又不会写字。。。这不,这是他口授,我手写的奏书。兄长,难道你竟真的要将此送至洛阳。。。如今我对这莽将军也佩服得很,他认准了什么事,就非得要做成不可,这股劲头还真是令人服气。”

    郭敬拿过帛书看了一遍,见上面洋洋洒洒,都是一些大白话,全是在讲他此次的经历,请皇帝务必要封郭敬为侯,让大军能够立下颍川。在帛书的最后,歪歪扭扭地签着他的名字,并盖有奋威将军印章。

    郭敬看了不觉宛尔,忽地脸色一沉,低声对郭通道:“你着人将此书偷偷送至汉军驻处,让他们送去洛阳。若是真能封侯,我兄弟便反了又如何?穆弘说得对,这种机会一辈子也不一定遇到一次,岂能轻易放过?富贵险中求,大丈夫在世,岂能畏首畏尾?”

    两兄弟计议定了,郭通派心腹之人,将穆弘奏书偷偷地送了出去。王虎正得到穆弘手下送信,说他已单身入关塞,他以为穆弘凶多吉少,正急得要引兵攻打轘辕口,见了书才知道关塞内的情形,一刻也不敢耽搁,将穆弘之书,附上自己一封书,一道飞马送到洛阳去。

    这两封书关系前方军情,谁也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洛阳,一天后便躺在了建世皇帝刘钰的案头之上,

    皇帝看了这两封书,被气乐了。

    这种事确实非常难得一见,编故事的都很难编得出这样的情节,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穆弘已经足够奇葩,郭敬也很奇葩,这两个奇葩送到一起,才有这样奇葩的事情发生。

    刘钰不得不服,汉朝人还是相当讲究的,穆弘凭一句话就相信郭敬,而郭敬竟因为想守义便放弃到手的大功劳。这种事在几千年后的现代,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年他在职场,没少见一些人为了蝇头小利互相使绊子,你踩我我踩你,这样比较起来,汉朝人是多么可爱呀!

    如今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388.颍川郭氏

    因穆弘为郭敬请封一事,皇帝召集几个朝臣一道商议。

    杨延寿断然道:“奋威将军为人太实在,这次定是被人骗了!郭敬只是在耍他,根本没有诚意归附。臣请陛下三思,莫被奸人蒙蔽,若是贸然加封,诏书下了,郭敬却不奉诏,如之奈何?”

    有大臣附和道:“郭敬无信之人,已欺穆弘在先,又想欺陛下在后,陛下若下诏,彼等不但不会感念陛下的恩德,反而会欺陛下易于信人。”

    这是个问题,皇帝的面子是很金贵的,若是他巴巴地上赶着下诏封侯,郭敬却不奉诏,那皇帝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毕竟郭敬没有正式答应皇帝什么,他只是向穆弘作了承诺,这个承诺在他失信在先的情况下显得越发没有可信度。

    穆弘在这里起到了个中间人的作用,若是郭敬不奉诏,让皇帝丢了脸面,他穆弘就是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其罪不小。

    郑兴道:“君君臣臣,上下有差。臣子之封皆出自于君上,岂能由臣子上书自索?郭敬以献关为条件,使穆弘向陛下求封,实是要胁至尊,其事极恶,乃大不敬,臣以为断不能允。”

    谷恭也道:“若允了此请,日后诸将皆以此为例,人人自请,陛下皆允乎?若皆允之则君威无存,皆不允之则人人生怨。今若开此恶例,其后必遗患无穷,请陛下三思。”

    这是讲“礼”的大儒的看法,皇帝封侯是皇帝赏的,你臣子自己要算怎么回事

    皇帝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么封侯确实有种被胁迫的感觉,而且还有被辜负的危险。这么说来,这件事穆弘做的委实有些轻率莽撞了。

    随着穆弘的奏书,还有一封镇东将军王虎的奏书。

    王虎除了禀报这一路的进军情景之外,还强调了山道艰险,大军在山中无法展开,轘辕口控扼要道,自成天险,易守难攻。士兵几次强攻未果,伤亡不小。恐怕一时难以攻克,请皇帝能多宽限时日,让他慢慢想法子,攻克轘辕口,进兵颍川。

    王虎通篇未说郭敬封侯之事,提到穆弘时只说穆弘身陷敌塞,十分危险,他的部下都吵嚷着要强攻轘辕口,如今王虎代领其军,一力维持将士们的稳定,以后该如何行事,请皇帝陛下示下。

    由于这一封信,皇帝对镇东将军王虎刮目相看,这个看起来朴实憨厚,稳得像石头一样的将领,其实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他强调轘辕口难攻,就是在说封郭敬可能得到的利益,那就是不须攻打便能穿过轘辕口天险,迅速进兵颍川。他提到穆弘的部众便是提醒皇帝,因为穆弘困在关塞里,所以军心不稳,他虽然努力维持,但当然是穆弘亲自指挥才能发挥最强的战斗力。

    王虎虽然没有表明态度,但是又在处处表达意见,他毫无疑问是支持穆弘的,奏书中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之所以如此,是在回避未来可能会有的政治风险。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皇帝已经明白了王虎的意思。

    可洛阳诸臣却大多不支持对郭敬封侯,只有河南太守郭伋说道:“臣以为,穆将军与郭敬皆可称之为‘义士’,封侯之事可行。”

    听了这话,众人都安静下来。

    郭伋道:“献关反叛,乃是灭族大罪,焉能轻易答应?可穆弘持刀相胁,若不当场应承,郭敬性命不保,事急从权,他先应承下来,正在情理之中。直到此时,双方所为都是人之常情,都是寻常人所为。可从那儿之后,两人之所作所为,却都可称之为义举。”

    “穆弘信郭敬一诺,慨然释之,实为豪杰之举。郭敬未记他刀逼之仇,只记他义释之恩,待之以礼,不肯贪献敌酋之大功,欲要礼送穆弘出关,如此豁达大度,不取无义之功,实乃君子所为,此举若不是义举,何事可称为义?”

    他一席话在情在理,说得众人沉默不言,皇帝也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大侠郭解之后,对义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郭伋又道:“从郭敬之举可知,其人并非无义之人,而是知礼知义,爱惜名声,不负朋友。陛下若封其为侯,先示之以诚,他必能示穆弘以信,报陛下以忠。则我军可从速进兵颍川,省却多少士卒流血丧命;亦可使颍川人人知陛下之有功必赏,争相归附。定颍川在此一举,望陛下孰思之。”

    皇帝忽然很突兀地问道:“郭卿,当年汝高祖被夷灭三族,你这一脉是如何传下来的?”

    世人皆知,大侠郭解被夷灭三族,他怎么会有后人呢?刘钰一直对这事儿有点好奇。

    郭伋道:“回陛下,当年吾先祖年幼,有一黄姓宾客冒死将其抱走,藏于民间,偷偷养大,繁衍生息。”

    皇帝道:“此人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否则朕便得不到郭卿了,岂不遗憾?”

    郭卿顿首道:“蒙陛下爱重,臣能列于朝堂,谋国大事,臣愿为陛下驱驰,以报陛下之大恩。”

    皇帝道:“郭卿之言大善,朕愿从奋威将军之所请,封郭敬为列侯!以赏其献塞之功!”

    有大臣道:“若郭敬不奉诏,该当如何?”

    皇帝扶案道:“郭敬若为此不义之举,待汉军攻入颍川,朕当尽屠郭氏一族,以报此恨!”

    如果郭敬用献关来求封,等皇帝答应了,他还不答应,那就是赤裸裸的戏弄。郭敬要真敢这样,皇帝必须得有所表示,才能维护他的权威。

    要真到了那一步,刘钰只能对不起三国时的鬼才郭嘉了,郭嘉出身于颍川郭氏,灭了郭氏就没有后世的鬼才了。“奉孝,不好意思,不是朕不想天才出世,只怪你祖先不懂事。。。”

    皇帝诏书自洛阳出发,星夜送往山中,送到了野鸭湖畔,王虎接了,派人联络关塞内的郭敬兄弟,将诏书送了进去。

    郭敬拿到诏书,立即去找穆弘,说道:“奋威将军没有骗我,皇帝陛下果然有气魄,封奋威将军与郭某同为列侯。如此君主,值得郭某倾身报效,郭某愿与将军共举大事。”

    穆弘见了诏书,哈哈大笑道:“我也是列侯了,就知道陛下不会忘了我!老郭,你还等什么,快开关门,请镇东将军入城!”

    郭敬道:“将军勿急,我有一个计较在此,若此计能行,不只得到轘辕口,便是整个颍川也不在话下。”

    穆弘道:“什么好主意,快说快说!”

    郭敬道:“我想要郭通潜回阳翟,偷偷联络宗族,聚集宾客,以为内应。请将军选壮健军士急速进兵,突袭阳翟,里应外合,一举夺之,若能得阳翟,则颍川便定大半。”

    阳翟是颍川的中心,郡治所在,郡里的官署都在那儿,若能先夺阳翟,整个颍川就会陷入混乱。

    穆弘当然同意,郭通却道:“大宗一向轻视我等小宗,近两年由于兄长之故,才算是与我们亲密一些,可是起兵这种大事,关系身家性命,可以与他们商量吗?”

    郭敬道:“我在此举兵献关,是个灭族之罪,郭氏一族无人能得免。大宗不必与我亲密,就因他与我同属颍川郭氏,也必须要起兵响应,除非他们就想等死。”

    造反一向是个既高危又坑亲戚的CAO蛋事情。

    当年舂陵刘氏也是一个大族,刘縯时刻准备造反,刘氏众人却都不想跟着他鬼混。刘縯和刘秀的叔父刘良听说他们兄弟起兵时勃然大怒,说这给刘氏带来灭门的风险。但是刘良等人却不得不被刘縯绑在战车上拖着前行,因为他们是同族,便要被迫跟着承担造反的后果。

    如今郭敬也要像刘縯一样耍流氓了,不管他们想不想响应,只要是颍川郭氏,没有人能在他造反之后置身事外。不过郭敬还没做绝,至少还想着派郭通去提前通知一声,给郭氏族人一个自救的机会。

    郭通快马出轘辕岭向南,赶着回家送信去了。他刚走了半天,有人来报,说是新任的校尉到了。

    郭敬亲自带着人去城门迎接,不多时就回来,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掷在穆弘面前,说道:“这颗人头便算是我送给将军的见面礼吧!”

    郭敬下令开城,将外面的汉军迎入,王虎见了穆弘,怒视他道:“好个穆弘,竟敢违我军令,私自行动,你自己说说,该怎么罚你?”

    穆弘道:“实在要罚,就罚我和郭校尉一起去阳翟,捉拿颍川太守来歙,将功折罪吧!”

    王虎道:“军中有骑兵一千余人,全给你,一定要快,你们明天一早就走!我率步卒随后就到。”

    现在轘辕口失守的消息还未散开,颍川各县都还没什么防备,若是由郭敬率着这支骑兵,假扮成颍川兵,或许能畅通无阻地进入阳翟。最要紧的还是要快。

    穆弘和郭敬领命,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率领骑兵一千七百余人向南进发。

    此时,在两百里外的阳翟,郭氏长宗宗主郭弘之子郭躬刚刚被叫起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出房门。

    一个家人连忙迎了上去,说道:“君子,南园的小君子一早就来了,急着要见你,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刻也等不得。”

    “郭子休,他不是在轘辕岭吗?何时回来的?”郭躬的面色凝重起来,“我去见他!”

