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男婚女嫁
樊家父女面临同一个问题,就是子嗣匮乏。如今樊崇有了希望,樊桃花当然也盼着樊家后继有人,不禁替父亲高兴,可是想到自己,未免又有些伤感。
皇帝当然也想要个嫡子,但是他并不烦恼,没有嫡子还有庶子。作为皇帝,只要身体没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子嗣,天下女子随便他娶哪一个。
就算是退了位的更始皇帝刘玄,也可以猫在家里大生特生,何况他一个正牌的皇帝?
他如今倒是替自己的二兄刘茂着急,刘茂虽然长了皇帝三岁,却一直没有成亲,每天只是沉溺于军旅之事,乐此不疲,对自己的婚事完全不上心。
作为三兄弟事实上的家长城阳王刘恭,当然要替弟弟操这份心,他向刘茂提议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子,刘茂丝毫没有表现出兴趣,每次总是说道:“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小皇帝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穿越者,虽然觉得二十岁并不大,现代男子三十不婚的大有人在,四十还是一枝花呢!可是刘茂老拿天下不统一说事儿,皇帝不愿背这口大锅,便也对此事上了心。
没等这事儿张罗出眉目,却传出另一个喜讯,太傅刘侠卿大婚了。
刘侠卿卸掉了官职,一身轻松,每天在家里享福,不免饱暖思**,胡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如今贵为朝廷高官,封地数千户的侯爷,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这门亲事。朝中有好事者为其做媒,将大臣们的适龄女儿提了个遍,刘侠卿一概摇头,只是回答:“人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大家闺秀,我老刘配不上。”
老上司樊崇也为他操心,最后实在是没辙了,就说道:“你不过是个放牛的,人家这么好的闺女要嫁给你,怎么就是看不上?要不你自己说说,到底相中了哪一个?”
刘侠卿说道:“我老刘大字不识一个,就知道娶亲应该门当户对,俺一个伺候牲口的,跟那些有学问的人家,这,这也不般配啊!”
“那你的意思,养牛的就得也找个养牛的?”樊崇有点哭笑不得。
刘侠卿丑陋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类似忸怩的神态,嗫嚅道:“也不一定非得养牛的。。。”
“个屁来,真他妈的费劲!”樊崇来了脾气,挥手道:“你的破事儿我不管了!”甩手就走了。
等到他下次见到女儿,和樊桃花说起这件事,大骂刘侠卿不知好歹,樊桃花忽地说道:“他莫不是看上了逄家姊姊吧!”
樊崇一愣,随后一拍脑门,“还真是,少子就是个养马的出身,和养牛的门当户对,难道刘侠卿想娶他的妹子?”
逄大姑娘今年已经三十七了,一直没有嫁人,因为大家传说她性情古怪,不近人情,所以一直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樊崇哈哈大笑,“肯定是这样!当年逄大姑娘还是挺有姿色的,军中的爷们儿不少人惦记,可她冷得跟冰山似的,谁都不给好脸,把大家都吓跑了。”
樊崇兴致勃勃地找到刘侠卿,一提逄大姑娘,刘侠卿半晌没说话,樊崇本以为又没戏了,掉头想走,不料刘侠卿拽住了他,说道:“三老,我老刘听你的,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有啥不愿意的?一个养牛一个养马,男没才女没貌,般配!”
刘侠卿有点不乐意了,“谁说没貌,逄家妹子多好看!”
当年他还真打过逄大姑娘的主意,没事儿就往人家身边凑,可逄大姑娘从不答理他,追得紧了,还会怒骂一句:“滚一边去!”
这种高冷范彻底征服了放牛小子刘侠卿,逄大姑娘竟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好像天生就长在那儿,再也去除不掉。
樊崇做事就是干脆,当即写了一封信,差人快马送去陈仓,问逄安的意思,逄安见信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人老珠黄的妹子还有人愿意接手,当即快马回到长安,亲自回家去问逄大姑娘的意思。
逄大姑娘大概也是年龄大了,没了当初的心气,竟一口应了下来,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做了新郎的刘侠卿在婚宴上乐得跟傻子似的,酒喝得身子都站不稳了,他逢人便说:“我家是个养牛的,逄家是养马的,我家当年只有三十亩田,逄家却有好田五十亩,逄家样样比我刘家强,我老刘真是高攀了啊!”
皇帝亲自驾幸刘家,为刘侠卿站台,使得这声婚礼成了最近京中最隆重的大事之一,大臣们见刘侠卿圣眷尤隆,更是对他趋之若鹜。几乎所有的京中显贵都来贺喜,其中包括正在长安的河西窦融的长史刘钧。
刘钧的关注点不在刘侠卿,他的目光被河间王刘茂吸引了。
刘钧向着随他一同来长安的从事班彪说道:“河间王英姿勃发,当世俊杰,倒让我想起了一门好亲。”
班彪问道:“刘长史也想要做媒吗?”
刘钧道:“大将军有女,今年十八岁,相貌出众,极有文才,她却不喜文人,常说,要嫁一个马上将军,依我看,这两人倒是般配。”
刘钧是窦融的亲信,常出入其府第,对他那位习文好武的女儿不仅耳闻,而且还见过几次面,此时一见刘茂,立时觉得这二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班彪道:“大将军去就未明,若是能归长安,这还真是一门好亲。”
窦融参加过昆阳大战,对英雄盖世的刘秀钦佩之极,得知刘秀在河北称帝,便有心归附,只是距离遥远,不能相通。等到刘钰崛起于长安,风头之劲一时无俩,也入了河西豪强的眼,窦融便把这事放了下来,继续坐观天下。
两年之后,长安汉收了北部诸郡,势力大大加强,更将河西与河北彻底隔绝,窦融此时若想归汉,刘钰已是他的最佳选择,但是昆阳之战给他的震憾太过强烈,以致于他仍不能下定决心。
刘钧已经往来长安两次,见到长安繁荣更胜往日,关中百姓安居乐业,建世汉兵强马壮,心中的天平已慢慢倾斜,想着回河西后劝窦融尽快归附。
如今刘钰还要平定西部,再出兵出函谷关争霸,还有用得着河西之处,窦融还是一颗重要的棋子,能得长安的重视,若等到天下大势已定,河西成为孤岛,那时再归附便没了分量。
建世三年的冬天,虽然天下到处都在争战,可长安城却是一片祥和,这时河西突然又来了使者,为皇帝送上了一份大礼:
曾经北部边郡的霸主,原西平王卢芳的头颅。
296.第一英雄
卢芳战败之后,逃入西部的茫茫荒漠,他们在荒漠中迷了路,乏水缺食,不断有人死去,好不容易穿过荒漠,已经进入了武威境内。
这时卢芳的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他们试图穿越长城障塞,被当地的驻军捕获。
一开始并未确认他的身份,直到一个侍卫向当地塞尉供认,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西平王卢芳。
河西是大汉边郡,当地人为大汉守护边境,维护障塞,北御匈奴,南敌羌众,普遍具有抵御外侮的大汉情结,对于投靠匈奴,公然引外敌入塞的卢芳,河西人深恶痛绝。
在河西百姓的眼中,卢芳大概就是后世那种最遭人恨的“汉奸”。
看守的军士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显要,倒也不敢轻易动他,只是将他送至张掖,交给大将军窦融处置。
窦融将其关押起来。
到了冬天,建世皇帝刘钰巡视并州,安定边郡,收匈奴日逐王,立呼韩邪单于,分裂匈奴,威震天下。
消息传到河西,五郡百姓大为振奋,争相传颂皇帝的丰功伟绩,都说汉室又有雄主,复兴有望。
此时河西民心已倒向建世帝刘钰,窦融虽是刘秀的拥趸,但见刘钰如此威武,也不禁心向往之。
河西之地是与河东相对应的,是大河“几”字一撇的西部,包括敦煌、酒泉、张掖和武威四郡,是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为大汉打下的疆土。金城郡位于武威郡之南,大河穿郡而过。
在更始政权崩溃之际,张掖属国都尉窦融联合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等人固地自守,五郡地方官及当地豪杰共同推举窦融行大将军事。
窦融自居张掖,领属国都尉之职,设置从事监察五郡。
河西诸事并不是窦融的一言堂,而是以他为首的五郡联合体,各郡都有自己的发言权。
建世三年的冬天,五郡太守及豪杰聚集于居延,再次商议河西的归属。
金城太守库钧率先说道:“更始乱政之时,关中人大多向西迁移,入河西避难,可是自从建世帝入长安,安定关中,平定陇西,减免赋税,打击盗贼。关中复成富足之地,关中人纷纷回迁,去年一年,金城郡有两千余人迁回关中。众人皆言建世皇帝陛下英武仁德,爱民如子,愿为其臣民,供其驱使。至于我,我顺从民心之所向。”
窦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作为份量最重的决策者,当然要最后表态。如今库钧的态度很明确,他看好建世帝刘钰。
库钧的话音刚落,张掖都尉史苞便站了起来,说道:“库太守说的对!如今关中人回迁已成风潮,他们回乡心切,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有的原本是河西人,只因与关中人沾亲带故,便也随着迁走了。起初我不懂为什么,问他们为何要走,他们说,河西税赋太重了,负担不起,到了建世皇帝治下就不用纳税了。”
他说得十分直接,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因为这话里面包含了对河西目前统治的否定,意思是说在窦融治下比不上在刘钰治下。
话虽刺耳,却是事实。
刘钰的税收优惠政策是除徭役外,一切税赋免除两年,两年之后,恢复征收算缗和田租,算缗减半征收,田租依先汉旧例,三十税一。
河西几郡原本就是大汉抵御匈奴羌胡的前沿,军事化程度较内郡高了许多,又有长城障塞需要维持,花费较大。
从前有中央王朝为其输血,百姓负担不算重。可是自从与中原断了联系,五郡要图自保,既要加大开支保持军事实力,又没有朝廷的供养,只能靠五郡自行供给,赋税便比平时重了许多,田租也是大汉最高水平的十税一。
原本中原混乱,百姓十不存一,十分凄惨,与之相比,河西好得太多,在窦融治下,号称富足安定。可是没想到皇帝刘钰稍一发力,立马便把窦融比得没眼看了。
其实这锅也不该窦融来背,他的治理能力还是很强的,要怪就怪河西地狭人少,地域所限,实在无法与原本最繁荣的关中之地相比。
史苞的意见也很明确,归附长安建世汉。
酒泉太守竺曾道:“当年王莽据有天下,使王邑将天下精兵四十万攻打更始汉。不料昆阳一战,被刘秀以数千之兵,屠戮数十万之众,那刘文叔是何等英雄!如今刘钰所据之地比王莽当时相差甚远,而刘秀据有河北,带甲百万,比之昆阳之时更是天地之别。诸君以为,以不如当年王莽之刘钰,匹敌强过当年百倍之刘秀,刘钰会有什么胜算吗?”
敦煌都尉辛肜道:“竺兄所言,甚合我心。刘钰年方十七,尚未成年,虽少年英雄,却难免逞血气之勇,易受突然之挫折;而刘秀年方而立,正是壮年,心智成熟。此二人相比,刘秀理所当然胜出一筹。刘钰这两年势头很猛,但大多是在关西,对手较弱,才显得他神武非常,如若碰到刘秀那样的对手,或许放牛皇帝就没有这么威风了。”
张苞立刻站起来反驳道:“建世汉夺取河东,收复洛阳,可都是从铜马帝口中夺食,刘钰与刘秀已交手数次,除井陉之战落败外,其余全部获胜,怎么能说他敌不过刘秀呢?”
竺曾道:“两汉数次交手,刘秀落于下风,但这两个当世豪杰却从未面对面过,如若有一天,两人各领大军,当面对阵,你们说,谁能获胜?”
