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杀鸡儆猴
刘孝只觉天旋地转,整个屋子都翻转过来,屋顶从他的头顶转到了脚下,他头发晕,腿发软,完全站不住脚,一下子晕倒在地。
等到意识清醒过来,刘孝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脸上全是水,裆下也全是水。
他听到张五在哭喊:“没有!没我的事!都是侯爷,侯爷一个人做的!我是好人啊,我最崇敬的人就是陛下。是我,就是我把那些人偶烧了,都烧光啦!”
刘孝心里骂道:“没用的贱奴,还不等人问,就全都不打自招了。”
可是他浑身无力,这些话竟是骂不出口。
等到张五终于安静下来,那主人说道:“尔等犯了灭门的大罪,本该凌迟处死,但陛下宽仁,容尔等将功折罪,尔等却不识相,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其实也不必你们说,这阉人巷百十号王侯,总有人愿说。只要随便找一个人,说说尔等之事,也不难再来个巫盅大案,杀个百十号人还难么?”
他挥了挥手,说道:“把这两个狗东西拖走,扔到大街上去!再去工地上把那个石山侯叫来,唉,可怜一个堂堂侯爷,竟做了这么久的苦力,也该让他有个温饱,享享清福了。”
两个黑衣人上来,拖了两人要走。张五哭喊道:“别,不用找石山侯,侯爷不说我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全说!”
“闭嘴,狗东西,你知道个P!”刘孝终于攒足了力气,爬起来道:“他一个奴才,话都说不清楚,本侯行,让本侯来讲。”
他看着案几,突然咽了口唾沫,说道:“能不能让我先吃几口,否则。。。没力气,说不动。”
刘孝和张五极其幸福地过了一个好酒好肉伺候的日子。
他们不仅将昌虑侯结交奸人,替人散播流言之事一一说了,而且还做起了汉情局的内应,经过几天跟踪盯梢,成功帮助汉情局捉到两个“奸人”。
两个奸人一个是昌虑侯的金主,为他提供金钱布帛,让他泡制各种谣言,向外散播,还有一个是专门帮他张贴悬挂帛书的,这人并不识字,是被昌虑侯诱骗来的,听说每天贴的东西竟是诋毁皇帝的话,他吓得坐地大哭,大叫冤枉。
汉情局的审讯效率是极高的,抓住奸人的第二天,他们便突击了城中一处住宅,宅中有三个人,其中两人在与汉情局吏员的搏杀中丧命,另一人受伤后被擒获。
当晚,就在这宅子附近,汉情局又捉住了一个人,那人到了这宅子附近,突然转身便走,汉情局布置在周围的人迅速行动,将其锁拿。
吴原感觉自己抓到了大鱼,连夜突击审讯,几天后,他顶着满眼的红血丝去求见皇帝。
“你是说,是邯郸派来的间人?”刘钰有点吃惊,没想到这真的是一个大局,长安果然有关东势力渗透进来。
“回陛下,正是如此。刺杀长沙王之事或是方阳个人所为,但邯郸间人利用此事,散播流言,诋毁陛下,危害我大汉社稷。他们收买前昌虑侯等人为其所用,而阉人巷中的前代王侯多对陛下不满,本就有许多流言和传闻,从前尚局限于阉人巷,不曾向外传播,此次经奸人煽风点火,四处散播,竟在民间掀起了波澜。其中传得最猛烈的一条,是关于城阳王的。”
皇帝点了点头,这些没用的王侯说点没用的废话,本来也没什么打紧,可架不住有心人想要借此做文章,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这些谣言中,最可恨最有杀伤力的一条是:“当今陛下乃是幼子,不当得位,应让位于城阳王。”
皇帝有过两次亲征,每次都将近一年的时间,长安都是由城阳王监国,建武汉入长安不过三年有余,其中有一半的时间,这长安城是由刘恭作主。
除了对待刘玄之时有些感情用事之外,刘恭行事端庄稳重,为政中规中矩,万事因循旧例,虽无大功,亦无大过,是合适的监国人选。又有宋弘、郑深等人在朝中辅佐,长安城一向比较稳定。
刘恭因此在朝臣和百姓中获得了一定声望,可百姓是把皇帝兄弟视为一体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该谁来做皇帝。
但是有心人就因为刘恭是皇帝的长兄,开始宣传城阳王上位论。在“立嫡以长”的继承制度下,如果城阳景王一系当立,首要选择当然是嫡长子刘恭,而不是嫡三子刘钰。
这种谣传被邯郸间人重点散播,因为它的确极有杀伤力,容易得到大众的认同,也必然会在皇帝兄弟之间制造出鸿沟。
他们三兄弟一向亲近,有皇家少见的可贵亲情,此事一出,恐怕不可避免地会对兄弟感情造成影响。
在皇帝至上的时代,皇权的争斗血腥而残酷,即便刘恭没有非分之想,只他有这种取皇帝而代之的资格,也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不得不说,邯郸方面这一招干得漂亮,刘钰没想到,刘秀不仅在军事和政治上是一把好手,在谍战上还有这样的能量。
吴原低垂着头,准备着领受任何命令,包括关注监视城阳王的举动。在他的心目中,皇帝是必然会有所举动的。
可皇帝面色不变,只说道:“朕知道了,这些天你辛苦了。朕料长安不只这一处贼窝,你还再加把子力气,把他们都挖出来!”
半个月后,长安东市来了一场大热闹,许多人赶着去看这场斩首之刑。因为皇帝仁德,入长安之后,除了秋后的例行死囚问斩之外,少有当众杀人之事。
如今还是春天,皇帝便开了杀戒,看来这肯定是罪大恶极之人,必须立即惩处。
百姓四处打听,慢慢地了解到,被问斩的听说是邯郸派来散播流言,颠覆大汉政权的奸人,还有意图谋反的前代王侯。
东市是谣言高发地,最近每天早晨开门营业,时不时有店铺见到悬贴的帛书,上面全是那些坊间的谣言。
“陛下多好啊!他来了咱们百姓才有了好日子,为什么还有人说这些丧良心的话?”
“这种人不好好过日子,不念陛下的恩德,还妄图颠覆朝廷,这事儿要是让他们干成了,遭罪的还是咱们百姓,杀得好,该杀!”
“要我说,陛下就是太仁慈了,才纵容了这些人胡说八道!早就该杀一批了!”
百姓都受了建世皇帝实实在在的恩惠,基本都是拥护他的,对所谓造谣生事的奸人深恶痛绝。
这时,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前石山侯正好经过东市,他费力挤到前面,伸长了脖子向刑台上观望,见那些死囚披散着头发,带着重镣,一步步走上台来。
石山侯有点兴奋,没想到劳累了一天,竟然看到这种好热闹,正好放松一下心情。
他不错眼珠地看着几个死囚。
突然一个人抬起头来,半张脸从披散的长发中拱出,石山侯立时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脑袋不禁嗡嗡作响。
他不敢再看,掉转头就跑,一气不停歇地跑回到阉人巷。
建阳侯正在巷子口卖汤饼,见状问道:“石山侯,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么急三火四的是干什么?”
石山侯喘着气说道:“东市杀人了!”
建阳侯笑了,“杀个人把你吓成这样!”
“是昌虑侯,被斩了!”石山侯说完就钻进了巷子。
“啊!什么?”建阳侯目瞪口呆,然后赶紧收拾摊子,不顾还要买饼众人的吵嚷,挑了担子跑回家去。
连续三天,阉人巷里好像人都死绝了,巷子里没有人走动,家家悄无声息,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王侯都躲在家中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昌虑侯因为散播流言被杀,可那种流言在阉人巷算是流言吗?他们日常的话题就是骂皇帝,坊间的那些话都是从这些前代王侯口中传出去的。
他们说的时候图个痛快,可王侯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刘钰手中是握着刀把子的。
皇帝不理他们,那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愿意轻开杀戒,如果这流言真的危及到了他,刘钰只需要轻轻的一句话,便能将他们所有人碾得粉碎。
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他们竟然不知道恐惧,而是大言哓哓,胡乱诋毁上位者,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一旦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可能结局,这些王侯全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皇帝下一个拿来开刀的是他们,如今回想起自己从前说过的话,想起当时刘孝公布出来的那些告密信,里面一桩桩一件件记得多么清楚!
王侯们肠子都要悔青了,胆都要吓破了。
昌虑侯的脑袋在城门楼上挂了许多天,旁边的墙上贴着他的罪状,阉人巷没有人敢去看,更别提替昌虑侯收尸。
阉人巷过了许久才有人出来活动,但那些王侯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见到官府的人就会腿肚子打哆嗦,走不动路,生怕这些官差是皇帝派来取他们的性命的。
王侯们的举动当然瞒不过皇帝,刘钰在长乐宫中说道:“他们的传播力如此之强,不要浪费了,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大汉朝廷出力吧!去把宗正刘殷叫来!”
311.礼乐之官
刘孝终于卖成了一次,靠着出卖昌虑侯得了吴原的赏钱,又过了段有吃有喝的好日子。他对张五非常不满,一度想把他赶出家门,但是因为身边实在没有别的随从,不符合他侯爷的尊贵身份,只好暂且留下了他。
两个人也和王侯巷其他人一样消停了些日子,胆战心惊地猫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吴原拿他的巫盅之事做文章。
这天张五出去倒净桶,回来说道:“侯爷,现在王侯们见面都不敢说话,更别说像从前那样骂皇帝陛下了。”
话音刚落,脸上早挨了个大耳刮子,刘孝骂道:“狗东西,想害了本侯吗?还敢胡说八道?”
张五用手捂着脸,委屈地道:“侯爷,我哪儿胡说八道了?”
“你刚才还骂皇帝陛下了。皇帝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你也骂得出口?”
“我那是说没人再敢‘骂皇帝陛下’。”
“你还说!”刘孝急了,伸手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能说!这几个字提都不能提!”
待到风头渐渐平息,刘孝才松了口气,好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他的钱花光了,手头开始拮据起来,又过上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主仆两人相对愁坐,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张五喃喃道:“侯爷,今天出去巷子里,听到建阳侯说:‘该死的皇帝’,好像他们又偷偷地开始骂了。”
刘孝没了前些天的紧张,只懒懒地道:“那是他们找死,你别跟着瞎掺和。”
张五道:“侯爷,我,我饿得不行了,也好想骂皇帝啊!”
“忍着!”刘孝怒吼道。
有一天,阉人巷中竟意外地热闹起来,刘孝坐在家中,就听见外面人声喧闹,好像许多人聚在一起,还有说有笑,有人大声叫好,有人高声吵嚷。
他想叫张五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只好自己爬起来,开门出去。
巷子里人挤人人挨人,刘孝在其中见到了高密王、建阳侯的身影,连一向每天不着家的石山侯也在人堆里,伸着脖子向着一处大门张望。
刘孝想到近前看热闹,但又自矜身份,不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正犹豫着,却被一个人拽着胳膊,生拉着向前。
张五兴奋地叫道:“侯爷,您快来看!有人在演戏哩!”
“演戏?什么演戏?”
“就是扮成皇帝的样子,说着皇帝的话。演戏,他们都这么说!”
刘孝被张五拉进人群,一直拉到前面。只见大门敞开处,一个穿着帝王服装的人正在说话,刘孝吓了一跳,说道:“这,这不是谋反吗?”
“这是演戏,假的!”张五道:“这一段是演的城阳景王平诸吕的故事,不是谋反,是假装的!”
那不就是优伶吗?刘孝明白了。
只见那优伶挥了挥衣袖,说道:“可恨吕氏抢了我刘家的天下,肆意妄为,高皇帝与功臣约定,非刘姓者不得封王,那吕禄、吕产有何功劳,竟能封为王爵,称孤道寡?我刘章最见不得不平之事,今日定要管上一管!”
他虽然瞪着眼睛,却完全没表现出当年刘章对诸吕义愤填膺的样子,看戏的王侯们顿时嘘声一片。
刘孝不屑地道:“看看他,哪有一点城阳景王的英雄样貌?简直是辱没了本侯之先祖。这样子也敢出来演戏,真是不像话!”
高密侯也摇头道:“王侯怎么会如此说话?胡闹!”
建阳侯道:“这衣服花纹不对,太粗糙了,细微之处一点也不注意。”
王侯们评头论足,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刘孝看了半晌,连连摇头,说道:“这好好的一场戏,竟让他们演成这样,如此英雄故事,让他们演成了一场笑话,真气煞本侯了!”
