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缩头乌龟
公孙述下决心顽抗到底,他的亲信大臣无人敢再劝,但是却开始有人偷偷地与汉军联系。
公孙述此时疑心很重,生怕被哪个将领卖了,便将守城将领的家眷全都集中在皇宫附近,派重兵把守,准备一旦谁有二心,就诛杀其全家。
他这边磨刀霍霍地要守城,马援却不攻了,只是据住成都周围的要冲,每天向城内喊话、送信、劝降。
蜀地其余各郡县,长官纷纷带兵前来,大部分是来归降的。
马援一概好言安慰,却不用其兵,只命其仍任原职,让他们全都带兵回去,安抚当地百姓,并准备粮草,供大军所需。
诸葛稚道:“为何不收其兵,用以围城呢?”
马援道:“人马太多,虚耗粮草。何况若军中兵将太杂,不知哪一个有异心,若就是取事,防不胜防,反为我军之患。我大军十万,皆是精兵,士气正旺,若公孙述敢来邀战,必可大破之,不须再要别处人马。”
也有些来勤王的人马,见汉军势大,不敢上前挑战,个别顽抗者,皆遭到汉军迎头痛击。马援派出使者向各地去招降,一时蜀地争相归附,整个益州只余成都和江州两座孤城还在坚守。
八月时,公孙述熬不住,派弟弟公孙恢和女婿史兴进攻驻在广都的孙易,孙易军率羽林军养精蓄锐了一个月,将士们正憋得难受,正好拿他们练兵,一通猛冲猛打,大破敌军,史兴当场被斩杀,公孙恢侥幸逃脱,率军狼狈逃回成都。
成都城内人心极不安定,不仅将士们没有战心,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好在城中粮食充足,蜀地作为天府之国一向富庶,成都城内储粮丰富,可供大军及百姓食用。
此时江州的任满还龟缩于城中,惶惶不可终日。城外汉军大营一座连着一座,旌旗遍布,好像是一直有援兵抵达。任满担心汉军攻城,江州无法抵御,便不断向外派人,想绕过汉军堵截,穿过包围圈,去向成都求援。
这些人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便没有了消息,任满越发心内不安。直到九月,慢慢有人穿过汉军防线过来,消息也慢慢地多了起来,却没有准确的,有人说成都城已被汉军攻破,成家皇帝公孙述投降了,有人说成都城被围,公孙述还在守城,有人还说公孙述已战死。
任满被吓得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请程泛过来商议。程泛道:“成都消息断绝,陛下生死不明,我等坐拥大军,却什么也不做,岂不是太无能了吗?”
任满道:“城外汉军连营数十里,不知有多少人马,我等恐怕敌不过。”
程泛道:“我却觉得这事儿很是蹊跷,汉军好似一直在增兵,却一直不攻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派兵来,就是为了白吃粮食的吗?”
“或许是等到兵马充足之后,再行攻城。”任满每天提心吊胆,好像就是一直在等着汉军攻城。
“大将军,你看有没有可能,汉军只是虚张声势,其实他们的主力都已去围困成都?或许主上迟迟不派兵来求,其实是在成都盼着我等救援呢!”
这么一说,任满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他说道:“再等五天,若是敌军不来攻城,我等便出城去索战!”
此时张允还在江州以西驻军,这两个月他一直在收纳降兵,和西部那些郡县都去投马援一样,东部各城有人就近来投张允,张允却不像马援似的推辞,而是全都接纳。
慢慢地他的声势大了许多,除去五千羽林军作为中坚力量之外,他又征召了三千新兵,再加上那些降卒,手下已有四万之众。
他依旧隔三差五差人去江州城外转上一转,装模作样地射上几箭,然后便回营呆着。
他如今只需要看住江州城,让他们不要出兵援助成都即可。然后他所做的便是安抚当地百姓,等待成都的捷报,一旦成都捷报传来,江州城大概也不用打了。
这一天,江州城突然城门大开,一队队人马开了出来,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行进,到了距离汉军营垒五六里左右才稍稍停住,整理阵型,看样子像是要攻打汉军。
张允手下将领都有点紧张。此时汉军数量虽然不少,但是顶事儿的没有多少。降兵降将是不能太指望的,他们若是跟着主力打打顺风仗还好,多少能壮一壮声威,若是让他们单独做战,战斗力便不太行了。
有人劝道:“将军,请将军下令不得出战,我军坚守营垒,敌军未必能占到便宜。”
“坚守营垒不可!”张允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对面的大队兵马说道:“看敌军的样子,进攻的意思并不坚决,或许只是出来打探虚实。若是我军闭门不出,那么多的营帐,无法全都守得住,如此便会让敌军得知我军虚实,助长敌军的士气,则我军反而会遭到猛烈的攻击。依我看不如打出去,与敌野战,打掉他们的士气,将他们击退!”
将士们大眼瞪小眼,都有点不敢相信。对面十余万大军,本方四万人马,有三万多是降兵,这样的阵容还敢与敌决战?
张允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派人沿着营垒大声下令,与羽林军出去迎战者,都将得到重赏,降兵中果然有人应征,没多久张允便在阵前募得猛士四千余人。
张允就以五千羽林军与猛士四千余人合在一处为前锋,一共将近万人,打开栅门便杀了出去。
任满自从上次被打败之后,好像是做了病,见到汉军就有些心慌,这次鼓足勇气出城,带足了兵马,行军依然极为小心,见汉军没什么动静,程泛道:“汉军不敢出阵迎战,必定有诈,请大将军下令进攻。”
任满刚刚下令,汉军便出营了,而一见汉军出营,任满心中便又开始没底了。
两军前冲,撞在一处,成军多少带着些迟疑,而汉军却是毫不犹豫,强突而入,士气的差别十分巨大。
羽林军阵型森严,号令严明,在张允率领下步步紧逼,强硬无比,那些降兵猛士也不甘落后,奋勇向前,攻势十分犀利,汉军虽少,却杀声震天,勇猛无比。
程泛见战事不利,率本部兵马绕路,从汉军侧翼发动袭击,汉军受到牵制,攻势稍稍受挫。程泛正要与江州军合力击溃汉军,任满却趁着汉军攻势稍缓,竟脱了身,率军撤回了江州城。
张允转身全力对付程泛,程泛抵挡不住,败退回江中岛,一气之下,竟乘上战船,顺流而下,回南郡去了。
被汉军打怕了的任满失去了程泛这个强援,更加不敢轻易出兵,从此安心地在江州城中当起了缩头乌龟,坐视成都城陷入汉军重重围困之中。
340.虏死城下
成都的深秋,太阳吝啬地露出头来,照在成家皇宫的屋檐上,带着点惨白,显得格外清冷。
公孙述身着棉制的皇袍,坐在树下,仰头看着天空。
自从汉军围城以来,公孙述几乎不再穿便装,每日皇袍不离身。早晨一起来就开始打扮,让宫女们将平时正式场合才穿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不拉地穿在身上。
然后他便神色端庄地跪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在有人来时,公孙述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与来人交谈。
他本就是个待人苛刻的人,如今对于礼节的要求比平时还要严格,稍微一点粗疏都能惹得他勃然大怒,已有三名大臣因为“御前失仪”受到了惩处,有一个宫女甚至因为抬头看了他一眼,被公孙述视为“犯上”,当庭杖毙。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那些大臣们都怕觐见皇帝陛下,唯恐不小心触怒了他,惹下祸殃。
从皇宫到城里,空气都十分紧张,街上行人很少,店铺已不开门营业,成都城已封闭两个多月,市面上也没什么商品可以流通的了。
几天前,因校尉冯汛投降汉军,冯家被阖族弃市,街道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又一个将领投敌,于是又一场杀戮开始。
可杀戮并没有坚定将士们守城的心志,却愈发使得人人自危起来。现在除了公孙一氏外,几乎没人关心成家政权的死活,而是个个都在想着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人人都希望在这场巨变中保住身家性命,全身而退。
公孙述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很快会变成孤家寡人,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于是他大开府库,悬赏重金,求敢战敢死之士,要与汉军决一死战,
赏格悬出几日之后,他募到了八千余人,公孙述让自己的弟弟公孙光率领这支敢死队,随时准备出城拼命。
可是他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作战计划,出战的日期也没有确定,而是看他的占卜结果而定。
公孙述如今每天都在占卜,日卜数课,以测吉凶,对于出城拼命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卜一个好日子才行。
连着几天,他都没有卜到好签,直到这天一大早,他卜出了四个字:“虏死城下。”
虏,是哪个虏,马援?还是孙易?不管是谁,公孙述都会很高兴地看到他们死去。
这是一个少见的好签,不能浪费了这样的好日子。于是占卜刚一结束,公孙述便下旨出城,与敌决战。
今天他御驾亲征,率领大军六万人,向北进攻马援军。而他的弟弟公孙恢,则带领另一支兵马,向南抵御孙易军。
这是最后的殊死一搏,公孙述押上了所有的本钱,对他来说,要么死,要么有尊严地活着,他是成家的皇帝,高高在上的主人,绝对不能再活回到一个卑微的小人物。
他满心悲壮,带着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气势,甚至穿上了那套从没有上身过的金光闪闪的盔甲,那是专门为皇帝定做的盔甲,用无数的金片缀在外面,手工极为精美,价值连城。
这使他比平日英武了许多,全身都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
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军队,公孙述有一种感觉,成家大军是不可战胜的,今天一定能取得一场完全的胜利,将汉军驱逐出他的领地。
“虏死城下”,上天已有预示,他是有十二年天命的帝皇,绝不可能就这样归于沉寂。
公孙述打马出了成都城,对面不远处,汉军已集结起来,在江边列开阵式,军队绵延开去,看起来无边无际,让公孙述的信心受了一点打击,可是他并不能表现出来,他要时时刻刻维持一个帝王的威仪,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半点怯懦。
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披膊之上,那一层层金色甲片之中,居然有一个空隙,那可能是一片脱落的金片,也可能是某个贪财的下人偷偷扯去换取钱财,总而言之,这个瑕疵使他这件本来威武无比的盔甲不那么完美了。
公孙述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自己的胳膊,这是一个不能容忍的失误,为什么事先没有发现?这盔甲从库房里再到他的身上,要经过多少人手,究竟是谁在其中作了手脚,使他在这么重要的一个场合穿着这么一件有缺陷的盔甲?
公孙述的怒火慢慢地升腾起来,他决定,一待战役结束,立即将这其中涉及的人员全都杀掉,一个不留,让他们知道欺骗至尊的下场。
他很想回去换一件战袍,可是战争不会因为一片甲片而停止,汉军已开始行动,一个个方阵在调动,有的向前推进,有的向侧翼准备包抄。
成家军在等待公孙述下令,而他却只能穿着一件有缺陷的战袍指挥这场重要的战役,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糟心的事情!
可是糟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战争还没有开始,已有一队为数五千的人马直接投敌了!