他环顾众人,见他们都不说话,于是补上一句,“我赌铜马帝刘秀,因为他是当世第一英雄。”
这下连竺曾都没有反驳他,因为昆阳之战的震憾力太过强大,虽然已过去了好几年,大家提起来依然津津乐道,公认刘秀是当世毫无疑问的头号英雄豪杰。
窦融是亲历昆阳大战的幸存者,一想起当年血流成河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心头发怵。这时见支持刘钰的两人被另两个打压下去了,便转向了武威太守梁统。
梁统缓缓站起,先环顾诸人,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以梁某看来,天下第一英雄豪杰不是刘秀,而是建世皇帝刘钰!”
297.力排众议
河西五郡豪杰齐聚,纵论天下英雄,众人一致推举刘秀,唯独武威太守梁统力排众议,一力支持刘钰,一时举座皆惊。
梁统道:“刘秀以数千破百倍之兵,确是英雄,但战场之成败,不独仗一人之英雄,而要看天,看地,看人,看时机,看气运。昆阳之战,刘秀本无胜机,却因其英雄气概,时运之机,地利之胜,一时齐备,故此得成大功。待其单骑入河北,遇王郎之叛,惶惶无所归依,偶因投奔信都,遇故人任光,复得上谷、渔阳两郡突骑,平定王郎,打击盗贼,成其帝业。当此之时,可谓铜马帝气运至强之时。”
众人都纷纷点头,附合道:“梁太守说得对呀,与我等看法相同。”
不过许多的话后面都有个不过,梁统的话也是。
“不过,当建世帝刘钰兴起之时,刘秀之气运似是有所逆转,不如从前之盛,故而屡次败于刘钰之手。”
梁统用一个不过,把话题从刘秀成功过渡到了刘钰。
“刘钰虽是汉室宗亲,却起自微贱,从小以放牛为业,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樊崇、徐宣等人不过是借他之名,成其扶汉之名,从未想过奉其号令。可刘钰一经践位,便利用区区一个皇帝名号,赈灾民,建羽林,抚豪强,威压樊徐,使数十万贼军变为王者之师,入长安秋毫无犯,定关中不动刀兵,西平隗嚣,北驱卢芳,惩兵威于塞外,裂匈奴为南北。诸位,你们说他年少,心智不定,他的所作所为,哪一桩不是深谋远虑?他抗击外敌的功业,难道比不上在国内惩威的刘秀,难道称不上我汉人的第一大英雄?”
梁统在地上走来走去,严峻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诸君,匈奴为我大汉百年之敌,当年高皇帝被困,吕太后受辱,匈奴人嚣张跋扈,对大汉予取予求。幸得武、昭、宣三世英烈,奋起反击,大破匈奴,才有大汉河西之地,才有我等乱世避难之所。诸君!我等脚下的土地,是当年无数大汉好儿郎用鲜血换来的!”
“王莽乱政,天下大乱,匈奴趁势复兴,骚扰边境,暴虐汉民。对匈奴侵入,更始帝徒唤奈何,建武帝置之不理,唯有放牛出身的建世皇帝,不顾强敌环伺,亲征北境,出兵塞外,与胡人作生死之搏。他袭破朔西部,逼降日逐王,赢得这场自匈奴复兴以来,大汉对匈奴之第一次大胜,此举扬了我大汉兵威,大大涨了汉人的志气!”
“建世帝不贪斩将杀王之功,而是权衡轻重,立呼韩邪单于,分裂匈奴,此举必将使匈奴陷于纷争之中,为我大汉赢来长久的和平。如此深谋远虑,是你们口中徒逞血气之勇的少年所为吗?”
竺曾等人被他说的低下头去,这个实在是无法反驳,因为刘钰这一趟出击匈奴的功绩实在是太亮眼了,这种胜利无关乎哪方势力,而是整个汉民族的胜利,凡身为汉民者皆引以为傲。
梁统又道:“自有汉已来,从未有一个皇帝亲临战阵,披坚执锐,以御胡虏。刘钰为大汉守边之拳拳之心,可见一斑。刘钰之功,不下于昭宣。他若能一统天下,必能驱逐匈奴,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域外。我等边郡男儿,正应为国守边,为汉拓土。有如此雄才伟略之帝王,焉能不追随其后,以期建立霍骠骑一样的功业呢?”
边郡男儿多是热血汉子,对于为国守土开边极为热衷。刘钰抗击匈奴的事迹河西人是从心底里佩服的。如今天下未定便如此强势,若是他能一统天下,匈奴人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而他们边郡将领建功立业的理想便可以实现了。若是刘秀胜出,进取心肯定不如刘钰,恐怕对周边胡虏不会那么强势。
如此看来,支持对外强硬的刘钰符合边郡将领的利益。
辛肜已经被说动,却还有点担心,“梁太守说的有理,只是铜马帝极擅用兵,建世帝。。。能敌得过吗?”
梁统笑道:“难道辛都尉一点力都不想出,就要等一个现成?两军对垒,不正是我等策马征威之时么?铜马帝所仗者,幽州突骑也,我凉州大马难道怕他们幽州突骑?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我们,刘钰才可击败刘秀。”
他转向窦融道:“请大将军莫要迟疑!此时归附,尚可仗凉州大马,在军中有立身之地,我等也可在朝中搏得高位。若等天下大定,我等便成为无用之人,只能向人俯首哀恳,指望别人的怜悯了!”
梁统性格刚毅,治政严猛,在凉州威名很重,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对其都十分敬畏。
五郡联合之时,大家开始时推举的不是窦融,而是梁统,一是因为他当时官位最高,为酒泉太守。二是因为他在凉州的强大声威。
但是梁统坚决推辞,不肯就任,于是众人重新推举了窦融。
窦融对小他十岁的梁统也很敬重,凡大事亦不自专,都要与他打招呼,两个人合作的还比较愉快。
如今见他这么坚决地站在刘钰一边,并且说动了原本刘秀的拥趸,窦融便也打消了心中疑虑,说道:“河西之地,与河北相隔遥远,不通消息,若是投铜马帝,长安定会率先出兵河西,以期安定后方,我等不能承受其兵锋,便只能居于其下,奉长安汉为正朔。”
他是从地势方面来说的,建世汉隔在河西与河北中间,窦融就算有心投奔刘秀,也是有心无力。从刘秀来说,一定是希望与河西两面夹击,攻击刘钰。那么刘钰必定会关闭函谷关,先向西平定了河西。
因此河西若是向刘秀称臣,就必须要承受建世皇帝的兵锋,这多少有点自找死路的意思。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河西五郡将奉建世皇帝年号为正朔,五郡太守一道派出使者,随同大将军窦融的使者一道,同去长安,请求归附。
为了表示诚意,窦融精选凉州良马数百匹,作为礼物献给建世皇帝;又下令将原西平王卢芳斩首,将其头置于木匣之中,着使者带到长安去。
298.班子择官
河西的归附对大汉来说是一件大喜事,刘钰十分高兴,多次宴请河西使者团,对他们抚慰有加。
皇帝对窦融的从事班彪格外看重,众人都以为是因为班彪的才能。因为班彪为人谦逊,博学多才,引起皇帝的注意是理所应当的事。
只有刘钰自己知道,他对这个有名的古人更多的是好奇。班彪不仅本人有名,他的儿子更是大大的有名。
班彪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班固,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修成《汉书》,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而他另一个儿子班超则弃文从武,毅然远赴西域,为大汉开疆拓土,留下了一个“投笔从戎”的著名故事,激励了后世成千上万奔赴边疆的人。
班彪的女儿班昭比起两位兄长也不遑多让,她博学高才,替被杀的班固续写了《汉书》,是当时有名的才女。皇后和贵人们都视她为老师,称她为“大家”。临朝听政的邓太后更是特许班昭参与政事。因为政事处理得好,邓太后特意破格封她的儿子为关内侯。
班家两代人除了班超这个例外,其余都是史学大家,虽然班彪的政事能力也能强,但他的志向就是著述修史。
皇帝向班彪道:“向来百官任命都出自君上。但朕今天却想为卿破个例,朝中四百石至六百石之位,任卿自择,朕无有不允。”
班彪伏首道:“臣不敢,为臣子者,君王有命,不敢推辞,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朕命你自选。”
班彪迟疑片刻,低声道:“臣斗胆,愿为太史丞。”
皇帝哈哈大笑,向着旁边的郑深道:“子渊,你输了!”
原来君臣两个暗地里打了个赌,皇帝的意思是班彪此人就是个纯粹的文人,宁愿著述也不愿当官,郑深不信。
皇帝说如果非他当官,那么班彪最愿做的官就是太史令或者太史丞。因为太史令丞可以随便查阅国家藏书,这是有志著述的文人梦寐以求的事。
当年司马迁就是在太史令任上得以修成《太史公书》。如果没有这种国家资源为后盾,完全依靠个人,修史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结果果如皇帝所料,郑深和具有先知能力的皇帝陛下打赌,输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帝道:“朕久欲作汉书,以续汉史,班卿可愿为朕修史乎?”
话说完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班彪拜伏于地,肩膀抖动不止,竟是哭泣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强抑住眼泪,哽咽道:“陛下,请恕臣,失礼。陛下命臣修史,臣,太高兴了,臣定竭尽所能,修成汉书,不负陛下重托。”
著述修史是班彪自小的愿望,他四处搜罗书籍,每日苦读,寒暑不辍,为的就是不断丰富自己的学问,做将来著述的准备。
近些年,班彪开始有意搜集史料,为修史作前期工作,但是身在河西,史料当然没有长安这么丰富。
班彪不敢轻易对人表达自己的愿望,因为“私修国史”这事可大可小,很可能会犯朝廷的忌讳,被下狱论处,严重了甚至会掉脑袋。
司马迁的史记在他有生之年都未能面世,司马迁让他的女儿誊写了一份,藏在婆家。几十年之后,因他的外孙杨恽是汉宣帝的近臣,便找机会把书拿出来献给汉宣帝,宣帝爱其才,将史记藏于宫中,在皇帝周围的小范围内流传。直到东汉时,史记才为大众熟知,但是已经被大幅度地删减增补过了。
一个王朝对于国史自然十分在意,因为这涉及到对本朝的评价,后世都将依靠史书来了解。所以才会有后世唐太宗改史之事。古人对身后名是极其看重的,何况亿万人瞩目的皇帝?
因此私自修史很容易获罪,当年的太史公书就曾令汉武帝十分不悦,谁知道班氏史书会不会触犯到皇威呢?
如今刘钰命班彪修史,立即将此事由私修变为官修,班彪可以得到国家的支持,合理合法地搜罗资料,光明正大修史了。
所以班彪心中十分激动,觉得自己命太好了,皇帝这个命令简直是打到了他的心坎上,就像是预先了解到他的志向,为他预设了一种理想的生活。
世间最喜乐事莫过于此。
皇帝将班彪留了下来,以他为太史令,主持修撰《汉书》。这是一个破格的提拔,班彪不过二十五岁,年纪轻资历浅,但已一步迈入朝廷中级官员的行列了。
其实刘钰还有一点担心,怕自己的干预改变了班彪的生活轨迹,会影响到他传宗接代的大事,如果后世著名的班固、班超兄弟因此而被改命,干脆就不出生了,那可怎么办?毕竟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偶然性太大了。
他问道:“班卿可有子嗣?”
“臣膝下无子。”班固老实答道。
完了完了,那哥俩还没面世呢,这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皇帝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卿不要只为读书著述,忘了传宗接代的大事啊!”