    郭通一见郭躬,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袖子,说道:“仲孙兄,我有万分要紧的事,关系到阖族的存亡,宗伯可在?”

    郭通知道兄长这次让自己回来,让郭氏起兵响应倒在其次,让宗族预先做好准备,免得被灭族才是最重要的。

    他赶了一夜的路,满面风尘,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回,直接就来大宗找郭弘,因为在郭氏一族中,只有大宗能够号令全族,郭敬郭通这一枝乃是小宗,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郭躬说道:“父亲因公事繁忙,这几日都留宿在郡里,一直没有回来,你有什么事可与我说。”

    郭通低声道:“这事我与你说了,你也还是要找宗伯说的。。。洛阳十万大军已过轘辕岭,直奔阳翟来了!”

    郭躬一惊,“子休,这大太阳照着,朗朗乾坤,你莫要混说!”

    “仲孙兄,你看我像是胡说吗?轘辕口离此两百里,我总不能连夜跑回来,就为了来跟你胡说八道吧?”

    郭躬的脸越来越沉了下去,他盯着郭通说道:“子休,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一个字也不要落下,与我原原本本地说个清楚。”

    两个人在房内嘀嘀咕咕了一个时辰,郭通才离去,临走时还说道:“仲孙兄,我郭氏阖族数百人的性命,都着落在你身上了。”

    郭躬立即叫了他的侄子郭镇过来,说道:“你速骑快马去阳翟,去找祖父,就说我得了急病,或者是谁得了急病,病得要不行了,一定要他老人家马上回家,越快越好,让他今日绝不要在郡里住了。”

    郭镇是个十八岁的后生,早就开始随着祖父郭弘学《小杜律》,他有勇力、有胆量,一向为郭躬看重。此时见叔父十分焦急,便问道:“叔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敬兄弟造反了!我郭氏一族可能要受到他们的牵累,当然要父亲回来拿个主张。”

    郭镇道:“叔父,我这就带人去,将郭通捉起来,送至郡上,我郭氏大宗有首告之功,当可免受牵累。”

    “不可!”郭躬断然道:“颍川就在洛阳不远处,放牛皇帝率几十万大军屯兵洛阳,怎能容忍颍川在他人之手?早晚必定要派人攻取。如今郭敬献关,颍川已无险可守,洛阳大军可长驱直入,我料颍川必不能守。。。这颍川要变天了。”

    “新任的来太守十分器重祖父和叔父,若是弃之不顾,是不是有些不讲恩义?”

    郭躬抚着郭镇的肩道:“来太守是对我们郭氏不错,可若再换个太守,也未必就比来太守差,这天下是刘氏的天下,他们姓刘的爱怎么争怎么争。可我们郭氏不必为了他们相争而赔上阖族人的性命,我们郭氏的主人,不一定非是刘秀,也不一定非是刘钰,而是最后赢的那一个。”

389.缺德主意

    颍川太守来歙刚刚上任半个月,基本沿袭了前任太守冯异的一套人马。

    汉朝太守的权力很大,所属各县的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太守荐议,郡府的属吏都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太守掌握虎符、竹使符,以节制本郡驻兵。

    一般太守上任都会对属吏进行大调整,安排自己的人马,但来歙初到,对郡里情况不熟,又值洛阳对颍川和南阳大举用兵之时,只能是维持目前的秩序,保持人事稳定,以保证郡内诸事的连续性。

    冯异治颍川政绩卓著,他自从来任上,迅速平定颍川叛乱,依靠当地豪强,兴农业,平冤案,治军事,使颍川郡成为岑彭南征的稳定后方,可惜岑彭被邓奉阻于堵阳,半年多了,还没有什么进展。为此岑彭收到了建武帝的诏书责备,说他劳师无功,大加训斥。

    刘秀将冯异改任至河内,是想让他南拒洛阳,北图河东。将来歙放在颍川,是看重他南阳新野人的身分,要他配合岑彭,迅速拿下南阳,以达成对洛阳的战略包围。

    来歙接任后,把重点放在军事上,在政事上依靠郡属官吏进行治理。这些属吏多来自当地豪门大族。

    这也是汉朝政治的一个特点,太守是外来户,属吏由本地豪门把控,太守既要依赖当地豪族推行统治,又要打压豪族,使这些地头蛇不至于太过嚣张,削弱太守的郡治能力。

    在郡吏中,决曹掾是一个非常繁忙的职位,决曹掾掌罪法事,是地方司法官吏,负责处理讼事,判决案件,但是案子最后的决定权仍在太守。

    在颍川郡,决曹掾格外重要,因为颍川在战国时属于韩国,有浓厚的法家学术思想,法家代表人物申不害和韩非都出自韩国。故此造成了颍川人喜欢争讼的特点。

    所以颍川的案子特别多,而且百姓都比较懂法,决曹掾必须是律法行家,判决十分公正,才能让争讼双方都服气。

    现任决曹掾郭弘正是这样的行家,郭弘断过的案子,没有人会再上诉,颍川百姓有了纠纷,都来找他决断,大家把他比做几十年前天下有名的律法专家“东海于公”。

    来歙十分看重郭弘,几乎把全郡决狱之事全都交给了他。郭弘因此十分繁忙,常常住在官署中,很少回家,家中之事都交给儿子郭躬打理。

    这天来歙正和郭弘等人议论一个郏县的邻里争地之案。忽见一个人在门口来回张望,郭弘便告罪离席出去,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太守,拙荆忽发风疾,不能行动,不能言语,家中小儿慌急,请小人回去主事。”

    郭弘向来歙靠了假,急急地上马便走,因为慌张,几次都没上去。等他走了,来歙还向属吏笑道:“郭曹掾事妻至孝啊!”

    贼曹掾说道:“外人传言郭公宠妾灭妻,如今看来到底是个传言。”

    郭弘随孙子郭镇回到家中,见郭躬、郭通都在等他。郭弘上前大骂道:“贼子,你兄弟二人要做这掉脑袋的事情,为何非要拉着郭氏一族人,如今做下这灭族的祸事,还来找我等何用?”

    上前揪住郭通的领子,叫道:“将他扭送至郡里,交由来太守处置,也为我郭氏除了这等祸害!”

    郭躬急忙上前劝解,扶着郭弘落座。

    郭通此时颇有些狼狈,他整了整衣冠,说道:“宗伯若打我一顿可以消了火气,就是打死了,侄儿也不敢有怨言。若将我扭送郡里,可以解了郭氏的祸事,不须宗伯动手,我自行前往,什么罪过我一人担了!”

    郭弘道:“你担得起吗?这反叛大罪,非要破家亡身,血流成河才可解之,如今。。。唉!”

    郭躬劝道:“大人先消消气,事情已然出了,也不能再收回去,互相埋怨也是无用,还是要各宗一心,共同想个法子应对才是。”

    郭宏道:“我初闻此事,脑子都乱了,你们可有什么法子,说说看!”

    郭躬已与郭通商量了半天,有了主意,说道:“父亲,儿倒是想出几个法子,不知该选哪一个,请父亲定夺。”

    “如今颍川关隘已失,无险可守,洛阳大军自轘辕岭一路杀来,旦日可至,依我看这颍川是守不住了。不如集结郭氏宗族,及门客奴仆,分发武器,趁来歙无备,攻入阳翟,杀了郡长官,献郡归降,则我郭氏可得献郡大功,此为上计。”

    郭弘连连摇头,“阳翟城里城外驻军数千,便是贼曹掾所属捕盗之吏亦有百余,郭氏皆耕读之人,不擅军旅之事,乡人又无胆,岂能攻占大郡,此事绝无可能。”

    郭躬暗暗摇头,父亲上年纪了,胆子小了,不敢进取。郡里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猝然发动,袭杀来歙,有几十人足可成事。

    郭镇也说道:“祖父大人,孙儿平日多有一些伙伴,每日习练战阵,效军旅之事,孙儿愿为郭氏而战,立不世之功!”

    郭弘怒斥道:“你一个黄口孺子,不知世态凶险,来太守为人勇武,多有计谋,汝等小儿焉能图之?”

    郭镇还不服气,辩解道:“南园的大兄,只为献了轘辕口便得封侯,祖父若能斩了来歙,献了阳翟,也少不得晋爵封侯,此乃建功立业的良机,请祖父莫要迟疑!”

    少年人对于建功立业总是格外渴望,尤其是有郭敬封侯之事,更刺激了十八岁的郭镇,便是郭躬,此时还不满三十岁,想法也未免激进一些,他已将这件事视为难得的机会,因此才将袭杀来歙占据阳翟列为上策。

    可郭弘说什么也不肯,只问中策。郭躬无奈,说道:“中策便是集合宗族,进入坞壁,据坞自守,等到汉军到来,再起兵响应。”

    郭弘半晌无语,说道:“下策呢?”

    郭躬看了看郭通,郭通忙道:“下策便是将吾兄弟二人逐出郭氏,将侄儿绑缚,入郡首告,郭氏以满门性命,向来太守哀恳,求其手下容情,饶过郭氏一族。”

    郭弘点了点头,让郭躬三人都吓了一跳。

    “若是没这满门老幼,吾便选这下策,这才是上策!”郭弘怒视了郭通一眼,又叹气道:“来太守虽然爱重郭某,吾亦不敢以阖族性命托付,若郭氏从此断绝,吾罪莫大焉!吾身为宗族之长,干系重大,不敢犯险,吾选中策。”

    听他这么说,郭躬等人才放下心来。虽然不是他们三人属意的上策,但还是可以接受的。

    郭躬道:“儿已借口有盗贼入境,通告各宗,要他们做好准备,随时进入坞壁躲避,并集结族中青壮,已发了武器下去。”

    郭弘冷笑道:“若吾未归,汝等便要率族中青壮,杀入阳翟了吧?”

    郭躬跪地请罪道:“儿不敢,事出紧急,儿先做准备,等父亲决断。父亲,儿还有一计,可联络原氏一同举义。”

    原氏亦是颍川大族,汉宣帝时,赵广汉任颍川太守,诛杀郡中豪强原氏和褚氏的首脑人物,使原氏受到极大的打击,但是豪强的底蕴尚在,过了几十年,原氏又慢慢复兴,只是此时行事低调了许多,也安分了许多。

    郭氏与原氏有姻亲关系,郭弘的女儿许配给了原公的长子。两家关系算是亲密,但是郭弘不觉得原氏会随他们一道起兵。

    “原公老了,胆小,为人又过于谨慎,唯郡县长之命是从,恐怕联结不成,反失机密。”

    郭躬道:“儿有一计。可使人假称母病,接吾妹回家探望,吾妹之子宝儿年幼,必定随她一道,宝儿可是原公的长孙,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将他留在坞壁,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引原公为外援,到时他顾惜长孙,说不定就与吾家联结,共图来歙。”

    郭弘指着他骂道:“你这逆子,净出这缺德的主意。。。还不快去接你妹!”