好了,等他回城后,又有一件事可做了,那就是杀掉投敌者的全家,让他们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公孙述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他的军队开始前进,像成群的蚂蚁一样行进在广阔的平原之上。
公孙述冷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就是他脚下的蝼蚁,他们的命一钱不值,为伟大的成家皇帝牺牲性命便是他们最崇高的归宿。
他低头看了一下那片刺眼的披膊,心中的不适挥之不去,不过没关系,他安慰自己道,下一次,下一次战役,他便能身着一件最完美的新战袍了。
公孙述看着自己庞大的军队向前涌动,看到他们在遇到汉军的一霎那向水一样四处崩溅,他看到汉军恶狠狠的浪头倒卷过来,向不可遏制的江潮一般扑天盖地,而他的军队则被迫加入了这股大潮,所有的人都向着一个方向,黑压压的人群蔓延过来,离着他越来越近。
而他的周围,人们开始四散奔逃,没有人还记得他们的皇帝,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那身着金光闪闪的盔甲的人塑像一般留在战场上,在汹涌的人潮中他就像是一块岩石,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身边飞速流过。
公孙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举起披着有缺陷的甲片的胳膊,想将手中的刀挥出去,想大喊着他的士兵前进,可是他久未举过战刀的手是如此无力,竟连刀柄也握不住,那柄刀从他的手中脱落,只余下他的手可笑地举在空中。
这时他的胸前突然出现了一枝箭杆,长长的箭尾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颤动,而他胸前的黄金甲片上慢慢现出了红色,这是他的血,是最尊贵的帝王之血,他公孙述,将作为一个威武不屈、英勇战死的皇帝出现在史册上,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除了那一片缺失的金甲片。
公孙述栽下了马,随即他的首级被人砍下,他的价值连城的黄金盔甲没有逃过劫难,所有的黄金甲片都被人揭去,露出里面光秃秃的里子,失去了所有的光鲜靓丽,伟大的成家皇帝也不过是一具腐朽的肉体。
后世的史书上对此次战争的结果描述是:“虏死城下。”
341.如何定蜀
建世四年秋,汉伏波大将军马援率军攻克成都城,成家政权灭亡。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汉军、蜀军、蜀民,甚至包括成家百官,公孙氏一姓的灭亡换来了所有人的平安。
汉军秋毫无犯,没有征服者进城时惯常的杀戮和抢劫,百姓惊奇地看到,汉军比蜀军更加军纪严明,欺侮打骂之事不能说没有,但是很少,成都甚至比在成家政权治下更加安全,
汉军已形成了一套战争的奖惩制度,攻克城池,将领们都会加官进爵,而每个士卒都有丰厚的赏赐,如果谁敢去劫掠,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败坏军纪是有很高的成本的,没有哪个将士敢去以身试法。
成都府库充盈,天府之国不是浪得虚名,肥沃的土地,发达的工商业,孕育出了一个富饶的益州,而多年的承平日子,使官府粮仓充实,钱帛无缺。
马援迅速安定益州,任命官吏,周边郡县一个个改旗易帜。
消息传到江州,任满目瞪口呆,他一直苦苦地等待救援,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等到了改朝换代的消息,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决定举城投降。
当他来到张允的大营,看到那些空着的营地,听说张允只有五千羽林军和三万多降兵时,任满羞愧不已,只是抹着额头上的汗,不住声地道:“将军用兵如神,任某败在将军手下,心服口服。”
公孙述的成家王朝实际控制的地域除了早已收复的武都和汉中两郡之外,尚有蜀郡、巴郡、广汉、犍为、越巂五郡,巴蜀以西的邛人、笮人从前依附公孙述,马援便派使者去要他们归附,而原本属于益州的益州、牂柯两郡,公孙述一直没有实际控制。
如今巴郡、蜀郡和广汉三郡基本平定,其余的地方还处于混乱无主状态,马援坐镇成都,一边派使者去四方招降,一边派孙易、诸葛稚、张允等人四处略地,看样子,蜀地要完全平定还需要时间。
马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威行益州,许多人背地里叫他“蜀王”。
这一天,马援刚从军营回到成都的府第,便听下人禀报,说是有一个名叫杨吉人的来拜访。
“杨吉是谁?”马援奇怪地问道。
有原本成家宫中的旧人说道:“杨吉是公孙述身边的方士,卜课极准。公孙述凡事必卜,占卜必用杨吉,后来杨吉在汉军围城前偷偷逃走,公孙述便再也卜不准课了。”
马援道:“他一个方士,不过是装神弄鬼之徒,到处骗些钱财,要见我做什么?不见!”
下人犹豫了一下,劝道:“杨吉这个人是不是装神弄鬼,小人也不清楚,小人只知此人见识很广。他当年是公孙述身边的红人,与朝中大臣、地方豪强都有往来,他又常行走蜀地,对于蜀地的风土人情都是极了解的。大将军若想知道蜀地的事,问他便知。”
马援道:“既然如此,让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下人引了杨吉进来,杨吉向马援做揖,态度十分从容。
马援道:“我早闻先生大名,知汝向来为公孙述之腹心,奈何对旧主弃之不顾,自去避难?”
杨吉淡淡一笑,说道:“我乃世外之人,只顺天命,不顺人君,公孙述非我之主,何来弃主自去之说?”
“先生既是出世之人,当远离人烟,在深山密林之中修行,为何来成都繁华之地,找我这入世之人?”
马援的话带着讽刺的意思,完全不顾忌杨吉的面子,杨吉却丝毫也不慌乱,说道:“大将军此言差矣,修行之事,在内不在外,在心不在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只要吾心在世外,这副皮囊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援道:“马某不会绕弯子,先生今日来此,有何事教我?”
马援只是一句表面上的客气说法,其实语气中一点请教的意思都没有,然而杨吉却大言不惭地说道:“特以定蜀之事来教大将军。”
“蜀地已定,何需先生再教?”
“蜀地定之容易,安之则难,大将军若不虑此,蜀地依然会乱。”
马援有点认真了,问道:“这话怎么说?”
“大将军,公孙述虽是成家皇帝,这成家的天下,却非是他一人的。”杨吉娓娓道来:“比如这巴郡,原来太守是任满,以全郡奉公孙氏,公孙述便以重兵予之,命其守江州安定巴郡;再比如说越巂郡,原是邛人长贵杀郡守自立,公孙述以其为邛谷王,才收了越巂郡,而巴蜀多蛮夷,邛人笮人,各有其俗,公孙述用其酋长,因其旧俗,方能抚定蛮夷。益州诸郡皆是如此,各地都有豪门望族,蛮夷诸人,他们不只是成家的臣子,甚至也是成家的主人,公孙述大力封王,多用蜀人治蜀,才能将诸郡稳定在自己的治下。”
“你的意思是要用本地豪门大户、部族酋长,以蜀人治蜀,方能安定蜀地?”马援突然冷笑一声,“听闻先生与诸郡豪强酋首关系甚密,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杨吉道:“大将军所言虽是实话,然我此来非是为益州豪强酋首,而是为了大将军,大将军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杨某深为大将军忧虑。”
马援道:“马某如何身处险境?杨先生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杨吉道:“陛下以大将军为益州牧,上马可节制诸军,下马可任官治民,其权可谓大矣。大将军昭冤案,抚百姓,以至蜀民归心,益州百姓都暗地里称您为蜀王,如今蜀地百姓只知有蜀王,不知有陛下,大将军尚浑然不觉,杨某可是替大将军捏了一把汗。”
杨吉似不经意地扫了周围一眼,说道:“就连大将军这府第,也是公孙述的旧宫呢!”
马援听了这话,额头上忽然渗出汗来,他入成都时,将公孙述皇宫中的财物封存,全都入了府库,此时皇宫中没了什么值钱之物。但是宫中宽敞,离各处官署也近便,马援为了方便,便直接在这儿住下,如今想来,实在是大大地不妥。
杨吉偷偷觑着他的脸色,说道:“大将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除非是圣人,这天下只有一个圣人,那便是当今皇帝陛下。”
马援道:“你的意思是。。。”
“杨某的意思是,大将军太过清廉刚正,身上竟一点污点也没有,此事不妥,大大不妥,大将军难道要做圣人吗?”
342.欢短愁长
定蜀捷报传到长安,皇帝刘钰龙颜大悦,满朝百官弹冠相庆,各地百姓亦是如同过节一般。
刘钰对出征将士大加封赏,满朝文武亦得赏赐,便连百姓都得了实惠,不仅蜀地依照惯例得免两年钱粮,汉土之百姓都得以在赋税上有所减免。
举国欢庆之时,皇帝陛下决定放松放松,去上林苑游猎。
如今皇帝出巡的派头比从前大了许多,中郎将王猛率大军护驾,一众大臣随行,至于随行的嫔妃,皇帝陛下竟然一个没带,只与皇后樊桃花两人联袂出行。
皇后求子的一番折腾被皇帝看在眼里,他感觉皇后有点太过在意,太紧张了。欲速则不达,越是在意,压力越大,反而更不容易受孕。
一个无子的皇后面对一个甚至数个有儿子的妃子,这样的后宫是不可能有安宁存在的。不仅皇后会心态失衡,而且没有嫡子,也会让诸多妃嫔产生野心,觊觎太子之位,互相争竞。这种情景,往小了说会使他刘钰家宅不宁,往大了说可能会影响国本。
皇帝也想要桃花生个儿子,那样的话他的后宫会和谐许多,安宁许多,但是这事儿还真是急不来。
如今皇后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定程度,很难再见到她像从前那么开朗地笑了,刘钰不想一个好好的女子早早变成怨妇,于是他想了这个主意。带皇后且只带皇后一道去打猎,重温一下二人世界,让皇后彻底放松一下心情。
皇后自然是十分高兴,她本就是个英风豪迈的女子,马上功夫了得,骑射之术精湛,喜爱行军打仗之事。因为成了皇后,进了深宫,许久没有过这种出去游猎的机会,如今又可以到大自然去撒撒野,樊桃花雀跃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其实她也不过二十岁,依旧是个小姑娘。
皇帝特许她带女兵营一道,大汉皇后也有自己的护卫队伍。
夫妻俩在广阔的上林苑中纵马驰骋,在舒适的行宫中翻云覆雨,过着没白没黑、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皇后银铃般的笑声时常响起,刘钰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大营中英姿飒爽的女子。
樊桃花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甚至记不得上次自己这么畅快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从前她随着父亲日日勤苦耕作,却依旧衣食不继,受尽了饥寒,到后来揭竿而起,纵横天下,虽然没穿过什么绫罗绸缎,也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樊桃花却觉得过得自由自在,开心快乐。
如今她贵为国母,仆从如云,可说是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觉得烦恼日渐增多,欢乐离着她越来越远。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两人在上林苑呆了不到一个月,长安有急报传来,西河郡大成、广田等地发生了一场叛乱,西河太守宗育不能平定,派人来朝中求援,而河南郡的虎牢关和孟津又遭到了建武汉的攻击。
对于西河的叛乱,如果说太守都不能平定,需要朝廷派兵,那说明规模不小,皇帝琢磨着派谁领兵前去,皇后却推荐了一个人,就是他的父亲樊崇。
樊崇自从上次受方阳连累被处罚了之后,更加深居简出,专心在家耕地生子,桃花觉得父亲过于颓废了些,应该找些事情来做了,让他去平叛正合适不过。
皇帝乐于给皇后这个面子,樊崇虽然没什么学问,但他能做几十万义军的老大,能力上是没的说的,而且一旦不缺吃缺穿,有人可以供应粮草,樊崇其实是乐于维持良好的军纪的。
上次把自己的老丈人贬了,正好给个机会,让你再赢回来,而且老丈人出马他也放心,两全其美,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至于洛阳的动作,皇帝相信自己的兄长刘茂会妥善处理的。不过为了以后出关提前做准备,刘钰还是决定向洛阳方向增兵。
如今蜀地平定,解除了大汉的背后威胁,国家的方略应该来一个大调头,战略重心由西部向东部转移,出关与刘秀争天下的时候就要到了。
皇帝起驾回了长安,与他的朝臣们商议下一步的方略。这时伏波大将军益州牧马援的使者到了。
马援上了一封长书,详细汇报了益州的情景,请皇帝陛下任命各郡太守及县长,并且请求回到长安任职。
皇帝有些奇怪,问道:“朕已全权委托大将军,让他择贤明者自行任命官吏,为何又要朕来任命?”
使者道:“陛下虽有旨,大将军却不敢自专。”
“大将军定蜀之后,都忙了些什么?”