班彪心里一暖,刚忍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他心里感激得不行,皇帝人真是太好了,身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充满了人情味。不仅满足了他著书修史的愿望,而且还关心臣子的家族子嗣。这是怕他过于劳累,影响到正常的家庭生活。
皇帝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班彪眼眶发热,感动莫名,伏地拜谢。士为知己者死,他班彪为了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一定好好写《汉书》,让它成为一部经典史书。
君臣间的对话充满了上位者的赏识和下位者的感谢,在旁人看来却是另一番情景,窦融的长史刘钧一起得到了接见,虽然皇帝授予他高官,但是却没有像对班彪这样给予关注。
其实在这个使团中刘钧是正使,班彪只是个从官,如今班彪因为皇帝的眷顾,竟隐隐凌驾于刘钧之上,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刘钧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看班彪,年纪轻轻,唇红齿白,仪表出众,再看自己,人到中年,风姿不再,他心中恍然大悟似的。
哦,原来如此啊!
汉代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好男色,使多少美男得以在史上留名,邓通、韩嫣、张放,数不胜数。想来眼前这位陛下也是如此,毕竟根就是那样。
想到这,刘钧心里平静了许多,此时再看眼前的君臣两个,还感觉挺般配的。
刘钧的心里翻腾着无数说不出口的想法,皇帝已挥手向他们退下了。
这次会见在后世十分有名,以皇帝慧眼识才载入史册,当然这史是班彪编的。由此还传下来两个成语:“班子择官”“世祖问子”。
299.护羌校尉
临近过年的时候,有一个给人添堵的坏消息传来,先零羌首领封何叛乱,金城、陇西两郡告急。
其实羌人叛乱这事儿还真是怪不得羌人,在大汉说是“叛乱”,在羌人却是“回归”。
羌人是古代对于西部游牧部落的泛称,殷商时期,羌为其“方国”之一,周朝开始,羌人分化,一部分与华夏融合,一部分西迁。羌人以青海东部的河湟地区为中心,依着地势,在群山之间形成一个个零散的部落。
大概在战国后期,羌人开始进入河西,此后匈奴崛起,河西走廊也是匈奴的游牧地。匈奴强大,役使羌人,双方经常一道骚扰汉境。
汉武帝筑金城,开河西,驱逐羌胡,羌人只好向西南逃遁,去环境更恶劣的高原上讨生活,而匈奴人则向东向北退回到大草原上。
河西归汉,对大汉来说,是战略上的巨大成功,河西走廊不仅沟通了大汉和西域,打通了东西方的联系,而且将匈奴和羌人隔绝开来,使其不能联合行动。
大汉的扩张是无止境的,汉人不断前进,羌人不断后退,他们的生活环境越来越恶劣。原来水草丰美的家园只能出现在部落传说中,或者是每个羌人的梦里。
所以说羌人的所谓反叛是被迫的,他们要生存,要夺回家园,这是弱小民族和落后文明的无奈抗争,对于高级文明的大汉来说,对这种叛乱是理所当然要狠狠打击的。
护羌校尉牛邯原本是隗嚣的部将,隗嚣对羌人的政策就是安抚,借其兵用于征战。牛邯却没有继续这些,而是毫不迟疑地出兵,也确实打了几场胜仗,可不幸的是,还没等到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牛邯竟然受伤了,战报上称其“大腿为流矢所贯”。
牛邯回家养伤,平羌之事拖了下来,陇西太守王遵和金城太守库钧请求皇帝重新任命护羌校尉。
这两个太守的本事加起来也没有马援一个人大。
他们不能快速平息羌乱,两个人只是固守要塞,虽有精兵,但对山谷间来回流蹿的羌人毫无办法。
平羌难的不是打胜仗,因为几十万羌人到处跑,总是能抓住几拨痛殴,但是却很难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去年马援平羌是直接端了他们主力的老巢,才一举获胜,让羌人消停了一年。
如今马援为定蜀主将,正在汉中与公孙述军激战,总不能把他调回来去平羌。难道大汉只有一个马援堪当大任吗?
皇帝将护羌校尉人选之事交付朝议,众说纷纭,却没有议出一个众望所归的人选。
皇帝心道,人才难得啊。
刘秀的云台二十直觉得水分比较大,但是现在想一想,还是有几个颇为厉害的,不过是刘秀更加厉害,没有显出这些人的本事而已。
他突然想起,其中最厉害的之一现在就在长安,已经在牢里呆了一年了。
皇帝下令召见寇恂,召见的地点在广阳殿。
寇恂进殿,见皇帝正站在一个沙盘旁边,俯首看着。
他见了礼,走上前去,皇帝看着他,笑了,“寇卿,你胖了!”
寇恂坐了一年牢,完全不像一个犯人,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竟然养胖了不少。
寇恂叹道:“臣乃待罪之人,百无一用,蒙陛下厚待,岂敢不长些肉,以谢陛下款待之情乎?”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谁说卿百无一用?朕欲用卿为护羌校尉,驱逐羌胡,保境安民,可乎?”
寇恂军政才能皆强,闲置一年太浪费了,可是他已是上了河北朝廷烈士名单的人,如果大张旗鼓地任用,必然会对其尚在河北的家族产生不利影响。
这也是寇恂执意要住在牢里的原因。如果刘秀的情报工作做得和刘钰一样好的话,有可能已经探听到寇恂的去向了。
若是把寇恂派到遥远的西部,在偏远的角落为大汉守边,远隔万里,河北朝廷很难知道。就算万一知道了,人家是为国家守边,并未与原君主做对,刘秀也未必会拿寇家怎么样。
这样既能发挥他的才干,又能为朝廷解忧,岂不两全其美?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皇帝还用了一招,改变身份。他说道:“朕欲为卿赐名,姓荀,名彧。这个名字。。。可是一个智者之名。”
刘钰偷三国人名有点偷得上瘾了。
寇恂立即下拜表示接受,之后指点沙盘,就平羌之事,侃侃而谈,所谈无不深中肯綮。
皇帝心中了然,寇恂大概早就已经闷不住了,或者一直在暗暗地关注时局,等待机会。
这时寇恂还在说:“羌人无君长,各不统属,喜内部仇杀,虽暂时解仇,一致对汉,但内部矛盾重重,联盟并不稳固。大汉若要平羌,正可分而化之,拉拢其中的罕开羌、烧当羌等众,赦其罪,加以封赏。凡是自行来投的,都赦免其罪过,再以厚利诱之攻杀有罪的先零羌豪,羌人贪其利,必然互相杀伤,其仇愈深,日后便愈难解仇。”
“陛下!”寇恂说道:“臣愿去西疆,镇抚羌众,为大汉解除羌患。”
次日诏书下,以荀彧为护羌校尉,镇抚西羌。朝臣们议论纷纷,“荀彧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陛下又宠幸了哪一个,我等全然不知。”
“平羌事非同儿戏,护羌校尉的任用怎么能如此随便?”
“此人不过是个无名之辈,骤当大任,能行吗?”
对这些议论,皇帝统统不理,他们懂个P,寇恂任护羌校尉不是当不当得起的事,而是屈才了。
郑深其实也有些担心,他问道:“陛下,寇恂的能力自不必说。只是他原为河北重臣,若他心向河北,勾结羌人,为祸西疆,那可是要坏大事的。”
皇帝道:“勾结羌人?寇恂怎肯以此自污其名?定边拓土,向为大汉男儿之志,寇恂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郑深依旧面带狐疑。
“要不,咱俩再打个赌?这次赌二十顷。”
“不打了,不打了,臣信了!”郑深连连摆手,上次因为班彪之事,他输给了皇帝十顷好田,他可不想再输二十顷。
也是怪了,皇帝就是爱用田地来打赌,郑深已经输了几十顷,朝中重臣也多有中招的。皇帝的皇田规模越来越大,如今他才知道,打赌也能致富,且比别的方法来得更快。
皇帝打赌从来没有输过,号称“赌神无敌”。
皇帝的皇田极多,田租所得进皇帝的私库—少府,因皇帝善于理财,少府资财日益增多,又没什么用项,简直比国库还要充实。
如今,皇帝想要好好地败败家,祸祸一下少府的资财。
300.马穿鞋子
皇帝名下最烧钱的机构就是百工署,因为百工署只吃不吐。也就是说它只花钱,但是不挣钱。百工署如今由皇帝的亲信胡狗子掌管,自从他跟着皇帝发达之后,已改名为胡青去。
他的伙伴翟兴则掌管少府,少府是只进不出,无论是女闾的百花楼,还是踢球赌球的汉超,哪一个都是日进斗金,再加上皇田的收入,少府这两年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可挣的钱除了在少府堆着,就是拿去百工署开销了。
因此翟兴一见着胡青去,就忍不住地骂他,“狗子!汝之事,皆须吾之供养。”
胡狗子则是笑嘻嘻地,一点也不以为意,“对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有人挣钱给我,我就只管花!我告诉你兴子,陛下又给百工署拨了款,让我干一件大事!”
“此次拨款不知是做何事?”翟兴文绉绉地问道。
“这个,不能告诉你,保密!这是最高级别的军事秘密,泄密者是要杀头的!”
胡青去还真没撒谎,百工署之事,大半是要保密的。皇帝说了,百工署是国家级研究院,研发的都是最前沿的新技术新产品,轻易不能让人学了去,一定要注意保密。
因此,百工署的保卫制度是最严格的,胡青去手下有百工尉,率一千名羽林军,专门负责百工署的安全,工匠出入都要检查、登记。他们可以在署内吃住,也可以出署回家去住,但是署内的样品、图纸是绝对不准带出去的。
百工署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有一个工匠曾试图将图纸带出百工署,出门时被查了出来。虽然他极力宣称只是想带回家去熬夜加班,但是皇帝陛下还是毫不迟疑地下令处死了他。
这件事震撼了整个百工署,大家才知道,那些所谓的保卫制度不是说说玩的。皇帝虽然很大方,让工匠们都能丰衣足食,但是一旦坏了他的规矩,他是真能下死手的。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偷带图纸和样品出去了。就是赫蹏院造出来的废品样张,也没人敢私自揣出去一张。
这次皇帝下了血本研究的东西是战马配套用具,有马身上的披甲,还有一个大家觉得莫名其妙的东西,皇帝称之为“马蹬”。
胡青去有点奇怪,问道:“陛下,这不就是踏脚吗?”
“对,就是踏脚。”
“那有什么可保密的?”胡青去低声嘟囔着,有点不以为然。
踏脚是上马的辅助装置,就是根绳子,下面垂着个小小的绳圈,绳圈挂在马鞍的一侧,让人可以踩着借力上去,如果骑术高超的骑士,根本用不着这个玩意儿,就是那些想骑马还上不去的人,才需要借助这个东西。
如今皇帝竟然要用铁来打造一个踏脚,这是为了让大家上下马更方便吗?胡青去百思不得其解。
胡青去已不止一次见识皇帝陛下的奇思妙想,大部分都成功了,确实都有妙用。但对于马镫这个东西,胡青去却怎么也想不通,究竟这么费劲地造这玩意有什么用。
更奇怪的还是一种铁制的马鞋,皇帝称其为“马蹄铁”,好笑,居然给马穿鞋,这鞋该怎么穿上去?钉上去?那马蹄子不得钉坏了吗?