张五忽然兴奋地叫道:“侯爷!侯爷!您去演戏吧!您演得好呀!”
刘孝在西安侯国时养着一群俳优,时常与他们一道排演,他写剧本,选角色,并且亲自参演。用后世的话说,是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全能型人才。
他精于此道,见了这些蹩脚的俳优演着蹩脚的戏,不禁又技痒,忍不住品头论足,直说这戏该如此如此,那人演得如何如何不对,说得台上的俳优一直对他怒目而视。
下一场是汉高祖刘邦的戏,阉人巷的王侯们依然不断地讽刺挖苦,让台上的俳优们十分难堪。
当刘孝第八次说道:“此处的话该如此说,朕乃天子。。。。”
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你行你上!这龙袍给你!”
那俳优将身上衣服扒下,直甩到台下的刘孝脸上来。
张五连忙接过,咧嘴道:“侯爷,侯爷!您上去吧!”
“本侯焉能为此贱业?”刘孝断然拒绝。
这时突然有人说道:“谁说这是贱业?”一个人排众而出,原来是宗正刘殷。
刘殷说道:“宗正府奉陛下之旨,成立礼乐署,专门编演大汉皇家剧目,他们这些人,都是礼乐署的礼乐官,负责兴礼乐,教化百姓,最是高尚之业。我刘氏大汉贵不可言,演我们先祖,何来贱字一说?”
刘殷扫视了一下这些刘氏族人,说道:“因是宗正府主持此事,便优先考虑到刘氏宗族,毕竟咱们姓的是一个刘字,大家都是汉室宗亲,来饰演我们的祖上,还有谁比我们姓刘的更合适?不只是演,若有人能写故事编剧本,甚至设计王侯服装,凡是有一技在身者,皆可来宗正府礼乐署,做礼乐官。”
有人喊道:“你是变着法的骗我们的吧?”
“什么礼乐官,还不是俳优?”
“不去不去!”
刘殷突然提高了音量,说道:“礼乐官俸禄八十石!”
话一出口,全场突然安静下来。
突然有人嘀咕道:“这,这不能算贱业吧?”
“就是,让天下人知道祖上的英雄之事,明显是好事。”
石山侯突然大叫一声:“我报名!我要做礼乐官。”
“好,咱们有了第一位礼乐官,明日来宗正府,先领十石米粮,作为预支的口粮!”
有人开了这个头,王侯们突然疯了似的,争抢着叫道:“我也去!我也要做礼乐官!”
他们争抢着向前拥去,高密王老迈,竟然被挤倒在地,若不是旁边的人一把拽了他起来,差点就被人踩到了。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让开,让侯爷过去!侯爷才是礼乐官!”
312.人生巅峰
张五双手一拨,将前边的人拨开,他粗壮的身体在人群中直撞出一条路来。在他的身后,是瘦弱的西安侯刘孝。
张五也不向刘殷旁边去报名,只是扯着刘孝,一直扯近大门口,到了众人前面,舞台上面,他大声道:“我们侯爷不仅会演戏,还会编剧,会排戏,要用演戏来兴礼乐,侯爷是最合适的人选!侯爷,您演个皇帝给他们看看!”
刘孝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张五,此时竟是霸气十足,一嗓门把周围的人全都震住了。一时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看向张五口中的最适合人选。
刘孝想骂这个狗东西,却觉得张五此时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他怎么也骂不出口。
刘孝不由自主地任由张五摆布,将那件所谓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把皇帝的通天冠戴上。
这些穿戴一上身,刘孝便立即进入了角色,他走上台去,亮了个相,右手一伸道:“朕乃天子,代天牧民。。。”
这话一说出口,刚才还乱哄哄的台下顿时静了下来,王侯们都仰头看着他,有人嘀咕道:“这皇帝还真带那个架势!”
刘孝曾无数次在家里上演这一幕,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皇帝风采,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说“朕”,他觉得脑袋里轰地一下炸开了,一股巨大的欣喜直冲头顶。
刘孝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神彩,一举手一投足都架势十足,朕乃天子。。。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刘孝身着皇帝龙袍,挥着袖子,将台词说得有滋有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被他带到那个戏剧的世界中去。
“哎,这皇帝演得真像啊!”
“看人家那气度,都演出来了,好像皇帝就该这样!”
刘孝如醉如痴,腾云架雾一般。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在对着他的臣民发号施令。
台下的王侯们连声叫好,有的甚至高叫道:“万岁!陛下万岁!”
张五在台下看得热泪盈眶,哭泣道:“侯爷,陛下,陛下万岁!”
刘孝演得愈发来劲了,好像他就是那个万众景仰的天子。他是如此沉浸其中,眼中光芒闪耀,胸口暗流涌动,整个人都焕发出神采。好像一生的理想、事业都在这一方戏台上实现。
一场戏演下来,掌声雷动。
那原本演皇帝的人走过来说道:“老兄,我服了,这皇帝就该是你的!”
宗正刘殷也说道:“既然西安侯如此擅长演戏,我便以你为礼乐署之长,俸禄为一百五十石。”
张五激动得哭了,他连声道:“侯爷,侯爷,一百五十石啊,咱们再不用挨饿了!”
刘孝却道:“皇帝身边怎能没有宦者,既然本侯是礼乐署长,便以你为礼乐之吏。”
“侯爷,那我也能赚钱粮了。”
刘孝拍了拍他的头,少见地对他笑道:“张五,本侯说过,少不了你一个中常侍。”
张五突然胯下一凉,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薄汗,不过他转眼间就释然了,“演戏,不是真的,嘿嘿,这是演戏!”
说着他也学着戏中人的腔调,手腕一扬,好似是甩起了手中的拂尘,张五弯腰道:“臣谢过陛下。”
礼乐署就这么组建起来,如今几乎所有的阉人巷王侯都成了礼乐官,石山侯再不用去工地上做苦力,专门为礼乐署设计各式道具,建阳侯收了汤饼摊子,专心设计戏服,当然,最多的还是演员。
刘孝则集编、导、演于一身,忙得不可开交。他奉命创作了几幕建世皇帝陛下的剧,有《天择圣皇》,说的是他在郑县抽签成为皇帝之事;还有《梦中受命》,说的是皇帝得城阳景王托梦之事;这两幕戏极得观众的欢迎,每次演出都是爆满。
另外受欢迎的还有《赈灾民》、《入长安》、《战陈仓》、《降单于》等等,刘孝很有编剧才华,这几幕剧写得极为生动,把建世皇帝陛下的仁德英武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次演出之时,台下总是欢声雷动,万岁之声不绝。
刘孝觉得,这些欢呼都是献给他的,他作为如此出色的一个剧作家和演员,能有一个舞台尽情地施展才华,感觉十分兴奋,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可他最喜欢的一幕戏还是《汉室兴》,这一幕写的是刘邦建立汉朝江山的故事,刘孝亲自饰演高皇帝刘邦,当他甩着大袖坐在木制的高台上,看着下面跪拜的群臣,说道:“朕兴汉室。。。”
这时,刘孝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曾经的理想,此生再没什么遗憾。
与他同样开心的是他身后执拂尘站立的张五,这位雷打不动的“中常侍”也有了成功的感觉。这不就是当初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不愁吃,不愁穿,看着侯爷称孤道寡,自己则站在他的身后。
就这样,主仆二人在大汉礼乐署中共同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自从礼乐署成立,王侯巷里再没有人饿肚子了,王侯们都有了营生,也没有那么多功夫说闲话了。
每天在舞台上讲陛下的英明神武,也影响到了现实中的态度。毕竟从夸到骂这个切换太过费劲,一时转不过弯来。
巷子里再也没人骂皇帝了。
吴原再见皇帝时,说道:“陛下,坊间谣言已渐渐平息,百姓们都说:‘谁说陛下凌虐亲族?看那些汉室宗亲,他们都一道歌颂陛下的恩德,眼见是沐浴了皇恩,对陛下感激涕零。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啊!’陛下,在汉室宗亲的大力宣传之下,陛下您的声望越发地高了,在百姓心中,您就是天上的神。”
皇帝打断了他的马屁,说道:“邯郸奸人的事情有进展吗?”
“回陛下,汉情局捣毁了西市附近的一处酒舍,那里正是邯郸间人的一个窝点。我带人去时一个人也没见到,他们已经逃走了。看样子,他们当时走得很急,火炉中有焚烧痕迹,里面有未烧尽的布角,上面只留着几个残余字迹,还有两块地图的残余,臣等经过辨认和实地的验证,发现那残图其一似是东都门外一处道路,其二是大河边的一处渡口。”
吴原侃侃而谈,“陛下,臣敢断定,这朝中有人与关东勾结,而且最近邯郸正在策划长安重臣叛逃!”
313.谁要叛逃
吴原确实很能干,邯郸在长安的间人被他铲除了十几个,但肯定仍有落网之鱼,比如这个西市的窝点,虽然被捣毁了,但是没有抓到人,不能确切地知道他们的叛逃计划,不知道到底涉及到哪个朝臣。
吴原道:“陛下,臣会加派人手,盯紧各个朝臣,断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逃脱。”
“闭嘴!”皇帝斥道:“你要把朕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吗?朕让你去做这些事了吗?那都是朕的骨肱之臣,不准你随意盯梢!”
吴原扑通一声跪下了,反手批了自己一记耳光,“陛下,臣糊涂,臣愚蠢!”
吴局长一向颇能领会皇帝的“圣意”,像这样被训之事少之又少,都怪他一时立功心切,表现太过主动,错会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不想大搞恐怖主义,靠酷吏和密探来控制朝臣。对于吴原的使用,皇帝一直比较克制,生怕让他坐大,凌虐朝臣和百姓。
吴原这种人,能力非常强,野心也很大,若是太过放任,难免像明朝的厂卫一样,权力无限扩大,搞得人人自危。
皇帝说道:“这件事朕自有道理,你只需盯紧了各个城门,关注最近出城的朝臣,知道吗?你先下去吧!”
吴原郁闷地出了宫,不知道除了盯朝臣的梢,还有什么法子解决叛逃之事。可是陛下已下了旨意,他只有遵从。
皇帝却不急不忙,带着自己的一帮子侍从郎官去城外打猎去了。
第二天,朝堂中突然暗流涌起,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传言,大家纷纷议论,说是有人要叛逃,有的说是逃到关东去,有的说是逃到蜀地去,甚至有人说,叛臣要穿过北部边郡,叛逃匈奴。
皇帝从城外回来,刚刚坐下喘口气,便有更始旧臣,太仓令李淑来拜见。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卿有何罪?”皇帝打了个哈欠,他打了两天猎,天天驾鹰走马,有点困乏了。
李淑奉上一封帛书,说道:“曾有人夜间将此书送到臣的府上,臣没有及时向陛下禀报,故而。。。臣有罪。”
皇帝拿过来一看,见是邯郸的更始旧臣,也就是李淑的旧同僚写给他的信,信的内容无非是夸赞建武皇帝英明,劝他“去暗就明”,早日转投过去。
皇帝道:“李卿可要去?”
“臣想去邯郸,”李淑语出惊人,“但臣不想偷偷地去,臣愿执戟矛,随陛下之战车,直入邯郸城!”
皇帝笑了,“卿之忠心,朕已明了,卿退下吧!”
李淑刚走没多久,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虎牙将军刘顺在家中自缢身亡。
刘顺是刘秀的族兄,在更始皇帝投降之后,他也随之归降。
“就这个心理素质,还想叛逃?”皇帝叹道:“自行了断,也算知趣之人,朕便不追究了,厚葬了吧!”
刘顺的自缢如此突然,让朝臣们都有些惊吓,但是真正惊吓的还在后头。
刘秀的族侄,原更始朝定陶王刘祉失踪了,连同他的两个儿子一道不知去向,这个真是毫无疑问的叛逃了。
可刘祉没有逃出多远,就被汉情局捉拿归案,看来这父子三人是免不了挨刀了。
原来刘祉趁着皇帝出门狩猎未归,带着两个儿子出了长安。吴原在城门处布置了许多人手,一见刘祉父子相继出城,立即去追了回来。
几天的功夫,更始旧臣一个自杀,一个叛逃,还有一个来向皇帝坦白,这桩朝臣叛逃案没费什么刀兵,就这么神奇地破了。
小班登奇怪极了,又追着皇帝问道:“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这些人全都一个个自己跳了出来?”