“刚定蜀时,大将军十分勤奋,四处巡视,了解民情,平反冤案。最近。。。大将军忙于修建府第,购置耕地,说是要在成都置办一份家业。”
皇帝又详细询问了益州情景,便将使者打发走了。
正巧兵部尚书罗由觐见,奉上一封奏折,说道:“陛下,南征大军军中祭酒胡成托臣向陛下转奏,他要弹劾大将军马援,滥用威权,收受当地豪强供献,中饱私囊。”
“不必看了!”皇帝挥了挥手,说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马援一边上奏说要回长安任职,一边又在成都购置良田。何况他马伏波一向视钱财如粪土,怎么如今反而贪财了?”
说马援贪财受贿,皇帝是打死也不相信的。马援的志向绝不在钱财,他要发财是分分钟的事儿,除了打仗治民,马援经营货殖无所不通,在没有被朝廷任用的时候,马援就是玩种地,玩畜牧,玩出一个边郡的首富,而他根本就不在乎钱,偌大的家业转手就全送人了,自己跑到陇西去投奔了隗嚣。
如今他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如今他的权力太大了,在益州说一不二,土皇帝一般,马援生怕皇帝怀疑,只好自污以求自保。
这都是萧何玩剩下的套路,皇帝没想到马援也会来这个。
“子渊啊子渊,你还是不懂朕的心啊!朕自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他不懂啊!”
皇帝向着罗由道:“朕要的是不只是一个益州,朕要的是整个天下!朕就是要给马文渊权力,要他放心大胆地经营益州,之后顺江东下,直取荆扬,自南向北,包抄刘秀,定鼎天下!”
343.战争准备
建世四年的冬天,远在成都的伏波大将军马援收到一个惊喜,他的家眷从长安来了。
皇帝陛下特别允许马援家眷随行到蜀地,除了他的长子马廖在北地处理家业外,他的妻子、妾室、两个儿子和几个女儿全都到了成都,一家人欢喜团聚。
皇帝的旨意也随之而来,刘钰再次申明,蜀地一切事务由马援全权处理,包括委任郡县长官、各级官吏、调动军队、在国家政令允许的范围内发布命令。
马援伏地拜受圣旨,抬头时眼睛里竟有了泪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皇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说明陛下对他绝对信任,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疑心。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一道调令,军中祭酒胡成被调到河西任职,虽然没有降职,但是河西比蜀地更加偏僻,应该算是贬官了。
胡成的弹劾奏折被送到马援手上,马援看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愈加感动,他简直不能想像,年轻的皇帝陛下竟有这样的心胸,给了他如此之大的信任。
他不能算作是刘钰的亲信。相反,他已几度易主。马援最初在王莽手下任职,之后追随隗嚣,离了隗嚣之后,才投到建世皇帝的麾下。说起来他已经换了三个主公,三人中刘钰对他是最信任的一个,不仅对他委以重任,而且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马援激动万分,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便是跟了建世帝,在皇帝陛下的麾下,他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才能,实现抱负,没有什么担心和顾虑。
马援不是个愚忠的人,他是典型的择良木而栖之人,如果刘钰这里不适合,他会毫无心理压力地寻找别的栖身之处。但是如今,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念头:没有人比建世帝更懂他,没有人比建世帝更值得他去效命。士为知己者死,做臣子的遇到这样的主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随着皇帝的圣旨,还有一封手书,皇帝陛下在书信中写下了自己的战略构想。他不需要益州为朝廷提供一粒粮食,也不要益州一个钱,他要的是马援以益州为基地向东拓地,开辟南方战场。
皇帝陛下要马援东下荆州扬州,来一个迂回的大包抄,向建武汉施加军事压力,配合正面战场作战。书信的最后写道:“益州之事,皆委与将军,大江以南,皆委与将军,大汉的半壁江山,皆委与将军。”
此时国家的重心全在大江以北,江南尚未开发,但是荆州扬州已初显繁华之兆,从地域范围来看,益州、荆州、扬州、再加上南面的蛮荒之地交州,几乎占了天下的一半,这些皇帝一古脑地交给了马援,这副担子可谓沉重之极,这份信任也是沉重之极。
马援一改几个月的颓废之态,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起来,他调动益州的资源,全都向东部的江州一带汇集,他打造战船,训练水师,不惜力气,不惜钱财。
天府之国的富饶、公孙述的数年积累,都给了他大肆扩军备战的资本,只要蜀地各郡保持稳定,钱粮基本没有问题。
船厂都忙碌起来,楼船、朦冲斗舰、戈船、冒突、赤马舟,各式战船开始建造,“楼船官”“铁官”这些平时不太受重视的官员,经常受到大将军的接见。马援对于船只的建造和兵器的打造重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大将军提拔了一些蜀地将领,如李育、程乌等人,都是很有才能的人,全都受到了重用。
马援秉承着皇帝陛下“唯才是举”的用人方略,不论亲疏,不论汉将还是降将,只要有才能,肯为国家出力,都有机会得到任用。
一时间,整个益州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各级将领们虽然喊着累,但也因为有了上升渠道而干劲十足。
蜀地温暖,但是长安却十分寒冷,好在百姓没有冻馁之忧,不用担心在冬天受饥寒。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寒冷日子,临湘侯、胡骑校尉窦友率一万骑兵抵达长安。
窦友是凉州牧窦融的弟弟,与其兄和河西五郡太守一道封侯,此次皇帝下旨,调动凉州大马向东,他带一万骑兵入京,另有五千骑兵和万匹良马去了上郡,归入破虏将军刘彪麾下。
这一次调动几乎把凉州骑兵的家底都调了过来,毫无疑问,皇帝陛下在准备对关东用兵。因为匈奴南北分立,势同水火,匈奴无力南侵。护羌校尉荀彧能力极强,羌人也不敢再做乱。凉州五郡的军事压力大大减轻,凉州兵马可以向东调动,支援国家统一大业。
窦友对于凉州大马极有信心,在他眼中,这是天下最强骑兵,不论是并州兵骑、幽州突骑,亦或是长安的骑兵都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凉州大马驻扎在长安城西,与羽林骑兵相邻,据说这支为数八千人的骑兵是皇帝下了血本打造的,人员是从各郡良家子和羽林少年中选拔组成,皇帝陛下甚至亲自参与了骑兵训练计划的制定,他还常常来到军中与他们一道训练。
“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窦友看着羽林骑兵来回奔驰,心中不以为然。
这些天他一直在留意羽林骑兵,见他们的训练有点与众不同。羽林骑兵十分重视队列和命令,前进时每一排要把马头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命令下达要立即执行,随意跑开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因为常年的队列训练,羽林骑兵的行进十分整齐,行止有度,进退有序。窦友承认,在这方面他们强过凉州大马,但是马跑得齐有什么用呢?
如果到了战场上,窦友有信心能把羽林骑兵的队列冲散,将他们看起来整整齐齐的队列冲成碎片。
腊月初一,皇帝下旨,明天要驾临城西军营,看一看天下闻名的凉州大马。
窦友向凉州诸将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明日陛下阅兵,你们要把腰杆挺直,刀枪擦亮,一定要让皇帝陛下见识一下咱们凉州大马的军威!”
344.无敌骑兵
长安城的严冬十分寒冷,今年的雪格外地多,对于农人来说,这是一个好兆头,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大雪预示着来年的好年景。但是对于军人来说,寒冷的天气就不那么舒服了。
虽然凉州本是寒冷之地,凉州的士卒常年为国戍边,多少习惯了严寒的天气,不过在冬天穿着铁制的盔甲总是让人难受的。
将士们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选在腊月来到军营。平时还可以不着甲,多穿些衣服抵御严寒,总是好过一些,可是今天,所有人都穿上了甲胄,整齐地在营地列队,等待皇帝陛下的车驾。
不远处的羽林骑兵比河西军营起得更早,早早便开始了训练,这也是他们的传统,一日三操,早起便开始登山,跑一大圈回来,练习骑术,后晌是兵器训练。
这个训练强度在当时来说可是出奇地大,凉州骑兵这样的精锐之师也不过是三日一操,平时将士们虽也训练骑射之术,但都是自发的,没有强制性。
羽林骑还有一项特殊的训练:负重。他们在登山跑步时竟然要背负重物。这在凉州兵看来是相当奇怪的,不知道这个训练项目有什么用。难道要背负重物上战场吗?骑兵的优势就在轻捷迅速,负那么多重物还怎么快速奔袭?
凉州骑兵个个心高气傲,看不起羽林骑,对他们的训练更是嗤之以鼻,觉得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无论如何,今天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一定要把羽林骑比下去,让他们见识一下谁才是天下最强骑兵。
太阳升到山顶的时候,皇帝车驾来了,准确地说是皇帝的马队来了,因为皇帝陛下没有乘坐舒服的马车,而是直接骑马来了。
皇帝陛下甚至也穿着盔甲,除了他的盔甲更威风耀眼之外,与普通士卒没有什么区别,这让在外面冻了一早上的凉州将士顿时觉得不那么冷了。
皇帝在整齐的队伍前面走过,将士们昂首挺立,高呼万岁,向皇帝陛下致敬,皇帝点头道:“壮哉!凉州大马,威震天下,果然兵强马壮。”
窦友面容严峻,心中却很是得意,他大声道:“陛下,将士们愿在御前演武,请陛下一观!”
皇帝点头首肯。于是一列骑兵纵队排阵而出,绕场小步快跑,慢慢提速,当先一人开弓射箭,将马向旁边一带,斜刺里跑开了去,对于箭是否上靶,根本看都不看。
第二人也是如此,箭出即走,等到十人一队都射过,士兵上前验箭,十只箭,箭箭中红心。
皇帝大声夸赞,要不是旁边的小班登偷偷扯他的马缰,恐怕又要忍不住上前比划比划。
随后百人出列,马蹄隆隆齐向前飞奔,随着高台上令旗挥动,百人齐射,箭矢如蝗,几十步外的一个草垛立即变成一个大刺猬。
皇帝点头,这种指定目标齐射技能用于击杀敌酋非常有效,小范围的饱和打击下,目标很难逃脱。当年的冒顿单于就是用这种方式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
骑射之后是突击训练,百步外有数十草人,骑兵着札甲,持戟、矛,列阵直突,以长兵器突刺,草人皆倒。
长兵器一般都有“留情结”,即在刃后有一个突起,防止冲锋时冲力过大,兵器贯穿敌人身体无法拔出。不过即便长兵器留在敌身上,士兵依旧配备有环首刀之类的近战兵器。刘钰注意到,士兵们甚至配备有一个不大的方盾,大概是在前冲时用以阻挡敌军箭矢。
幽州突骑、并州兵骑和凉州大马这三大骑兵,基本上都是突击轻骑兵,保持了机动性,有较强的冲击力。
三只骑兵队伍中,凉州大马的马匹大概是最好的,毕竟他们离西域比较近,当年汉武帝以大宛马改良中原马种,就是在河西的山丹军马场实施,河西骑兵有最好的马源。
皇帝问道:“似这等札甲,士卒负重几何?”
窦友道:“回陛下,札甲全重四十三斤。”
刘钰默算了一下,相当于现代的二十斤出头,算是比较轻便,轻便就意味着防护力的减弱,因此他们才又配备了一面方盾吧?
皇帝道:“朕带来了几副盔甲,看看谁能穿得上。”
窦友心中暗笑,什么盔甲还能穿不上?
等到他看到士兵抬出来的盔甲之后,立刻就傻了眼,这一大堆确定是一副盔甲吗?这堆铁披到身上还能走得动吗?