    郭通忍不住腹谤,这老爷子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其实还不是和他儿子一样缺德。

    郭氏上下忙乱起来,铜钟敲响,招呼族人进入坞壁躲避。

    早在新莽末年,郭氏便修了这坞壁,积谷存粮,准备兵器,以躲避盗贼。之后数年间,颍川郡战乱频仍,先是流民乱郡,之后更始朝官吏入驻,再之后建武皇帝派兵来攻,刚刚平定,又爆发了严终、赵敦和贾期的叛乱,冯异带兵平定之后,才稍稍安定。

    郭氏族人及附近贫苦农民依附于郭氏大宗,一遇盗贼,便进入坞壁躲避,坞门一关,自成体系,青壮上城守卫,盗贼不能入。

    一听铜钟敲响,百姓便纷纷向坞壁中去,有人嘀咕道:“这好好的,怎么又来了盗贼?”

    “世道乱啊!多亏大宗守护,允我等进入坞壁,否则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忙乱了整整一天,族人皆已入坞,郭躬之妹也接了来,果然带了宝儿,更令郭躬惊喜的是,连他的妹夫原氏长子也一道来了。这下好了,原氏两代人质落入了郭氏之手。

    至夜,坞门关闭,青壮们准备兵器,上城守卫。

    第二天一早,有一人一骑大喊着“急报,前方急报!”冲进阳翟城,直奔太守府。

390.兵分两路

    来歙刚刚起身,听了禀报大吃一惊。

    这战报是阳城县尉送来的。

    昨天一早,在阳城附近出现一只人马,只有一千余人,全是骑兵,他们也不进阳城,直接向南而去。

    阳城尉听了消息,心里十分惊疑,虽说这队人穿着打扮是自己人,但是他们从轘辕口方向过来,这就很不寻常。阳城尉知道洛阳兵正在进攻关塞,轘辕口只能求增兵,没有撤兵的道理,何况轘辕口关塞狭小,一共只有三千人马,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阳城尉十分警醒,急忙带人追了上去,没想到对方二话没说,一千余骑突然发动进攻,将阳城人马冲得落花流水。好在对方没有赶尽杀绝,只是顾着赶路,丢下他们就走了。

    阳城尉知道,他们不攻打近在咫尺的阳城,却这么急着南下,是根本没看上阳城,他们的目标是郡治阳翟,是整个颍川郡。

    他连忙派人抄近路去阳翟报信,送信人马不停蹄,疯了似地拼命奔驰,终于赶在敌军到来之前赶到了阳翟。

    来歙看了信,立即反应过来,联想到郭弘的堂侄在轘辕口,又想到昨天郭弘回家之事,越想越是不对。

    来歙下令贼曹掾带人去郭家,贼掾曹刚要走,来歙忽地想起他与郭弘平时一向关系不错,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是得派信得过的人去。于是来歙又将贼曹掾叫住,说道:“郭氏乃大族,还是郡丞亲自去一趟吧!”

    他对郡丞嘱咐道:“出了南门一路向郭家,凡是路过的乡里亭,将其兵全部带上,到了郭家,若郭弘聚集宗族,不管他说是要做什么,一律斩杀!”

    来歙刚到颍川,便要各乡组织青壮,操练战阵,在洛阳大军入境的非常时刻,各乡豪强也不再可靠,他们随时可能反水,这些青壮若是不集中起来归郡里指挥,有可能会站到对立的阵营中去。

    打发走了郡丞,来歙下令集合士卒,关闭城门,把士兵们一个个赶上城去。城门刚刚关闭,北方烟尘滚滚,穆弘和郭敬已经带人杀到。

    来歙见对方全是精骑,气势汹汹杀来,急忙布置防守,亲自上城守卫。对方也不废话,立刻攻城。

    双方都没有准备,都有些手忙脚乱,乱战了半天,敌军未能破城,退下去了。来歙才总算是舒了口气,最初的危险过去了,这城算是暂时稳住了。

    来歙知道这只是前锋,定有大军在后,能不能守住阳翟,守住颍川,至少要顶过下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但愿颖阳和襄城不要落入敌手,否则征南大将军便后退无路了。”

    来歙心中忧虑,趁着敌军人少,不能四面围城,四处派出快马,向全郡各县去送信,让他们加强防备,莫使敌有可乘之机,同时调集外地人马来阳翟增援。

    贼曹掾说道:“敌军人少,我军人众,为何不出城与之决战?”

    来歙道:“敌军虽少,却是精骑,不可力敌。我军虽众,骤然遇敌攻城,人心惶惶,此时万不可出城,以防有变,等军心稳定,援兵到来,再做道理。”

    他叹道:“郭弘匹夫无胆无智,昨日他若能带宗族百人杀入城来,我等并无防备,说不准就要为其所害。要做造反的大事,却如此胆怯,只知躲在家里偷偷准备,成不了什么大事。”

    正说着,却见城下汉军忽然退去了,千余骑一会便没了踪影。

    来歙连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得知敌军分成了两队,一队向西去了,一队向南去了。

    “向南去的或许是要联络郭氏宗族。”来歙忽地顿足道:“向西去的定是进图襄城和颖阳,要断征南大将军的后路!”

    此时征南大将军岑彭就在叶县一带,阳翟对其进行补给,大多要通过颖阳和襄城,若是这两个城被占了,岑彭要想退回来可就难了。

    如今来歙只能期盼着自己派出去的信使能够先期抵达各县,将汉军入颍的消息传递给地方长官。

    在阳翟城东南二十里,郭氏宗族及附近乡邻聚众守坞壁,差不多有两千人,其中青壮四百,全都上了墙。因为这几年多次遇到盗贼,大家都知道在坞中该如何行事,又有郭躬等人的组织,倒是忙而不乱。

    等到日头渐高,北面大路上浩浩荡荡地来了一队人马,仔细一看,是郡丞带人过来,他这一路边走边收兵,出阳翟时只有不到一千多人,现在增长了一倍多,有三千人之多。

    郡丞见郭氏坞壁大门紧闭,坞墙上站着青壮,向身边人道:“果然不出太守所料,这郭家正要聚众作乱。”

    郡丞指挥着郡卒进攻坞壁,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可一鼓而灭,没想到他们竟防守得十分严密,郡丞攻了半晌,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郡丞一边派人回阳翟报信,再征调人马,一边将郭氏坞壁团团围困起来。

    郭弘在城上不住地伸颈张望,问郭通道:“汉军何时才能来啊?”

    郭通道:“前锋队伍就快到了,宗伯不必忧心,等到汉军大军攻下阳翟,此处之兵必然就退了。”

    不同于郭弘忧心忡忡,他的孙子郭镇十分兴奋,他从小喜欢看兵书,研究兵法,还纠集了些同龄人每天斗鹰走马、驰逐游猎,此时好不容易有了打仗的机会,少不了东奔西蹿,哪儿都要插上一手。

    郭氏真正负责的是郭躬和郭通,郭通久在军中,熟悉战阵之事,郭躬正当壮年,是这一族实际的主事人。

    郭通道:“敌军来得仓促,没有带攻城的器械,我郭氏虽然人少,好在坞壁也不大,足可守御。”

    正说着,见郡兵们扛着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架架长梯,向着坞壁扑了过来。

    郭通暗道:“坏了!隔着这坞墙还好,怎么都守得住,郡兵若是爬上城头,直接肉搏,这些平日只知道种地的人怎么抵挡得住?”

    现在连他都伸着脖子向北方张望,盼着援军快些来到了。

391.原氏劳军

    郡兵围攻郭氏坞壁,可急坏了另一个大族族长原公。原公有两个儿子,但只有长子生了一个孙子,孙子宝儿只有两岁,那可真是原公心尖上的宝贝。

    如今他长子长孙全在郭氏坞壁之内,若是坞破,免不了被当作叛逆一并诛杀,对于原公来说绝对不可接受。

    原公急得团团转,一边转一边大骂郭躬,“竖子没安好心!我说为何一早非要接他的妹子回去,原来是故意如此!她回便回去,为何非要带我的宝儿?宝儿去也就罢了,我儿为何非要去送?这下可好,我原氏儿孙尽在郭氏,郭氏谋逆,我儿我孙也活不成!哎呀,我的宝儿呀!”

    他忽地停住,跺脚道:“我要带人去救他们!”

    他的次子原唯忙拦住他,说道:“父亲,您这一去就是谋逆,我原氏有灭门之祸!”

    “你兄长侄儿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这门灭就灭了!”

    “可郡兵连各乡青壮,有三千之众,咱们顶多能凑几百人,怎么能敌得过?这不是送死吗?”

    “反正是个死,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老迈的原公为了儿孙要豁出去了。

    原唯见拦不住,说道:“父亲,我原氏一族之力,不足与官兵抗衡。如今洛阳兵进入颍川,两汉谁胜谁败尚未可知,郡内豪杰都在观望,或许就有如郭氏一般欲举事者,不如您去联结那些豪门大姓。。。我带人去郭氏坞壁劳军,先拖住官军再说。”

    原公想想,儿子说得有理,豪门大姓之间大都有亲戚关系,有事求亲戚,遇难找朋友,这是理所应当。

    颍川人的特点“高仕宦,好文法,喜争讼,多朋党”,各豪门之间互相通婚,多交往,互相提携,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几十年前,颍川郡豪强横行乡里,多为盗贼,号为难治,宣帝以著名能吏赵广汉为颍川太守。

    对颍川豪强纵横交错的关系网,素以能干著称的赵广汉一开始也束手无策。经过精心策划后,赵广汉采取了以诈治奸之计,他设置告密箱,鼓励告密,被告的大多是郡内豪强,赵广汉偷偷地将告状人的名字改为其他豪强子弟,使这些豪强相互结仇,互相攻讦,瓦解了豪强关系网。赵广汉又迅速出手,诛杀了作恶的两个豪门首领,从此威行郡中,才算是把颍川豪强压了下去。

    但是社会风气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赵广汉也只能打压一时,颍川的风气并没有根本的改变。豪门之间依旧盘根错节,互为朋党。

    郭氏虽然没出过了不得的高官,但世代为郡县官吏,在当地根基很深。何况郭弘、郭躬父子教授《小杜律》,学生遍于颍川,是当地很有影响的人物。若是大姓豪门一起出手,别说一个郡丞,就是太守也要让他们三分。

    原公想好了辙,便与儿子分头出动,他自己出去串门走亲戚,联络各大族,原唯则带了一百多人,赶着猪羊,成车地拉着钱财,去前线劳军。

    此时郭氏族人正面临着危机。

    本来郡兵多是乡里青壮,乡里乡亲,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会逼迫太甚,攻防都是慢节奏的,大家嘴里喊打喊杀喊得响亮,实际上相当于联合演一场大戏。

    可郡丞见久战不下,发了狠,亲自督战,命他的亲兵百余人手执环刀,在后面威逼着郡兵向前,有敢不向前的,当场斩杀,这一下子谁也不敢不卖力了,全都奋勇向前。郭氏立即有点吃紧。

    长长的梯子搭在坞墙上,士卒顺着爬上去,强行跳进坞壁,墙头成了战场,郭躬、郭通、郭镇都亲执刀刃,大声喊着杀贼。

    郭氏一族不只是青壮,族内的老人、孩子甚至妇女都上城守卫,健妇提着刀,直接上城杀敌,烧得一锅锅的开水,直接从墙上倒下去,烫得郡兵不敢上前。生死存亡的关头,众人暴发出超强的战斗力,连续两次击退郡兵的进攻。

    不过久战之下,众人都十分疲惫,郭氏族人已现颓势。坞壁虽然有较强的防护作用,但终究不是城池。若是再这么攻打几次,恐怕郭氏将很难抵挡。

    郭躬和郭通在坞墙上引颈张望,期盼着救兵的到来。唯有精力充沛、永远不知疲倦的郭镇还据着墙头,向下面拉弓射箭。

    突然,西面来了一群人,拉着车,赶着成群的猪羊,远远地过来,看那副样子,竟像是来送礼的。

    郭躬在坞壁上张望片刻,说道:“好像是原唯来了。”

    郭弘大喜,原唯的兄长侄子现在正在坞中,他来肯定是好事,说不定是来增援的。

    可是看他那个样子,对着郡丞连连行礼,双手奉上礼物,十分恭敬。

    郭通道:“这原氏到底是哪一边的?看这个样子竟是来劳军的,难道竟是与郭氏为敌?”