皇帝道:“朕知道有人要叛逃,也没做什么,就是向那些可亲的郎官放了点风声出去,表明朕知道了这件事。那些人本就是惊弓之鸟,一听到这些传言,自己就先乱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这么简单?不用盯梢,不用审讯,就让叛逃之人自己跳了出来,这可真是邪了门了。”小班登抓了抓头发,怎么也不理解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皇帝笑道:“就这么简单。”
乌盖道:“说是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这个风放到什么程度很难把握。既不能明说,又要让众人知道陛下知道了此事。”
“太复杂了,你讲我也听不懂,唉,我这个脑袋根本就不是脑袋,就是个大瓜!”小班登有点自卑了。
其实这事儿也没有多了不起,皇帝那么多郎官和侍从,都出自朝廷权贵之家,每天跟在皇帝身边侍奉,盯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只需皇帝稍稍露点口风,自然有人加以分析、猜测,把消息传递出去。那些本来心里有鬼的人听了,自然就会惊恐惶急。
叛逃可是要灭族的大罪,没有人敢拿全族人的性命去冒险,因此不管皇帝是否知道,知道多少,他们得了消息,肯定会有所行动,以求自救,刘顺选择了自尽保全家,而刘祉则选择了提前发动,直接跑路。
这场轰轰烈烈的叛逃案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干脆,朝臣们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事情已经结束了,朝堂中迅速恢复了平静。
这时关东传来消息,刘永没有顶住岑彭的攻击,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他的儿子,一度强大的睢阳汉灭亡,刘秀终于消灭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打开了关东的形势。
但是他的周围依旧是强敌环伺,齐王张步、海西王董宪、建世汉狐奴侯彭宠都在其身侧,再远一些还有邓奉、秦丰等人,一旦他将这些人全都平定,那么必定会挥兵西向,与长安刘钰一决雌雄。
此时建世汉的一大重心都在汉中,汉中马援麾下已汇聚了精兵强将,磨刀霍霍准备南下蜀地。
而刘钰也没闲着,他的目光瞄向了东方,那个他一直觊觎,但是迟迟未到手的东方大城----洛阳。
“朱鲔的土皇帝做得够久的了,他在东面为大汉守土,劳苦功高,也该回长安享享福了。”
314.光阴之叹
建武汉亢父侯、诛虏将军刘隆觐见皇帝陛下,禀报策划刘祉、刘顺叛逃失败之事。
刘秀听说刘顺自缢、刘祉就戮,摇头叹息道:“南阳刘氏当年人丁兴旺,诸兄弟一道举义,诛暴莽,兴汉室,何其雄壮!如今天下未定,刘氏子弟却日渐凋零,怎不令人心痛!”
他扶案道:“刘钰小儿残害同宗,实在是刘氏败类!朕恨不得立时亲统大军,与其决战于长安,为刘氏子弟复仇!”
刘隆道:“陛下雄烈过人,百战百胜,刘钰小儿若见陛下,只有丢盔弃甲,仓惶逃窜。陛下若伐关中,臣愿为前锋,为陛下之马前卒。。。”
刘秀道:“元伯,你若统兵出征,朕自是一百个放心。可为国出力,不只在战场,各地之间人,若是用得好了,也可抵数万大军。长安之事,还须在意,再多派人过去,了解刘钰的动向。邯郸城中也必有长安之贼,你需小心在意,将他们尽力挖出来。”
“臣遵旨。”
刘隆作为刘氏宗亲,分封的侯爵,亲自管着建武汉在各地的间人,这个规格比建世汉以吴原为首的汉情局高多了。可刘隆更喜欢沙场征战,在他看来,那才是将军的战斗方式。
刘秀问道:“邓奉如今如何?”
刘隆道:“邓奉在新野招兵买马,联结秦丰、许邯、董訢等人,盘踞南阳,据说他与伪汉征南将军仇志往来甚密,仇志甚至为其供给粮草,臣恐他会投向长安。”
刘秀道:“若是逼得紧了,南阳贼军或许真会投到刘钰小儿麾下。这样吧,先将他放一放!南阳势力太杂,若逼迫过甚,则彼等合力对外,难以攻破。若无外敌,贼兵自会互生嫌隙,互相攻杀。让冯异谨守颍川,徐图进取。命岑彭先夺回偃师,威逼洛阳。再寻机挥兵南下,与冯异一道进军南阳。”
梁汉覆灭之后,建武汉的南下通道彻底打开,可以出兵攻略南部郡县,南阳作为帝乡,刘秀在那儿有很深的根基和影响力,他当然不想放弃。
但南阳如今局势十分复杂,吴汉暴虐南阳,产生了极坏的政治影响,使刘秀在自己的家乡失去了民心。而邓奉为民起兵,得到百姓的广泛拥护。至少在民心这一点上,托吴汉的福,刘秀输给了邓奉一阵。
每当想到这儿,刘秀都觉得心中极不舒服。也许英雄天生不能共存。邓奉的志向虽不在天下,但他的才能可以睥睨天下,以致于让刘秀都不由自主产生一种类似嫉妒的情绪。
而邓奉即便面对皇帝也不肯折腰的骄傲态度,还有阴丽华对他的维护与关切,都让刘秀感觉十分难受,也让他产生一种斗志,想与邓奉在战场上一较高低的强烈的战斗欲望。
南阳多豪杰,作为新末流民大起义的首倡地之一,好像造反成了南阳人的传统,在一郡之内,大大小小的山头林立,较大者如许邯、董訢,或占一城,或据数城,拥兵数千至数万不等。无论哪一方强大的势力想要进入南阳,南阳的山大王们便会联合起来,努力将之据之门外。
刘秀呼了口气,至少刘钰想占据南阳也不容易,山大王们是不想被任何人收编统治的。
此时刘隆道:“南阳之势,正如陛下所说,不宜急进,还需缓图。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算无遗策,料无不中。。。南阳迟早并入汉土。”
刘隆绝对不是拍马屁,他是真心信服刘秀。
当年在刘氏诸子之中,最有魄力、最有英雄气概的是刘秀的大兄刘縯。与刘縯相比,刘秀性格稳健内敛,不露锋芒,但是刘氏诸子对于刘秀的信任却不在刘縯之下。
当刘縯起兵造反时,同宗的人都摇头叹息,十分担心,这个家伙天天吵着造反,早晚会连累我们。可等到刘秀一副军中打扮出现的时候,刘氏宗族的人都奔走相告:“连那么谨慎的刘秀都造反了,我们还等什么?”于是全族人都跟着反了。
刘隆本来在更始皇帝刘玄帐下任骑都尉,但是当刘秀出镇河北稍有起色,他便立即弃官而走,直接投奔刘秀去了。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英雄魅力,自带让人信服的气场。
刘秀的注视着案上的舆图,目光从南阳转到东方,说道:“齐地富庶,田地肥沃,有海盐之利,当先取之。朕将亲领大军,征张步董宪。”
刘秀的策略就是先东后西,将东方先行平定,作为自己的大后方,然后再向西与刘钰争天下。
至于东西分界附近的洛阳,刘秀的策略就是限制、包围,不使其向外扩展,将朱鲔困在洛阳城内。
“朱鲔此人,没有太大的野心,也没什么统军之才,早晚必为我所擒,不足为虑。”
刘秀定下了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岑彭率得胜之师西进,夺回洛阳以东的重镇偃师;吴汉率军东进,进攻盘踞十郡的齐王张步;耿弇驻军常山郡,防备建世汉征北大将军田况。
河东、上党、太原三郡一失,河北时刻要面临西边的威胁,只能在太行八陉的隘口处处设防,又驻一大将,时刻防备。这严重牵制了刘秀的兵力。
北部的形势还可勉强支撑,朱浮在蓟县与彭宠对峙,西边有上谷的耿况与他遥相响应,彭宠的发展终究有限。并州数郡虽落入刘钰之手,但上谷郡在刘秀的手中,以一大将率军守之,隔在定襄与河北之间,正好是一个缓冲地带。
如今建武汉对于建世汉处于守势,刘秀没想到,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放牛娃刘钰居然如此厉害。
刘秀看着舆图,目光一直在长安一带徘徊,他心中猜测,那个放牛小子如今在想什么,下一步他会怎么走?
从不屑一顾到不断揣测,刘秀对刘钰的态度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想一想对方只有十八岁,刘秀感觉心中越发沉重。
二十几岁的邓奉,十几岁的刘钰,大汉的少年豪杰层出不穷。
三十余岁的刘秀摸着自己的鬓角,仿佛那儿已经生出了白发。他喃喃道:“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315.人人升官
建世四年三月,洛阳城的官员们全都喜气洋洋,一见面便互相道贺,恭贺对方升迁。
原来皇帝陛下发下诏书,以镇守洛阳、拱卫关中,有功于大汉为由,加封扶沟侯朱鲔两千户,并赐予其太傅之衔。
而洛阳城的官员更是个个升迁,人人有赏。一时间,全城官员都鸡犬升天,沉浸于喜乐之中。
朱鲔很高兴,虽然他早已是万户侯,但是谁会嫌自己的封地多呢?而且皇帝特地加恩,这表示对他信任有加,自己可以在洛阳安心地做土皇帝了。
吃饭时他难得地喝了两杯,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些笑意,正兴致盎然之际,他的长史宋谈求见。
“让他进来,正好陪我喝两杯。”朱鲔乐呵呵地说道。
宋谈进来见礼,却没有向朱鲔道贺,而是面容严肃地道:“大司马,下吏本该贺大司马加封之喜,但仔细一想,无功受赏,非可贺之事,望大司马也勿以此为乐事。”
朱鲔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宋谈,这不是无功受赏,新安之围,乃是洛阳兵马所解,要不是咱们洛阳军马火烧孟津渡,新安早就非陛下所有,濮阳将军芳丹不知还有没有命在?若没有我孤悬关外,顶着刘秀的兵锋,陛下能安然在朝中安坐?何况我军夺取偃师,此乃拓土之功,焉能不赏?”
“大司马,陛下赏不逾月,解新安之围,陛下早就赏过了,略地偃师,陛下也已封赏。怎么又会重新加赏?况大将军屯重兵二十万于洛阳,每日靡费钱粮巨万,皆赖朝中供给,数年时间,不过为朝廷得一偃师,不加罪已是陛下宽仁,何赏之有?”
朱鲔的脸色变了,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宋谈,你今日来此,就是要告诉我,陛下不该赏我吗?”
宋谈道:“大司马以国士待我,我亦以国士报大司马,今日下吏特来救大司马于危难之中!”
“危言耸听!”朱鲔竟然气乐了,“那你说,你要如何救我?”
“大司马并非陛下嫡系,大司马与陛下之亲疏,比之樊崇、徐宣等人如何?”
朱鲔懒得理他,宋谈只好自己接下去:“自然是不如樊徐亲近。樊崇虽贵为太师、万户侯,然不在朝为官,只在家安享富贵,徐宣才兼文武,却只能为一区区太守。当年他二人手下军马数十万,又有拥立之功,在青州军中一呼百应。可一旦陛下践位,即夺其兵权,自行执掌,对二人不再重用。大司马常年在外领兵,独霸一方,陛下焉能安心?如今朝中太师、太傅、太保之衔,除杨音等廖廖几人之外,皆为闲散之人,不在朝中任职。陛下加封大司马为太傅,意图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说,陛下封我一个太傅,便是要我隐退的意思?”
“大司马,陛下即便要加封大司马,亦不必向全洛阳官员市恩,将他们一个个全都加封吧?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要洛阳诸人清楚,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而不是大司马的臣子,陛下可以封赏他们,自然也可以惩处他们。如今洛阳诸将,人人皆欲为陛下效力,而想为大司马尽忠者寥寥无几。”
朱鲔冷哼一声,“他们可都是我的旧部,有的人从绿林山时便追随于我了。”
“旧部?”宋谈微微一笑,“大司马亦为更始皇帝旧部,如今他被困长安,大司马何不率军入关,复迎其为主,以尽旧部臣子之忠心?而甘愿屈膝事新皇邪?”
砰地一声,朱鲔拍案而起,怒喝道:“宋谈,你敢辱我?来人!”
几名卫士应声上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宋谈。
宋谈面色不变地道:“下吏敬劝大司马,明去就,知进退,莫要贪恋权位,惹祸上身。下吏言尽于此,听不听在大司马,大司马若要处置下吏,下吏亦无话可说!”