可是皇帝既然准备了这些,窦友不能说穿不上。于是他指定了一个彪形大汉来披甲。
在其他士兵的帮助下,这一套甲具终于披装完毕,披甲士卒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铁片的防护之下,这防御力也是无敌的了。可是当皇帝让他没事儿走两步的时候,那士卒踉跄着向前几步,突然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窦友终于忍不住道:“陛下,若着此甲,士卒将无法作战。”
“是么?”皇帝笑道:“卿等可随朕去羽林军营,看看重骑兵如何作战。”
窦友求之不得,他虽然一直在观察羽林骑兵,可是还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观看他们的训练。
羽林军营外表上与凉州军营没什么不同,可是越向大营深处走,窦友等凉州将领越觉得新鲜,等见到了真正的“重骑兵”,窦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只有两百人左右,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他们长什么样子,因为重骑兵的全身上下都罩在甲胄之中,就连他们的马都披着重甲,一人一马站在那,就是一个坚固的铁制堡垒,重骑兵的手中,是一柄超长的长矛。
一百个重骑兵排成一排,一齐向前小步慢跑,渐渐加速,没有人超出,没有人落后,他们整整齐齐,相互之间紧密衔接,看起来不像是一百个士兵,而像是一堵移动的铁墙,上面长着长长的刺,把面前遇到的所有障碍冲垮,碾碎。
那些士兵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拿好手中的长矛,端坐在马上就可以了,马匹的冲力自然会转化成长矛穿刺的力量。
“这,这怎么可能呢?”窦友惊异地道。
“这么厚的甲,士兵承受不住啊!”有凉州将领在身后低声道。
中郎将王猛道:“窦校尉,他们都配备了马镫和高鞍。”
马镫和高鞍?那是什么?
在王猛的指引下,凉州将领们终于看清了,在那些马匹的两侧,悬挂着两个三角形的铁架子,骑兵的脚踩在里面,甚至能在马背上站起身体。
“这样,这样就可以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是啊,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太有用了!”
“还有那个高鞍,看起来坐得很稳。”
“怪不得他们穿着那么重的甲,还能作战!”
“这样的骑兵太可怕了!”
“简直是无敌了!”
有人轻声嘀咕道:“你们觉不觉得,咱们凉州大马挡不住重骑兵的一次突击。”
窦友回过头去,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吓得那个将领连忙低下头去。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说得都对,这种移动的铜墙铁壁,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阻挡。
无敌的骑兵啊!
345.我要通关
窦友终于明白,为什么羽林军的训练如此奇怪。为了能背负沉重的铠甲,他们要练习负重;为了能像移动的墙壁一样整齐向前推进,他们要练习队列;为了不会有人在中途脱离行列,保持队伍的严整性,他们要有铁的纪律。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知的乡下小子,什么都不懂,却轻率地去嘲笑别人,他在河西呆得太久,不知道关中竟然有了如此厉害的骑兵,真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地广大。
他是军人,久经战阵,当然知道这样的一支强悍的骑兵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队伍必定成为战场上的王者,凉州大马大概要衰落了。
来关中之前,他抱着横扫中原、建功立业的想法,他以为自己率领的骑兵将作为战场上决定性力量,让人刮目相看。皇帝陛下要一统中原,必定要借助河西的军事力量。河西五郡,他们窦家,都将在朝中扮演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是见到重骑兵的一霎那,他的自信土崩瓦解,长安对凉州大马的依赖不会那么大,他也要和其他人一样去争去抢,为河西豪族在朝中争取到一席之地。
窦友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中郎将王猛颇有点得意,他说道:“窦校尉,这马镫和马鞍,都是依照陛下的图纸制成的。这羽林重骑,从装备到战法,都是陛下一手打造。这样的队伍在天下只此一支,再无别家。”
窦友很惊诧,他听说过建世皇帝陛下喜欢弄一些新鲜玩意,比如说玻璃,比如说纸,如今已在贵人的圈子里小范围地流行,据说都是皇帝陛下的发明,还有在洛阳战场大显神威的连环霹雳车,如今名声已经很是响亮。没想到在骑兵装备上,皇帝陛下也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窦友觉得,只有天上的神人才能有如此超出时代的奇妙构思,那么,景王托梦一说难道竟是真的?
他恍恍惚惚,一时心神不定,竟没听到皇帝在和他说话,直到有人提醒,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声向皇帝陛下赔罪。
“陛下,凉州马匹高大,负重力更强,臣恳请陛下,将凉州大马打造成重骑兵。”窦友的反应很快,他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他来看这些。
“不用!”皇帝干脆地拒绝,“凉州大马自有用武之地。。。不过若是有人想加入羽林重骑,也可参加选拔。”
“选,选拔?”窦友有点糊涂。
王猛道:“这八千骑兵,都是羽林重骑的备选,他们是从各军中挑选出来的壮汉,已经在这儿训练了半年,现在羽林重骑一共有八百人,陛下说了,还要再选两千人,长安羽林重骑一共需要三千人。”
河西将领立即骚动起来,个个跃跃欲试,好像立即就想请命参选。
王猛道:“想成为重骑可不容易,需要在每月一次的演武中胜出。可一旦成为重骑,就与别的骑兵不同了,最普通的重骑兵都是百夫长级别,佚百石,若是成为将领,比之普通材官将领高两级。”
这些话又引起一阵骚动,这么一支三千人的队伍,那就是金子堆出来的,光是披的甲就已十分昂贵,待遇又如此优厚,要是拿这些钱去养普通的材官步卒,养个五六万人都不成问题。
从本质上看,重骑兵其实就是一支贵族队伍。
皇帝道:“凉州士卒若想成为重骑,需来羽林骑训练,参加选拔,不过,朕让你过来,其实是另有重用。”
皇帝和王猛、窦友等高级将领进入大帐,一道研究重骑兵的战法。
重骑兵虽然强横,但是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机动性差,转身困难,轻骑若是从侧后翼突袭,重骑兵无从防御。
刘钰的想法,是由轻骑为重骑提供侧后保护,凉州大马可独立作战,也可配合重骑兵作战。
“窦卿,凉州大马大有用武之地,朕对你抱很大期望,努力!”
皇帝对河西诸将激励一番,便纵马回宫,先去了一趟椒房殿。
还没进门便听到皇后的笑声,以及杨婕妤轻柔的说话声。
就在上林苑狩猎归来后不久,皇后忽然觉得身子不适,请太医来号脉,竟然是怀孕了!
樊桃花简直不敢相信,她吃了无数的药,又念了四十九天的祝语,都没有使自己怀上龙种,以致于她心里充满绝望。可随着皇帝去了趟上林苑,竟然有了意外的惊喜。
对于这一点,皇帝刘钰有自己的解释,他认为是自己在昆明池旁边小树林里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当时皇后死活不从,多亏了皇帝大胆尝试,才终于结成硕果。
当然,对于这件事,樊桃花是绝不承认的,她甚至连那片小树林都“不-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皇后受孕这件事使刘钰的后宫迅速恢复了和谐,便是从前让皇后看不顺眼的杨婕妤,也重新入了皇后的眼,变回了她的好闺蜜。
皇帝在椒房殿和两个妃子打情骂俏一番,在杨婕妤的伺候下换了常服,便又匆匆地去了广阳殿,并召他的参军们一起来咨议军事。
如今皇帝身边总是有数个参军随驾,天天和他指点战场,在沙盘上推演战术。
军中本有军师这个职位,但是并不常设,军师的主要工作是为主将出谋划策,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长。刘钰将这一职位变为常职,每军中都有军师祭酒,其副手为咨议参军,属员为数个参军,这其实就是后世的参谋部。
皇帝从郎官和羽林军中挑选了十几个参军,与他一道商议军事,广阳殿中的沙盘越来越多,墙上也挂着各地的舆图,每天他们就是对着这些东西纸上谈兵。
今天研究的主要是重骑兵的战法。
咨议参军何欣认为应将凉州大马改造为重骑兵,因为凉州马适合作为重骑战马。
皇帝说道:“凉州马雄健,正可为重骑兵所用,但凉州骑兵骑射出众,作为重骑兵却有些浪费了。”
重骑兵就是墙式推进,以力量为先,要的是长矛突刺,几个突刺动作需反复演练,形成习惯。至于骑射那种花活,在重骑兵面前就如同小孩子的把戏,他们甚至不用配备弓箭。重骑兵的作战就是一招鲜,皇帝要的就是突击这一下子。
凉州骑兵从小练习骑射,虽然也持长兵突阵,但是轻骑战法和重骑不同,让他们撇下弓箭去端长矛,有可能比训练新兵还要费劲。
广阳殿中的气氛一向比较热烈,这里的习惯是畅所欲言,每个人可以自由提出见解,不必因为皇帝在场而有所顾忌。
但是皇帝的存在终究会影响到各位参军,他们大都在家中做足了功课,深思熟虑之后才敢在皇帝面前论战。
刘钰曾数次亲临战阵,有丰富的指挥经验,而且因他前世热爱军事,研究过许多古代战例,可以作为这个时代战争的参照,因此,皇帝的想法大多是比较靠谱的。
刘钰坚信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他已将参军制度向全军推广,每个将军的麾下都由军师祭酒率数名参军,为主将临战决策服务,皇帝相信这会对军队战术水平的提高有所帮助。
刘钰如今就像是一个游戏高手,通过了重重关卡,终于来到最后一关,要面对真正的大魔王,他要打通关,就必须要战胜这个强大的对手。
是时候了,是该向刘秀发起全面挑战了。
346.东部变局
邯郸未央宫,刘秀看着手中的加急奏报,脸色铁青。
平狄将军庞萌反了!
刘秀从春季开始亲征,摧枯拉朽式地打败张步十几万大军,逼降了割据齐地十二郡的齐王张步,将七十余座城池收入囊中。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胜利,直接解除了帝国东部的威胁,孤立了割据东海郡的海西王董宪。
刘秀大军乘胜南下,要将董宪一并收拾了。董宪完全不是战神建武皇帝的对手,在桃城之战中,董宪的大军被击溃,丢下大量辎重,一路逃到新阳。
刘永与张步的先后覆灭,使董宪陷入孤立,再经一场大败,元气大伤,如今只是在作困兽之斗,被汉军平定只是时间问题。
建武帝将收复东海、平定董宪的任务交给征虏将军祭遵和平狄将军庞萌,自已回到邯郸,准备调集全国资源,与西部的建世皇帝刘钰一决高下。
没想到他回来还不到一个月,竟然发生了前线将领反叛之事,而且是如此重要的高级将领,怎么不让他急火攻心?
事情的起因很偶然,说到底刘秀本人也有责任。
刘秀的军事指挥艺术炉火纯青,将领们经常会将前线的情景飞马急报回邯郸,请皇帝帮助参详,刘秀虽不在战场,却往往能切中要害,提出正确的意见。
这一次他刚回到邯郸,前线祭奠的战报就追着到了,主要是说董宪又招募了上万五校流民武装,进兵据住了建阳县,对汉军造成了直接的威胁。
刘秀刚从前线回来,对东海的战局了如指掌,当即回信说道:五校流民新败,是流蹿之师,暂时依附董宪,其心不坚,再加上五校军无粮,董宪又新丢失了大批辎重,他们必定有粮食问题。汉军不须与之交战,只要略待数日,敌军必定自行逃散。
祭遵收到圣旨,准备遵照行事,知会庞萌等人按兵不动。
庞萌与祭遵同为前线主将,却没有收到圣旨,顿时起了疑心,他觉得祭遵一定是怕他先进兵灭了董宪,抢了头功,因此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以致于皇帝起了疑心。
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一个念头起来,便会自动生出无数念头去佐证。庞萌一个念头想茬了,再看祭遵的调兵,怎么看怎么是针对他,以致于祭遵请他去营中商议军情,他也不敢再去。
也是巧了,此时董宪正好差人来游说庞萌,这个游说其实也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连董宪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却恰恰赶上这个关口,竟然将庞萌说动了。
庞萌当夜便调集兵将,猝然发难,向祭遵部发动进攻,祭遵完全没有防备,被打得大败,狼狈退兵,直跑出一百多里才稳住了阵脚。于是庞萌与董宪联合,乘胜又夺得兰陵,杀了汉将贲休。
这一仗,使桃城之战的胜果化为乌有,原来已是强弩之末的董宪起死回生,又重新张起势来,祭遵只得屯兵蕃县,独立支撑,等待援兵。
东海的局势逆转,将刘秀的战略完全打乱。原本只是留两个将领收拾残局,结果又成了一个乱局。
最让刘秀恼火的是,庞萌是他极为倚重的大臣。
庞萌出自绿林军中的下江兵,是王常的部下,更始元年被刘玄拜为冀州牧,与尚书令谢躬、破虏大将军刘秀共同攻打王郎。
王郎覆灭之后,刘秀有了自立之心,击杀了谢躬,庞萌见敌不过刘秀,就直接投降了。刘秀即位后,任命庞萌为侍中,侍中这个职位一向是皇帝近臣,可见刘秀对他是比较信任的。
庞萌为人谦逊和顺,很遂皇帝的意,深得宠信,刘秀曾经说他“吾常以庞萌社稷之臣”,“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意思是说庞萌可靠,可以托之以大事。
如此信任的一个将领背叛了他,刘秀的恼怒可想而知。他怒气冲冲地将战报丢到案上,向着身边的大司徒邓禹道:“朕常说庞萌是社稷之臣,诸臣一定会笑这话吧?”