况且给马穿双鞋到底有什么用啊?胡青去一头雾水。不过皇帝既然有令,那就造就是了,反正是他花钱。
“有这钱不不如多酿点高度酒呢!”胡青去舔了舔嘴唇,他又有点馋了,看来得找钱有再弄点酒来喝。
百工署主要的工作是设计,只打造样品,不量产。如果样品得到陛下的认可,认定其可以投产,一般就交到工部或兵部去生产了。
比如说曲辕犁和连环霹雳车,这两样已经大规模地投产。比如说纸,样品也已经成熟了,正准备要批量投产。
如今有关骑兵装备还在设计和试制阶段,主要包括,甲骑、马铠、马镫、马蹄铁,还有就是皇帝亲自改造过的高桥马鞍。
早期的马鞍都没有鞍桥,只是马背上一个垫子,人骑在马上,需要很好的骑术才能稳定住自己的身体,能稳稳的骑马已经很难了,更别提在马背上做什么动作。
刘钰来到这个世界上,发现马鞍已经发展了,出现了类似高桥马鞍的东西,但是其形状与后世相比还有一定差距。所以他按照脑海中的印象,画了高桥马鞍的图纸,让工匠们设计制作。
刘钰曾经对于具装骑兵的装备作过很深的研究,所以这次画出的图纸都很可靠,工匠们照着试制,很快便做出了样品。
各个器具样品不断作出,皇帝都要一一检验,出征回来之后,皇帝便忙着往百工署跑,来了不下十几次。工匠们看皇帝如此重视,干得越发卖力,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事后会有丰厚的赏金。
经过几个月的奋战,工匠们终于在新年过后的初春,造出了全套具装骑兵装备,只差皇帝来验收了。
这一次验收来了四个人,皇帝刘钰、河间王刘茂、兵曹尚书罗由,还有刚从中垒校尉升任为中郎将的王猛。
几个人围着一匹马转了许久,王猛奇怪地问道:“这个铁马鞋,哦,马蹄铁是怎么装上去的?是钉的吗?怎么这马不疼吗?”
陪同的大铁工匠说道:“马蹄上有一圈像人指甲似的东西,不疼!”
“可是,给马穿上铁鞋有什么用呢?”
刘茂已经看明白了,此时说道:“马蹄最易受伤,有时路上的一个石子,都可能会硌伤马蹄,一旦受伤,瘸了腿,再好的战马也只能杀了吃肉。每次出征,战马的损伤都很大,有了这个。。。马蹄铁来保护马蹄,一定会大大减少马匹伤亡。”
罗由兴奋得满脸通红,“对!这个东西虽小,却有大用,我们总是马匹不足,这下子可好了,一个马蹄铁,既能减少马蹄磨损,又能避免受伤,能为我们节省多少马匹!这个东西真是好啊!”
皇帝道:“不只如此,马蹄铁上有防滑刺,即便是冬天行军,冰雪路面,马匹也不易滑倒。”
几个人啧啧称奇,皇帝说道:“一块马蹄铁算什么,今天就让你们大开眼界!”
301.甲骑马铠
皇帝指着一匹配备高桥鞍和马镫的马,说道:“王猛,骑上去试试,再射几箭看。”
王猛苦着脸说道:“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骑牛比骑马跑得还快。马我虽然能骑,可那个骑射功夫根本提不起来,您这不是让我出丑吗?”
王猛是牛吏出身,骑马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虽然他也下了功夫去练,但收效并不大。他的马技只能支撑他行军骑行而已,一到战场上,王猛就是步战之将,马战骑射这些东西,他想都不敢想。
“陛下,不骑射行吗?”他小心地请求道。
“上去!”皇帝面无表情,只干脆地吐出了两个字。
王猛不敢再推辞,只好磨磨蹭蹭地上前,翻身上马。有工匠过来,提醒他将两只脚塞进马镫。
王猛轻轻催马前行,先还小心着,像从前骑马那样,时刻以手虚扶着马颈,屁股和两腿用力维持着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来出丑。可是渐渐的,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是舒畅,感觉今天这马骑得特别得劲儿,根本不用扶着,也不用用力,就这么坐着,又舒服又稳当,根本不用担心落马。
刘茂远远地看着,说道:“王猛的骑术长进不少,这马骑得很可以了!”
刘钰笑道:“他不只是骑术长进了,骑射也长进了。”
向着远处的王猛喊道:“王猛,射几箭看看!”
自从羽林军组建以来,王猛作为最开始的四大校尉之一,狠下功夫练过射箭,因此他的步射还是相当可以的,但是骑射。。。几乎就是不会。这都受制于他低劣的骑术,全部力量和注意力都用来稳固马上的身形,根本腾不出手来拉弓射箭。
王猛勒了勒马缰,让马绕着场地慢跑,右手小心地伸手取弓,试探着两手去拉,刚拉开一点,却又吓得立即松了手,用手去扶马颈。
他有心不射,却架不住皇帝的催促,没法子,只好一狠心,两腿用力一蹬马镫,直起了腰。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今天他骑马根本不用双手帮忙,只依靠双腿,便在马上坐得稳稳当当,而且身体通过双腿,借助马镫支撑,浑身都有了着力处,双手被彻底解放出来了。
王猛两手将弓拉满,向着前面几十步的箭靶,一箭射去。然后立即纵马向前,见箭靶上正插着他的那枝箭,斜斜地插在箭靶的边沿上。
要知道,从前他骑射可是从来上不了靶!
“我中了!”王猛高兴地大喊,将马兜了回来,又连射几箭。两箭射飞,两箭上靶,其中一箭正中红心。
王猛简直心花怒放了,这箭不仅上靶,而且射中红心,这对他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大事情!
“陛下,五射三中,一箭中靶心!”
王猛跳下马来,意气风发地向皇帝报告。
皇帝说道:“以后要好好地练,争取不要再有脱靶!”
刘茂打着圆场,“王猛,你这骑术射术都长进了啊,不错不错!”
王猛脸色通红,不是累的,是兴奋的,他大叫道:“河间王,这个马鞍和马什么,马镫,可真了不得啊!有了这两个东西,骑在马上就跟坐在地上似的,稳得很!一点也不用担心落马!以后我王猛也能骑射马战啦!”
刘茂疑惑地道:“果真如此?我来试试!”
他翻身上马,绕场开始奔跑,马跑得飞快,带得刘茂的衣袖飞舞。
刘茂跑了两圈,取下弓箭,向着箭靶,连发连中,几枝箭全都插在红心之处。
刘茂跳下马,大叫道:“痛快,痛快!陛下,有了这些东西,我大汉便可训练十万骑兵,何愁天下不定?”
高桥马鞍和马镫大大降低了骑兵的门槛,战士即便没有精良的骑术,也可在马背上自由地做动作。这当然会大大缩短骑兵的训练周期。
皇帝问道:“二兄,除了坐得稳,利于骑射,依你看,这马鞍和马镫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刘茂沉吟道:“有了马镫,利于全身发力,人马一体,可以利用马的冲势。对了,陛下!咱们可以训练突骑兵,手持长矛,突击入阵,必定会比幽州突骑更有冲击力!”
“吾意正在于此!”皇帝说道:“还有一个大杀之器,请二兄一观!”
几个工匠抬出马铠,为马匹全身披挂上,又为王猛换上全套甲骑,将他扶上马去。
此时王猛一人一马,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手中持着一柄极长的长矛,催马向前,马速不断提高,等到冲到最高速度,王猛举起长矛,将面前的草人一矛刺翻,长矛余势未歇,又带倒了另两个草人。
刘茂说道:“这个大铁家伙,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如果是正面对冲,简直就是无敌,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遇到他都得被冲碎了!”
罗由道:“不过这甲如此重,速度必然不足,不如轻骑来去如风,若是对方迂回穿插,可能就要吃大亏。”
罗由说在了点子上,重骑兵冲阵,其限制条件很多,只要在特定场合才能使用,否则就是一堆笨重的废铁。
但是一旦适用,那就是谁也挡不住的无敌存在。
皇帝道:“朕要建一支庞大的骑兵,以轻骑为主,重骑兵不要太多,有五千足矣,等到决战时亮相,一锤定音!”
刘茂道:“装备沉重,一般的马受不了,一般的人也扛不住。”
“对!就是要选高大的凉州马,选壮键的猛士,什么都要最壮的,打造一支无敌之师!”
罗由道:“陛下有凉州大马、并州兵骑,再有铁骑数千,一定能横扫关东,一统天下!”
几个人在百工署盘桓了大半天,将装备中还需要重新修改完善的一一指出,皇帝说道:“朕已命马员和杜林在上郡筹备开采铁山炭田,这甲骑马铠等物,都可由上郡铁官就近制造,马镫便由兵部制造后运过去吧!”
皇帝不想过早将这些装备曝光,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合,一场适当的战役,用他超出时代的骑兵装置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302.贴身保护
春天到来的时候,汉中战场上传来了喜讯。
先是南郑后方的成固县豪强起兵,杀死了成家守将,据住了成固城,向马援请降,马援当即派兵接管。
这使南郑城变成一座孤城,南郑成家守将赵匡困守孤城,他的心思已经不是如何守住南郑,夺回汉中郡,而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带兵撤回蜀地。
马援对南郑城围三阙一,将西门空了出来。并且在南郑与沔阳之间的山路上设置了伏兵。赵匡果然弃城而走,出了南郑西门,直走沔阳,试图与来增援的公孙恢会合,这一下子正钻进了马援的口袋中。
汉军伏兵大起,杀得赵匡几万大军狼奔豕突,抱头鼠蹿。赵匡只带数千兵马突围,被公孙恢接着,两军一道向南撤退,顺金牛道退回蜀地。
正在围攻钖县的成家大将侯丹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弃了钖县,率军四万军队南下,试图进入山中,顺米仓道归蜀,却遇到定陇孙易的阻截。
汉军全是羽林军,共有八千人,侯丹见其兵少,不以为意,挥军强攻,没想到羽林军精锐异常,八千人杀声震天,将侯丹四万人打得节节败退。
正在吃紧之际,汉军征南将军仇志率军袭其后,汉军两面夹击,侯丹军大败,士兵四处奔逃,侯丹被孙易军在阵前斩杀。
至此汉军大获全胜,汉中郡大势已定。马援和诸葛稚、孙易、仇志分头略地,将整个汉中纳入大汉治下。
马援派人扼住金牛和米仓两条要道,防止成家军复出蜀道,保护汉中安全,一边巡视各县,镇抚豪强,宣朝廷之政令,度汉中之闲田,同时向百姓宣布免税两年,一时人人欢喜,汉中人甚至编了歌谣传唱,歌颂建世皇帝的恩德。
征南将军仇志回归武关,与材官将军张允会合,两人一道谋夺宛城。孙易坐阵西城,征发当地士卒,选练新兵,为伐蜀做着准备。
马援在更始朝时曾为汉中太守,对汉中情景十分熟悉,颁布的政令无不切中当地之弊,任命的官吏无不适合其位,汉中之民很是欢喜,庆幸有一个好的皇帝,好的郡守,以后少不了好日子过。
本来新占之地总会有许多问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安定下来,可马援借助当地豪强,利用他当年的一些旧关系,很快与当地人重新打成一片,做起事来更是游刃有余。
汉中的政权交接风平浪静,汉中人就这样欢天喜地地投入到建世皇帝的怀抱。
至此,关中成了真正的内地,大后方,再不用担心遭到攻击。有了汉中,向北可拱卫关中,向南可定蜀,向东可下荆州。从西部的整体地形来说,汉中实在是个要紧的地方。
马援以汉中兵少乏食,请皇帝再发大军,运粮食过来。
汉军进攻汉中,一共出兵五万,这五万都是精兵,是要入蜀的主力,这五万兵要占据整个汉中都有点捉襟见肘,更别说要进攻有数十万军队的公孙述了。
皇帝又派了五万军队过来,同时来的还有接任马援的汉中太守。
这些都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可说的,可让人奇怪的是皇帝派了十个精通手搏的侍卫过来。说是奉了圣旨来贴身保护马援的安全,免得他遭到刺杀。
马援有点哭笑不得,他有自己的侍卫,数量也并不少,而且马援自己就是手搏高手,还能怕什么刺杀?