朱鲔怒冲冲地看着了他半晌,忽地一挥手,道:“你们都给我滚!”
几名侍卫退下,宋谈亦一拱手,转身离去。
朱鲔坐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恐惧。
对于某些若隐若现的真相,人们往往心怀恐惧和厌恶,当有人非要揭开这真相时,这种厌恶情绪便会转移到此人身上,。
宋谈是他的亲信,多年来一直追随着他,多有良谋贡献,朱鲔对他很是信任,但是这一番话仍旧让他极不舒服。
他之所以会如此愤怒,正因为这些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这几年,他最担心的便是失去洛阳,这里已成了他的领地,他的老巢,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朱鲔觉得,离开了洛阳,他将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任人摆弄,如“无胆鼠辈”刘玄一般被豢养在长安。
可洛阳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二十万大军的给养,大半要靠长安方面提供,要不是投靠了刘钰,洛阳早就保不住了。
如果他不遵从皇帝的征召,刘钰断掉他的给养,他要如何是好?
近年来,他对于长安方面的依赖性越来越强,虽然作为洛阳的主将,他仍有权指挥众将,但皇帝的存在感不断增强,如今许多将领不像从前那般唯他朱鲔之命是从了。
朱鲔的长子朱自力此时正在长安,为羽林军校尉,也被皇帝封了侯,按理说,皇帝对他还算不错,他就是放弃兵权,也能过悠闲的侯爷生活。可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是很难放得下的。
此时,几句话说得朱鲔心烦意乱的宋谈,已经到了任延君的府上,两个人坐下对酌。
任延君道:“宋长史,依你看来,大司马会上书请辞吗?若陛下征召,大司马会去长安吗?”
宋谈道:“任尚书不必担心,大司马其实没有太大的野心。当年因为惧怕刘演的威严,贪图安逸,他甚至一力推举懦弱的刘玄登基。刘玄本欲封他为王,可大司马坚辞不受,说是高皇帝有言,异姓不得为王,可见大司马一直心怀汉室。他或者一时想不通,未必会上书请辞,但多给他些时间,自然就明白了。何况如今洛阳众将都心向陛下,大司马即便不甘心,也拦不住众将向陛下之心呀!”
任延君道:“此事若能成功,任某一定向陛下举荐宋长史。。。你这样的大才,也只有陛下才能使得!”
宋谈哈哈笑道:“如此宋某先行谢过了。”
316.一路东去
朱鲔终究心存侥幸,没有主动上书请辞。
半个月后,皇帝陛下的诏令抵达,命朱鲔将洛阳之事交与车骑将军、河间王刘茂,命他即刻去长安,以“慰朕之想念。”
河间王?朱鲔吓了一跳,这是皇帝的亲兄长,近几年的战事,每次都少不了河间王。如今派他过来,看来皇帝是要好好地经营关东了。
朱鲔还想着要不要上书称病,再拖延一下看看,没想到几天之后,弘农方面快马来送信,河间王刘茂已抵达函谷关,让朱鲔速去迎接。
朱鲔没料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如今他又想起当时宋谈的话来,才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都是自己糊涂,不愿意相信。
他将宋谈叫来,问道:“一切皆如宋先生所言,如今河间王已至弘农,我欲去迎接,却身子不适,不宜劳动,请宋先生替我先走一趟,向河间王告罪,说朱某病稍好一些,便即去迎接。请宋先生务将河间王稳在弘农。”
宋谈嘴上说着:“愿听大司马差遣!”心里却暗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甘心!”
宋谈早早就开始结交任延君,以备日后进身之阶,如今有机会见河间王这样的权贵,自然巴不得前去。
他当天便即动身,快马加鞭,几天就到了函谷关。
听说朱鲔要等病好之后再来迎接,刘茂随即道:“不必他接,寡人自行前往!”
宋谈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大王,此处时有伪汉军队出没,这一路并不太平,大王如此尊贵之身,当以大军护卫方可出行。”
刘茂道:“寡人自有护卫,不须他人护送。”说罢便要下令出行。
宋谈突然上前,紧紧拉住了刘茂的衣襟,说道:“大王且慢!洛阳不比长安,全是大王之兵!”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全都惊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洛阳还有人想谋反不成?
弘农太守夏阳当即站起,说道:“大王,末将愿亲领大军,护送大王入洛阳!”
刘茂道:“天下之兵,皆是朝廷兵马,寡人代朝廷领军,一切权柄皆由君授,事做完了,皆归之朝廷。洛阳与长安一般,都无寡人一兵一卒。”
刘茂做了几年的王,也慢慢开始懂政治了,立即发现了这个字眼的区别,在他这么敏感的身份,这话太容易被各种解读了。
宋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请罪,但还是不肯放弃,继续劝道:“洛阳与伪汉相邻,伪汉间人常常出没,行刺探劝降之事。当年李轶授首,叛逃至伪汉的将领不可胜数,洛阳损失兵马十万,连新安城也丢了,守将直接献城叛走。若非大司马一力维持,连洛阳城恐怕都丢了。大王若要入洛阳,万不可着急,当统大军入城,方保无虞!”
宋谈想说,连朱鲔的心思还没定,河间王怎么就敢直入洛阳呢?怎么你也得带十万兵去,才能保障安全。
夏阳也说道:“宋长史说得在理,请大王三思!”
刘茂站起身,说道:“洛阳乃是汉土,寡人在我大汉境内,还要率大军才敢行走吗?”
刘茂当即下令启行,坚辞夏阳护送,只带着随他从长安来的八百骑兵上路。
出长安城的时候,刘茂带了两万羽林军。因他挂念着洛阳军务,心中着急,便率精骑星夜兼程,先期抵达了函谷关。两万羽林军则由校尉穆弘、崔秀和凌鑫率领,在他的身后随行,如今恐怕连华阴都没走到。
夏阳却不敢怠慢,派了手下骁将,率精骑在河间王身后不远处随行,随时准备接应,一路过了渑池,抵达新安,濮阳将军芳丹早早离城二十里等着,将其迎进城去。
芳丹说道:“此处距洛阳城尚有两百里,最是伪汉军喜欢出没之处,大王莫要急于进军,待末将率精兵万人,护送大王东去。”
刘茂道:“芳将军把守新安重镇,焉能轻易离开?若将军不在之时,敌军来袭,城中无主,那时当如何处之?”
芳丹便留守新安,只派出精兵五千,由校尉苗回率领,一路随在刘茂身后接应。
新安向东的大路有两条,一条直通洛阳,一条向东北通往邙山口,
苗回领了命,随在河间王身后出了新安,可是他名为护送,转眼之间,却已不见了河间王的身影。原来刘茂手下八百人全是骑卒,也不等护送的军队,打马便走,一下子把苗回的五千步卒甩在身后。
苗回连忙催促手下快走,可是两条腿怎么能追得上四条腿?士卒们奔波了半日,走出数十里,还不见前军踪影,这时忽有斥侯来报:
“校尉,前面三十里处发现敌军!”
苗回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说话声音都不稳了,“什么?有多少人?河间王呢?”
“河间王不见踪影,属下担忧大王安危,见到敌军便赶着回来报信,没有抵近去看,看样子,总有数千人吧!”
苗回完全没有犹豫,立即下令道:“全速前进,靠近敌军,准备接战!”
他没有考虑能不能打得过,打不过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若是河间王有个好歹,他苗回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苗回暗骂自己倒霉,领了这个倒霉差事,这就是干好了功劳小,干砸了责任大的一件事,万一河间王有个闪失,他苗回就算完了。
他不禁暗暗埋怨,你一个皇帝的亲兄长,不在长安好好地享福,偏要上什么战场?上战场攒功劳也行,你倒是小心点,跟着大军一道走,还偏要逞能自己走。这下可好,连护卫都丢下了,万一遇到敌人怎么办?
苗回最担心敌军已与河间王遭遇过了,否则敌军的出现无法解释。八百精骑本在他们前面,这一条大路两旁都是高山,两军相对而行,根本无处躲避,敌军怎么能越过河间王的部队来到他们近前呢?
苗回催着全军快速向前,又派斥侯来回哨探。说也奇怪,前面的敌军竟然调头向后,急速退去。苗回心道:“难道他们攻击河间王得手,急于回去请功,不愿久留?”想到这儿他便心头狂跳、身上冒汗。
苗回极力稳定情绪,故作镇定,向着身边人道:“吾料河间王早已出了山间大道,进入伊洛平原,未碰到这一路敌军,否则两军接战,斥侯岂能不发觉?”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随之安定了许多,因为这也是很可能的,八百骑要是跑得足够快,早就突出群山,奔向广阔的平原地带了。
苗回督促军马,拼了命地狂奔。直到日落西山,才总算离了山道,只见眼前一马平川,既见不到敌军的影子,也不见刘茂的去向。
317.轻骑入洛
刘茂确实已走出了山道,错过了敌军,若不是他一路走走停停看地形,琢磨以后如何用兵,恐怕当天就能狂奔到洛阳。
饶是如此,这一天他也跑出了百里,在半路扎营休息。
第二天一早重又起程,走到中午,离洛阳还有四十里左右,忽有哨骑来报:“大王,北方发现敌军!”
“还有多远?”
“二十里!”
“洛阳方面没有出兵吗?”
“禀大王,未见洛阳城有兵马出来!”
刘茂纵马向旁边一座小山上跑去,八百精骑追随在他的身后。
站在小山上放眼望去,空旷的原野上有黑压压的人马过来,先还是小小的像蚂蚁群一般,慢慢地那团黑越来越大。他们常在战场上的人一见便能估量出大概,这支人马约在五千人到一万人中间,总有个七八千人的样子。
他手下的军司马丞王恽说道:“大王,敌军顷刻即至,请大王速速启程!”
刘茂道:“不急,再等一等。”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敌军越发地近了,而且对方明显发现了他们。敌军渐渐地散开,步卒集中在中间,轻骑随在两侧,呈环形向着小山包抄过来。
王恽大叫道:“请大王先走,恽愿率军断后!”
王恽是向义侯王遵的次子,王遵在陇西为太守,长子在河西窦融处任职,他想将次子送到皇帝陛下身边为郎官,王恽却不肯,非要去军旅之中,争战沙场,于是参加了羽林军。
去年秋天三军都试,校场大比武,王恽参加了,表现很是出色,被刘茂看中,要来带在身边,很是信任。
此时王恽十分焦急,眼看敌军到了眼前,正要包围小山,若是急驰而下,还可以从缺口处冲出,等敌军完全合围,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随刘茂回洛阳的宋谈也劝道:“大王,从此地向南,数十里可至宜阳,那儿是弘农都尉司马超的驻地,只要进了宜阳,万无一失。”
“谁说寡人要走?”刘茂突然来了一句。
他指点着敌军道:“此时若逃走,彼轻骑在后追赶,我军虽可走脱,却不免有死伤,折了羽林军的锐气,不可!彼移军之际,阵势颇乱,可见士卒不习战阵,,断不是敌军精锐。敌军欺我军人少,欲包围全歼,分散其军,兵势不凝,正可一击破之。寡人不仅不走,还要破敌。。。传令下去,准备出战!”
宋谈吓了一跳,这河间王怎么如此鲁莽,不仅轻率去洛阳,遇十倍之敌还不知躲避。他说道:“大王,敌军众,我军寡,不可硬拼。况大王万金之体,怎能轻涉险地。还是暂避锋芒,等到取了兵马,再来决战为好。”
刘茂哪里听他啰嗦,早已拔出刀来,大声道:“诸君,且随我夺其旗,斩其将,破其军。让尔等见识一下羽林将士的勇猛!”