邓禹道:“人心隔肚皮,谁能轻易看透呢?”
刘秀怒气不减:“老贼当族!传令诸将,各厉兵马,会睢阳,朕要亲征,灭此老贼!”
邓禹迟疑了一下,起身拜道:“遵旨。”
邓禹出了宫,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建义大将军朱祐府上。
朱祐刚刚听说庞萌谋反之事,正要入宫去,还没有出门就被邓禹堵在了家里。
“仲先,你往哪儿去?来来,先别急着走。”
邓禹、朱祐与刘秀曾同在长安求学,三人算是发小,关系一向亲密。
“我正要进宫,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邓禹看起来确实有点急,直接扯着朱祐回房,说道:“庞萌谋反,东面局势又乱了,陛下大怒,下令诸将会睢阳,要亲征庞萌。”
“陛下亲征,庞萌必败,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妥!”邓禹回答得很干脆,“如今四方不宁,北有彭宠,南有邓奉,如今又跳出个庞萌,而放牛皇帝刚刚灭蜀,一统西部,不日必将东征。陛下此时应迅速平定关东,才好与放牛皇帝争雄。刘钰向东,大概是要从太行及洛阳东进。陛下最好是坐镇邯郸,居中调动,若是亲征东海,仗打得快还好,若是迁延日久,放牛皇帝乘机东进,到时怎么办?”
“那你为何不当面直谏,却来和我说?”
“我是想说啊!可是陛下正当盛怒,必定不听,得待他慢慢平息下来,才可进谏。”
“那就。。。明日?明日你去找陛下说去。”
“我不能去,得你去!”邓禹道:“不只是说东征之事,还有彭宠、邓奉之事,我不好说。”
朱祐想了想,恍然道:“你是说,让陛下宽佑了他们,稳定关东?”
邓禹点了点头,“彭宠此时在建威大将军的攻击之下,支撑不了多久了。可是邓奉在南阳很有根基,他又骁勇善战,要想平定南阳,恐怕没那么容易,万一他投了放牛皇帝,南面的局势就危险了。”
朱祐点头道:“这个我信,你们邓家兄弟都有通天的本事。”
“战场之事,我不及邓奉。”邓禹略有些尴尬,说道:“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本事又大,难免自命不凡。其实他未必就想反叛,只是吴汉此僚做事没有分寸,居然在南阳撒野,滥杀无辜,邓奉起兵保卫家乡,也算。。。情有可原。”
朱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今局面僵在这儿,邓奉不肯低头,自来臣子要服从主上,难道要陛下向他低头不成?”
“你先去探探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有意怀柔,对于邓奉。。。咱们可以慢慢地劝。”邓禹又补充道:“他怎么也是我的兄弟,这事儿我不好开口,只好拜托你了。”
朱祐摇了摇头:“我看这事儿难成。”
347.有情无情
刘秀站在院子里很久了,自从朱祐走后,他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树上的黄叶飘落,沾在他的头上、肩膀上,他拂也不拂,任由它们留在那儿。
阴丽华慢慢走过来,将一件长衫披在他的肩上。
“陛下,天凉了,回房吧!”她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背,便被他一把握住。
“丽华,”刘秀并没有回身,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我总是在想,要是你没有嫁给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
这话带来了一阵沉默,半晌他才听到阴丽华低低的声音:“我不后悔。”
刘秀心中顿时一阵刺痛,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恨她,为什么不立即否定他?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直白?
阴丽华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秀的心上,他明白了,她是真的不快乐。
当他还是个在家种地的穷小子的时候,便立下誓言:“娶妻当娶阴丽华”,当时她只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但是已经令刘秀惊艳不已。
阴丽华出身豪门,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刘秀是破落皇族,一介白丁,在王莽当政时期已没有任何特权。阴丽华能许配给他,是纡尊降贵的下嫁。
刘秀二十八岁时娶了阴丽华,当时他正处在朝不休夕的境地,大兄刘縯被杀,刘玄的屠刀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斩落。
他每天在杀兄仇人的手下战战兢兢地讨着生活,明明内心悲痛却要强颜欢笑,唯一的期望便是能活下去。那是他生命中的至暗时刻,阴丽华纵有绝代芳华,刘秀心中哪里有新婚的欢喜?
两人成亲不久,刘秀离开家巡行河北,临行时握住她的手,许下了“永不相负”的誓言,便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阴丽华彷徨无助,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只好回到新野,躲在邓奉的羽翼之下,多亏了邓奉的庇护,她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
“永不相负”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刘秀便在河北娶了郭圣通,为的是她舅舅真定王刘扬手中的十万军队。这时,阴丽华仿佛是一个弃妇,孤零零地在远方遥望着他与别人恩爱。
刘秀否极泰来,登基为帝,派人迎阴丽华去河北相聚,邓奉千里相送,将阴丽华送到刘秀手上,随手又奉上大半个南阳郡。
夫妻团聚,早已没有了二人世界,刘秀立郭圣通为皇后,结发妻沦为侍妾。每天要看皇后的脸色。她伏低做小,为了怕引起皇后的不满,甚至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等到真定王刘扬谋反,郭圣通受牵连被废,阴丽华才得以坐上皇后的位子,本以为从今可以过些舒心日子,刘秀的刀又向着庇护她的恩人邓奉头上斩落。
阴丽华苦苦哀求,刘秀不为所动。因为这件事,两人之间有了芥蒂。阴丽华虽然依旧贤淑柔顺,恭谨地侍奉着他,但是刘秀知道,她心中对他有不满和埋怨,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说到底他是有愧于她的。
刘秀转过身来,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赵熹已去了南阳,但愿他能劝得动邓奉。”
阴丽华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喜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被刘秀捕捉到了,他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脸上却带着笑,说道:“朕不想让丽华难过,丽华喜欢的人,朕也会尽力去喜欢。”
阴丽华投入他的怀抱,在他耳边轻声道:“妾知道,陛下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年轻的大司徒邓禹也在说着同样的话,“我就知道,陛下一向宽厚仁慈,绝不是无情之人,邓奉终究会得到陛下的赦免。”
他的叔父邓晨说道:“仲华,你一向有识人之能,但是你能识人才,却识不得人性。想来是因你年纪太轻,经历的事终究是少了些。”
邓禹奇道:“叔父,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说陛下无情么?”
“陛下在皇帝当中算是有情人了,可是你要记住。。。帝王都是无情的,天下也不需要一个有情的帝王。”
邓禹愈发惊奇,“何出此言呢?”
邓晨道:“在有情于他有利的时候,陛下当然是有情的,当情势需要他无情时,陛下又是无情的,帝王的情归根结底是随着利走的。我们的陛下有一个特点:对敌人有情,对朋友却是无情的。”
“叔父,您今天是不是喝多了。”叔侄两个已经共饮了半晌,邓晨确实有点话多。
“我的头脑很清醒,舌头却很兴奋,也许明天我就会后悔今天说了这些话,但是现在我依然想说。”邓晨脸色微微发红,他的酒量一向一般。
“陛下可以原谅他的敌人,甚至是他的仇人,因为原谅可以使他获益,但是面对朋友的背叛,陛下从不原谅。”
“叔父,今天陛下刚刚向耿龠下旨,让他招降彭宠。陛下又差邓奉的好友赵熹去南阳游说,只要邓奉稍稍低头,便能重新得到陛下的眷顾。我本想给邓奉捎一封信去,后来想想不妥,便忍住了,只求朱祐写了封信带去。”
“你总算没有糊涂到家。陛下即便重新接纳邓奉,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英雄,英雄和英雄是无法做朋友的。”
邓禹没有注意邓晨的话,只是喃喃地道:“我只怕邓奉犯了牛脾气,不肯低这个头。”
“邓奉只要稍稍低一下头,接下来便需要弯腰,只要他弯下了腰,下一步便是屈膝,直到最后五体投地。当他最终受到陛下的鄙视,才算是得到陛下的宽恕。”邓晨将杯子里的酒一下子倒进嘴里,然后将杯子放在案上,“邓奉很清楚这件事,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无论是陛下还是邓奉都很清楚。因此,我认为邓奉不会低头,因为他是个视尊严如生命之人。”
“陛下开始对背叛自己的朋友仁慈,说明他遇到了真正的危机,能让他感觉到危机的,世上大概只有放牛皇帝。陛下觉得,再不把关东拧成一股绳,再这样内耗下去,他便无法与放牛皇帝争锋了。”
邓晨直直地看着邓禹,说道:“这便是陛下有情的原因。”
348.各安其境
刘秀不顾冬天寒冷,断然兴兵,亲征庞萌、董宪,为了防止洛阳趁机出兵,命陈俊攻打虎牢关,臧宫攻打孟津渡,以牵制洛阳刘茂。
这次军事行动十分突然,从决定到发兵,只间隔了一天时间,刘秀亲率数千精骑,昼夜兼程,到睢阳与诸将相会。
吴汉对皇帝说道:“陛下何苦辛劳如此?只须一道旨意,臣愿统大军,灭了庞贼!”