他婉谢陛下好意,请侍卫们回去,可是为首的侍卫陈保却说道:“大将军,我等只是奉旨办差。陛下命我等日夜守护大将军,一刻也不能放松!他老人家说了,马将军在攻蜀过程中万一遇刺受伤,我等就一个也活不成!大将军,您可不要难为我等!”
马援看他十分坚决,又有圣命在身,也只好算了,不过是多几个侍卫而已,他们愿留就留吧。
于是十余个侍卫分成五队,两个人一队,轮流守在马援身边,从不让他有一个人的时候,这使马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心道,难道陛下对我有所忌惮,故此派人来监视我的一言一行这个猜想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可是在后来的接触中,他发现这几个侍卫没有一个是识字的,顿时放下心来,如果是监视,免不了要常向长安打小报告,不会写字,那怎么打报告?
马援在写给皇帝的报告中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几个侍卫的事,皇帝的回信很快到了,信中说道:“主将安全,关系全军,万不可疏忽。贴身侍卫的事儿,你习惯习惯就好了!公孙述是个小人,朕猜他定会派人来谋刺,你虽然武技高超,但总不能日夜提防,总有疏忽的时候,就让这几个人守着你吧!”
马援有点不以为然,他和公孙述可是自小相识,以他对公孙述的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龌蹉的事来,皇帝未免有点武断了。
这十名侍卫因为有圣旨撑腰,算是正式留了下来。不过陈保也有所收敛,命令手下不要再跟得那么紧,而是尽量在暗中守着,让马援不那么反感。慢慢地双方就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皇帝的担心公孙述使阴招,这可一点也没冤枉他。
以刘钰掌握的历史资料,公孙述可是连续刺杀了刘秀两员定蜀大将,一个是岑彭,一个是来歙。
岑彭入蜀,进兵到一个地方名叫彭亡,岑彭一听这地名,就有点不舒服,想要徙营,可是当时天晚了,就没有动。这时公孙述的刺客谎称是逃亡之人,前来投降,在晚上偷偷地摸进岑彭的营帐,一刀刺死岑彭。
来歙也是夜晚入睡时在营中遇刺,刺客慌乱之间,连刀也没拔就逃走了。来歙也不敢拔刀,只是把副将盖延叫来,交待军中事务,又给刘秀最后写了一封奏章。写完后来歙投笔,用力拔出胸前的刀子,气绝身亡。
公孙述这招又阴又狠,而且特别有效,主将死了,要回报皇帝,重新任命,等新的将领上任,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大大延缓了汉军平蜀的进程。
刘钰可不想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只能防患于未然,先安排好了。他知道有本领的人往往过于自信,就算他怎么叮嘱马援大概也不会上心,所以只好亲自出手,派人过来。
他千防万防,要防住千里之外的事情,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刺杀事件,这件事可说是震动天下。
303.舆论力量
建世四年春,长沙王刘玄在城阳王刘恭陪同下,出府去东市,在走到一家丝绸铺子门前时,突然有一人自铺子里冲出,执刃向刘玄刺去。
城阳王刘恭伸臂去挡,刃穿其臂,血流如注。但因此为侍卫赢得了反应时间,他们一拥而上,围住刺客,想要将他生擒。
刺客仰天大叫:“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不干他人的事!事不济,一死而已!”回刃自刺,当场身死。
建世帝刘钰大怒,立即下令在全城大索刺客同党。
现在刘钰已将朝廷机构正式更改为三省六部制,这道诏书按程序应由中书省拟定下发,中书令宋弘得到皇帝的命令,当即谏道:“请陛下息怒,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皇帝气冲冲地道:“朕自幼失怙,全赖兄长照顾。长兄若父,如今兄长受伤,几欲死去,朕心甚痛之,恨不得将刺客碎尸万段!”
宋弘道:“陛下只欲为兄报仇乎?陛下就未想想长沙王么?”
“若无吾兄,长沙王死矣!究竟是谁要杀长沙王?难道朕不该追查吗?”
“陛下大张旗鼓,便能查得到吗?观刺客行事,此事极密,刺客亦仅只一人,能有几个同党?陛下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恐使天下骚动,人人自危,不能得刺客同党,反为宵小之辈所乘,趁机生事。”
皇帝慢慢冷静下来,说道:“你说的有理,此事只应暗中进行,不宜声张。”
长沙王刘玄虽身份尊贵,吃喝不愁,但是一直被幽闭府中,不能出门,他的府第一向是重兵把守,保证其绝对安全。
更始旧臣即便未被禁止与他来往,也没人上门去,一个退了位的皇帝,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凑上去亲近他?
只有城阳王刘恭,因为受过长沙王的恩惠,对刘玄可谓是死心塌地,时不时地就上府去拜访,陪他消闲解闷,成为刘玄对外联络的唯一通道。因此,刘玄对刘恭十分依赖。
对刘恭来说,这么做其实是十分不妥的,作为皇帝的兄长,当今的王侯,每天和一个卸任的皇帝耗在一起,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免不了会问一句:你意欲何为?
好在刘钰大度自信,人又比较随性,对这些事不太在意,也就放任了自己的兄长。但是刘恭竟趁着刘钰出征,令自己监国之时,放松了对刘玄的监管,允许他出府。
虽然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定在长安城内,但是这么一个松动,便给了他的仇敌以可乘之机,引发了这场引得皇帝震怒的刺杀事件。
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容易产生很坏的政治影响。
虽然建世汉的统治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政权逐渐稳固,但是暗中仍有人蠢蠢欲动,等待机会掀起波澜。
刘玄本人或许没了什么念想,也不再有复位的野心。但是他的特殊身份决定他不可能重新成为普通人,在有心人眼中,刘玄依旧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刘玄遇刺,有人可能会将这盆污水泼到当今皇帝身上,刘钰很可能成为替罪羊。
引领舆论在古代就盛行,比如陈胜、吴广起兵,假装狐狸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忽悠戍卒追随他造反,比如刘邦的斩白蛇起义,不过也是制造舆论,表明自己是天命所归,赢得百姓的支持。
在古代,知识面有限,百姓特别容易被忽悠。就在当时,图谶之说特别流行,连建武皇帝刘秀也利用谶语制造神秘,引导舆论,泡制所谓的“赤伏符”,说什么“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刘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慢慢地“赤伏符”之说从关东流传过来,蛊惑人心,颇有一些人相信。
建世皇帝的应对就是扔出他的托梦论,借助先祖城阳景王为自己站台,而且时不时地扔出一些预言,验证自己的先知能力。
刘钰并不是真的喜好打赌,这里有他的心思,以打赌为名,来行预言之实,不断强化自己的神奇形象,让众人慢慢相信他真的是天命所归的君主。
因为他的崛起经历太过迅猛而神奇,在民间有关建世皇帝的传说越来越多,经过民间加工,添油加醋。有的说他是天降牧神,先落到民间牧牛,之后再牧民,管理天下。有的说是城阳景王不忍见祖宗基业衰落,以自己接受数代香火凝聚成的神力,注于自己的后代建世帝,使他不学而通百术,再托梦于他,让他代自己完成汉室复兴的大业。
在刘钰统治的关中之地,民间已将其传得神乎其神,朝廷又加大宣传力度,有意推波助澜,这景王托梦之说竟穿越函谷关,越过太行山,慢慢传到了关东之地,如今关东百姓有许多人心向刘钰,说他有祖宗庇佑,定成大业,又传他生性仁德,不仅善待前代皇帝及王侯,而且善待流民,不收赋税,百姓皆能安居乐业。因此不仅各地豪强争相归附,百姓也常常越关而来,投奔长安朝廷。
建世汉的流民政策一直执行得很好,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关中人口已增加了数十万,除了新出生的之外,大部分是越境来的流民。
刘钰作为一个现代人,深知舆论的力量,现代人虽然普遍受教育,但还是经常被带节奏,网络上更是带节奏高发之地。
比如某点网文,大家都是从哪里找书看呢?是不是网站推荐?恭喜你,被带节奏了。
某作者不禁仰天长叹:“好想被带一波节奏,天天好推荐,翻身成大神啊!”
刘钰深知舆论的力量,他甚至在想,刘玄遇刺之事,会不会是哪个敌对势力做下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破坏他仁德君主的形象。因为刘玄一死,各种脏水自然可以泼到刘钰的身上,刘秀甚至可以为更始皇帝报仇的名义,号召大家都来讨伐他。
天下之争,什么手段都可能用,他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反击方式,当然是查明真相,迅速解决。
刘钰下令,命刘玄不得出府,撤换其原来全部侍卫,由羽林军重新派人,严密保护。
之后他密召汉情局局长吴原进宫。
304.有情有义
吴原久处高位,养尊处优,虽然不过三十来岁,却颇有些提早发福的意思,早已不是从前那副干巴巴的猥琐样子。
这一切都是他唯一的主人建世皇帝的恩赏,因此他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汉情局不属于任何一个朝廷机构,超然独立于政府体系之外。
吴原跪伏于地,向皇帝请安,眼睛都不敢抬起,目光所及,只有皇帝的鞋尖和龙袍下摆。
皇帝问道:“长沙王遇刺一事,坊间可有什么传闻?”
“回陛下,因此事发生在东市,许多人亲眼见到,最近百姓对此事颇有些议论。比如。。。”吴原盯着皇帝停住的鞋子,住了口。
“比如什么?不用隐瞒,据实奏来!”
“陛下恕罪!臣据实以奏。有人说这事儿是陛下您自编自演,就是要置长沙王于死地,免除后患,然后随便找个人来杀了,把罪名往他脑袋上一扣,这事儿便圆过去了。”
“呵,挺有想象力。”皇帝的声音听着还算轻松。
吴原又道:“还比如。。。有人说陛下的兄长,就是城阳王,有人说城阳王有情有义,奋不顾身为旧主挡刀,比陛下您。。。可仁义多了!”
“是不是还说朕是幼子,不当得位,应当让位于长兄城阳王?”
吴原沉默了片刻,回道:“确有此说。”
皇帝道:“朕都知道了,你回去要做两件事,一是抓紧查出刺杀长沙王的凶手,一是查出这些舆论的源头,看看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臣遵旨,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将奸人缉拿归案。”
吴原起身刚要走,又被皇帝叫住,嘱咐道:“朕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力,但是这些事都要暗中进行,不要搞出大的声势,惊动百姓!”
打发走了吴原,皇帝向着门外高叫道:“牛头!去烤一只羊来!朕要吃羊腿!快点!马面!去取酒,取高度酒!拿一坛,不,拿两坛高度酒来!”
牛头、马面赶紧答应着去了,两个人边走边谈:“陛下不是刚吃过羊腿吗?怎么又要吃,还要得这么急?”
“这还用问,陛下肯定是生气了。你这个死太监,连陛下的心思都体察不到,怎么能伺候好他老人家!”
“你才是死太监,你全家都是死太监!”
“你这个该死的公公,你儿子孙子全做公公!”
“你个死太监,又傻又笨不长脑子,我一个公公,怎么能有儿子孙子?”
两个死太监互相对骂,说的全是皇帝的常用词汇,毫无逻辑性。刘钰对于汉语言的一个贡献就是:把太监、公公这两个词提前发明了。
建世皇帝陛下最喜欢吃的就是烤羊腿,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条,高兴了吃,生气了也吃,今天他心中大怒,更是要怒吃两条羊腿。
正恶狠狠地撕着肉,杨素青来了。
“陛下,”杨素青笑着行礼道:“备儿方才一直在哭,妾怎么也哄不好,也是怪了,一进这殿里,他竟然不哭了,看来他是想陛下了!”