说着催动战马,当先冲下山坡,向着敌军阵列冲去。他手下八百精骑都是随他南征北战的老部下,见河间王亲上战场,哪个肯落在后面?一个个如出了笼的猛虎一般,从小山上直冲下来。
敌军万没想到这一小队人马不仅不走,反而会直接来冲阵。八百骑兵俯冲下来,势头很猛,若是这几千人结成阵势,自然可以抵挡。可如今为了包抄对方,阵势已经散开,厚度不够,有可能被高速奔驰的骑兵冲溃。
敌军将领挥刀大叫,喊着步卒停止前进,结阵抵抗,一边命令两翼骑兵上前拦截。
士卒们顿时一阵忙乱,步卒都向中间靠拢,你推我搡,挤来挤去。两翼骑卒想要集结起来,迎过去,可见到对方速度已经冲了起来,无可阻拦,便怯懦着不敢上前。
那将领见来不及集结,便又让士卒们留在原地,以弓弩阻敌,数千人的队伍,命令传下去都要许久,刚传令集结,又传令待命,士卒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弩箭也没放出几枝,已被八百精骑突入阵中。
刘茂一马当先,挥刀连杀二人,直冲到敌军大旗之下,他看准了旗下那个挥着刀的将领,飞马欺到近前,一刀将他砍落马下。
“都尉,都尉死了!”见主将落马,旁边士卒全都大叫着向两边奔逃,敌军一下子乱了。
主将突然死亡,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灾难性的。这支军队本是河内的郡兵,虽然算不上精兵,可也是上过战阵,久与洛阳兵交战的老兵。
洛阳之兵从来都是胆小怕事,见到敌军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以致于河内兵轻视洛阳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洛阳周边数十里内游弋,万没想到这一次遇到了硬茬。
刘茂一刀杀了敌将,马势不衰,继续向前,又杀了一个,身后数十名羽林军冲上来,将他团团围在当中。
刘茂叫道:“只管在我身边做什么?还不快去杀敌!”
王恽为首,数十人围住了他,不敢稍离,刘茂没被敌军阻住,却被自己人困住了,只得收了刀,由着他们保护。
此时战场上河内兵都在奔逃,羽林精骑虽只有八百,人数不过对方十分之一,却是追在后面砍杀的一方。
河内兵向来路逃蹿,却突然遇到一支汉军,直冲过来,截杀一阵,杀得河内兵尸骸累累,残兵败将没命地逃了回去。
这支汉军正是苗回的军队,他们昨天跟丢了刘茂,没敢休息,连夜赶路,寻找前军下落,终于在洛阳附近遇到。
苗回本来听说敌军有七八千人,没敢直接冲上前,而是停下整军,列阵而前。没料到阵还没列好,敌军已开始了溃逃。
“什么?怎么溃了?八千人被八百人追着打?”苗回简直是受了惊吓,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等亲眼见到逃蹿的敌军,才大喜过望,立即命军队全线压上。
这时候就不用列阵了,再慢腾腾的敌军就要跑光了。五千新安兵跟在河内军的身后,来了一场痛快淋漓的追杀。
等到收了兵,苗回兴冲冲地来见刘茂,见面便道:“大王真是了不起的好汉,末将算是服了!”
在整场战斗中落在后面随时准备逃命的宋谈也说道:“大王神勇,下吏佩服之至。”心道:“这一位可与朱大司马完全不同。”
刘茂率八百骑兵奔驰到洛阳城下,只见城门紧闭,整座城静悄悄的,好像城上士兵都是瞎子聋子,对城外的敌军视而不见,对城外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
有士卒向城上高叫,守兵答道:“听说有敌军出没,大司马下令全城紧闭,不得出城!更不能放外人进城!”
刘茂听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知道敌军来,而正是听到有敌军,才关闭城门,缩在城里躲避的。
宋谈上前道:“这是河间王来接管洛阳防务,还不叫大司马出来迎接?”
士卒们倒是认得他,连忙跑去向朱鲔禀报。
刘茂问道:“每次敌军来袭,洛阳都是闭门不出吗?”
宋谈道:“皆是如此,大司马说,反正敌军进不得城,若实在是逼得紧了,自然有新安和宜阳军来救。”
刘茂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二十万大军全闷在城里,任敌军在城外横行,还要等别人来救,简直是不可容忍之事。
宋谈觑见他的脸色,连忙笑道:“这两年因镇东将军和孟津将军勇猛,大司马也派兵攻略周边,只是每次都是这两位将军出去,其余人仍旧坚守洛阳,大司马说,陛下的旨意就是要他坚守洛阳,只要洛阳城在,便是不负陛下的嘱托。”
刘茂没有说话,不置可否。此时城门大开,大司马朱鲔亲自带人来迎接了。
318.人心不齐
朱鲔是坐着一乘软轿出来的,他挣扎着自轿子上下来,向刘茂拜下,看起来身体极为虚弱。
刘茂赶紧上前扶住,说道:“寡人在长安便听说大司马之名,渴慕已久,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是相见恨晚。”
朱鲔道:“因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咳咳,朱某不能亲去弘农迎接大王,有罪有罪。”
“大司马为国操劳,以致积劳成疾,陛下知道大司马辛苦,因此才让寡人来担下这副担了,好让大司马能回长安好好养病。”
“陛下如此替臣下着想,朱某感激不尽。”朱鲔似乎有些激动,却又虚弱得不行,好似连站也要站不住了。
两个随从连忙上来,扶着他又坐回到轿上。朱鲔喘着气道:“大王,我已摆下酒宴,请苏将军代替我,为大王接风洗尘,朱某身子不适,就不能陪。。。陪大王了。”说完便坐轿子走了。
苏茂是更始旧将,资格老,地位高,在洛阳仅次于朱鲔。
他引着刘茂入席,与洛阳诸将相见,众人都对河间王十分恭敬客气。校尉东方婴向刘茂道:“大王,近日河内又时有兵马,在洛阳周边走动,末将听说大王今日以八百骑击溃十倍之敌,可有此事?”
诸将领都看着他,刘茂答道:“彼等乃是乌合之众,并非精兵,幸有新安苗回校尉数千军马护送寡人,敌军已退了回去。”
刘茂本能地感觉要低调,不能太过渲染这场胜利,因为这会让朱鲔十分难堪,为他顺利接手洛阳城制造障碍。
洛阳诸将心中明白,什么乌合之众,当初朱鲔便是被这些乌合之众打得出不了城,这分明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看来今后洛阳的战略要有大变动了,这位河间王和朱大司马绝不是一个路子。
其实这几天敌军在附近活动,洛阳早就得到了消息,朱鲔下令不许出战,这是洛阳对待敌军的惯例了,就是一个字:忍。
若是王虎和任尚在,或许还可能会出城去走走,可如今任尚守卫偃师,前两天王虎也被派出去略地,这两员大将不在,朱鲔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因此敌军在洛阳周边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抢夺粮食,强拉民夫,这广阔的伊洛平原除了洛阳城,几乎可以算作是建武汉的领地。
洛阳时常受到骚扰,不能安居,附近居民纷纷迁往别处,人口日渐减少,好在肥水不留外人田,绝大部分都向西入关,进入关中平原了。
朱鲔将洛阳视作自已领土,却不能保境安民,粮食要依赖建世皇帝,等到受到攻击,坐拥二十万大军,却也要依赖弘农之兵相救。
皇帝刘钰早就对此不满,却一直没有腾出手来接管洛阳。如今建世汉几乎平定了整个关西,国势蒸蒸日上,洛阳诸将对建世汉臣子的身份也越发认同。刘钰觉得收回洛阳的时机成熟了,但接手洛阳的人必须在地位上足够高贵,能力上又足够强,才能镇得住朱鲔。
刘茂军事能力很强,经过几年的军中磨炼,用兵愈发得心应手,但是他的兴趣只在兵事,不愿意处理政事,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配备一个合适的文官班底便可以了。
刘茂本不喜与人交际寒暄,在席上稍稍盘桓,少饮几杯,便借口旅途劳累,回府休息了。
朱鲔为他安排的是从前舞阳王李轶的府第,府中很是宽敞,足够居住。刘茂刚刚安顿下来,任延君便来了。
作为长安方面的代表,任延君在洛阳住了几年了,对于洛阳的事了解很深。
他一见刘茂,便说道:“大王为何仓促来此?如今洛阳的事情很乱,朱鲔在此经营数年,也不能完全掌控。大王若带兵进来,自然能弹压得住,如今大王只带数百人来,若有人心怀叵测,危及大王安危,那时可如何是好?”
刘茂道:“任尚书何出此言,难道洛阳诸将有异心吗?”
任延君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李轶和朱鲔同镇洛阳,二人势均力敌,互相争权,各有各的亲信人马。李轶暗通冯异,准备献城投降。朱鲔是刘秀杀兄的仇人,自然不愿投他,于是朱鲔暗中派人刺杀了李轶。李轶的部下十分不满,纷纷出走,投奔刘秀,洛阳城差一点就散了。吴汉围攻洛阳时,也有人与他暗地勾结,若不是陛下及时出手,洛阳早晚被人卖了。大王,刘秀原本就是更始旧臣,洛阳城中也有许多他当年的同僚。若是与当今陛下相比,他们自然与刘秀更为亲近。”
刘茂道:“既然如此,为何这几年洛阳城如此安稳?”
任延君道:“大王,恕我直言,洛阳城何谈安稳?不过是朱鲔根基浓厚,能压得住诸将而已。洛阳二十万军马,他的亲信人马至少有十万,其他或是中间派,骑墙观望,李轶旧部及有心归河北者算作少数,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大王,若想稳住洛阳,必须要多带人马,才可能压得住诸将。”
刘茂道:“洛阳二十万大军,听从朱鲔者十余万,观望者数万,有异心者数万,皆不是寡人兵马,难道寡人要带二十万军马过来,弹压洛阳吗?”
任延君道:“大王至少要带十万军马过来,控制城中要地,再将众将一一甄别使用,拉拢亲长安者,清除异已者,一年之后,或可大致掌握洛阳城。”
“一年?”刘茂道:“寡人恨不得即刻出兵,扫平关东,焉能等上一年?”
任延君摇头道:“大王自有英豪之气,只是洛阳诸将各怀心思,恐怕难为大王所用。”
“任尚书这话虽有理,却也不对。”刘茂说道:“洛阳人心虽不齐,利益却一致,都是要为大汉效力,若没有陛下略定关中,席卷天下,扫平凉州、并州,给洛阳诸将以信心,他们焉能如此安稳?若刘秀注定成为失败者,洛阳诸将即便再与他亲近,也不会弃明投暗,归到他的麾下。依寡人看来,最能凝聚人心的是胜利,正是长安方面接连不断的胜利,才稳住了洛阳的局势。寡人来此,也是要带洛阳去战斗,去获胜,让众人看到我大汉的光明前景。而不是龟缩于城中,以四面城墙来阻挡敌军的马蹄!”
他说得豪气干云,信心十足,任延君听了也暗暗点头,河间王这番话可能真说到点子上了。诸将是分派系,但是他们终究要追随最有前途的君主,正是因为刘钰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前景,才拢住了人心。
任延君觉得,与刘茂比起来,朱鲔的权谋和算计都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
“大王若须用人,犬子任尚任大王差遣!”任延君不忘把儿子推出来,让他在刘茂的心中先占上一个位置。
此时任尚正在守卫偃师,没在洛阳城中。本来王虎驻军在洛阳,但是突然被朱鲔派出去略地,任延君觉得这可能与刘茂来临有关。
可以说,此时在洛阳城中,除了他带来的这八百骑兵,并没有刘茂的一兵一卒,因此任延君才格外担心。
“大王,还请大王小心在意,当年的舞阳王李轶,就是在这所房子里遇刺身亡,大王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刘茂此时想起临走时皇帝叮嘱他的话,“朱鲔此人狠毒,有心机,但还算识时务,他没有自立的必要条件,本身能力和野心也有限。他或许会给你使绊子,但绝对不会和二兄翻脸,与朝廷对立。”
对于皇帝的判断,刘茂早就习惯了相信,既然陛下这么说了,想必朱鲔轻易不会作出过火的事来。
刘茂道:“任尚书不必忧心,寡人自有主张。”
319.伸头缩头
建武汉征南大将军、舞阴侯岑彭攻灭了梁汉刘永,收了数郡之地,一时兵锋所至,无不望风而降,岑彭威震天下。
他灭梁之后,率军北向,回到荥阳、成皋一带,力图夺下偃师,甚至威逼洛阳。
此时他正坐在大帐之中,与诸将商议军情。
积弩将军傅俊说道:“大将军命河内兵在洛阳游弋,以为疑兵,未料河内都尉遇到敌袭,被敌军斩杀,河内兵损失惨重。”
骑都尉臧宫道:“咦,这事儿可是怪了,朱缩头不是一向只知道做缩头乌龟吗?怎么突然硬气了一回?”