皇帝道:“朕知道你能灭了庞萌董宪。但庞萌手下皆是汉军将士,庞萌反,将士们未必知道详情,若以尔等攻之,将士们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便从了贼。朕必要亲征,乃是使诸将知顺逆,明是非,莫为老贼所误。”
刘秀上一次回军,以祭遵和庞萌为主将收拾残局,没了皇帝坐镇,二将主次不明,各不统属,是这次反叛的一个原因。庞萌作为与祭遵地位相当的将领,驱使将士攻击祭遵,必是要诬对方谋反,否则恐怕无人跟从,两个人相攻,手下的将士其实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反叛。
若以吴汉平叛,依然存在这个问题,汉军之间相互血战,徒增内耗,即便能胜,损失太大。所以刘秀坚持要亲自出马,他一到前线,号令一出,将士们自然知道庞萌是逆贼。
果然,刘秀的大纛出现在战场,庞萌军立即开始骚动,刘秀又使人树起几面大旗,让士兵们向对面喊话道:“只诛首恶庞萌,聚此旗下者无罪。”
几乎是一瞬间,庞萌的军队便土崩瓦解,将士们纷纷倒戈,奔至大旗之下,庞萌手下校尉驱马上前,斩了庞萌之头,献到刘秀面前。
刘秀趁势进兵,大败董宪,将其赶回老巢剡县。之后建武帝立即退兵,回到邯郸,将收尾之事交给了吴汉。
从出兵到退兵,只用了二十八天。
征北大将军田况想趁着刘秀东征之时进图河北,兵马刚出太行山,刘秀就已回到邯郸,田况很果断地回军了。
而刘茂在虎牢关和孟津渡抵抗建武汉军,刚打了几仗,敌军就退了,又深沟高垒地转入了防守,刘茂不甘心地反守为攻,不能建功,只好回兵洛阳。
这次庞萌反叛事件就像水中落了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水面波动一下,立即又恢复了平静,汉军甚至没来得及趁火打劫一番。
消息传到长安,建武帝刘钰默默地叹了口气,“刘秀行事果决,洞悉人心,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平定庞萌,果然是大魔导师。”
此时已经是新年,建世五年一开始,益州传来消息,一喜一忧。
喜讯是位于大西南的牂柯郡举郡归降,重回大汉怀抱。
牂柯郡大致在后世的云南和贵州部分地区,汉武帝开西南夷时纳入版图。公孙述在蜀郡称帝,牂柯郡功曹谢暹与当地龙氏、傅氏、尹氏、董氏等豪族保境以拒蜀兵,依靠地势天险,保境自立。待到马援定蜀,谢暹见汉军军纪严明,马援治理有方,便主动表示归附。马援便以谢暹为太守,仍要他维护郡治。
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公孙述封的邛谷王任贵和笮人首领野金联兵反叛,马援已派孙易率军前去镇压。
皇帝知道马援有爱国情怀,素以为国开边拓地为已任,担心他陷入西南夷的泥潭,一时半会抽不出身,影响到东进大计,便派使者入蜀,随身带去了数颗王侯之印。
皇帝对马援的旨意是,蜀地以稳定为先,西南夷的事先放一放,从前的各个夷人王侯都依旧制,发给印信。至于任贵和野金,能迅速剿灭,便行剿灭,另择亲汉之人为王,若不能速定,便传下旨去,以二人之中一人为王,谁把另一个灭掉,便可为大汉的蛮王。
他那些御用参军对此事看法不一,咨议参军何欣便问道:“陛下如何确定任贵和野金能互相攻杀呢?”
皇帝道:“这就要看孙易的了,若是孙易兵败,这主意自然不灵,若是孙易能胜,兵威逼迫之下,两人必然内讧。”
“若是孙将军获胜,何不直接灭了两人,平定西南,为什么还要立一个做王呢?”何欣依旧不太理解。
“蛮夷的教化哪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野惯了,不服朝廷,叛顺无常,大山之中,就算能剿灭,也要费时费力费钱粮。就是灭了这两人,又会有别人冒出来自立为王,并不见得比这两个听话。算了,对大汉来说,谁做蛮王都是一样的,朕只要西南稳稳当当的,越快越好。等朕收了关东,再来和这些蛮子算账!”
刘钰其实想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吗?”突然意识到他们确实是不知道,这事还得几百年才发生呢!
说到底,刘钰的心思和刘秀是一样的,迅速安定境内,集中力量和主要对手死磕,等磕掉了对方再收拾那些小鱼小虾。
参军奚齐问道:“以陛下之见,铜马帝会如何安定关东?”
皇帝又道:“英雄所见略同,朕料刘秀也作此想。他将庞萌灭族,是杀鸡儆猴,接下来刘秀大概要怀柔了,或许会收降南彭宠和邓奉,彭宠可能要顶不住,邓奉么,不必担心。”
诸参军唯唯而已,心里都有些将信将疑,何欣与奚齐背地里闲聊时便说道:“我看陛下这次可能要走眼了,南阳邓氏阖族都依附于铜马帝,邓奉与建武皇族关系匪浅,若是刘秀肯召降,邓奉有什么理由不顺坡下驴,就势重回邯郸呢?”
就连征南将军仇志也十分担忧,来信请示该如何对待邓奉,皇帝下旨道:“还依旧例,供给钱粮,支持他与邯郸汉对立,命你出兵宛城,剿灭坚镡,招降董訢、许邯,经略南阳。”
春暖花开的时候,消息传来,孙易击败了任贵和野金的联军,逼迫二人退入深山,任贵击杀了野金,献其首级,归顺朝廷,被封为邛谷王。
邯郸使者赵熹进入南阳,与邓奉长谈,邓奉说道:“你虽是吾友,以私交来劝我,但我知道必是陛下差你前来,你回去转告陛下,吴汉横行南阳,残害百姓,罪大恶极,请陛下正国家之法度,将吴汉斩首以谢天下,邓奉定会自缚双手,去邯郸请罪,任由陛下处置。”
赵熹知道此事绝无可能,吴汉是河北派的领军人物,居诸将之首。铜马帝的天下是依靠河北人打下来的,刘秀要是处置吴汉,无异于自毁基业,恐怕连皇帝宝座都坐不稳了,这种条件他怎么可能答应?
赵熹苦劝邓奉,邓奉道:“你我二人是莫逆之交,你自然清楚我的性情,你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
赵熹无奈回到邯郸,刘秀自然发怒,当即命令征南大将军岑彭进兵南阳,剿灭邓奉。
而建世帝的出招却在北面,建世五年四月,并州牧鲍永出兵代郡,以声援渔阳太守彭宠。
两大势力集团开始接战。
349.困守渔阳
彭宠去年春风得意,事事顺心。他攻占了北部重镇蓟县,杀了建武汉幽州牧朱浮,雪了心头之恨。
彭宠之所以谋反,与朱浮关系极大,朱浮是刘秀的亲信,作为幽州牧,是彭宠的顶头上司。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彭宠在渔阳根基极深,朱浮却是个外来户,急于立威,于是与彭宠产生了矛盾,两个人势同水火。
朱浮一直在刘秀面前说彭宠的坏话,说他心怀不满,有自立之志。彭宠十分恐惧,一不做二不休,起兵反叛。
彭宠围攻蓟县,一直不能攻克,直到朱浮粮尽,无力再战,渔阳兵进入蓟县,杀死朱浮,彭宠心头大快。
幽州牧被杀,刘秀震怒,令建威大将军耿弇率军来攻,彭宠能对付朱浮,对上耿弇却不是对手,连吃了几场败仗,丢了两座城,他自己退守渔阳,另派他的堂弟之子彭子后把守蓟县。
耿弇扫荡周边,之后重兵围困蓟县,彭子后一边据城而守,一边派人向渔阳求援。
彭宠有心出兵解救,却忌惮耿弇,怕再吃败仗,不敢轻动。已升任渔阳县尉的杨太清说道:“蓟县城坚,易守难攻,城中粮足够数月之用,太守不必过于忧心。”
渔阳令韩立亦道:“可待耿弇久攻不克,师老兵疲,再出兵救援,与蓟县之兵夹攻之,必胜。”
彭宠深以为然,于是按兵不动,只是派人自北部出塞,绕道向西,去向并州牧鲍永求援。
其实蓟县被围的消息早已通过汉情局的秘密渠道发送出去了。
耿弇围城大半个月,彭宠派去出塞的使者回来了,说是半路碰上了汉军,并州牧鲍永已然出兵代郡,大败代郡太守闵堪,不日东进,请彭太守择机向西进兵,与并州牧会战上谷。
彭宠顿时精神大振,感觉自己的苦日子要熬到头了。这几年他以一郡之力苦苦支撑,实在是熬得够呛,如今长安方面终于向东进军,彭宠心中有了盼头。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渔阳兵只数万,力量不足,还应保存实力,不应当急于出兵与敌决战。
虽然说渔阳突骑强悍,但是绝对欺负不到上谷,因为上谷和渔阳一样,突骑兵天下闻名。从实力上来说,渔阳更强一些,不过现在中间多了个耿弇,耿弇是上郡太守耿况的儿子,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耿家爷儿俩联手,渔阳郡很难抵挡。
于是彭宠依然是等,可是他的堂侄彭子后有点等不及了,他已独当耿弇的兵锋一个月,形势相当吃紧。
子后的信使说道:“耿弇攻城甚急,城内兵少,守卫捉襟见肘,请太守速发救兵,否则蓟县难守。”
彭宠怒道:“那么一座坚城,又不缺粮,怎么就守不住?让他再守一个月!”
渔阳令韩立谏道:“蓟县是渔阳门户,蓟县有失,渔阳难守。太守,子后曾在邯郸为质,与朝中很有些关系,若是被逼急了。。。”
他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彭宠已勃然大怒:“竖子还敢背我降汉不成?”
生气归生气,彭宠静下心来一想,感觉韩立说得很有道理,彭子后作为彭家人,当然和彭宠是一条心的,可是他已被围攻这么久,若是被逼急了,一个支撑不住,还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子后只是他的堂侄,连亲侄子都不是。彭宠看着自己的儿子彭午,那个才十三岁的少年,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人家耿家父子上阵,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为父亲分忧呢?”
彭宠不敢太指望彭子后的忠心,只得调集兵马,谋划救援。过了几日,彭宠便亲率三千突骑,一万步卒,一路向西进发,要解蓟县之围。
大军离蓟县还有五六十里,忽然杀声四起,两旁树林中有兵马杀出,彭宠军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急忙退军,后面汉军追杀,直追出二十里,才慢慢退去。
彭宠收拢败兵,已损了两千余人,这一仗打得他士气全无,兵无战心,彭宠生怕耿弇再率军追来,竟直接退回渔阳,闭门不出。
彭子后久盼彭宠救兵不至,正自狐疑,耿弇派人在城下夸功,拿着渔阳兵的旗帜盔甲,以示彭宠援军被击败。
蓟县顿时军心浮动,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说彭宠已死在乱军之中。彭子后再也坚持不住,竟举城投降。
耿弇收了蓟县,进兵渔阳,彭宠闭门不战,并令周边诸县各自坚守,耿弇发动猛攻,数日不下。
彭宠在渔阳经营数年,积攒了许多钱粮,他下定决心死守渔阳,等待鲍永援军,耿弇一时之间难以攻破,便分兵攻占周边各城,
彭宠战事不利,困守渔阳,心中十分烦恼,终日在太守府中郁郁不乐。只盼着鲍永早日打穿代郡上谷,来分耿弇的兵势。
可是鲍永之兵尚在千里之外,中间隔着上谷郡的重兵,一时之间哪那么容易过来?眼看着周边各县一个个陷落,彭宠的压力越来越大。
不知是不是心情郁结所致,他越看越觉得手下诸将对他的态度不似往日,总是有一些窥探的意思在内。
彭宠疑心很重,对诸将都不放心。如今他最信任的将领是杨太清,于是便让他带兵护卫太守府。
一个偶然的机会,彭宠听到两个家人闲谈,说是外面有传言,建武帝刘秀许诺,谁杀了彭宠,献上他的首级,便封谁为侯。彭宠大惊,将两个家人捉起来拷打,问是哪里来的谣言,家人说此事渔阳城人人尽知。彭宠一怒之下将两个家人杀死。
从此之后,他更加深居简出,出门时必定要带着大批的守卫,生怕哪个将领立功心切,杀了他搏取封侯。
彭宠与耿弇对峙了两个多月,鲍永军一直未到,彭宠渐渐失去了信心,每天只知以酒浇愁。
突然有一天,城外来了使者,带来了耿弇的一封信,信上主要内容是:陛下说了,如果彭宠能“迷途知返”,皇帝陛下仍以他为“股肱之臣”,会给予他“封侯之赏。”
彭宠见信心中一动,做“股肱之臣”他是不指望了,可是如果能有“封侯之赏”,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每天只过自己安稳的小日子,是不是也很好?