小刘备被包裹得一层一层的,像一个大茧蛹一样,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此时他啊啊地叫着,脸上还挂着泪珠。
刘钰知道这肯定是牛头、马面见他生气搬来的救兵,不得不说这救兵真是好使,一见到小刘备,皇帝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怎么给孩子裹这么紧?这屋里暖和着呢,快把被子解开!”
刘钰说着,净了手,抱着儿子一上一下的逗弄着,那些怒气早不知到哪儿去了。
一家三口正玩得开心,突然皇后樊桃花来了,见了这情景,说道:“看来陛下的气已经消了,早知妾也不用巴巴地跑来了!”
杨素青连忙起身见礼,皇后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头,说道:“春天的风还是挺硬的,杨昭仪,孩子体弱,莫要将他搬来挪去的,小心受了风寒。”
杨素青忙垂首道:“是!”
在一旁侍立片刻,便告辞道:“陛下,皇后,妾告退,要回去喂孩子了。”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刘钰暗暗叹了口气,暗暗诅咒古代可恶的一夫多妻制,制造多少家族矛盾,让人不能好好地享受天伦之乐。唉,入乡随俗吧!赶明多选些美女充实后宫,坐山观母老虎斗,好好地看一场宫斗大戏!
不是寡人好色,实在是大环境逼的呀!
刘钰想着想着,嘴不知不觉地咧开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樊桃花见了,奇怪地道:“陛下,您笑什么?”
“啊,朕笑了?朕是笑了,朕为什么笑?嗯,朕想着,有这么好看的皇后,朕高兴啊!”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选美人就以皇后为标准,容貌比不上皇后的一概不要!
正想得美,忽觉胳膊上一阵剧痛,不禁惊叫出声。却见樊桃花拧着他的胳膊,羞红着脸说:“死太监还在旁边,你混说些什么?”
皇帝怒视了旁边陪着笑的牛头和马面一眼,低喝一声:“都滚出去!没眼色的东西!”
刘恭的伤很重,胳膊差点被贯穿,流了很多血,好在后来止住了,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臂上结了痂,一切向好的方向好转。刘钰也松了口气,好在是没感染。
刘恭下地的第一天就要去长沙王府,慰问长沙王,却被手下拦住,说道:“大王,陛下有旨,大王不可再去见长沙王。”
刘恭去向皇帝请旨,刘钰不允,刘恭道:“长沙王于我有恩。。。”
刘钰打断他道:“大兄,你为长沙王做得够多了,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命都差点搭进去,还要怎么样?你已仁至义尽,不欠他什么了。以后就让长沙王过自己的日子吧!他有娇妻美妾,儿女绕膝,什么也不缺,大兄根本不必为他操心。大兄,你放心,朕一定会把长沙王保护得好好的,再不让他受到什么危险!”
刘钰第一次对自己兄长如此强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望着刘恭的背影,刘钰心道,大兄确实是有情有义,方正可靠,但他这么执着于情义,有时真的会耽误事。万事还是要有规矩的。
过了几天,吴原来宫里复命,说是刺杀长沙王的主谋有眉目了。
305.幕后主使
东市的丝绸铺子已经被京兆尹查封,老板和伙计都被抓了起来,审讯的结果,刺客是假作买丝绸的客人,在铺子里面左挑右拣,怎么都不满意,直到长沙王和城阳王路过门口,他才突然放下手中的丝绸,冲出去行刺。
丝绸铺子与此事毫无关联,不过是倒霉,被刺客选中作为临时藏身之处。
吴原调了京兆尹的审讯结果,也到牢里对老板和伙计挨个进行了盘查,确定他们没有说谎,于是把调查的方向转向长沙王府。
刺客首先要掌握长沙王的行踪,才能预先埋伏在他可能经过之处,因此,必然是有个内线将长沙王行踪透露出去。
刘玄和刘恭出门是临时决定的,两人在一处闲聊,刘玄突然想去东市逛逛,刘恭便陪他一道出去,羽林军侍卫立即安排保卫。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消息便传了出去。
吴原将这些人都排查了一遍,最后的目标锁定在刘恭差回家去送信的下人身上,此人进城阳王府两年了,做事很利落,得到刘恭赏识,城阳王便将他带在身边做随从。
吴原从这个下人入手,顺藤摸瓜,最后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消息的确是由他送了出去,竟是送去了朱虚侯府上。
吴原不敢查了,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所以他立即来向皇帝禀报。
“朱虚侯?樊崇!”皇帝吓了一跳。
朱虚是樊崇的封地,因为朱虚侯是城阳景王刘章曾经的封号,在诸侯中显得格外尊贵,因此皇帝将此封号赐予樊崇,意思是以他为诸侯之首,以示尊崇。
即便皇帝说吴原可以便宜行事,几乎给了他随便训问任何人的权力,但是樊崇的家吴原是说什么也不敢进去的。
樊崇是赤眉军的老大,将自己攒下的全部家底都交给了皇帝,刘钰要是去查他,恐怕会被视为清算赤眉军势力,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政治风波。
赤眉军的元老们有不少人还在朝中任职,而羽林军大半是赤眉子弟,也算是赤眉系,他们是皇帝能坐稳宝座的一大支柱,作为赤眉军的象征的大当家樊崇,其超然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皇帝挥了挥手,让吴原退下,之后坐在宫里,想了半天,便起身向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皇后还在进行着她的求子大计,见了皇帝,立即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非得有事才能来找你吗?”
桃花挥手让身边人退下,说道:“每次你来,都是大呼小叫嘻皮笑脸的,没个正经,这次这么一脸严肃的,必定是有事,恐怕这事还与我有关。”
两人年龄不大,却已是老夫老妻,对彼此都极为熟悉,桃花一看刘钰就觉出他不对。
刘钰见瞒不过,干脆就直说了。
桃花听了,倒是很镇定,问道:“陛下怀疑妾父吗?”
皇帝摇了摇头,“朱虚侯与长沙王向来没什么过节,为什么要杀他?当年入长安时他也没主张杀掉刘玄,怎么到了现在又想杀了?”
皇后松了口气,说道:“只要陛下不疑就行了,这事儿陛下不好插手,让妾来处理吧!”
刘钰心里赞叹一声,皇后真是沉得住气,能担事儿,这事儿交给她就对了。
他说道:“朱虚侯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光明磊落的英雄,他要杀刘玄,根本不会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朕相信,此事断不会与他有关!”
桃花正色道:“陛下能如此说,妾就放心了。陛下巨眼识人,称得上天下首屈一指的英雄,桃花何幸,竟遇到两个英雄人物。”
夫妇两个互相吹捧了一通,桃花着急回家,也不等刘钰走,就叫上宫女宦官走了。
樊桃花一进家门,就见樊崇把脑袋贴在杏仁的肚子上,满脸笑容,连声儿子宝贝地叫着。
杏仁一见皇后,吓得赶紧推开樊崇,跪地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樊桃花说道:“我刚进来时,门口都没人应门,院子里的花也没有修剪,这府里的下人越发地懒了。”
“这有啥?你小时候,咱家连个门都没有。。。”
樊崇还没说完,便被樊桃花打断了,“那可不行,如今父亲身份不同了,行事也要有规矩,怎么能和当初一样呢?家里的事都要安排妥当,门口的守卫也不能松懈!”
樊崇依旧赔着笑,对这个女儿他一直有点发怵,“桃花,我大老粗一个,不喜欢那么多规矩。”
“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儿,如今刺客无孔不入。那长沙王守卫不严,遇到刺客,差点连命都丢了!”
樊崇道:“刘玄那竖子岂能与我相比?要是有刺客上门,凭为父的本领,管教他有来无回!”
两人谈了一会刘玄遇刺之事,樊桃花察言观色,断定父亲与此事无关,心已放下大半。
之后她便说家里这里不对,那里该如何,将门大夫、家监等人叫来,一个个问话。
汉朝的侯国家吏系统,包括家丞、庶子、行人、门大夫、洗马、中庶子、家监等人,皆有俸禄,家丞更是三百石的官吏,品级已算是不低了。
朱虚侯府的家丞是从前樊崇的谋士方阳,大军入长安后,樊崇曾问方阳要做什么官,方阳说道:“在下闲云野鹤,不愿为官,只愿跟随御史大夫左右,若御史大夫封侯,方某愿为家丞。”
樊崇觉得委屈了方阳,极力劝他在朝中入仕,刘钰也想任用他,但方阳坚辞不受,坚决留在樊崇府中,直到今日,依旧是朱虚侯府的家丞。
皇后将家中人一个个问过了,最后问道:“方先生在哪儿?请他过来。”
有人去找方阳,不一会儿回来,说道:“皇后来时方先生还在府中,方才突然说有急事要出去,骑了厩中的马,急急忙忙地走了。”
皇后叹气道:“就是他了。”
樊崇奇怪地道:“什么就是他了?”
“刺杀长沙王的主谋,就是方阳方先生。”
“怎么可能?”樊崇一下子站起身来,“桃花,你可不能随便猜疑?”
“父亲,方先生一个儒生,为什么要投奔咱们青州军?当时他入营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方家被刘玄族灭,愿借我大军,推翻更始帝,为方家满门报仇。。。可是,被刘玄族灭的人多了,也不能就说是方先生行刺。”
他话音刚落,有人拿了一封信来,说道:“太师,方先生给您留了封信。”
樊崇把信递给了女儿,因为樊桃花这几年学习得很刻苦,如今已经粗通文字,而樊崇还是大字不识。
桃花看了,说道:“方先生把他的儿子托付给了你。”
306.灭族之恨
方阳并没有逃出去,他刚出了长安城门便被羽林军追上,押解回城。皇帝为了澄清这件事,将他交予三司会审。
方阳对于谋刺长沙王之事供认不讳,是他暗暗地差人监视长沙王动向,也是他安排的刺客,行刺的目的就是为了方家一族报仇。
他在审判现场大骂樊崇,说他当初投奔青州军时,樊崇答应了会助他复仇,可是等到进了长安,樊崇便将许诺抛在脑后,他只有自已动手,可惜时运不济,未能得手。
樊崇得知后大怒,他一直待方阳如上宾,对他信任有加,没想到方阳竟如此对他。他已助方阳推翻了更始皇帝,至于刘玄的生死,在于建世皇帝,与他何干?方阳如此怪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辱骂他,简直岂有此理。
樊桃花道:“父亲,您错怪方先生了,他明着是在骂你,其实是在帮你。”
“他把我骂成这样,还帮我,桃花你是不是糊涂了?”
“你才是真糊涂!”樊桃花道:“方阳是你府中的家丞,他有罪,你也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多人怀疑你也参予此事,听说有个唐御史一直在追问方先生是受谁主使,你说他是指谁?”
“我怎么能。。。这个姓唐的真是混蛋!”
“方先生当众骂你,正是要脱了你的干系,方先生用心良苦,可是父亲却并不领情。”
“这么说他是为了我好?”
“也不全是为了你,或许是为了他的儿子,他还指望着你帮他照顾儿子呢!这可是他方家唯一留下来的独苗。”
方家当年因为方阳的兄长方望扶立孺子婴,起兵造反,被刘玄灭了族。只有方阳侥幸逃了出来,投靠了樊崇,之后他又娶了妻,生下一个儿子,如今刚满三岁,就养在樊崇的府中。
樊崇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方先生是聪明人,竟想到这样的主意为我脱罪。唉!可惜!”