朱鲔将刘玄叫作“无胆鼠辈”,如果他知道自己被河北诸将叫作“朱缩头”,不知道会怎么想。
傅俊道:“据斥侯所报,朱鲔并没有出兵,河内兵遇到的是河间王刘茂和新安芳丹的大军。”
河内兵吃了败仗,连主将都被斩了,那些将领们回去免不了添油加醋,夸大敌军数量,这也是败军之将的惯常操作。而在岑彭等人看来,河间王出马,定是统率大军,再加上新安的兵向来就比较强。岑彭也就相信了河内兵落败是因为寡不敌众。
臧宫道:“怪不得了,芳丹那个家伙还是挺能打的。我听说河内兵屡次与洛阳兵做战,出兵时都念着一个口诀:‘洛阳洛阳,替我种粮,一见洛阳,我心欢畅;司马司马,一打就垮,洛阳之将,一虎一尚;渑池新安,精兵数万,宜阳司马,实在难缠。’”
说罢三个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面提到的一打就垮的司马,当然是洛阳大司马朱鲔。而宜阳司马则是指弘农都尉司马超,司马超虽然不是强悍的那一种,但是用兵比较灵活,很是难缠。
至于濮阳将军芳丹手下渑池和新安的数万兵马,则都是精兵,上次吴汉和岑彭围攻新安,在坚固的要塞下吃了不少苦头。
洛阳的将领只有王虎和任尚兵强,但是在一打就垮的朱缩头麾下,也没有大的发挥余地。
洛阳地区河内兵可以任意来去,洛阳人不过是为他们种粮而已,所以他们一见洛阳就“我心欢畅”。
“恐怕以后洛阳没有那么令人欢畅了。”岑彭道:“刘钰的兄长坐镇洛阳,想必是要在关东好好地折腾一番。陛下正在征伐张步和董宪,如今无暇他顾,洛阳这一带,只能靠咱们几个共同支撑了。”
“那个什么。。。河间王?听说不过二十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能有什么能耐?大将军,要不要先给他一个见面礼吧?灭灭他的威风,让他也学得像朱缩头那样识趣,干脆变成另一个刘缩头。”臧宫完全不把刘茂放在眼里。
傅俊道:“将军万不可轻敌,据我所知,这刘茂娴于军事,曾率军定陇西,伪汉能收汉中,也多赖其谋划之功,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岑彭道:“子卫说得有理,那个像猴子一样精明的建世皇帝,怎么会派一个草包过来?想必刘茂是有些本事的。不过他贵为河间王,也或许有人特意夸大其功绩,来拍他的马屁,咱们也不必怕他!”
“怕他个鸟!”臧宫一拍几案,“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先让他知道一下厉害!”
岑彭道:“刘茂刚至洛阳,朱鲔还未离开,以我对那位大司马的了解,他是不会甘心就这么丢掉洛阳王宝座的,说什么也得给刘茂添点乱。咱们就趁这个时机先打一仗,用一场胜利来迎接河间王的大驾。”
傅俊道:“他要伸头,就给他来一刀,他要缩头,就把他壳子堵住,让他再也伸不出来。”
“对!只有我军的胜利,才能让河间王变成刘缩头!”臧宫说着,忽然摆出一副苦脸,“我是真舍不得咱们的朱大司马走哇!”
此时朱鲔正坐在自己家里,脸色阴沉。
不断有人来向他回报:“大司马,苏茂将军去了河间王府!”
“大司马,校尉东方婴刚从王府出来,好像很高兴。”
“大司马,洛阳令是昨夜去拜访的河间王。”
几天之间,几乎洛阳所有的官员都去了河间王府拜见,连他从前的老部下也不例外,朱鲔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河间王刘茂并没有全部接见,除了几个军中主要将领及地方官员外,几乎都拒之门外,到了后来,干脆告诉门房,让众人不必再来拜见,有什么事都等到他与诸将见面时再谈。
可是朱鲔以生病为由,并没有与刘茂交接,虎符和印信都还在他的手里,从法理上来讲,此时洛阳的主将还是他朱鲔。因此,刘茂现在其实无权召集洛阳官员,对他们下达命令。
交接这事儿,朱鲔不提,刘茂也就不提,每天他只是带着他的几百骑,在城里城外行走,踏勘地形,考察城防,并没有与哪个将领过多接触。
朱鲔对刘茂的第一印象是年轻,太年轻了。刘茂今年二十一岁,与朱鲔的长子朱自力年龄相仿。
朱鲔表面上虽然恭敬,但是心里却存了轻视之心。如此一个少年,让他来主持洛阳这么一座大城,掌管二十万大军,真的能够胜任吗?
况且刘茂并没有带兵过来,只有八百个骑兵跟随,如此就想夺走洛阳大权,朱鲔不免有些不甘心。
这几日,河内方向的消息突然多了起来。
兵马和粮草源源不断地渡过黄河,在孟津渡聚集,有一支军队已进军邙山口,占据了平仓,缑氏等地的敌军也有异动。一切都表示,建武汉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军事行动,目标或许就是洛阳。
可是面对敌军的频频异动,刘茂好似浑然不觉,既不催着他交接兵权,也不张罗用兵,他还是那么东走西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于是朱鲔也不动声色,两个人好像在比谁更能坐得住。
朱鲔当然不愿意看到洛阳失利,但是如果洛阳在刘茂的带领下取得胜利的话,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他的心情如此矛盾,或许只有在他朱大司马领导下取得的胜利,才是朱鲔想要的胜利。
320.调兵遣将
过了几天,任尚急报求救,说是从虎牢关方向来了数万敌军,正在向偃师移动,战报依旧送入大司马府,没过多久,刘茂也得到了消息。
此时两万羽林军刚刚来到洛阳,刘茂终于有了自己的人马。
与羽林军一道来的还有些官员,是皇帝陛下为自己的二兄配备的班底,以王莽时期的并州牧、后来被更始帝征召为左冯翊的郭伋为首。
郭伋,字细侯,扶风茂陵人,是汉武帝时著名大侠郭解的玄孙。郭解仗义行侠,名声遍于天下,甚至与大将军卫青都有交情,因他的影响力太大,犯了汉武帝的忌而被诛杀。
郭伋也有些祖上的风采,为人特别讲信用,就是对待孩童也不相欺。他捕盗贼,安定治下,很得民众爱戴,是朝中有名的能吏。
建世帝入长安时郭伋回到家乡蛰伏,后来被皇帝征召,以他为京兆尹,当时长安附近盗贼横行,郭伋上任之后,一年时间,长安大治,盗贼遁形,百姓拍手称快。
皇帝觉得郭伋有宰辅之才,若是让他给刘茂做副手,可以安定洛阳,经略关东,于是郭伋以六十余岁高龄东出函谷。
除郭伋之外,还有谋士蒯路,汉初时有奇士蒯通劝韩信与刘项鼎足,三分天下,蒯路就是他的后人,此人很有谋略,看来他家的智谋都是祖传的。
刘茂见了两个人十分欢喜,说道:“如今贼兵十分猖獗,大司马卧病,寡人手中无兵。入城时寡人曾要求先交接公事,但大司马说等过几天要召集诸将当众交接,之后便再无声息。任延君说应该去催促大司马,寡人却觉得他如此拖着必是有意为之,寡人去了恐怕也要碰钉子,故而并没有去。”
“陛下已发明旨,大王总揽关东之事,可节制诸将,便是朱鲔拒不交权,大王亦可命其出兵!”郭伋道:“不过如此终究是差了一层,朱鲔可能会从中做梗,及不上直接指挥诸将。依臣看来,还是应该正式向大司马提出接掌洛阳,大王若提出了,朱鲔不交,责任便在他的身上。”
蒯路道:“或许大王可以退为进,让朱鲔主动交权。。。”
三人计议半晌,拿定了主张。刘茂便去大司马府探病,朱鲔“强撑病体”与刘茂见面。
刘茂道:“如今伪汉大军来袭,寡人年幼,新至洛阳,不知敌之虚实,还请大司马出来主持大局,以免误了国事。”
朱鲔道:“大王受陛下之托经略关东,我等当然唯大王之命是从。”
刘茂连连逊谢,说了许多自谦的话,还说只要是大司马出来主持,击退敌军之后,他将要上书陛下请朱鲔继续留任。
刘茂走后,朱鲔请宋谈来商议对策。
宋谈道:“大司马以为,此次敌军来势如何?洛阳可有危险?”
朱鲔道:“洛阳城雄伟,极难攻下,后面还有新安和宜阳支撑,只要我等不出城,便可高枕无忧。不过岑彭率得胜之师来攻,兵势正盛,恐怕偃师难以保全,我欲令任尚退兵,又恐折了士气。”
宋谈道:“大司马只想固守洛阳,陛下却久欲东向。因为大司马夺了偃师,陛下大肆赏赐,如今若是偃师丢失,陛下必定震怒。大司马想过没有,到时谁将为此事担责?”
朱鲔道:“河间王主持关东之事,当然以他为首。”
“不然,河间王可以未交接为由,将大司马推出去搪塞其责。如今洛阳并非善地,岑彭大兵压境,一个应对不善便是损兵折将,大司马为何迟迟不交权与河间王,而将自己置于险地呢?”
“以宋某看来,大司马正应当召集诸将,将公事交待清楚,河间王受陛下委托,不得不接。之后再有什么事,也与大司马无关。若是此战落败,河间王当负其责,或许陛下会明白固守洛阳才是上策,重新启用大司马。”
“可若是刘茂小儿获胜。。。吾料他不是岑彭的对手。”岑彭当年曾在朱鲔手下任过校尉,作为老上司的朱鲔对岑彭的能力十分清楚。
宋谈笑了,“大司马,最差不过就是回长安,在家里好好地享清福喽!”
第二天,久未露面的大司马朱鲔突然召集洛阳全体将领及官员,当众将虎符和印信交与河间王,之后便退回府内养病,闭门不出。
刘茂正式上任,第一道命令就是令正在攻击缑氏的镇东将军王虎回军洛阳。之后他又命穆弘和崔秀各率精兵一万,与濮阳将军芳丹一道,歼灭平仓之敌,夺取孟津,窥伺河内。
至于偃师的孟津将军任尚,刘茂下令其坚守,不得后退。
刘茂指点着舆图道:“平仓之敌,应是河内之兵,非是精兵,只是为了分我军之势。岑彭自东而来,尽率其精兵,指向偃师。偃师城虽小却固,任尚率精兵一万五千驻守,岑彭要攻下,肯定要费不少力气。寡人料其定以围困为主,却伏精兵于路,要打洛阳之援兵。这是他为我军预设的战场,寡人偏不去救,却派精兵攻彼弱兵之平仓,进兵孟津,威逼河内。孟津只是渡口,工事不固,易攻难守。寡人倒要看看,岑彭会不会救孟津。”
刘茂的战略很明确,就是看轻偃师,看重河内,即便偃师丢了,只要汉军进入河内,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打哪就打哪。而岑彭的选择就少了许多,因为建世汉在关东只有洛阳一座大城,新安和宜阳都是要塞之地,易守难攻。岑彭的攻击目标好似只余偃师一处。
几天之后,前方传来战报,濮阳将军芳丹与穆弘、崔秀会师于平仓,平仓敌军眼见不敌,主动撤走,三个人在身后追杀,斩首上千。之后三人挥兵向北,直抵孟津渡。
此时孟津渡集结了汉军四万余人,全是精兵。孟津渡守军刚刚集结河内之兵两万,又有平仓退回之兵一万余人,一共三万余人,双方就在古老的孟津渡口附近展开厮杀。
刘茂又命以东方婴为首的几名洛阳年轻将领,各领军三五千不等,携带山饼等随身口粮,北入邙山。
若是岑彭援救孟津,自然要走邙山北部的一条狭长通道,那时洛阳诸将可利用本地人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骚扰敌军。
一时广阔的伊洛平原上战云密布,大战在即,双方都在调兵遣将。
321.洛阳之耻
此时岑彭已将虎牢关交给傅俊把守,他亲率大军围攻偃师。
偃师城小,却很坚固,急切难下。好在岑彭的目的不只是偃师。正如刘茂所料,岑彭是要逼洛阳派兵来援,于路设伏,歼灭援军。
因此他对偃师是以围困为主,若洛阳来援,则落入他的圈套,若洛阳不来,便慢慢困毙偃师守军。若能夺得偃师,重新构筑起偃师、巩县、缑氏三城相连的防线,亦可窥伺洛阳,防护颍川。
岑彭驻军于偃师城下,派哨骑日夜打探,却迟迟不见洛阳来援,臧宫道:“早就说了,朱缩头是不敢出头的,一伸了头来就要挨刀,他早就被打怕了!”