    郭躬笑道:“原氏为救长子长孙,绝不会与郭氏为敌。他来劳军也未必是坏事,我们正好趁机歇一歇,让大家都吃点东西。”

    眼看郡丞得了好处,十分满意,而那些带兵的将领也人人有份。一时好像都忘了正在打仗,竟争抢着去要好处。

    就连普通士卒也耐不住了,抢着到车上,抓一把铜钱装在怀里,原唯叫道:“别抢,别抢,人人有份!”可满车的铜钱就在眼前,谁还听他这些废话,郡兵一拥而上,互相争抢,秩序十分混乱。

    亲兵们抡着鞭子上去,一通抽打喝骂,总算把众人驱散,可是经这么一折腾,刚才那点打仗的心气全没了。郡丞只好让大家先吃饭休息。

    原唯又张罗着杀猪宰羊,煮饭炖肉,就在郭氏坞壁之外一阵忙乱。这一折腾,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等到郡兵们吃饱了饭,郡丞又吆喝着大家攻城,众人懒懒散散,劲头松懈了许多,无奈郡丞催逼得急,不得不上前,又上演了一通“你来打我呀!等我打你呀!有本事你上来!有本事你下来!”的大戏。

    正闹腾着,忽然西面来了许多人,总有两三千人之多,为首的是阳翟本地的一个大族族长陈公。

    陈公道:“听说郡丞在平叛逆,陈氏、钟氏、原氏、褚氏、唐氏五姓特来相助。”

    郡丞大喜过望,说道:“有诸位高贤相助,郭氏一族必将伏诛。”

    陈公却道:“郭公不是叛逆。”

392.一定要辞

    陈公道:“郭公在郡中素有人望,以家传《小杜律》传授弟子,就连老夫的儿子也从他习律。郭公为颍川决曹掾,乃一郡之法吏,郡人皆知郭公断案极公,众人皆服,郭公乃是公正道德之士,怎么会是叛逆呢?郡丞肯定是弄借了。”

    郡丞道:“太守今早接到消息,说郭弘之侄郭敬引贼军入轘辕关,郭氏阖族聚众作乱,要接应贼军入颍,太守命我诛郭氏满门,太守之命,焉能不从?”

    陈公道:“轘辕关遥远,消息传得慢,太守或许也听错了,也或许那消息本身就是错的。郡丞还是再等等吧,等个准信儿再说,反正郭氏也跑不了。”

    “贼军已在攻打阳翟城,这消息怎么会错呢?况且郭氏见官兵前来,竟然背靠坞壁,聚众抵抗,反状已明,还有什么说的!”

    “郡丞,还是等阳翟那边有确切的消息再说吧!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若是阳翟传来实信儿,确实是郭弘的侄儿带兵作乱,我等愿听郡丞差遣,一道攻打郭氏。可若是郡丞现在灭了郭氏,之后才知冤枉了郭公,那时人死不能复生,又该怎么办呢?”

    陈公说话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可就是一口咬定郭氏不是叛逆,只要郡丞暂时休兵,等待阳翟的消息。郡丞有心不理他们,又怕这些人与郭氏联合起来对付他,那样的话,他在兵力上不占便宜,对方两面夹击,他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郡丞其实知道这些豪门大户的意思,如今阳翟城正在激战。豪强们是在骑墙观望,等待阳翟的消息,若是太守胜了,自然什么都好说,郭氏依旧会被灭门。若是太守败了,那可就说不准了。这些人很可能会落井下石,反戈一击,和郭氏一道对郡丞和太守下手。

    如今郡丞进退不得,只能盼着太守快点击败贼兵,来此增援。一时之间,郡丞、郭氏、豪门三方都向着北面的阳翟方向张望,等待那边的消息。

    三方僵持了半个时辰,郡丞无奈,只得下令撤军。他有他的理由:与其在此地和豪强对耗,还不如去阳翟城下,帮助太守守城,只要阳翟之战获胜,豪强们自然翻不起什么大浪。

    郭弘松了口气,郭通却有些担心,阳翟若是战事正紧,郡丞这三千兵马回去可能起到大作用。

    此时陈公叫道:“郭公,我等五姓为了郭氏惹怒了郡丞,日后恐有不便。咱们都是乡邻,我等也不图你的报答,不过我们替你担了这么大的干系,你总该开门让老兄弟们进去喝杯酒吧!”

    原公也喊道:“快让我儿和宝儿出来,随我回原氏去!”

    郭弘正要下令开门,却被儿子郭躬拉住,“父亲,不能开城!这些大姓虽然庇护了我们,可他们态度还没有明确,若是南园大兄兵败阳翟,恐怕彼等就能拿下我郭氏满门,向太守邀功,向郡丞求和。”

    见父亲犹豫,他又道:“我郭氏举事,冒灭族之险,干系重大,不必守寻常礼节。”

    郭躬向着城下道:“各位高邻,今天多亏众位出手相救,郭氏感激不尽,待此事一过,吾父子定会一一登门拜谢,郭氏还会备上水酒,请诸位一道痛饮。”

    原公叫道:“郭氏小儿,这是不想让你的长辈们入坞了吗?诸乡邻为了你们郭氏远道而来,劳师动众的,竟连进去歇歇也不能,郭氏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众人正吵嚷着,忽见远处烟尘大起,有郡兵在前狼狈奔逃,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队数百人的骑兵,看起来个个威武不凡,驱赶着败退的郡兵奔驰而来。

    郭通惊喜地叫道:“是兄长来了!”郭氏一族顿时欢声雷动。

    郭敬赶来的途中正遇到郡丞的队伍,八百骑兵一齐前冲,立时就把三千郡兵冲垮了,郡丞被杀,郡兵逃散。

    诸豪强见他如此威武,都忙着上来见礼,将保全郭氏的功劳大说特说了一遍。此时郭弘彻底放了心,立刻开坞门迎了出来。

    郭弘拉着郭敬的手道:“这是我的侄儿,大汉校尉轘辕侯郭敬,刚刚三十而立的年纪,便以军功封侯,实我郭氏千里驹也!”

    郭敬作为郭氏旁枝,从小不被重视,又因其父早亡,兄弟俩只好依附大宗为生,此时郭弘对他如此亲热,意思是把他看成是郭氏的倚仗,让郭敬感慨万千。

    众豪门听说郭敬封侯,都吃了一惊,列侯之位最是难得,非有大功者不可得。颍川一郡自汉初的留侯张良以来,两百年了,一共也没出几个列侯,此次郭氏出了一个,眼看郭氏日后要从一乡一县之豪上升为一郡的豪门大族,他们都想趁着这机会拍拍马屁,拉拉关系。

    郭敬如今俨然成了郭氏的宗长,他说道:“今日本该好好地招待诸位高邻,奈何军务在身,不能尽礼。十万汉军已过轘辕岭,旦日即至,来歙困守孤城,妄图负隅顽抗。请诸位速速回去,集结兵马,明日都来此处,随我扫荡余寇!诸位对郭氏的大恩,我郭氏没齿难忘,诸位若能再立大功,郭某必当代奏朝廷,为诸位请功!以陛下的慷慨大度,少不了各位的封赏!”

    从郭敬的封侯来看,放牛皇帝确实足够慷慨,豪强们都有些心痒,跃跃欲试起来。

    送走了众人,郭弘挽着郭敬的手进入坞壁。

    对于郭敬的崛起,郭弘又喜又忧,郭敬位居高位,可以使郭氏在郡中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利益,有利于郭氏提高郡望,总体来说对郭氏有益。但是在宗族内部,郭敬有可能取代大宗的地位,成为郭氏的实际领袖。

    因为来歙并没有败退,阳翟还在他的手中,两汉在颍川郡胜负未分,完全没到庆祝的时候。郭敬根本不敢放松,他没有时间与族人寒暄,而是匆匆布置守卫,防备可能发生的变化,又派出斥侯出去打探敌情,迎接后续的王虎军队。

    好不容易忙完了,郭敬与郭躬共坐,郭躬忽道:“兄长此番封侯,很是不妥!”

    郭敬吃了一惊,他知道郭躬是有本事的人,看事情眼光独到,比其父亲更高明一筹,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郭躬又道:“自来封侯都是经百战立大功而得,兄长虽有大功于朝廷,其功不至于封侯,此所谓功不配位。”

    郭敬想了想,穆弘随自己一道封侯,他可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的人,跟他相比,自己这个列侯确实来得容易了些。

    郭躬又道:“封侯,是陛下对功臣的赏赐和恩典。可此番兄长封侯,是以献关为要胁,要真说起来,其实是在逼迫皇帝。因此,兄长虽得封侯,皇帝却于兄长无恩,你与陛下只是做了个交易。”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正要争辩的郭敬,又道:“不管是兄长主动,还是穆将军主动为兄长求封,别人都会这么看,都会说皇帝陛下被迫封兄长为列侯。若是陛下自己也这么想,心中自然是难受的。兄长,只为你让皇帝陛下难受,这事儿还不让人觉得心惊吗?”