樊崇嗟叹半晌,又道:“方先生以后事相托,是信得过我樊崇,我樊崇不才,一定会将他的儿子养大成人。”
樊桃花道:“这得先看陛下的意思,看他是不是罪止方先生一人,不再累及其家人。”
“方先生行刺事出有因,他为父母兄弟报仇,何罪之有?何况那刘玄又没伤着半根毫毛,以方先生一人抵罪还不够,怎么还要难为他的孩子?”
樊崇说着霍地站起,“我去跟皇上说!他不能让方先生绝后!”
“父亲!”樊桃花拦住了他,“您如今哪都不能去!不仅不能去求情,反而要上书请罪,自请责罚。”
方阳的案子没多久就定了下来,事情很清楚,没什么政治背景,也没什么阴谋,完全是方阳的个人复仇行为。
这个案子在朝臣中引发了广泛争议,有人主张依法处理,判处方阳腰斩之刑,有人却说他的刺杀行为是为父母复仇,是尽孝道,大汉以孝治天下,应当法外施恩,将方阳赦免。
当然,主张赦免方阳的以赤眉系将领为首,方阳当时作为军中少见有学问的人,是受到了广泛尊敬的,而他这个人貌似人缘还不错,有许多人为他上书鸣冤。
三司的主张是依法处理,如果孝道可以用来作为杀人的理由,那么这世上将充斥仇杀,国家法律威信将荡然无存。
他们这些专业搞法律的人情味要少了许多,三司会审的结论是应判腰斩,上报给皇帝后,皇帝表示支持法办的决定,但是他御笔一挥,将腰斩改为斩首。
作为现代人,刘钰觉得腰斩这种死法太不人道了,这种不人道的刑罚居然持续了几千年,直到雍正年间,最后一个腰斩的犯人被斩后,迟迟没有断气,他用手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连着写了七个“惨”字,这番惨烈情景触动了雍正皇帝,他彻底废除了这项刑罚。
刘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旨取消腰斩之刑,把这项刑罚提前送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这件事又为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皇帝仁德的名声越发响亮了。
此事并没有罪及家人,方阳安心地走上东市受刑。
他的死赢得了许多人的同情,有相当多的人为他鸣不平,因为大汉有复仇杀人而脱罪的先例,只是方阳运气差了点,遇到讲究法制的建世皇帝。
“方阳死得不冤!”皇帝说道:“他与方望造反时,就该料到全家被杀的结局,这就是方家兄弟的一场豪赌,赢了则飞黄腾达,方氏全族鸡犬升天,输了自然是身死族灭。愿赌服输,没什么可说的。若是他们赢了,恐怕被灭族的就是更始皇帝了!刘玄灭了方家,是依照国家法令,并没有错。”
不知不觉中,刘钰已经习惯于从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
事情尚有余波,唐御史弹劾樊崇,说他管教不严,致使家丞犯罪,应当严惩,他建议将朱虚侯樊崇废为庶人。
皇帝将他的奏章压了下来,并找了个理由,将他调到外任,省得一天总在朝中给皇帝出难题。
好在樊崇在皇后的劝说下终于想开了,上书自陈其罪,请求皇帝处置。皇帝将樊崇的奏书在朝堂上公开,并说朱虚侯有为大汉奠基之功,他不忍心处置,故此赦免他的罪过。
但是樊崇竟十分识相地固请惩处,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都主张给予惩罚,以儆效尤,皇帝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被迫”对樊崇做了处理,削夺其一县封地,并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这件沸沸扬扬的大案就这么落幕了,但是余波不断,虽然大众百姓知道了前因后果,但各种流言并没有绝迹。
查找流言的出处费尽了力气,但无孔不入的吴原还是发现了端倪,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大部分来自于“阉人巷”,也就是“王侯巷”,那里住着的全是所谓“汉室宗亲”。
“这群狗东西,竟然还敢兴风作浪,朕倒是小瞧了他们。”
吴原说道:“陛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可以让他们全部消失!”
对付一些遗老遗少,根本不用大动刀兵,吴原分分钟灭了他们。
307.自寻死路
皇帝会对这些汉室宗亲大开杀戒吗?
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就不只是长安城谣言四起,而是天下讻讻,不只是他的仇敌,天下百姓都会说他的闲话。
在那么一个讲究孝道,看重血亲的年代,杀戮自己的族人将被全天下人口诛笔伐,即便这些人的血缘已与他隔了不知多少代。
小班登都替皇帝发愁了,“这些人天天抱怨这抱怨那的,到底想怎么样?”
乌盖不紧不慢地道:“他们当然想重封王侯,得天下百姓供养,再过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
“想得美!”小班登眼睛都瞪圆了,“他们自己没手没脚?偏得要靠别人来养?陛下,您要封赏这些人,堵住他们的嘴吗?”
皇帝道:“大汉之土地只赐予有功之臣,怎么会随意封赏他们?若是骂朕就能得到封赏,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骂死?”
“要不也给他们授田,让他们去种地!”小班登想得简单。
“这些人若肯种地自食其力,就不会如此了。况且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里会吃得了种田的苦?”乌盖摇头苦笑。
“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天天只知道白吃白喝!”小班登也是服了,他一个穷苦孩子出身,只知道干活才有饭吃,哪里见过这种人?
“也不能说没用,要看怎么用,用得好了还是挺顶用的。”皇帝摸着颌下的小胡子,一副智者模样,每到这时候,班登就知道,陛下又有好主意了。
阉人巷。
原大汉王侯们日子过得很凄惨,他们重活干不动,技术活又不会干,什么营生也做不了。
但还是有人很能干的,比如说前高密王。
前高密王在百花楼当美女品鉴师,收入还是可以的,但是在那么一个销金窝,天天看见美女,前高密王好色的老毛病不时发作,钱从左手进来,还没等出百花楼的门,又从右手花出去了。
连老鸨都打趣他说:“老王爷你都七十六了,怎么还是那么ying实?”
前高密王呵呵一笑道:“本王天生异象,为王时必得日御数女,方能入睡,如今老啦!”
他虽然不攒钱,可是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官府每年给年六十以上的失养老人十石粮食六尺布,高密王即便不挣钱也不至于饿死。
不过有一次老王爷生病了,病得起不来床,又没钱抓药,躺在床上眼看要死了。
正好这时百花楼来人请他去品鉴一首新曲子,来人见他这副样子,摇头道:“可惜,这是新来的一个胡姬,弹的也是胡曲,没人听得懂。本来想让老王爷过过耳,当家的说了,这胡姬可以让您白玩一次,算作工钱,看您这样子。。。怕是不行,玩不成了。”
“胡姬,胡姬好啊!谁说我不行?”奄奄一息的老高密王突然睁开了眼,“扶我起来!我觉得我还能试试!”
就这样,老高密王神奇地康复了。
前建阳侯在街头卖小吃,生意一直红火,他这人又会过日子,因此攒下了不少家当,这条巷子里数他的日子过得最好。
不过最近昌虑侯突然有钱了,更盛建阳侯,也不知他是怎么发达的。干苦力的前石山侯去问他,他就说家里有几个旧玩意,拿出去卖了换的钱。
“什么东西这么值钱?”前石山侯追问。
“没什么东西。”昌虑侯不愿意再说了。
前西安侯刘孝从前颇有积蓄,很是过了一段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但是积蓄总会花光的,最近刘孝手头极紧,简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张五总是说:“侯爷,您快想想法子,找个营生挣钱吧!”
可刘孝从来没想过要出去营生。
他甚至也没让张五出去干活,而是让他就在王侯巷中晃悠,到处串门,与那些王侯聊天交际。
每天一早张五就被赶出家门,直等到晚上才被允许回来,白天他要挨家挨户串门,晚上还要一五一十地向侯爷汇报这一天听到的闲言碎语,尤其是那些王侯们诽谤漫骂建世皇帝的话,张五一边说,刘孝便拿着笔在一边记。
“那个畜牲圈里出来的东西,他也配当,做皇帝?”张五神采飞扬地骂道,又补充道:“这是高密王爷说的。”
刘孝停了笔,“他说的到底是也配当皇帝,还是也配做皇帝?”
“啊?”张五有点懵,“当皇帝和做皇帝不是一样吗?”
“当和做怎么能一样?你做饭能说成是当饭吗?狗东西!”
“那是当?是做吧!哎,您就随便写吧!”
张五话一说完,脑袋上立即挨了一下子,“这么要紧的事,怎么能随便写呢?你这蠢才,就不能记清楚么?”刘孝斥道。
张五捂着头,缩着脖子,咧嘴道:“出去转了一天,说的话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句,哪能句句记那么清楚?”
“闭嘴,接着说!”
“闭上嘴还怎么说?”张五话一出口,又挨了一巴掌。
他不敢再顶嘴,说道:“昌虑侯爷说过,天上怎么不打个,不炸个雷,把那个放牛的劈死!”
“咒骂当今皇帝死,这是要灭族的大罪啊!”刘孝有些兴奋,笔动得飞快,忽地顿住,问道:“昌虑侯说的,是打个雷还是炸个雷?”
“炸个雷!”张五斩钉截铁地说道:“昌虑侯爷的原话,我记得可清楚了,错不了!天上怎么不打个雷。。。”
没等他后半句说出口,刘孝突然蹿了出去,眨眼间跟回来,手里已提了一根烧火棍,冲着张五劈头盖脸地打去,“让你打雷,让你炸雷,没用的贱奴!”
“侯爷,我疼!侯爷,您轻些呀!我疼,啊!求求您轻些!”
在静静的黑夜里,他的惨叫声格外犀利,在阉人巷中传出去很远,那些缩在小黑屋的王爷侯爷们都叹着气,摇头道:“唉,又开始了,这个西安侯,真是生猛,也不怕****。”
张五折腾了几天,有一天回来后神秘地说道:“侯爷,昌虑侯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了?”
“昌虑侯爷每天晚上摸黑出去,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昨晚我偷偷地跟在他后面,见他跑出去几条大街,到一处市场上,发了几块布在那儿,我就捡回来了一块。”
刘孝接过布来一看,登时变了脸色,斥责张五道:“这事儿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张五见侯爷表情严肃,吓得不敢吱声。却见刘孝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是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308.告密者殴
一天早晨,刘孝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带着张五出了门。
“侯爷,咱们要出去找营生吗?家里的粮要没了。”
“无知的贱奴!本侯是汉室宗亲,帝室之胄,用得着出去挣钱么?用不着找什么营生,保准你跟着本侯吃香喝辣!”
“侯爷,您真是,您真是英明啊!我真是跟对了人。”张五对前西安侯佩服得五体投地,喜滋滋地随在他的身后。
刘孝径直去了宗正府。
宗正是掌管皇帝亲族事务的官员,秩两千石,是位列九卿的高官。宗室亲贵有罪要先向宗正报告,宗正再择其重要者,上报皇帝。
如今的宗正是原胶东王刘殷,是汉景帝刘启的六世孙,做了二十二年的胶东王,被王莽除了爵。当时小皇帝在郑县登基,樊崇大封诸臣时,原想把宗正一职封给一位姓刘的将军。可方阳提出,宗正必须是宗室之人,刘将军虽然姓刘,但没有皇室血脉。樊崇便挑选了刘殷作为宗正。
这位宗正年纪在五十余岁,长得脖子粗短,肚子溜圆,很是富态。相比那些被扔在阉人巷的同族来说,他的境遇已算是极好的了。但在上次刘钰封侯之时,因他没有军功,并没有封侯。
听说是前西安侯刘孝求见,刘殷眯了眯眼睛,说道:“这个人我知道,就是那个总是不安分,到处乱蹿的什么侯爷。做过西安侯便自觉了不起,本王还。。。”
他打住话头,只挥了挥手,说道:“不见!”