350.不义之侯
彭宠困守渔阳,眼睁睁看着耿弇攻城略地,将大半个渔阳郡收入囊中,心中苦闷万分。
杨太清安慰他道:“太守不必忧虑,并州牧兵强马壮,不日将兵临上谷,只要上谷受到攻击,耿弇必定去救,那时再收回蓟县不迟。”
彭宠想到那方士的话:“一遇太清,家宅安宁。”这话曾经应验,如今杨太清作为他的腹心,就在身侧,想必仍旧会带给自己运气。
那个年代,谶语十分流行,甚至成为一门学问,人们都相信这些,尤其是处于逆境之时,自身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在这些神秘的东西上。
何况并州牧鲍永确实是出兵了,而且打了胜仗,刘秀的代郡太守闵堪损兵折将,连连败退。只要鲍永继续取得胜利,兵临上谷只是时间问题。而渔阳城坚粮足,足可坚守,彭宠觉得可以坚持到鲍永兵至。
耿弇似乎也不想和渔阳城较劲,把力气都放在了攻略周边各县,彭宠再不敢出兵去救,只是闭门自守,任由各县自生自灭。
又过了两个月,整个渔阳几乎都落到了耿弇之手,只剩下渔阳和要阳两县还在坚守。渔阳是郡治所在,彭宠亲自把守,要阳是都尉治所,也驻有重兵。
耿弇略定其余诸县,汉军围困渔阳和要阳。彭宠有心联络鲍永,接连派几路人马出城,却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回音。
渔阳城久困,彭宠闷在府中,很少出去走动。慢慢城中人心浮动,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说并州兵已经退走,渔阳城再无援军。
这时建威大将军耿弇的使者再次入城,对彭宠下达了最后通牒,令他三日内献城,若是三天内再不归降,便不再接受投降,只待城破,便将顽抗之人通通灭族。
彭宠大怒,喝令将使者推出斩首。血淋淋的人头挂出去,诸将见了都有些心惊。
渔阳令韩立私下里谏道:“太守,鲍牧守久无音信,或许是真的退兵了,雁门距此山河阻隔,中间尚有代郡和上谷两郡,上谷兵精,不容易对付。。。太守果真毫无归降之意么?”
彭宠道:“我意已决,勿再多言!”拂袖而去。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有些狐疑不定。回到内宅与夫人商量,太守夫人却是个刚烈的,说道:“人要脸,树要皮,刘秀小儿负你,全忘了你当初功绩,吴汉、王梁当初都是你的手下,都已位列三公,唯独你这大功臣未见加封。刘秀不赏有功,却偏听他人一面之辞,要问罪于你,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兵临城下,你若是降了,更要被别人看轻,一生一世抬不起头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当昂首立于天地之间,为何要受这样的窝囊气呢?”
彭宠觉得夫人说的有理,可是如今穷途末路,困守孤城,援兵遥遥无期,不降又能怎么样呢?
彭宠又与杨太清商量,杨太清道:“不如我保着太守出城,向北出塞,自匈奴之地向西,绕路去并州,与鲍永合兵,再打回渔阳。”
彭宠说道:“且再等两天看看。”
到了第三天,彭宠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只是在房中来回走动,一会儿他想突围去并州,一会儿又想干脆投降算了。
突然听到外面喧哗,有人大喊着来回奔走。彭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门去看,却见杨太清急匆匆走过来,大叫道:“太守,韩立已献了西城门,迎汉军入城了!事情紧急,请太守随我一道,咱们从东门杀出去!”
彭宠听了,却突然安静下来,再没有方才的焦虑情状。
杨太清一个劲儿地催促,彭宠叹了口气,说道:“城外皆是汉军,还能逃到哪儿去?不如降了吧!也许能保住这条性命,也为我儿留一条生路。”
“太守何出此言?城中还有上万兵马,足可一战。”杨太清向前一步,手按刀柄,“末将愿为太守一战,死而无怨!”
彭宠道:“韩立是我多年旧部,他都会背叛我,想必城中诸将也都想用彭宠的人头,去搏取封侯之赏。难得你有这样的忠心。。。”
话音未落,忽见杨太清拔出刀来,向下猛挥,一刀斩在彭宠脖颈之上,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两只眼睛还大睁着,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杨太清擦了擦面上的血迹,说道:“太守不要怪我,怪只怪你的脑袋值钱。”提起血淋淋的人头出了太守府,打马出城,直向耿弇大营奔去。
杨太清本来是长安汉情局吴原的手下,费劲辛苦打入渔阳太守府,负责监视彭宠动向。几年来不断把渔阳情报传回长安,深得吴原信任。
建武汉军大兵压境,鲍永之兵被上谷和代郡之兵阻隔,无法向前推进。汉情局命令幽州曹护送彭宠出塞,从北面绕路到雁门,这件事交给杨太清来办。
杨太清却打起了小算盘,若是执行密令,绕行塞外,费尽辛苦,就算顺利抵达并州,他杨太清能得着什么好处?可若是将彭宠献于刘秀,则可得封侯之赏。
汉情局局长吴原那么大的人物,立的功劳多了去了,不过是个关内侯。他一个小小的汉情局官吏,忙活一辈子能得到什么?
封侯的诱惑实在太大,让杨太清把长安城的家眷都抛在脑后,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封侯的机会错过了,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
杨太清起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斩杀彭宠,献于汉军。
彭宠一死,渔阳城没了主心骨,很快被耿弇大军攻占,渔阳都尉得了消息,便献了要阳城,渔阳全郡重归刘秀治下。
刘秀得到捷报很是高兴,大肆封赏。听说杨太清之事,皱眉道:“此人全凭彭宠提拔坐上高位,被彭宠引为心腹,却背主忘恩,最是可恨。依着朕的心思,最好是杀了。可是朕曾有言在先,杀彭宠者封侯,朕不能失信于天下人。。。便封他为‘不义侯’吧!”
351.锄奸行动
不义侯杨太清在邯郸有一所宅院,那是皇帝陛下封赏他这个新晋侯爵的。这宅子不小,但也不是什么豪宅,只能说是宽敞而已,完全配不上他侯爵的身份。
这一天,从晌午直喝到日暮,杨太清一直在宅子里自斟自饮地喝着闷酒,心里打着各式小算盘。
他一心想要博取封侯,跻身权贵阶层,结果封侯是封了,却是个不伦不类的“不义侯”,这个爵号好像是一个标签,把不仁不义四个字贴在了他的脑门上,使他走到哪儿都要受人耻笑。
如今他不仅没有在邯郸朝廷占据一席之地,反而成了众人耻笑的对象,不仅朝中大臣对他不屑一顾,就是街坊邻居见了他都会撇撇嘴,向着地上吐一口唾沫,冲着他的背影嘟囔一句:“什么东西!”
隔壁的孩子们甚至唱起了歌谣:“不义之人不如狗,背主忘恩为封侯。”
这与他设想的从此飞黄腾达锦衣玉食的生活简直天差地别,他堂堂侯爵竟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害得他连家门都不敢出,除了拿着皇帝赏赐的金钱,猫在皇帝赏赐的宅子喝闷酒,再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
好在他新近招的两个仆役还算恭敬,对他这个主人惟命是从,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这让杨太清多少找到点侯爷的感觉。
于是他便对这两人呼来喝去,动辄喝斥,以此来提醒自己,他杨太清是皇帝钦封的侯爵,是正儿八经的人上人。
他是有封地的,只是不知道封地在哪儿,据说是在万里之外的交趾,不知哪个偏僻的小山村,是属于他杨太清的。
交趾位于大汉的最南端,不管是建世汉还是建武汉,都还没有把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纳入治下,但那里确实在大汉的版图之内。
杨太清可不是认命的人,即便落入如此境地,他依旧想找机会翻身,他知道他还是有价值的,他的价值来源于过去的汉情局间人身份,他掌握的建世汉的情报是可以拿出去卖的。
这一次他一定得卖个好价钱,他要摆脱“不义侯”这个标签,成为真正的侯爵。
出于谨慎,他向耿弇投诚的时候,并没有暴露这个身份,当时他以为立即便能封侯,他若是急于暴露,说不定反倒惹来麻烦,因此对此事只字未提。
而现在不同了,他已落入绝境,需要把身上所有的宝都押上。
如今他缺少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搭上大人物的机会,这个大人物要认识他身上蕴藏的价值,替他在建武帝那里说项。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道投诚的原渔阳令韩立,同样是投诚,韩立得到了任用,而立了大功的杨太清却被闲置。
韩立得到校尉之职,算是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杨太清去韩立府上拜见,却吃了闭门羹,这也不难理解,在渔阳时,两人因为在彭宠面前争宠,闹出过许多龌蹉,韩立颇有些厌恶他。何况两人同为降将,再往一起凑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图谋?
韩立这条路走不通,杨太清得另寻出路,他经过多方打听,钱花了许多,终于与亢父侯、诛虏将军刘隆的管家搭上了线,刘隆深得刘秀的信任,掌管建武汉分布在各地的所有间人,要卖情报,找他就算是找对了人。
杨太清费尽力气,终于从那个贪得无厌的管家口中得了个实信,明天刘隆要为新生的儿子办满月,大宴宾客,他只需要带上礼物上门祝贺,管家会安排一个机会,让他单独见刘隆一面。
杨太清知道,作为主人的刘隆肯定很忙,这一面定是匆匆一会,他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他在家中闷坐了一天,琢磨着明天要如何行事,才能既引起刘隆的重视,又不把自己底牌全都露出去,他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杨太清摇了摇桌上的坛子,里面毫无声响,酒已经喝干了。他向着门外喝道:“酒呢?再上酒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仆役走了进来,手中并没有酒坛,而是提着一柄刀,“侯爷,有客来访。”
杨太清一下子站起身,喝道:“大胆!你手持利器,难道想行刺本侯吗?”
那仆役竟放肆地一笑,一改往日低声下气的姿态,说道:“侯爷,我是告诉您,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不见!”
那仆役仿佛没有听见,却转身推开了门,三个人进了屋子,其中一个立即向前几步,守住了屋子唯一的窗户,而另两个人则守住了门口,一个穿着黑披风的人向前一步,站在他的对面。
杨太清立即就明白过来,转身去摸刀,却摸了个空,原来他坐下喝酒的时候,一个仆役将他的外袍和刀一起从他的身边拿走了。
黑披风将头顶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刀削似的脸。他说道:“长安一别,已有数年,没想到在这儿见面。”
杨太清的汗已经下来了,他认出来了,此人名叫施惠,当年曾与他一道在长安汉情局受训,之后被分别派向全国各地。
杨太清知道汉情局对待叛贼的手段,他努力要保持冷静,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原来施兄在邯郸曹,下吏初来,一直想与邯郸曹搭上线,可惜行事时太过匆忙,竟没来得及问起如何联络你们。今天你能来,简直是太好了!”
“侯爷不可再说什么下吏,简直要折煞小人了。不义侯搭上了刘隆,也用不着再与邯郸曹联络了。”
“下吏正要打入刘隆身边,为吴校尉分忧,为陛下效力。”
“可惜吴校尉说了,他不敢要侯爷效力了。”
“杨某,我,我还有用!”杨太清叫道:“我可以争取刘隆的信任,我一定能做到!施兄,请你务必替我在吴校尉那儿说一声,我杨太清一直是心向大汉的!”
施惠挥了挥手,“可惜吴校尉不想听了。”
杨太清狂吼一声,将面前的案几掀起,杯盘向着施惠身上飞去。他的身子倒退,两步退到窗户旁边,一拳打向窗旁的黑衣人。
可是他的拳头挥出去,却再也收不回来了,他的手已脱离了他的身体,落在地上,五指还蜷曲在一起,断腕处血水飞溅。
几乎是一瞬间,杨太清的身体上多了两柄刀,一柄插在前心,一柄插在后背,他一声没吭,扑在地上,一动也不再动。
第二天,这件大案就传遍了整个邯郸,大汉不义侯杨太清在府中被杀,家里的墙上写着几个大字:“不仁不义者,诛!”