    郭敬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说道:“仲孙,你有什么好主意,快点救救为兄。”

    郭躬道:“兄长应立即上书辞爵,越快越好。”

    郭敬有些迟疑,这砸到脑袋上的侯爵,放谁身上也舍不得辞。

    郭躬道:“兄长若是这么心安理得地受爵,日后恐有灾祸,就算陛下大度不计较,那些南征北战却未得封侯的武将也会视兄长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许多是陛下心腹,与陛下关系密切,而兄长刚刚追随陛下,宠幸不够,宠不配位,亦有灾殃。”

    “仲孙,你这一口一个灾祸说得为兄心惊胆战,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吗。。。或许你说得有理,但为兄不明白,为何辞了爵就会免除这些灾祸。”

    “辞爵并非真的辞爵,陛下诏书已下,爵位已封,兄长又无罪,焉有夺回封爵的道理?因此这爵位是断断辞不掉的。”

    郭敬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过是做做样子,那还挺好。

    郭躬为郭敬倒了杯酒,陪他连饮两杯,说道:“兄长辞爵,不过是消解陛下曾被逼迫的难受情绪,并使兄长争来的侯爵变为陛下对兄长的恩赏。皇帝陛下是兄长的主上,兄长若要以后的前途,是必要让陛下好受,又要承陛下的恩情的。”

    郭敬想了想,觉得郭躬的话十分有道理,于是抚掌大赞道:“仲孙之言,深得我心,就请仲孙为我写一封奏书,坚辞轘辕侯之位。”

    郭躬深深一躬,“兄长有命,敢不听从!”

    郭敬看着他,心中的骄纵情绪去了大半,暗道:郭躬不简单,看来这郭氏宗长的帽子还是要戴在他的头上。

    第二天,王虎率两万大军抵达阳翟城下,那些豪强们顿时都放了心,各个集结宗族人马,来到郭敬的麾下。一天的功夫,郭敬麾下聚集了六千余人。

393.进退两难

    穆弘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一时打不下颍川,那就把这硬骨头留给王虎,他自己则带领骑兵一千,狂飙西进,一天就抵达了郏县,郏县毫无防备,穆弘的马蹄在城下停都没有停留一下,就直接进了县城,冲进县衙斩杀了县令和县尉,其余人束手而降。

    穆弘坐在大堂上,一拍桌子,喝问县里主簿道:“说!你们县里谁家地最多、人最多?要老老实实地说,说错了一刀砍了你!”

    主簿哪见过他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颤巍巍地道:“本县大姓黄氏,最是家大业大,家有良田数百顷,仆役千人,他家所建汝园,地方数十里,最是豪阔。”

    主簿说着向旁边溜了一眼,“这事儿黄廷掾最清楚了,因为他就是黄家的人。”

    黄廷掾面色很不好,这凶神将军一看就是想要打秋风的,主簿这不是一下子把他家卖了吗?他赶紧站出来道:“将军,王主簿家也是大户,他家所建颍园,不在汝园之下。

    王主簿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将军!王氏愿为大军提供粮食两千石,钱百万。”

    “黄氏也愿提供粮两千石,钱百万。”黄廷掾一看王主簿表了态,也不敢落后。

    穆弘乐了,拿起桌上的官印道:“好,你们两人很明白事理,这两个官印,你们一人一个,黄氏为县令,王氏为县丞,主理县内政事,为大军调运粮草,接应随后来的汉军。干得好了,升官发财,干得不好,大棒子伺候。”

    两个人不敢推辞,连忙拜受,也不知是喜是忧。王氏抖着声音问道:“将军,县令、县丞,素来由太守荐议,朝廷任命。”

    “这就是朝廷任命!要是敢对朝廷有贰心,老子回来抄了你们的家,灭了你们的门!”

    两人连声答应,不敢再废话。

    穆弘便起身,带着他的部下出城向南,一路狂奔,夜里也不停歇,赶在一大清早,城门刚刚打开的时候,直接冲入襄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便占据全城。

    这一次他可是发了大财,因为襄城里存粮极多,足有十几万石,穆弘见了却眼都没眨一下,如郏县一样,任命当地大姓为县令,自己又带着人马折而向东,进抵颍阳。

    颍阳却已经得到了太守来歙的命令,全城戒严,穆弘见守备森严,知道此时汉军入颍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再没有了突袭的机会,他兵马终究太少,便留驻在襄城,召集青壮,加固城防,转入防守。

    郏县和襄城,是岑彭大军背后的两座县城,最是紧要,尤其是襄城,是颍川向南阳前线运粮的重要中转站,襄城一失,南阳前线立刻就会粮草紧缺。

    岑彭原本在堵阳前线,因汉征东大将军夏阳与扬武将军司马超兵下广城泽,兵锋直逼鲁阳,威胁到征南大军侧翼,岑彭被迫转攻为守,退军叶县,布置鲁阳、叶县防线,一力坚守。

    邓奉董欣立即联兵而进,兵抵叶县城下。

    岑彭正在叶县,忽然听说汉军入颍,襄城失守,岑彭大吃一惊,立即与贾复、王常等人商议。

    贾复道:“伪汉军从北向南,逼迫鲁阳,兵锋强劲,如今又抄了我军后路,占据襄城,看这个态势,不仅南阳不可复图,恐怕颍川也危险了,只不知来太守在阳翟如何。”

    王常道:“邓奉兵强,我军进不能进,如今襄城失守,退又不能退,看来只有退兵襄城,或者南下定陵、郾县,退兵汝南。”

    “如今最难的便是如何退兵。”岑彭皱眉道:“董邯如狼,邓奉似虎,我大军一退,免不了被他们追在后面追杀,一时不慎,退兵可能变成溃败。”

    贾复道:“大将军若要退兵,末将愿率精兵垫后,掩护大军撤退。”

    叶县向东,顺着澧水,可以直下舞阳、郾县,十分便捷,郾县是汝南的门户,几条水路交汇之处,是一个战略要地,据住郾县,才能保住汝南,复图颍川。

    贾复又道:“叶县乃是颍川、南阳之门户,若退兵郾县,则颍川难保。。。大将军,襄城不可复图乎?”

    若退往郾县,那就是全盘放弃颍川,若退往襄城,那就是试图打通与阳翟的联系,打通了襄城,可以和来歙合兵,力保颍川。贾复的意思是能不能再努力一下,保住颍川。

    岑彭道:“君文说的不错,叶县被山带河,是颍川与南阳之间的当路要津,叶县一失,则颍川门户大开,邓奉董邯之军可长驱直入,与汉军合击我军,则颍川必定不保。因此,若要保颍川,必守叶县,若要守叶县,则兵不可退。若要退兵,则颍川必不能保。也就是说,放弃叶县就是放弃颍川。”

    王常道:“末将有一个计较,不如大将军固守叶县,末将带一支偏师回夺襄城,若我军占了襄城,来太守守住了阳翟,则颍川之事尚有可为。”

    贾复也支持王常的意见,两个人都是不甘心就此放弃颍川,还想要再努力一下。岑彭暗暗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内心中的想法,立即便要退兵郾县。

    如今他的形势十分危急,邓奉、董邯强兵在前,洛阳大军在他的侧方和后方,只有南下郾县一线目前还算畅通,若不急速退兵,等到汉军南下定陵和郾县,这数万大军就可能被四面包围,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岑彭觉得立即退兵是上策。但是他在南阳半年,劳师无功,已被刘秀下旨申斥,若是再把颍川丢了,恐怕刘秀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将他军法处置。

    他虽可节制诸将,可贾复与王常与刘秀关系匪浅,他们两人一致要保颍川,若岑彭不听,一力主张退兵,那么失去颍川的责任可能全部由他一人来承担。

    岑彭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是担当不起,于是点头道:“颜卿,我与你八千兵马,回夺襄城。汉军初至,兵马不多,汝到襄城可一力强攻,若能一举建功,则就地坚守,若五日不能破城,则立即南下定陵坚守,拱卫郾城。”

394.颍川乱局

    王虎率羽林军两万,郭敬纠结了当地豪强一万余人,两军共攻阳翟。来歙这两天也没闲着,集结士卒一万五千人守城,并号召各县都来救援。

    郡丞被杀,阳翟人心浮动,有人提议,趁着贼军围城不严迅速向北退兵,取道进入建武汉重兵云集的河南郡。

    来歙大怒道:“陛下任我为太守,有守土之责,岂有太守弃郡不守,临阵脱逃者乎?况征南大军尚在南阳,吾若弃郡,则彼等将去往何处?”将建议退兵者斩首示众,众人都不敢再言退。

    来歙听说襄城失守,立即手令颍川都尉侯进征调临颍、颍阴等县之兵夺回襄城,侯进集结了数县之兵一万人,正要去援救阳翟,接到太守命令后立即转向了襄城。

    王虎一边与郭敬围攻阳翟,一边分兵守住阳城,保持与洛阳的道路畅通,洛阳援兵源源不断地从轘辕口进来,分头攻略颍川各县。

    来歙将阳翟守得风雨不透,王虎不能攻下。因为轘辕口道路崎岖狭窄,大型的攻城器械,尤其是攻城利器连环霹雳车没有运送过来,此时的汉军没有合适的攻城器械。

    距离洛阳较近的颍川北部诸地相继陷落,纶氏豪强杀死守城县令,献城投降,充分展示了颍川豪强擅于自保的特点。

    在颍川南部,距离洛阳较远的新汲、长社、颍阴、定陵、郾城等县相对稳定,建武汉还有一定的统治基础,还在征调士卒和粮草支援阳翟,进兵襄城。

    皇帝刘钰在洛阳坐镇,在各条战线都开战之后,他那颗热爱军事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恨不得亲临前线,再体会一下战场的浓烈氛围。在轘辕口投降之后,他在洛阳再也坐不住了,带着一队骑兵就奔到了缑氏,准备越过轘辕岭进入颍川。

    郭伋、郑兴、谷恭等一干大臣马上追来,死命地拦住,说什么也不让皇帝南下,说颍川如今太乱,至尊不可以身犯险。

    被一群老头子跪地上抱大腿抹鼻涕恳求的滋味不太舒服,皇帝无奈,只好止步缑氏,但是不肯回洛阳,只在缑氏关注颍川战局。

    老头子们觉得只要不出伊洛平原都很安全,双方达成妥协,皇帝终于可以就近指挥颍川攻防战了。

    缑氏离颍川很近,颍川战报传来,过了轘辕岭就是缑氏,因此颍川战报多则一天,迟则半天都会摆上皇帝的案头。

    前方战报雪片般地飞来,其中王虎说到阳翟城坚固,急切难以攻下,他欲采取围三阙一之术,强攻阳翟,使守兵知难而退。

    皇帝道:“来歙啊,这是一员大将,他守阳翟,确实难下。”

    刘钰对来歙比较熟悉。来歙在两汉之交是一号人物,为刘秀平定陇西立下大功,他的功劳可以列在东汉功臣前几位,却因为是皇亲国戚未被列入云台二十八将。

    来歙最神奇的战例是以两千多人袭守了略阳,隗嚣亲率几万大军攻打,开山筑堤,蓄水灌城。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却依旧无法破城。来歙率这两千人拼命防守,箭用光了,就拆房子用木头做为兵器,硬是从春天守到秋天,把隗嚣的数万精兵据之门外。

    如今历史改变,但人的能力和性格不会变,刘钰对于来歙放弃阳翟不抱丝毫幻想,王虎的围三阙一对别人管用,但是对上意志坚定的来歙是绝对不顶用的。

    何况他刚刚上任颍川太守,便丢掉颍川,这是来歙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刘钰指示王虎不必急于强攻阳翟,免得士卒牺牲太多。他提醒王虎,来歙有勇有谋,是很难对付的一员大将,他只要能在阳翟盯紧来歙,洛阳方面会想办法运送霹雳车过去,等到攻城器具到位后再发动强攻。