岑彭却道:“这次缩头缩得太过分了,本来正在进攻缑氏,如今连缑氏军马也召了回去,虽然这像是朱鲔做出的事,但若这事儿不是朱鲔,却是刘茂所为呢?”
“那只能说明,他就是个比朱缩头更彻底的刘缩头!”臧宫哈哈大笑。
岑彭道:“刘茂血气方刚,刚刚执掌洛阳,定会有所进取,不是在东,就是在西,如今这东部不见人,恐怕西部的孟津就危险了。”
正说到这儿,已有人来报,“大将军,濮阳将军芳丹击破平仓,军马已直抵孟津渡!”
“果然,果然!”岑彭搓着手道:“刘茂果然不甘心困守洛阳。我要夺他偃师,他就要夺我河内!”
臧宫说道:“这个河间王不想做缩头乌龟,看来咱们得真刀真枪地跟他比划了。大将军,末将愿率军援救孟津,和芳丹一决高下!”
岑彭道:“我在偃师摆下战场,他不来。他在孟津摆下的战场,我也不去!”
“大将军,孟津要是丢了,河内就危险了。”在臧宫看来,孟津必须要救。
河内可是建武汉的粮仓,大军南下略地,都要靠河内运粮维持,别说河内丢了,就是洛阳兵到河内转上几转,耽误了种田,也是不小的损失。
前几年河内在寇恂和冯异的主持下,以一郡之兵抵挡整个洛阳三十万军队,占尽了上风,可以说河内兵一直是压着洛阳在打。如今冯异去了颍川,与洛阳对峙的换作了岑彭,若是河内出现了洛阳兵,必定会人心惶惶,那他岑彭如何对皇帝、对百姓们交待?
“大将军,河内不能有失,孟津渡不能不救啊!”臧宫有点急了。
岑彭却道:“若是以洛阳换河内呢?”
臧宫愣了一下,“怎么换?”
“我要率大军直趋洛阳。”
“大将军,你疯了吗?洛阳可有二十万大军,大司马当年率顷国之兵也没能攻下。”
“洛阳兵虽多,却全是乌合之众。如今新安精兵尽在孟津渡,新安城必定空虚。我欲从洛阳直插过去,或从后袭击,与孟津守军夹击芳丹,或继续西进,直趋新安,若能一举攻下新安,则洛阳城便断了一条臂膀,不足为患了。”
“洛阳肯定会出兵拦截,二十万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洛阳若出兵,我便与之决战!”岑彭道:“我围偃师,可虚可实,打援为上,得城为下。我攻新安,亦是如此。洛阳兵多,但人心不齐,战力不强,都躲在城中,我等拿他们毫无办法。可一旦他们出了那四面城墙,便由着我们耍弄了。”
臧宫道:“大将军,你这话也有道理,但是那么多人。。。就是二十万只羊也得杀好大一阵子呢!”
“如今洛阳是二十万只羊,可那是在朱鲔的手下,朱大司马一向排斥异已,手下人多有不服。朱鲔对于长安朝廷也是阳奉阴违,不谋扩地,只以保存实力为上。有他执掌洛阳一天,我等便放心一天。如今建世皇帝铁了心要换他,刘茂一旦将洛阳整合,二十万只羊可能变成二十万只狼,那么不仅整个河南郡难保,河内、颍川等郡也将处于洛阳兵锋之下。如今正可趁着二人交接,刘茂还没掌控洛阳之时出手。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洛阳元气大伤,让刘茂几年翻不过身来,否则日后便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
“想必陛下也做此想。”岑彭突然笑着问道:“子卫,你怕他们吗?”
“我怕他个鸟!干了!”
岑彭道:“朱大司马会帮助我们的。”
岑彭有军十万,留了一万在虎牢关,由傅俊留守,他与臧宫率九万大军出征偃师。岑彭命臧宫率两万人继续围困任尚,他自己则率七万精兵向西突进,直趋洛阳。
刘茂将最精锐的三万余兵马派了出去,他自己则坐镇洛阳,日夜派人打探战场消息。
濮阳将军芳丹与穆弘、崔秀兵势强劲,打得孟津守军节节败退,只能依靠渡口的工事严防死守,坐等援兵到来。但偃师方向一直没派援兵过去,刘茂不禁有些奇怪,难道岑彭真的连河内都敢丢了吗?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大王,洛阳以东出现大队人马,看样子是伪汉军主力。”
刘茂一惊,主力?难道岑彭率主力来攻洛阳?
消息雪片似的传来,军队确实是伪汉军主力,而岑彭好似根本没有进攻洛阳的意思,只是从洛阳以北十余里处通过,向西去了。
向西?岑彭向西做什么?
从洛阳向西,直走两百里是新安,转向北走一百余里是孟津渡。岑彭到底想去哪儿呢?
去哪儿也不行!
刘茂知道,新安不能丢,也不能放任岑彭大军夹击濮丹,为今之计,只能把他们阻住,阻挡在洛阳城边。
两个人各自为对方预设了战场,可谁都没有跳进去,如今不约而同地,两人终于达成一致,选定了洛阳城外作为决战的场地。
刘茂升帐,说道:“伪汉大军来犯,就在洛阳以北,诸将以为该当如何?”
苏茂说道:“按照大司马的法子,将洛阳城紧闭,不许出入,敌军自然就退去了。
苏茂本是更始皇帝手下最勇猛的战将之一,可因为上次被吴汉全歼三万余人,苏茂仿佛是吃到了苦头,突然变得保守起来,竟然跳出来主张躲避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洛阳诸将纷纷附合,“苏将军说得有理!”
可是,有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敌军从城外过,尔等却只会闭门闭战,简直是洛阳之耻!”
322.要打大仗
刘茂在长安之时,有一个少年英雄前来投奔,此人叫做第五伦,字伯鱼,是京兆郡长陵县人,他的祖上是齐国田氏,因为田氏迁到五陵的人比较多,所以便以次第为姓,姓第五。
第五伦有武勇,好义气,新莽末年,盗贼四起,第五伦聚众自保,宗族乡亲争着依附他。他在险要之处修筑堡垒,贼人来后,第五伦便率众引弓持矛坚守自卫。
建世帝入主长安,第五伦率众归附,被任命为县尉,他所管辖的地区,百姓夜不闭户,盗贼不敢出没。
第五伦胸怀大志,不甘心在乡中蹉跎,便到长安投奔了河间王刘茂。
刘茂很欣赏他的才能,就在出关时命第五伦随行,第五伦道:“宗族尚有许多子弟,欲从大王建功立业,愿回乡召之。”刘茂准许,让他随羽林军一道出关。
第五伦回乡,召集了子弟兵一千人,都是勇悍之士,他带着这一千人出了关,追随刘茂来到洛阳。
如今见敌军大摇大摆地从洛阳城外经过,而洛阳将领竟然主张关闭城门,任其自去。第五伦大怒,挺身而出道:“洛阳城的兵马比百姓还要多,朝廷花费钱粮巨万,就是要我们坐在城中看敌军任意来去,耻笑我等吗?诸君身为将领,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听了这话,以苏茂为首的洛阳诸将脸上全都变了色,有的羞愧不已,垂头不语。有脾气火爆的就要上前与第五伦理论厮打。
第五伦道:“有这个力气,不如留着上阵杀敌!大王,末将愿带宗族子弟一千人,为大军前锋,宁战死于洛阳城下,也断不做贪生怕死之徒!”
刘茂赞叹道:“壮哉,此壮士也!”
当即下令出战,以第五伦带领三千人为大军前锋,又以镇东将军王虎率军一万在其后。这两队人是以长安来的士卒为主,夹杂部分洛阳锐卒,明显是此次战斗的主力部队。
这时洛阳尉应为跳出来请战,“难道只有长安兵才能做前锋吗?末将愿为前锋,与尔等比上一比!”
刘茂壮其行,便也予他三千兵马,也为前锋,捕虏将军成光率一万军随其后。第五伦与应为一左一右,为双前锋,为大军开路。刘茂亲统五万大军在后。
刘茂道:“传令下去,斩首一级,赏钱两万,斩屯长以上,赏钱十万,斩校尉以上者,赏钱五十万,先登陷阵者,功同斩杀校尉,得敌酋岑彭之首者,寡人将亲自为其向陛下请封侯之功!”
话音一落,全军欢呼。
这在洛阳是前所未有之事,朱鲔只知道搜刮金银,为自己攒家底,哪里会拿钱出来赏军?有功不赏,士兵怎么会奋勇杀敌?任命将领只按与自己亲近与否,将领们怎么会尽力?这也是洛阳兵弱的一个重要原因。
刘茂在战前做了总动员,明确了赏罚,一时将士们都觉得有了奔头,有志者皆暗自庆幸,终于有了进身之阶。
军队集结之后,从城门出去,将士们的精神面貌与平日相比大为不同。
刘茂将出城时,向苏茂说道:“寡人亲自出战,此城皆托付于将军,愿将军谨守之,莫负寡人之重托。”
他知道苏茂与朱鲔亲近,将洛阳托付给苏茂,便是交给了朱鲔。有朱鲔镇着,至少洛阳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苏茂看着大军一队队开出去,暗自摇头叹息,“可惜了洛阳大好儿郎!”
下令关紧城门,士卒们各安其位,谨守城池。苏茂转身便去了大司马府。
朱鲔见了他,问道:“依你看此次战役胜算如何?”