人们都说是彭宠的某个宾客替主报仇,也替人间申张了正义。
就连建武皇帝听了这事儿,也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不义之人,死便死了。”
352.绝对忠诚
汉情局的渠道是刘钰所有消息来源中最快的一个,他就是从吴原口中得知彭宠已经覆灭。
“不是有人在彭宠身边吗?怎么没将他及时送出来?”皇帝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彭宠在渔阳根基深厚,从他父亲开始,彭氏就在幽州经营,只要他在,即便暂时败逃,有机会也很容易杀个回马枪,重新拉起队伍。
“回陛下,幽州曹一直努力救出彭太守,可他死活不肯走。韩立献城很是突然,耿弇很快就入了城,再想保护彭太守突围就来不及了。。。”
“渔阳太守彭宠为国尽忠,一定要大肆宣传,好好地表彰。”刘钰不会放过宣传烈士的机会,大不了让礼乐署多排一部戏,四处巡演一番,反正有刘孝这个金牌编剧在。
“他的妻儿家人如何?”皇帝问道,今天他突然有些聊天的兴趣。
“彭夫人性情刚烈,不肯投敌。城破之日,她关闭府门,率家人仆役抵挡贼军,最后与儿子彭午一道自尽,尽忠死节了。”
“这女人。。。真是节烈之妇啊!”
刘钰嘴里念叨着,心里想着要不要提前编一个烈女传,把彭夫人写进去,又一想不妥。这时的妇女地位还算可以,他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不搞妇女解放运动也就罢了,不能开给广大妇女套枷锁的先河。
再说他对这位彭夫人没什么好印象,要是没有她怂恿,彭宠还不一定会造反,也未必会落得这个结局。俗话说“妻贤夫祸少”,俗话说得很有道理,当然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夫贤妻祸少”也成立。
嗟叹了彭宠一番,皇帝突然问道:“那个彭宠身边的间人,很能干的家伙。叫什么来着?他怎么样了?”
“回陛下,此人名叫杨太清。”吴原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跳,“杨太清是我汉情局最勇敢最能干的间人,可惜这次渔阳之战遇难了,和彭太守一道为国尽忠。”
“宣传!一道宣传!”皇帝站了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他可有家人儿女?朕要好好地封赏他们!”
“回陛下,杨太清的妻子听说他遇难,悲痛万分,竟带着他的一双儿女一道投河自尽,为夫尽节了。”吴原眼都不眨,紧接着叹了口气,“杨夫人与彭夫人一样,都是节义烈妇,令人钦佩。”
“也自尽了?”皇帝转过身来,目光在吴原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坐下来,方才还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完全消逝,代之以一脸的面无表情。
见皇帝突然换了张脸,吴原的心里猛地跳了几跳,慌得厉害。突然他听到皇帝低声道:“掌嘴!”
旁边的牛头走上前来,弯下腰,一手揪住吴原的发髻,一只手抡起来,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狠狠打了他两记耳光。
吴原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也有些发晕,两边脸火辣辣地疼。
皇帝的声音传来:“知道朕为什么罚你吗?”
“陛下,臣没有保护好杨太清的家眷。。。”
“拖出去,砍了!”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比。
“陛下!陛下饶命啊!”吴原吓得魂飞魄散,他没想到皇帝竟然突然翻脸,说杀人就杀人。
两个卫士进门来拖起吴原向外走,吴原绝望之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喊道:“陛下,杨夫人并不是投河而死!”
“带回来!”皇帝命令道。
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吴原像是在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他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臣死罪。”
之后再不敢隐瞒,将杨太清之事前前后后细说一遍,最后说道:“臣恐杨太清泄露机密,便命令邯郸曹除掉了他。又杀了他的家人,以儆效尤。陛下,汉情局出了此等逆贼,实在是臣无能,臣恐陛下怪罪,便。。。臣一时糊涂,请陛下责罚!”
刘钰知道这次是实话,他对这些把戏了如指掌,现代人也经常如此,为了掩盖工作过失,编造谎言,只求蒙混过关。吴原把叛逃的间人说成是尽忠而死,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可皇帝偏偏就看出了破绽。
彭宠夫人性情刚烈,又身临绝境,自尽保持尊严是合理的选择。而杨太清妻子带着儿女投河就太不合逻辑了。杨太清若是为国而死,他们自然会有好的待遇,她虽然悲痛,为了儿女,自然会努力活下去,哪有跳河自尽的道理?
对于作为重要信息渠道的汉情局来说,皇帝需要吴原对他保持绝对的忠诚,绝不能对他说谎话,否则,汉情局就没有了可信度。
皇帝可以容忍吴原失误和犯错,甚至偶尔无能,但是不能容忍他用谎言欺骗自己。若不是因为吴原能干,皇帝有些用顺了手,这次真想要了这个家伙的命。
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原战战兢兢地向长乐宫外走,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一次他着实吓得不轻,总算是自己机灵,最后才保住了性命,可是却被皇帝褫夺了关内侯的爵位,暂时代管汉情局,待罪立功。
吴原后悔不该说谎,皇帝如此明察秋毫,怎么能被他的假话所骗?犯错是能力问题,顶多是责罚一二,撒谎却是忠诚问题,这才是最要命的。
吴原想通了这个关节,总算找到了与皇帝的正确相处方式:只要原原本本地说实话就好了。
他出了长乐宫,正在宫门外等待的汉情局从事吕春迎上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校尉定是得到了陛下的夸奖,瞧您现在,脸色这么红润,简直是容光焕发!”
话音刚落,脸上早一左一右,挨了两记耳光。
吴原拍了拍两只手,说道:“现在你也容光焕发,脸色红润了!”
吴原在长乐宫里栽了个大跟头,只能努力干活,争取再立新功,重新搏得皇帝的眷顾。不久之后,便从幽州曹得到消息,耿弇将率军西进,抵抗鲍永。
“耿弇?这可是战神级别的人物,鲍永不一定对付得了。”皇帝摇头道。
353.代郡攻守
耿弇是上谷太守耿况的儿子,少年时勤奋好学,喜好兵法。更始元年,耿况派他去洛阳朝见刘玄,贡献方物,以图稳固自己的地位。耿弇走到宋子县,刚巧碰到王郎在邯郸称帝,同行的上谷郡吏都转投王郎,唯有二十岁的耿弇不肯去。
他听说更始大司马刘秀在河北,立即前去拜见,刘秀昆阳之战的威名响彻天下,耿弇仰慕已久,一见面立即被刘秀的风采折服,主动表示要回上谷发突骑来助刘秀攻灭王郎。刘秀夸他小小年纪却有大志,产生一个成语“有志者事竟成”。
耿弇回到上谷,劝说父亲耿况归附刘秀,与渔阳太守彭宠各发两千突骑支援刘秀,这四千幽州突骑成为刘秀争战天下最初的本钱。
从此耿弇随着刘秀南征北战,所战必胜,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刘秀将其与韩信相提并论,可见耿弇军事素养之高。
刘钰对耿弇很是熟悉,在后世也研究过他的战术特点,耿弇擅长围点打援、声东击西,很会打心理战,并且自身也很有武勇,常亲率精骑冲锋,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将领。
得知耿弇西进之后,皇帝立即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派人快马去往雁门一带,送到并州牧鲍永手上,一道下给了太原太守杜广国。
鲍永此时已占领了代郡北部,屯兵高柳。将代郡太守闵堪的军队挤压在南部的狭小地带,身处代郡以南的太原郡也已出兵,他的女婿张舒亲自率军北上,出阳曲,与鲍永夹击闵堪。
建武汉上谷太守耿况出兵西向,穿过太行山进入代郡,占据了东安阳,与在平邑的闵堪共同敌住鲍永,双方已拉锯战了数月,鲍永率雁门、定襄、五原兵骑八千,步兵两万余人,闵堪和耿况之兵与之相当,但是鲍永的八千并州兵骑很强,略占了上风。
等到太原都尉张舒率一万兵马北上,立即改变了力量对比,使闵堪和耿况之兵处于劣势。两个人苦苦支撑,却被鲍永和张舒这对翁婿从南北两方面挤压,势力范围越缩越小。
不过他们还是顽强地留在代郡,使鲍永不能推进到上谷,保障耿弇顺利攻灭了彭宠。
鲍永正在高柳,忽然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皇帝说道:“代郡处于山间盆地,重山阻隔,不好出入,卿不必急于略地,可守住山间各隘口,不使敌入。耿弇大军来攻,只需坚守,不必出战,耿弇远道而来,师劳兵疲,粮草不济,时间一久,必定退兵。卿待其退兵之后,再出兵攻占代郡全郡。”
旨意的中心意思是要避开耿弇的兵锋,皇帝与他的御用参军们多番研究,认为耿弇新灭彭宠,挟胜兵之威,不可力敌。代郡上谷一带,都是大山割裂的破碎盆地,重山阻隔,运输困难,上谷又不是产粮大郡,耿弇大军大概会有粮草问题,鲍永只需守住一时,待耿弇兵退。
鲍永与诸将商议,五原中部都尉尤河道:“陛下虽知兵,可毕竟距离遥远,不知此间详细,我军连番取胜,又有太原之兵相助,正可乘势进兵,攻占代郡全郡,怎么能因为耿弇的到来而改变既定的战略呢?将在外,军令不所不受,州牧大人为三军之主,可自行定夺。”
鲍永感觉他说得有理,便自高柳率军南下,与北上的张舒军一道围攻平邑,翁婿两人合兵,将代郡太守闵堪之兵围在平邑城内。
闵堪向东安阳的耿况求援,耿况看汉军势大,不敢去救,只在东安阳据守,等待耿弇的援兵。
鲍永围攻平邑半个月,不能攻下,便派人进城去劝降,闵堪说道:“我乃代郡大族,新末起兵自立,择有德者归之,久闻建世皇帝陛下仁德,我岂敢不望风归附?只是部将多有不从,若逼迫太过,恐生事端,尚须从容安排。请牧守大人予我十天期限,定带满城将士出城迎降。”
鲍永见了这封信,笑道:“闵堪还算是个识时务的人,反正他已是瓮中之鳖,早晚都逃不出去,便等十天又有何妨?”
他的女婿张舒道:“只恐其中有诈,闵堪用缓兵之计,拖上十天,等耿弇大军到来,他再反水。”
鲍永道:“此事也不得不防,耿弇若要来救,必得从东而来,经过田家坡,你率本部军马去那儿设伏,若耿家父子来救,打他个措手不及,我自带兵马在此围困。”
两个人商量定了,张舒便带兵向东,至田家坡大路,寻找险要之处设伏,专待救兵过来。
鲍永留在平邑,坐等十天之后闵堪出城投降。
闵堪自从答应投降之后,对鲍永十分殷勤,每日都送些牛酒礼物出城,款待汉军,同时向鲍永报告劝说众将的情形,几天过后,将士们都知道闵堪想要投降,一个个放松下来,防备也不似从前那么严密了。
又过了几天,忽然东面传来消息,耿弇的大军已进入代郡,却并未向西,而是直接南下,奔向太原郡北部要隘阳曲,看样子竟是不打算救闵堪,而是要攻占阳曲,直接略定太原郡。
张舒得知消息大惊,若是被耿弇袭了阳曲,便是断了他回归晋阳的后路,何况阳曲是太原北部门户,丢了这个门户,整个太原郡都将在耿弇的兵锋之下,若是如此,他这个太原都尉的罪过可就大了。
张舒只好离了田家坡,星夜南下,直奔阳曲,路上正遇耿弇的军队,双方来了一场遭遇战,耿弇兵精,又是新胜之师,士气正旺,战斗力十分强悍。
张舒的太原兵也是佐田况定河东的久战之兵,初遇强敌,十分奋勇,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杀到正午时分,耿弇亲自率幽州突骑三千自太原兵侧翼杀入,太原兵抵挡不住,开始混乱。
张舒带着亲信兵将向南奔逃,一路溃逃回阳曲城,刚一进城,便见到一人在城上,正在指挥众人修城,原来是太原太守杜广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