    对付大将不用谋略,不用勇力,就用科技。石砲上阵,暴力解决。

    当皇帝看到穆弘的战报时,不禁拍案大呼过瘾,穆弘只率一千骑兵南下,趁着敌人无备,连下两城,又据住了阳翟和叶县之间的战略要地襄城,把来歙和岑彭的联系从中断开,这种骚操作简直是神来之笔。

    在如今的态势下,襄城显然成了一个要地,很可能会决定整个战局的未来走向。

    皇帝立即命令正在阳城的校尉公孙准和孟愤全速进兵襄城,支援穆弘。他预感到襄城要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轘辕侯郭敬的一封奏书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郭敬把封侯一事说成是穆弘仁义,皇帝厚爱,但他自知功劳不大,德行不够,上书要辞去侯爵,请皇帝一定准许。他在颍川一定要立下新功,真正地以功劳得到侯爵。

    书中言辞不卑不亢,却又很中肯,又有一股不服气的志气。在奏书的后半段,则分析了颍川局势。

    奏书称颍川郡富裕,豪门众多,百姓亦多中产之家,多有资财。豪门往往联结自保,郡县亦要让他们三分。如今陛下进兵颍川,颍川百姓心中惶惧,不知陛下会如何对待当地士民。陛下欲得颍川,应先安士民之心,则各地豪强及百姓必将群起响应,颍川郡可传檄而定。

    皇帝说道:“这个郭敬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只是朕封的爵位,焉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一个侯爵而已,封就封了,只要他倾心报效,多立新功就好。”

    郭伋说道:“此书极好,很有见地,若是郭敬所作,则他可称得上是个儒将了。不过军中将领,多有为其代笔者,或许他的手下另有人才。”

    皇帝道:“这个倒可以问问,如有人才,朝廷定会量才而用。”

    于是召来信使询问,恰巧这送书的是郭氏家人,知道些详情,便将郭躬举事响应汉军,并为郭敬代书一事详细讲了。皇帝听了,立即下书征召郭躬为郎,要其立即入洛,在皇帝身边侍奉。

    之后皇帝下诏安民,号召颍川各县归附大汉,如有起兵杀县长官归汉者,皆会重重地封赏。诏书中称,颍川士民,皆得各保其产,入颍之兵,不得行劫掠,反而要保护百姓,包括他们的生命及财产安全,若有违反军纪者,将被严惩。

395.来了就打

    如皇帝陛下所料,颍川襄城成为两汉争夺的要冲之处。

    建武汉颍川都尉侯进率军一万从临颍北上,直抵襄城城下。新任县令孔毛大惊,向穆弘道:“奋威将军,襄城狭小,城墙低矮,敌军太多了,不如退兵郏县,固守待援。”

    穆弘眼睛一瞪,“为何要退?”

    孔毛也很奇怪,“城小兵微,不能固守,不退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打啊!”穆弘更是奇怪。

    “可是外面那么多人。”

    “不多,顶多一万多人。”穆弘伸头向城墙下面看了一眼,喊道:“开门,迎敌!”

    孔毛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奋威将军穆弘,心里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在他看来,穆弘这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虽说襄城并不坚固,好歹有道城墙挡着,穆弘手下有一千精兵,再发一些城中青壮,凑上几千人,还是可以靠着城墙守一守的。可奋威将军就这么一挥手,就放弃了可做为屏障的城墙,带着他的一千骑兵出城迎敌去了。

    孔毛不敢拦,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搓手,嘟囔道:“这不是送死吗?这不是送死吗?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他回头看着那些新晋的同僚,他们有的人如他一样紧张,有的人脸上却隐隐带着喜色,可更多的人却或低着头,或拢着手,一副事不关已看热闹的样子。

    孔毛心中一动,为什么他们都不着急?若是敌军入城该怎么办?

    敌军这个词刺得他心里跳了一跳。

    刚刚几天前,奋威将军带兵来的时候,城内人都喊着:“敌军来了!敌军来了!”如今又是这一句:“敌军来了!”

    到底谁是敌军?

    孔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同僚没有忧色,为什么他们不怕敌军,因为敌军只要足够强大,立刻就能变成我军。

    这些官吏都是墙头的草,随时准备随着风倒下去。

    孔毛心中有些不忍,虽然他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上县令的,但这确是他从未作过的大官,还没坐热乎呢,就这么丢下,孔毛舍不得。

    官职与身家性命比起来究竟是小事,可是万一呢,万一奋威将军胜了呢?孔毛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可终究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俯身在城墙上向下观望。

    他吃惊地看到,奋威将军的大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移动,穆弘率领一千骑兵,像是牧人放羊一般,在后面驱赶着敌军,那看起来浩浩荡荡的敌军此刻正浩浩荡荡地向后奔逃。

    孔毛突然兴奋起来,他大叫道:“看!敌军溃了,敌军逃了,我军直是威武啊!”

    那些方才还事不关已的官吏也随之活跃起来,纷纷嘲笑敌军的不堪一击,为奋威将军的勇猛惊叹、折服。

    穆弘一战击溃侯进军,调转马头回襄城。襄城官吏风吹草低地拜了下去,迎接将军凯旋归来。

    孔毛打仗不行,张罗杂事却是一把好手,不管是人吃的酒饭,还是马匹的草料,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穆弘正在饱餐酒肉,忽然有人来报:“将军,又有敌军来了,这回是从西边来的,好像是另一拨!”

    “不管是山里的猪,还是圈里的猪,都是猪!”穆弘将碗一放,嘴一抹,大喝道:“迎敌!杀猪!”

    现在孔毛再不怀疑了,只是问道:“将军,开城门吗?”

    “让马歇歇,不出城了,咱们上城守卫!”穆弘向着孔毛吩咐道:“向城头运送箭枝,要多多的箭!”

    一共一千人能用多少箭?孔县令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太轻松了。襄城作为一个后方中转之所,别的没有,军械粮草有的是。征两千民役,足够满足奋威将军的需要。

    可是等他看到穆弘站在城头上,左手持弓,右手取箭,两手不停,连环发箭,箭枝像是结了队的飞鸟一样,几乎连成线似地扑向城下,落入人群之中,敌军纷纷倒地。

    孔县令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花了,这是一千人吗?这种射法,至少能顶三倍的弓箭手,要费三倍的箭矢。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法,孔毛这辈子还从未见过。

    孔县令又多召了一千民役,三千民役,一刻不停地向城头运送箭矢,总算是能供给城上使用。

    穆弘的形象在襄城官民心中又高大了几分,孔毛简直觉得,不管外面来多少敌军,只要奋威将军在,他们都休想进城。

    奋威将军是不可战胜的。

    这个结论得出来没多久就差点被打破。敌军连夜攻城,竟在二更天时,在城西北的拐角处偷袭得手,有二十余名悍勇的敌军顺着墙头的一处豁口爬了上来,占据了一块城头阵地。

    眼看后续敌军源源不断地向上攀爬,穆弘带着一队人疯了似的冲上去,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

    穆弘手持环刀冲在最前面,连着砍翻了四五个人,敌军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稍稍后退,可是面对穆弘这样的拼命三郎,后退只能助长他的气焰,穆弘步步紧逼,刀刀要命,硬生生将抢上城头的敌军挤了下去。

    等到敌军退下,孔毛见穆弘的左肩和右腿都在流血,他大惊道:“奋威将军,您受伤了!您看,这儿,这儿,都在流血!”

    穆弘斥道:“你瞎了吗?那都是别人的血!”掂起一根长矛,大喊道:“弟兄们,随我出城!”

    孔毛看着穆弘一瘸一拐的背影,又一次有了城池就要失守的恐惧,但是这一回他却忘了,外面的“敌军”是随时可能变成“我军”的。

    等到看到奋威将军的大旗又出现在城外,逐着敌军不断向前推进,孔县令又激动了起来,他叹道:“此乃真将军也!”

    激动之余的孔县令忍不住拿起了弓箭,也想助奋威将军一臂之力,可是当他松开好不容易拉到半满的弦时,那根牛筋做成的弦却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打得那儿瞬时起了一道红印。

    而那枝箭则从旁边一个守城士卒的头顶飞过,将他的发髻射得散落下来,披得满头满脸,在凌乱的长发下面,是那个年轻士卒不知所措的脸。

    穆弘率一千精骑及两千降卒,击溃颍川都尉侯进一万大军,又奋力抵挡汉忠将军王常和侯进的联军四天,杀敌无数。

    奋威将军穆弘四天四夜没有合眼,他的身上脸上无一处不是红的,那是敌人的血迹,也有他自己的血迹,便是在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沾满了一丝丝的血迹。

    等到第五天的清晨,校尉公孙准率军进入襄城,穆弘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说道:“外面那些猪,都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他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孔县令眼含热泪俯下身去,用手去探穆弘的鼻息,却觉一股热气扑到手上,然后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

396.最后的路

    建武汉汉忠将军王常率军八千,赶至襄城,正遇到新败的颍川都尉侯进,双方联兵再进,向弹丸之地的襄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没想到这座小城竟坚固异常,使王常侯进大军受阻于襄城之外,而且不幸的是,在四天四夜的猛攻之后,敌军来了援军。

    王常依旧不想放弃,因为襄城此时几乎是颍川的中心,关系到整个颍川的战局。王常还记得征南大将军说过,他可以有五天时间,五天攻不破襄城,便要退兵定陵。

    在第五天,王常集合了所有的力量,对这个小城发动最后一击,妄图一举建功。但敌军在援军到来之后,士气大振,几乎进入了一种无敌的状态。王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一次铩羽而归。

    这时斥侯来报,说是另一支援军将要抵达襄城,离他们已只有十余里。王常彻底绝望,当即率军上船,顺汝水急退,直奔定陵。而城中汉军竟出来追击,追在他们屁股后头猛杀猛打。

    王常狼狈退入定陵,刚刚进城,敌军便抵达城下,双方换了战场,攻守转换,又开始厮杀起来。

    岑彭得到王常兵败退走的消息,再不犹豫,立即准备撤退。可是这五天的耽搁之后,战场上形势发生了大的变化。

    东方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邓奉的弟弟邓终率一支偏师,占据了舞阳。

    舞阳是澧水之畔的一座小城,正处在郾县和叶县之间,也就是说,邓终率军隔断了岑彭的退兵之路,岑彭若想从水路退兵到郾城,必须要从舞阳打过去。

    前面是邓奉军队,后面是洛阳兵马,与阳翟隔断,与郾城隔断,征南大军似乎陷入了绝境。

    岑彭一筹莫展之计,贾复主动请缨,“末将愿领精骑三千,昼夜行军,夺回舞阳,为大军打通东进通道!”

    岑彭道:“你夺回舞阳自然便好,可若是一时攻不下呢?又当如何?我军困于城下,邓终在内,邓奉在外,两下夹击,足可陷我军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贾复慨然道:“末将若攻不下舞阳,绝不活着回来!”