苏茂道:“岑彭率百战之师,刚灭了梁汉,士气正盛,不可力敌。洛阳兵久在高墙之内,没经过什么野战、硬仗,恐怕很难与岑彭匹敌。”
朱鲔道:“唉,年轻人就是胆子大,敢干,但是难免想的不周全。但愿这次河间王不要败的太惨,否则洛阳就危险了。”
苏茂道:“大司马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把洛阳城保住。”
岑彭率军走走停停,好像是等什么人一样。等走到洛阳西北,终于有军队从洛阳方向跟了上来。
岑彭道:“此地离洛阳太近,再走远些才好。”
大队人马又向西行,此时离洛阳已经有百里之遥,处于伊洛平原的边缘地带。
岑彭下令停止前进,大队人马转过身来,迎战洛阳军马。
岑彭命令击鼓前进,士卒们列队而前,可是对方岿然不动。
岑彭下令停止前进,“刘茂小儿是要学曹刿,等我军疲累了再进兵。”
可是他不动,刘茂也不动,就这么与岑彭大军相持,两军对面扎下营盘,相持了两天,岑彭下令总攻。
在这个地方他是客军,利在速战,跟刘茂耗不起。
岑彭军出动,刘茂阵脚压的很稳,一直不动,等到敌军进到射程之内,顿时万弩齐发。
防守一方有一定的优势,可以列阵等着对方来承受弩箭,等到双方进入接触战,那就是真正的白刃搏杀了。
两个前锋第五伦和应为请求出战,刘茂不允,只以王虎和成光两军共两万人阻击敌军。
王虎军以羽林军为主,最是纪律严明、阵列坚固的精锐之师。敌军连番冲击,完全冲击不动。
成光的部队则陷入苦战,在敌军冲击下连连后退,刘茂见势不妙,命应为率三千锐卒从侧翼杀入,岑彭见状,也派兵杀入,双方一阵混战。
鏖战半日,双方收兵回营。
岑彭道:“谁说洛阳兵弱?今日之兵甚强,尤其是王虎之军,怪不得人称涧桥之虎,确是天下强军。”
军司马道:“洛阳王虎之军最强,其余不足为虑,我军当可胜之。”
岑彭道:“只怕洛阳再出援军,这仗要打大了。”
他担忧偃师,命人去侯氏、巩县调兵支援偃师,又去颖川请冯异出兵北上,会战洛阳。
刘茂也没有闲着,见敌军强悍,不可力敌,又思量洛阳精兵尽在此处,其余人马不堪大用,便命人去宜阳传令,令司马超前来支援,又令苏茂相机出兵向东,夺取侯氏,阻住颍川之敌北上道路。
323.平原战斗
两军相持了几日,刘茂并不着急,岑彭却耐不住,又率军来攻,刘茂下令诸营不得出战,只以强弓硬弩回击,岑彭强攻汉军营垒不克。
第二天,岑彭以敢死队八百人为先锋,后随大军,鼓噪而进,一举攻克汉军捕虏将军成光营垒,斩首数百,多亏王虎军及时支援,方才将之击退。
这一阵岑彭军占了便宜,军队的士气自然要高些。刘茂手下将士不忿,要回击报仇。刘茂道:“伪汉兵强,士气正旺,不可力敌,须多多消磨他们的士气,待到他们疲累之时,方可对敌。”
将士们都说道:“再如此下去,没等敌军士气消磨,我军的心气先就没了。”
第五伦名为先锋,却一直被刘茂压着不许出战,此时又来请缨,要求出阵,刘茂道:“且再等两日看看。”
岑彭军趁着士气正高,又接连攻打了两日,虽占了上风,却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到了第三天,岑彭又率军来攻,刘茂依旧命将士们谨守营垒,不得出战。
岑彭军全军压上,喊杀声震天,攻势十分猛烈,眼看要攻破大营。
刘茂这才派第五伦出战。第五伦早就等着出击命令,当即一声高呼,率手下三千人冲出营去,直杀进敌军之中,敌军久战疲惫,突然迎头遭此痛击,一时抵挡不住,便向后退去,刘茂挥兵大进,岑彭军且战且走,颇有点狼狈。
第五伦勇不可挡,身先士卒,直冲敌营,带着前锋三千人直踏敌阵,却被一阵疾风暴雨式的弩箭射回。
这一战刘茂军稍占上风,两军又稳了下来,回到相持状态。
洛阳众将请求出营决战,刘茂道:“新安和洛阳强兵尽在孟津,寡人料濮阳将军必能攻克孟津,等到他们取胜之后,定会回师支援我军,那时敌军久占疲劳,我军两军夹击,必破之。诸君稍安勿躁,且等北面的消息。”
岑彭也是知兵之人,知道孟津关系到战局,便准备派一万人向北,去支援孟津,还未等出兵,突然有消息传来,孟津渡已被芳丹攻克,守兵大败,退回对岸,回河内去了。
.岑彭毫不犹豫,立即命令拔营,回军向东。刘茂便也拔营,紧紧咬住不放,两军一前一后,走了两天,岑彭停住,回头与刘茂军对战,两军激战大半日,岑彭军终是强过一筹,刘茂军不利,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岑彭正要乘胜追击,忽然遇到羽林军校尉穆弘率小射声营来援,一时万弩齐发,箭矢如雨,将岑彭军射退。
濮阳将军芳丹也随后赶到,两人率军三万来支援刘茂,孟津只余校尉崔秀率一万人驻守。
刘茂来了强援,士气大振,当即要与岑彭决战,岑彭引兵急退,正遇到颍川太守冯异率两万精兵来援。
岑彭便停了下来,回头应战。双方各有强援,重新形成对峙之势。
此时刘茂背靠洛阳,岑彭、冯异依托着巩县和缑氏,双方各陈大军十余万在伊洛平原,真个是势均力敌。
刘茂道:“也不知偃师的任尚如今怎么样了,任延君因寡人未救偃师,颇不乐意,若是任尚有个闪失,寡人无法对任尚书交待。”
王虎道:“大王不必自责,两国交战,胜负关系到国之气运,为主将者,自然是以大局为重,本不该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何况任将军十分擅长用兵,敌军要拿下他肯定十分困难。”
岑彭也同样挂念着偃师,他将臧宫留下,又命巩县缑氏之兵前去合围,如今已过了二十余日,不知偃师情景如何。他在伊洛平原上走了个来回,现在的位置距离偃师不远,便派人回去,询问偃师战况。
偃师的消息来得出人意料,突然之间,臧宫便传来消息,说是已攻破了偃师城。如今他已率军来与岑彭、冯异会合。
岑彭询问破城情景,臧宫道:“偃师城一直都很安静,我按大将军的吩咐,虚张营垒,假作声势,敌军想必以为大军还在,那个什么孟津将军任尚,别人都说他用兵如何如何神,胆子如何如何大,依我看也没什么本事,就是闷在城中不敢出来。等到巩县和缑氏援兵到了,我军数量又占据优势,我就率军攻城,一直攻到下午,终于攻破了城门,杀了进去。”
岑彭奇道:“前些天我军攻城时,偃师守卫十分严密,攻打数日不下,如今怎么如此容易,一天就被你攻下了。”
臧宫道:“大将军不是要留着他钓刘茂那条大鱼嘛!要是当时我们全力攻城,如今大概也攻破了。”
岑彭道:“那任尚何在?”
“那个竖子,果然是料事如神,早料到打不过我,城会被攻破,率军先行逃跑了。”
岑彭忽地一惊,问道:“你入城时,敌军城内到底有多少人?”
臧宫还是满不在乎,说道:“斩首数百,城内还有几百人都降了,其余的可能都逃跑了,没见到任尚。”
“只有这些人么?”岑彭忽地顿足道:“糟了,这个任尚想必是早就走了,依我看,可能他早不在偃师,大概去了虎牢关了!”
臧宫也有点慌,“怎么会?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他要偷偷地走,自然不会让你知道,当时你手中只一万人,无法围城,只能在偃城以西驻守,防止他袭击我军背后。他若是夜里偷偷从城东出去,你如何知道?这个人最擅长偷袭的,当年偷袭孟津渡,都是从邙山出入,逃走时还设了个伏,射死了盖延。他如此狡猾,怎么能让偃师轻易被攻破呢?依我看,虎牢头现在危险了,快去探听一下傅俊的消息吧!”
臧宫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他一向信服岑彭,此时也有些担心起来。赶紧派人去打探,果然,确切的消息传来,任尚自偃师偷偷带兵向东北进发,穿越群山之间的道路,长途奔袭,趁着傅俊不防备,一举袭夺了虎牢关。
虎牢关是洛阳地区向东去的咽喉要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不是一个偃师可比的,这个交换,任尚明显是占了大便宜。
岑彭十分焦急,冯异劝道:“无妨,任尚孤军守虎牢,既无后援,又无粮草,我等只须卡住虎牢关向西的道路,让洛阳无法运粮过去,任尚撑不了多久,就无法坚守了。”
324.道路攻守
虎牢关是天下雄关,传说当年周穆王曾将进献的猛虎圈养于此,因此得名虎牢关。
虎牢关位于山河相夹的狭路上,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此关正卡住伊洛平原东去之路,是洛阳的门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虎牢关靠近荥阳敖仓,敖仓是天下最大的粮仓,中原漕粮皆由此输往关中和北面,是全国粮食的中转站,军事意义不言自明。
虽然从汉武帝时期开始,黄河泛滥,荥阳附近漕渠淤泥堆积,水道不通畅,大大影响了航运,敖仓仓储大大下降,但其储量依旧十分可观。
虎牢关的地势太重要了,所以收到虎牢失守的消息以后,岑彭才会如此焦急。
这一仗打到现在,他虽然拿下了偃师,但是连续丢了孟津渡和虎牢关,不仅使河内门户大开,又使洛阳打开了向东的门户,从战略上来讲简直是一败涂地。
不过正如冯异所说,任尚得到虎牢关容易,要守住可就难了。只要傅俊在东面守住敖仓,再以一军卡在虎牢向西的道路上,断了他的粮道,将虎牢关卡在当中,任尚便被困死了。
虎牢关建在高山大河之间的道路最狭窄处,向东向西都没什么别的路径可选,要困住此关只需两边掐住即可。
虎牢关以东是建武汉控制地区,傅俊可调集的资源很多,任尚顶多有一万兵,他要向东进十分困难,如今的关键就在西面了,一定要掐死他与洛阳的联系。
臧宫道:“这虎牢关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丢了,我要将功折罪,再去夺回虎牢!”
岑彭沉着脸道:“我没有那么多兵马去往虎牢关下填坑,我只有一万人给你,但不准你去抢夺虎牢关。你只能在虎牢关以西道路狭窄处挖沟,哪怕把路都挖断,也不能让任尚从西面得到一粒粮食!”
冯异也道:“不须去攻关,只须在当道拦截,只要深沟高垒,扎稳营盘,守住当道,任尚不攻自破。”
岑彭的脸愈发阴沉,“任尚小儿以为得到一座要塞,我要让他知道,他得到的是自己的坟墓!”
臧宫此时也不敢再废话,只带了一万兵马,领命而去。
岑彭道:“丢了孟津渡,又丢了虎牢关,我军粮草只有靠颍川一条路提供,缑氏在颍川通往伊洛平原的道路上,千万不能再有失。”
冯异道:“颍川之粮足够支撑一时,待到重夺虎牢关,粮路自然畅通,大将军不必过于忧虑。”
岑彭道:“子卫为人一贯稳健,因此我以虎牢关重镇相托,不知为何竟有此失。”
冯异道:“虎牢关背靠荥阳,为我大汉之土,前面又有你的大军,简直是万无一失,谁能想得到会出现敌军?以用兵而论,任尚此举实在是过于突然,想法又奇,胆子又大,傅俊一时不察也是有的。君然,你发现了没有,如今建武汉有一批年轻的将领,他们是真敢用兵,或许不够稳,但是绝对是又准又狠。便是他们的主将,河间王刘茂,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但是颇知兵法,又敢用人,他一来,整个洛阳的态势就完全变了。”
岑彭道:“洛阳之地乃是用武之地,朱鲔无能,只知困守一隅,我等虽未夺下洛阳,但也是处处占了上风。其实说起来,以洛阳二十万雄兵,难道连伊洛平原也控制不了么?此次大战早就该有,只是推迟到如今而已,刘茂想要将我军挤出伊洛平原,他卡住孟津渡和虎牢关,将伊洛平原封闭,则洛阳可自成一体。进可四处可攻,便是守也可慢慢经营,若经营两年,积累粮草,便不须长安方面多少支撑。到了那时,便是陛下亲征,集倾国之兵,要想拿回洛阳,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啊!公孙,这一次,我二人身上干系重大,万万不可有失!”
冯异道:“我是被你拉下水了,没说的,万事以国事为先,咱们二人齐心协力,共抗刘茂。”
岑彭道:“公孙,恐怕一段时间内,你要独抗刘茂了。”
冯异看向他,突然笑了,“君然,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主意,就只是能坑我。”
岑彭也笑,“看敌军这些年轻人如此用兵,我也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刘茂此时也得到了任尚夺得虎牢关的消息,因为洛阳直接通往虎牢关的道路被隔绝,这消息是从孟津之处转过来的,因此比之岑彭等人,刘茂晚一天得到消息。
刘茂大喜,“任尚这一招,实在是天外飞来的一招。如今我军要关门打狗了!”
忽地又一拍大腿,叹道:“若是苏茂能从洛阳出兵,夺得缑氏,断了岑彭与颍川郡之间的道路,此时他就是关在屋里的狗,无处可逃了,可惜,可惜啊!”
刘茂曾下令苏茂出兵夺缑氏,卡断颍川进出伊洛平原的门户。苏茂却以洛阳精兵在外,城内兵不堪用,只够自保为由,拖延出兵,让刘茂大为恼怒。
但他也没有办法,如今他还没有完全掌控洛阳,若是他把洛阳交给自己的亲信留守,恐怕连洛阳城都压服不住,反倒要乱起来。他只能把洛阳交给朱鲔和苏茂,如此至少能保洛阳无虞。
如今刘茂得了芳丹和穆弘的支援,实力大增。正可与岑彭决战,未料冯异来援,对方实力也随之增强,刘茂刚刚获得的一点优势又被抹平了。
刘茂道:“河内之兵新败,又有河东方面的压力,应不敢大举反攻,孟津渡有崔秀率一万精军驻守,足保无虞。只是虎牢关任尚是孤军,必须使道路畅通,方能守住,只是敌军比我军离虎牢关更近,如之奈何?”
成光道:“从洛阳通向虎牢关的大道,就在偃师和巩县之间,都在敌军控制之下,如今只有从孟津一直向东,才可与虎牢关联络,只是这条路位于高山大河之间,有的地段比较狭窄,若是敌军当路据守,很难通过。”
刘茂道:“东方婴此刻何在?”
芳丹答道:“正在孟津。”
东方婴本来被派到邙山之中,用作骚扰支援孟津的敌军,但是岑彭并没有支援孟津,使得刘茂的这个战术没有用上,之后东方婴没有回到洛阳,而是就近直奔孟津,如今正驻守在孟津。
刘茂道:“命其率本部从孟津东进,看看能否打通与虎牢关的道路,若是已有敌军驻守,能攻则攻,否则可在大山之中,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