刘孝连着去了三天,才在等了整整三个时辰之后,等到了宗正的召见。
刘孝见到刘殷,连忙拜倒在地,口称“大王”。这让刘殷十分受用,他将胖胖的手虚伸了伸,说道:“不必多礼,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
刘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布递了上来,那素布叠得整整齐齐的,隐约可见墨迹。
“大王,这是王侯巷的那些王侯们日常大逆不道之言,小侯都一一记录在此,请大王转奏陛下。唉,虽然他们都是我同族至亲,但是为了大义,我不得不舍弃同宗之情,我对皇帝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低着头说了半天,素布却仍旧在他的手上,刘殷并没有接过去,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的忠心我知道了,定会转告皇帝陛下,但是这个。。。不必了,你拿回去吧!”
刘孝愣了。
这是他连续几天,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阉人巷百余位王侯日常咒骂皇帝的话都在上面,本以为会办成一件谋反大案,以此作为立身之阶,甚至封王封侯,没想到人家连看都不看。
“大王,那些人怨言颇多,每日诋毁陛下,罪大恶极,大王还是亲眼看一看!”
刘殷还是没接,而是返身入内,不一时便回来,手中抱着一大撂帛书,他把这些一股脑地塞在刘孝的怀里,说道:“陛下已看过了,只说了句,让你们自食其力,不要再想这些歪门斜道,并没有降罪尔等。陛下真是宽宏大度,气量非凡啊!正好你来了,这些都拿回去,还给他们吧!”
刘孝无意识地接过帛书,还没反应过来,刘殷已下了逐客令,还说着:“都穷成那样了,还想着。。。唉!这好好的布帛,留着添件新衣多好,浪费啊!”
刘孝大喊道:“大王,昌虑侯交给奸人。。。”
“身边那么多,还用交结吗?”刘殷嘟囔着,摇摆着身子进去了。
刘孝抱着一堆布帛出了宗正府,张五欢天喜地接过来,叫道:“这是宗正赏赐的布帛吗?能卖不少钱吧!”
回到家,刘孝将这些帛书都打开来看,见每一份都写得密密麻麻,上面的内容和他自己写的几乎相同,都是对皇帝的咒骂之语,有一份上面写道:“前西安侯刘孝行巫盅之术,深夜念咒语。。。”
刘孝吓得出了满身的汗,立即将埋藏的刘钰人偶挖出,丢进了灶坑,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那些帛书他越看越是心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上面,怎么骂的小皇帝,怎么埋的布偶,怎么在深夜念着咒语,一桩一件清清楚楚,仿佛空中有一双眼睛,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
这些密报最后都署有名字,分别是:前高密王,前石山侯,前建阳侯,前昌虑侯,等等等等,一大批阉人巷的王侯赫然在列。
原来他们和刘孝一样,都想靠卖亲戚发家。
刘孝此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他与这些人确确实实是一脉相传,大家都是亲戚,一家人。
张五格外开心,完全没注意到侯爷渐渐铁青的脸色,只傻笑道:“侯爷,这么多的布帛,能卖好多钱啊!就是上面的字太讨厌了,我去洗洗,看能不能洗掉。”
说着便伸手来取,却被刘孝厉声喝住,“住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奴来做主了?”
张五畏惧地缩回了手,瘪着嘴一脸委屈,“可是,我们的米粮要见底了,不用这些布帛来换,那该怎么办呢?”
“本侯自然有法子。”刘孝道:“你把这些告密信都拿出去,一封也不落地挂在巷子里,让大家都看看那些王爷侯爷的嘴脸!”
“侯爷,那会被人偷走的,这布。。。”布可是硬通货,张五舍不得。
“快去!”
第二天一早,王侯巷的王侯们惊奇地发现,巷子里扯了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上一条条布帛左右飘荡,他们凑到前面一看,个个都破口大骂。
“刘慎,你这老不死的怎么敢诬陷我,说我骂当今陛下是白痴?陛下英明睿智,怎么会是白痴呢?一看便知是假话!你是因为不想还我那一千钱而陷害我吗?”
“石山侯,你给我出来,把事情说清楚,什么时候我说过陛下早死?陛下才十几岁,还是个少年,凭什么该死,该死的是你才是!”
“建阳的混蛋,你要害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和你拼了!”
阉人巷里鸡飞狗跳,王侯们跳脚大骂,互相追打,引得外边的人来围观,议论纷纷。
“什么王爷侯爷,看他们那样儿,丢人死了!”
“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只管看热闹就是。”
刘孝站在家门口,冷哼道:“这些畜牲,真是丢了汉室宗亲的脸。”
突然旁边两人扑了上来,捉住他便打,边打边骂道:“就知道是你捣的鬼,昨日有人见到你去了宗正府,明明是去告密的,你这条狗,看我不扒了你的狗皮!”
王侯们见了,都蜂拥而至,群殴刘孝,“打死他!打死他!让他胡乱告密,乱贴帛书!”
刘孝抱着头缩在地上,大叫道:“卫士何在?张五,张五!”
张五顺着墙跟溜到地上,早软成了一堆泥,“侯爷,侯爷,家里要断粮了,我没吃饱,浑身没劲儿!”
309.说与不说
宗正刘殷歪在榻上,问面前的下人:“阉人巷现在如何?”
“回宗正,阉人巷乱得很,那些王侯们见了面都跟仇人似的,见面就互相谩骂,动不动就要打起来。”
“陛下的招数真是管用,现在这情形,谁要是敢再有非分之想,不用别人,他们自己人就把他卖了!”
刘殷曾献计要对这些宗室严加看管,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实际上这些宗室对皇帝来说是一个大麻烦,如果厚待,成本太大,如果薄待,会给天下人以凌虐同宗的恶名,影响他的仁君形象。况且这些人虽然看着没什么用,其实却对皇帝有那么一点潜在的威胁。
皇帝道:“朕没功夫看管他们,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吧!你也小心在意着,有什么事儿及时来报朕!”
刘殷作了几十年的王爷,虽然远离朝廷,养尊处优,对政治却十分敏感,知道这件事是个烫手的山芋,皇帝需要有人来帮他处理。
刘殷十分关注阉人巷,等到有人告密说王侯们有诽谤之言,他认为这是一桩大案,心里十分紧张,立时便进宫面圣,将事情详细上报。
一般帝王对这种事情都极为厌恶,定性上重则谋反,轻则诅咒皇帝,一不小心就杀个血流成河。可小皇帝见了告密的帛布,却丝毫没有动怒,只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管得了人家说什么呢朕的功过,自有百姓评说,他们说什么,朕根本就不在乎。”
皇帝又道:“他们愿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你不用听,把诉状都接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告密书在阉人巷公布出来。这些事让他们自己人去处置好了!”
当时刘殷还觉得陛下有些软弱,遇到这种事竟然一个不杀,连血也没见着一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小皇帝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比起杀尽宗室让天下人耻笑,让他们自己内斗是再高明不过的法子,从今以后,皇帝陛下再不须担心这些王侯有所图谋,一旦阉人巷有个风吹草动,不管是谁起事,自然就有别人来告密。
刘殷对皇帝陛下又是佩服又是畏惧,下决心以后一切都跟着陛下走,这样才能永远保持政治正确,不必担心惹祸上身。
刘殷看着眼前的下人,又问道:“那个西安侯刘孝如今怎样了”
“禀宗正,刘孝成了阉人巷的公敌,挨了一顿暴打,现在还躺在榻上起不来。”
刘殷脸上露出笑容,“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了。”
刘孝确实吃了苦头,他在家里整整躺了五天,期间一直靠张五熬些稀粥送到榻前来维持温饱,
到了第六天,刘孝觉得好多了,便起身在院子里走动,却见张五愁眉苦脸地进来,说道:“侯爷,家里断粮了,没有吃的了,这可怎么办呀?”
邻居是不用指望了,他们各个恨刘孝入骨,绝不会伸手相助,恐怕巴不得他饿死。
军中和他关系最密切的逄安已经率军西征了,刘孝想来想去,除了逄安,自己与许多将领有过交往,厚着脸皮找上门去,应该也能得到救济,但是平时他一向自命清高,在这些大老粗面前时时体现出优越感,如今求到人家,免不了被人耻笑。
前西安侯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像叫化子似的四处乞讨,可粮食的事终究要解决。
他骂张五道:“人家石山侯堂堂一个侯爷都能去卖苦力维持生计,你怎么就不能找些活干,来养活你的主子?”
张五苦着脸,“可我没吃的就没劲儿,实在是干不动呀!”
刘孝无法,只好挣扎着出了门,带着张五上街去寻生计。路过街口的汤饼摊子,见建阳侯正忙着招呼客人,生意十分红火。
建阳侯见了他,拿起一块汤饼,狠狠地咬了一口,砸着嘴道:“这饼真香!有的人就是吃不着!”
“宁可拿去喂狗,也不给那些狗都不如的人!”他将剩下的半张饼远远地丢了出去,立时被一只狗叨走。
要不是刘孝用眼睛瞪着,张五肯定能扑上去,和狗抢那半块汤饼。
两个人饿着肚子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生计,没有力气出卖,也没有手艺傍身,刘孝实在想不出怎么自食其力。
张五跟在侯爷身后哼哼叽叽,不停地喊饿,刘孝要不是没饭吃没有力气,早就动手打他了。
主仆正饿得走不动,忽然两个黑衣人过来,说道:“西安侯,我家主人要见你,就在前面的酒舍。”其中一人看着他们俩,又补了一句,“有饭吃。”
刘孝还想摆架子,用饿得发抖的手拈着胡须道:“本侯。。。”
张五早已精神大振,扯住他的袖子,两眼冒着绿光叫道:“侯爷,走!快走,去吃饭!”
“没用的贱奴,一点规矩也不讲!”刘孝想打他一个耳光,却饿得抬不起手来,只好由他扯着,跌跌撞撞地进了酒舍之中。
虽然称之为酒舍,却因为粮食缺乏,好久没有酒卖了。多亏关中连续两年丰收,粮食积累了许多,皇帝放松了禁酒令,酒舍才算又有了酒卖。但因为供应量少,价格极其高昂,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
眼前这位主人的案上却摆着酒,整整一坛,张五一见,眼睛都放光了,要知道他们最近手头拮据,饭都吃不饱,更别提酒了,上次喝酒还是几年前了,他早就忘了酒是什么味了。
就连一向矜持的刘侯爷此时也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沫,这满桌的佳肴和美酒的诱惑,对于常年缺衣少食的人来说,有抵御不了的诱惑。
张五就像是见到骨头的狗,跃跃欲试地要扑过去,但却苦于狗链的羁绊,无法挣脱。
这狗链就是那两位黑衣人,如今他们一左一右站立,手扶刀柄,虎视眈眈地望着二人,而他们身后的门已关得严严实实。
那位主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只要你们把昌虑侯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这些酒饭便可尽情享用。”
“是这么回事儿。。。”张五立即上前,正要开讲,忽听刘孝一声厉喝:“狗东西,一点酒饭就收买了你!”
他拂着破旧的袍子坐下,将右腿向左腿上一搭,说道:“这位兄台,难道你只凭一顿酒饭,就想办件大案,在陛下面前请功吗?”
刘孝身为前朝侯爷,当然比张五的见识高明许多。他去宗正府首告,若是办成大案,功劳自然有他的份,可是看这位的架势,不过是利用他们二人,一顿酒饭打发了,这天大的功劳,可就全归了人家了,他刘孝的好处在哪儿?前西安侯爷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那主人也不急,只说道:“侯爷自然可以不说,可那昌虑侯、石山侯,可是等着盼着找人说说您在家玩人偶念咒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