    “君文,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知你愿为大汉去死,愿为这六万袍泽去死。如此忠勇,岑某佩服之极。”岑彭抚着他的背道:“可你不必去死,我们还有一条路,最后的路,这真的是最后的一条路。”

    叶县城外。

    邓奉望着孤城叶县和浩浩澧水,说道:“岑君然也算当世名将,可终究棋差一招,不小心失了舞阳,如今进退无路,恐怕要折戟澧水了。”

    董邯道:“可惜我等没有船只,否则便能封住水路,将他困死于叶县!”

    “无妨,只要吾弟据住舞阳,岑彭有船又有何用?少不得在我等夹击之下,丧身鱼腹!”邓奉双唇紧抿,脸上的线条像刀削一样,透着冷酷和决绝。

    “刘文叔以为用南阳人便可夺回南阳,多么可笑!南阳终究不姓刘!当年他们兄弟举兵,使南阳遍地狼烟,豪门破家,百姓流离失所。吾以为天下大乱,南阳亦不能独全,待到这一阵乱过去,也就该入治了。吾将大半南阳交予刘秀,没想到竟有吴汉凌虐百姓之事,而刘秀亦不禁管。”

    邓奉面容严肃地道:“我不能将南阳再送给刘文叔,他辜负了我。岑彭、贾复、王常、朱祐之流,虽皆是南阳人,可他们的心里只有天下,只有功名,唯独没有南阳。”

    董邯道:“将军岂有意天下乎?邯愿追随将军建功立业。”

    邓奉淡淡地道:“邓奉只愿保乡里安宁,待到天下太平,便归乡读书,与牛马牧童为伴。”

    “将军之才,埋没乡里,岂不可惜?”

    “邓奉不愿为惩一已之才,使天下陷于兵火,这天下。。。让他们姓刘的争去吧!”

    二人正在论天下大事,却见从叶县方向,驶下许多船只,将士执弓弩立于船头,面向邓奉、董邯军的方向。

    邓奉道:“岑君然要逃了么?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

    邓奉、董邯之兵在澧水南岸,岑彭之兵在水中船上,双方隔着半条河对射,箭矢乱飞,互相杀伤。

    战了半晌,却见对岸远远的有数千骑兵集结,之后一路向北狂奔而去了。

    邓奉惊道:“我知道了,他们要去昆阳!”

    昆阳位于叶县以北,襄城以南,滍水之畔,从昆阳可顺滍水直下定陵、郾县。

    岑彭令王常夺襄城,若不成功,便退保定陵,扼守郾县,便是为自己留了这最后的一条路。

    颍川河流密布,从北向南,汝水、滍水、澧水皆通郾县。襄城在汝水畔,昆阳在滍水畔,舞阳在澧水之侧,如今襄城、舞阳皆陷落,唯有昆阳在这两水的夹缝之中,仍留了一条水路通向郾县。

    如今邓奉、董邯无船,急切不能渡河,岑彭利用澧水阻住邓董之军,却差贾复去取昆阳,搜集船只,为大军下定陵做准备。

    昆阳亦是征南大军的粮草中转站,若能从昆阳乘船而下,不仅速度快,而且可以带上辎重,既减少损失,也免得受到缺粮之苦。

    昆阳距叶县只有不足百里,贾复率精骑狂奔一日便到了。于是安排船只,装运辎重,等待岑彭大军抵达。

    邓奉眼睁睁地看着岑彭大军向北转移,却因一条澧水在前而无法阻止,不禁叹道:“天不灭岑君然,奉岂可逆天乎?”

    邓奉停止了追击,进据叶县,守住了南阳东北部门户。如今在南阳郡,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邓奉占据南阳南部及东北的大部分地区;仇志占领宛城及南阳西部大半;而楚黎王秦丰则在南阳西南一隅,构筑了一条山都至邓县的防线,又拱卫他的老巢黎丘一带。

    南阳是三足鼎立,颍川则是二虎争食。

    岑彭率军从昆阳撤至定陵、郾县,据住了这两座城,拱卫了汝南的安全,来歙还在阳翟紧守,颍川东南大多在建武汉控制下,颍川西北则归入建世汉的治下。

397.不走不守

    这是一个寒冷的年头,天交隆冬,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大河里都堆满了厚厚的雪。

    在雪的覆盖下,原本只有几寸的薄冰,经过几天的严寒,迅速凝结成厚重的冰层,而冰上的雪则慢慢地塌了下去,时而露出下面闪亮的冰面。

    大河以南,汜水以西,虎牢、成皋两个关城相对,冷冰冰地注视着面前的冰天雪地。

    虎牢关城头,一个士兵把武器夹在腋下,搓着两手,然后再举起来,向上面呵着气,跺着脚骂道:“这鬼天气,呆在屋里都嫌冷,还要在外面站岗,这不是遭罪吗!敌军难道就不怕冷?怎么会拣这天出来?”

    另一人双手捂着耳朵,一张嘴脸前全是白气,“听说河北更冷,那些河北兵都不怕冷,每天在河上凿冰捕鱼。你别说,还真凿出来了,我亲眼见到他们从水里提出大鱼来。我这个眼睛,别说隔着一条河,就是隔着一座山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岂不是穿透眼?是不是隔着女人的衣服能看到里面去?”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撞击着身体取暖。

    忽然有人叫道:“河北兵来啦!敌袭!敌袭!”

    几个士兵开始时还当是他乱喊,骂他闭嘴,可是等顺着他的手指向远处一看,顿时和他一起喊了起来,争相奔跑着去报信。

    远处大河河面上,是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一起向着南岸移动。但并不是成群结队地堆在一起,而是稀稀落落的,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离他们越来越近。

    看样子是敌军怕人太密了冰面承受不住,因此互相保持着距离,以使大军能顺利过河。

    孟津将军任尚上了城头,喝令道:“都慌什么?站好自己的位子,准备迎敌!”

    任尚对于敌袭不怎么担心,虎牢、成皋两关城高墙厚,兵精粮足,固若金汤,根本就不怕强攻。两关互为犄角,背靠大山、面临大河,便是十万大军来了也不怕。

    其实半个多月前大河便结冰了,但是冰层不够厚,无法通行人马,汜水河更是只有一点冰茬,连水面都没有冻满。

    任尚一直派人盯着河面,车骑将军说过,等到冰层足够厚硬,或许便能东下河南,或者北上河内,打到建武汉的腹地中去。

    没想到他们还没有行动,对面却先打了过来。

    车骑将军刘茂也上了城头,任尚忙过去见礼,说道:“大王,敌军率先渡河,末将请令,出关迎敌!”

    刘茂皱着眉头,说道:“你觉得尔等是冲着虎牢关来的吗?”

    任尚向远处看了一会儿,说道:“至少渡河不是正对着两关,看这样子,是要从西面上岸。可能是想整军之后,再来攻击吧!”

    刘茂道:“可若是彼军不向东来攻虎牢,而是向西奔洛阳方向呢?”

    任尚一惊,转而疑惑道:“那为何不再向西几十里渡河,非要在虎牢、成皋两关的眼皮子底下呢?”

    他念头一转,说道:“难道是看两关难攻,要引我等出关决战?”

    刘茂手扶着腰间的刀柄说道:“这是一种可能,敌军见两关难以强行攻取,便来个引蛇出洞,佯攻洛阳,引我军出关阻拦,让我等放弃坚固的关塞,与其同在这大山之下决战。可一旦我军拒不出关,佯攻便可能变成真的,我等又焉能看着他们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杀到洛阳去?”

    任尚道:“若我用兵,便在此处向西数里,道路最窄之处当道下栅,隔绝两关,大军长驱直入,杀奔洛阳。”

    “若是半年之前,洛阳有数十万大军。敌军敢如此,则我大军亦可渡河向北,直接杀到邯郸去。可是如今十余万大军入颍川,洛阳正是兵力最空虚的时候,突遭围攻,确有陷落之危。洛阳一丢,关东难保,我等绝不可不去救。。。看来敌军将领必是个知兵之人,这时机拿捏得真是好。”

    刘茂低声说了这些,突然抬高音量,大声道:“孟津将军任尚,寡人命你率军两万,向西迎敌!”

    “诺!”任尚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领命出去了。

    刘茂又命令典军校尉凌鑫道:“你去东面汜水河畔,看河面是否冻上,若有冰面坚硬可渡兵之处,便用霹雳车轰塌。西面要开始一场大战,东面不可再有敌军出现。寡人需要两关稳如磐石,为寡人提供后援。”

    汜水河在大河以南,从成皋以东入河,一般来说结冰很少,但这么冷的天,谁能说的准呢?

    这时虎牢关以西已是杀声大做,天空中雪花漫天飞扬,遮蔽了士兵的踪迹,刘茂等人在关墙上也看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是谁胜谁败,谁更占上风。

    伴随着西面的杀声,东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一块块石头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冰面之上,倾刻间砸出许多或大或小的洞,裂纹顺着洞口四处蔓延,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紧硬的冰面就变得四分五裂,到处是洞,到处是裂缝。

    看那个样子,是绝不会有人敢踏冰过河的了。

    西面任尚的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敌军分散过河,尚未集结成大军,任尚率两万人冲过去,敌军稍做抵挡,立即便四散奔逃。

    任尚沿着大河与北邙山之间的空地向前追杀,狭窄之处只有半里左右,任尚大军不能展开。他未免有些焦急,便纵兵下了河岸,向着冰面上尚未登岸的敌军冲杀过去。

    双方一阵乱战,任尚因兵力集中,占了上风。正杀得过瘾,突然从西面来了一支骑兵,身上披着札甲,手执长矛大戟,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任尚见了这装束,吃了一惊,原来这正是他的老对手:幽州突骑。

    任尚知道突骑冲击力惊人,他这支以步卒为主的军队,只有结成紧密的阵势,才能稍挡其锋,可此时他的队伍已经散开,四处追逐敌军,哪里来得及集结?

    于是刚刚还在追杀敌军的虎牢之兵转眼变成被追杀的对象。突骑恣意收割着步兵的生命,任尚将后军的弓弩手调上来,强弓硬弩一齐发射,将当道的突骑射住,可是在辽阔的冰面上,虎牢兵变成了突骑随意斩杀的羔羊。

    任尚命各曲各屯在冰面上树起旗帜,集结军马,妄图使部队恢复建制,统一号令。可是不等到士卒奔到旗下,许多已被突骑追上斩杀。冰面颇滑,使突骑的速度放慢,但依然比步兵快了许多。

    眼看再打下去,任尚又要吃上一个大亏,多亏刘茂率大军前来增援,逼得幽州突骑退去,任尚军才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饶是如此,这一战,虎牢关精兵伤亡将近两千人,算得上是惨重了。

    任尚联想到几年前的洛阳之战,他一战葬送了洛阳三万精兵,今天这一幕差点又一次上演,让他想起来便后怕。在北邙山射杀盖延,他好不容易驱除了心中的阴影,可今天这一战,他对幽州突骑的恐惧再次被唤醒。

    任尚心有余悸地道:“当年幽州突骑纵横伊洛,使三十万洛阳兵不敢出城,如今洛阳兵只数万,若突骑直取洛阳,我军恐怕难以抵挡。”

    刘茂道:“陛下此次东征,身边有凉州大马一万骑,还有羽林骑兵一万五千,自可对付幽州突骑,只是前一阵子陛下去了缑氏,不知如今是否已回洛阳。。。无论如何,我军必须要将敌军牵制在此,不让其南下洛阳!”

    刘茂留下两万兵马守护成皋、虎牢两关,他则率剩余的七万大军西下,在后面紧紧地咬着敌军,两军边战边走,一路从虎牢打到了偃师。

    令刘茂震惊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偃师城已经失守了!城头上站着的人,正是河内太守冯异。

    原来建武汉军分三路渡河。一路在邙岭道附近,此处离偃师最近,只要过了邙山,便是偃师,冯异率军两万从此处渡河,袭夺了偃师;王梁率军三万,在虎牢关附近渡河,他的目的是缠住了刘茂,为冯异突袭偃师服务;而另一路则由刘秀亲自率领,在孟津渡以东登岸,对驻在孟津渡的芳丹和崔秀理都不理,而是急行军直扑邙山口,秋风扫落叶似地击溃沿路守军,几日内便抵达洛阳城下。

    刘秀率十万大军包围了洛阳城。

    刘秀的战术很明确,除了洛阳,他哪儿都不攻,只要迅速抵达洛阳城下,以兵威逼迫建世皇帝,如此则不管是孟津渡还是新安之兵,都将疾趋洛阳城下勤王救驾,那么他便以逸待劳,在洛阳城下聚歼敌军。

    自从进攻太行山受挫,刘秀便迅速调整攻击方向,除了耿弇还在北方进攻并州之外,太行一线转攻为守。刘秀只在洛阳以北的河内、以东的河南集结大军,欲趁着洛阳兵下颍川,伊洛平原兵力空虚之机南下,与刘钰决战。

    严寒的天气使大河暂时丧失了自然天险的隔绝作用,刘秀毫不犹豫地下令踏冰南进,又以令人眩目的速度突进到洛阳城下,几天的功夫,洛阳的形势便紧张起来。

    这场战役一切都很完美,都和刘秀的算计一模一样,唯有一点出现了差错。

    刘钰不在洛阳。

    此时留守洛阳的是河南太守郭伋,礼部侍郎杜陵、太中大夫谷恭等人亦在城中。工部尚书杨延寿、胡骑校尉窦友,越骑校尉钟离华、太中大夫郑兴等一众大臣则随驾在缑氏。

    因颍川战事激烈,洛阳向颍川先后派兵十余万,洛阳精兵几乎被派空了,只好又从关中运兵过来,可此时关中之兵还没有到,洛阳城中只有兵四万,除了五千羽林骑兵外,都是地方兵马,战斗力并不是很强。

    对于这座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来说,四万兵力并不是很充足。郭伋立即征发新兵两万上城守御,又急征民夫三万,整个洛阳进入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

    远在缑氏的皇帝刘钰第一时间得知洛阳被围。

    众臣慌了神,太中大夫郑兴立即请求皇帝南下进入颍川,经过汉军控制的颍北地区转到宜阳,再经由函谷关进入三辅,回师长安。

    这个建议引来众臣的附合。

    皇帝一手摸着颌下的小胡子,说道:“这条路听着不错的样子。”

    见他这么说,胡骑校尉窦友道:“臣愿率凉州大马,一路护送陛下回长安,必保陛下周全。”

    “这个主意好像也挺好。”皇帝点头道。

    于是众臣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该如何走,是坐车,还是骑马,是打着皇帝旗号光明正大地走,还是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溜走。

    皇帝看了看身边的新晋郎官郭躬,问道:“仲孙,你觉得呢?”

    郭躬稍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么多大臣在旁,皇帝竟问到了他这个新来的三百石郎。

    但他毫不迟疑地道:“陛下若退出伊洛,则洛阳不复为陛下所有,陛下若退回关中,则关外之地必定落入他人之手!”

    皇帝一笑,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呢?”

    “令关内出兵救援洛阳,令颍川退兵以保缑氏,陛下驻在缑氏,为长久之计。刘秀远道而来,军粮有缺,利在速战,必不能持久,只要守住洛阳和缑氏,刘秀必将退去。”

    刘钰点点头道:“总算有一个不想逃跑的。”

    杨延寿也道:“陛下若想保住伊洛,看来只能暂时放弃颍川,将颍川之兵调回,先将刘秀大军赶出去。只要我军据住了轘辕口,将来随时可以再杀入颍川郡。”

    郑兴道:“陛下身系天下,万乘之尊,不可处于危险之地,陛下还是应该班师,回銮关中为好!”

    他的话引起了热烈的响应,尤其是那些文官,各个在长安有娇妻美眷,没人愿意在这里冒着打仗的危险。

    此时皇帝站了起来,说道:“从颍川绕回关内的路很好,你们这些人想回去的就顺着回去。。。但朕是绝不会回去的!”

    皇帝的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惊疑地看着他,杨延寿道:“陛下,莫非您想守缑氏了?”

    “不,弹丸之地,何足守御?朕不守缑氏。”

    “那,陛下。。。”杨延寿有点晕了。

    皇帝说道:“洛阳不可失,朕将回军,增援洛阳!”

398.不能冒险

    缑氏官署,嘈杂声、哭喊声让人觉得这不像是皇帝开会,倒像是官府的公堂,一地的原告被告在互相哭诉。

    “陛下一身系大汉江山,天下百姓,万不能如此轻身犯险!”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呀!”

    “不能去洛阳啊!”

    “恳请陛下三思。”

    “臣冒死进谏,请陛下速回长安!”

    一堆老臣抱大腿涕泪并流地恳求的戏码再度上演,刘钰一句话都懒得说,袍袖一挥,转身走了。

    郭躬面对着皇帝的背影弯腰低头,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回廊,再也见不到,才抬起头来,心里竟觉得有些恍惚。

    皇帝要以区区三万士卒,回洛阳与刘秀十几万大军决战,这事儿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建武皇帝刘秀是一个马上皇帝,几年前以天才般的昆阳之战横空出世,一夜之间名扬天下。一万破四十万,这个战绩足以彪炳史册,让他的名字和“战神”这个词紧紧地连在一起。

    他自出世以来,破新军,灭王郎,扫流民,平定刘永、张步,百战百胜,威名震于天下,所到之处,群雄无不俯首称臣。

    而如今,年轻的建世皇帝刘钰,竟然要以少敌多,以弱击强,与刘秀决战洛阳,简直是没把这个战神放在眼里。

    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底气呢?郭躬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颍川郭氏刚刚改换门庭,立即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郭躬感觉自己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百年难遇的取得高位、光大家族的机会。郭躬野心勃勃地想要在仕途有所作为,从而大振家声,没想到刚入仕途,便面临这种危局。

    郭躬明白,他们这么一个家族,虽然在家乡有些名望,但是在这种天下之争中,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能轻易地被人碾成碎片。

    但是不管是在颍川随郭敬围攻阳翟,还是在此处随着皇帝进兵洛阳,郭氏都已经明确地站了队,没有退路了。

    整个郭氏已经牢牢地绑上了建世皇帝的战车。

    郭躬心中咚咚乱跳,他知道,决定家族兴亡的时刻到了,这一关闯过去,便是海阔天空,这一关过不去,便是粉身碎骨。

    他一向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可是如今,他怎么心里这么没底呢?

    不只是郭躬,几乎所有人都是心中忐忑,辗转反侧,担心着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唯有建世皇帝刘钰还在没心没肺地吃着夜宵。

    石磨这几年不断改进,使面食经历了爆发式的大发展,皇帝的夜宵丰富了起来,一些从前没有的面点不断地被开发出来。

    “陛下,您真的觉得能打过铜马帝吗?”小班登跪坐一旁,认真地问道。

    “是不义帝!”皇帝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鸡丝小馄饨,一边执着地纠正道。

    好不容易给刘秀扣了顶屎盆子,一定要扣得结实,自已硬堆起来的道德高地一定要站住站稳。

    “陛下,您以三万人和铜。。。不义帝几十万人对垒,真的有把握赢吗?”本来说是十万,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几十万,而且渐渐有要破百万的趋势。

    “在德不在兵。”皇帝诌了一句歪词,振振有辞地道:“这是正义对不义的战争,胜利一定是属于正义的!”

    “正义也要兵马呀!一个正义的人能打败一百个不义的人吗?”小班登开始较真了。

    “有兵马呀!”刘钰放下碗,顺手抓起一个糖包,一口咬掉半个,咂了咂嘴,觉得这糖有点不够味,心道应该好好地改进一下制糖工艺了。

    刘钰两口吞下一个糖包,拍了拍双手,说道:“缑氏有兵马三万五千,再调周围郡县之兵,一同会齐,大概能凑齐五万人马,洛阳有兵四万,大兵压境之下,郭伋一定会再征发一些新兵,两下一齐,十万兵马总是有的。”

    “可是不义帝有几十万大军呀!”班登已经彻底地被谣言洗脑了。

    “他顶多带二十万来!这大冬天的,最是缺粮的时候,这还是看在河内是产粮大郡、今年屯田有余的份上,才能勉强支撑伪汉大军南下,超过二十万,刘秀的后方便供不上了。”

    “为了绊住二兄的大军,他必定要分兵出去,因此,刘秀在洛阳之兵不过十二三万,若是短期内拿不下洛阳,他就要马上退兵,否则大河的冰化开,他的后路断了,二十万人难道喝西北风去?”

    班登兴奋地道:“他既然呆不长,那咱们守着不就行了?”

    皇帝认真地道:“洛阳精兵尽在外面,除了五千羽林骑兵和一万羽林步军之外,余下的士卒不堪大用,新兵便更不用提了,洛阳还是有危险的,若是洛阳不保,朕恐怕几年之内不能再出关东。。。朕不能冒险等刘秀粮尽而退。”

    “唉。”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偃师陷落得太快,那里是给二兄大军运粮草的中转站,存粮至少十万石,可供其大军食用,可是朕觉得二兄会把偃师困得死死的。刘秀要吃偃师的粮,恐怕没那么容易!”

    刘钰恨恨地把半碗馄饨全扒进了口中,好像这一下把偃师的粮食全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馄饨,他一抹嘴,喝道:“朕倒要看看大魔导师的本事!”

    班登还在琢磨大魔导师是什么意思,只听皇帝又叫道:“牛得草!快马派人去孟津渡,命令芳丹和崔秀,千万不要急着去洛阳增援,最重要的是守住渡口!”

    “陛下,大河不是封冻了吗?还守渡口做什么?”牛得草疑惑不解。

    “这天气谁说得准?说不定冻不了多久,就不能行军了呢!”皇帝说道:“刘秀不可能不想要孟津渡,朕敢担保,芳丹和崔秀一离开,河内立即就会有兵马跨河来抢渡口。朕的意思,要是他们还有余力,不如跨河去抢对岸渡口,也到河内转一转,给刘秀点厉害瞧瞧!”

    牛得草领命而去,小班登还是不太放心,还缠着皇帝说道:“陛下,我听说刘秀手下幽州突骑挺不好对付的。”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乌盖淡淡地道:“幽州突骑的神话维持得已经够久,是时候破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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