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少府之资
皇帝下定决心要解决卢芳,但是眼下还急不得。
现在天气严寒,大雪纷飞,兵马不好出动,尤其是北方,滴水成冰,出行困难,连路都走不稳,大军行进,车马无数,如何进军?
这实在不是动兵的好时候,只能等到来年春天了。
眼看要过年了,长安城经过刘钰一年多的治理,市面繁荣,百业兴旺,人人安居乐业,已经恢复了天下大都会的风采。
如今的长安有数十万人,除去原来的长安居民之外,曾经因为战乱逃难出走的人纷纷回来,尤其是陇西收复之后,出现了一个大的回归潮,使长安经历了一轮爆发式的人口增长。
除此之外,关外的百姓也有了向关中迁徙的趋势。
关外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刘秀、刘永、张步、董宪、彭宠、秦丰、各地流民军队,他们各据一方,山头林立,互相争战,农业生产和商业活动都无法正常进行,严重影响了经济发展,百姓依旧在贫困和饥饿的边缘挣扎求存。
反观关中,本就是四塞之地,相对独立封闭,比较容易获得安定。尤其是去年,小皇帝几乎一统关中,虽然还有卢芳在边郡作乱,但对于核心的三辅地区影响很小。河西虽有窦融割据,但河西与长安朝廷之间关系未明。虽然窦融未说要归附,但至少是不敌对,相互之间并无争战。双方甚至大做生意,使得丝绸之路有重新开通之势,西域的商品也源源不断地通过河西走廊来到长安。
关中地区率先稳定,之后必然迎来一个大发展的黄金时期。
皇帝陛下为了填补数年战乱带来的巨大人口缺口,采取了优待流民的政策,凡来投奔的流民,皆分配土地进行耕作,作为屯田处理,单身的壮汉并入军屯各营,拖家带口的编入民屯。
民屯者,官府提供种子、农具,收获的粮食至少要上交一半。尽管如此,由于关中土地肥沃,亩产较高,一年耕作所得也足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比起租种豪强的土地要划算的多。
关外的流民纷纷内迁,他们只为了吃一口饱饭,想找一个安定的地方活下去。
河西和巴蜀之地最是稳定,但是两地都太偏远,移民难度太大。除此之外,关中便成了最好的造择。刘秀等各方势力虽然屡下政令禁止人口外流,但依旧禁之不绝。
接纳、安排流民的工作由兵曹所属屯田署管理,在函谷关、武关、太行八陉等处,都有屯田署的人等待,专门接待关东流民。只要有饥饿的流民越境而来,便会供给饮食,让其去当地官府报到,安排屯田。
三十万赤眉军解散,每一家都授了田,与流民屯田不同,这些田只需要缴纳田租,其余收获全归个人所有。皇帝甚至一直都没有收田租,农民的负担很轻,家家都能填饱肚子,谁还想去做流民?
除去这三十万的人口增加之外,关中的人口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增加了十几万,在这个人就是资源的年代,这意味着长安朝廷实力的增长。
小皇帝认为治下人口会继续保持高增长,不仅是关外人口涌入,还有本地新生儿的增加。
饱暖思**,吃饱了饭的百姓自然想着干点人事,并且由于口钱的免除,百姓生孩子的成本降低,不必担心娃一落地就要交钱,生娃的劲头自然就大了,因此这一年的新生人口比往年大大增加。
人口和土地,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两个基础,至于军队,征兵要靠人口,粮草要靠土地,都是建立在这两个基础之上。皇帝打算对此事多上点心,趁着大乱之后新兴王朝的各种福利,把各种关系理顺,把统治基础夯实。
这天是皇帝陛下与他的中朝官员议事的例行时间,郑深率六曹尚书,以及一些郎官,都集中在温室殿中。
郑深先抛出了一个话题:“陛下已免租税两年,百姓皆能饱腹度日,如今两年休养生息,民间已大有余粮。新年将至,朝廷是否应开始征收赋税,充实府库?”
皇帝问道:“如今府库已有不足么?”
郑深道:“收入河东等郡,得池盐之巨利之后,官山海之利,已可抵租税之半,又有连续两年屯田之功,府库亦有些结余之粮,豪强之贡献、太学与郡学之资皆有巨万,这些加起来。。。若是不动刀兵,这些其实亦足可抵国之用。可是陛下,如今天下未定,岂可不为兵事储备钱粮?”
如果是太平盛世,以目前的小政府来看,官山海之利连带小规模的屯田,就可以勉强维持政府运转了,可是要打仗,没钱!
皇帝道:“少府两年之间,颇有盈余,以之充实府库,作为军资之用。”
少府就是小皇帝的内库,以翟兴为首,有一班人马,专门为皇帝私人理财,说是私人内库,其实其规模堪比国库。
少府执掌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后来汉武帝对少府的职责作了调整,原属少府所辖的斡官、盐官、铁官等皆成为大司农的下属机构,官山海之利才从皇帝内库转入国家府库。
之后少府的财源便主要来自于所掌园池苑囿和山地荒野出租的租金、私营工商营业税、关卡税、小儿的口钱等等。
由于皇帝免除了算缗,也就是商税,同时也免除了关卡税和口钱,少府的常规大项来源便只有皇室地产的租金。
但这也不是个小数目,皇室的资产只上林苑便占地极广,上林苑地跨数县之地,纵横数百里,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出入其中。
皇帝平时忙于政务,几乎不怎么去上林苑中游玩,偶尔带人去打打猎,在昆明池中划个船,上林苑的利用率超低。因此皇帝将其都出租了出去,除了保留了核心地带之外,其余的甚至让人开荒种田,作为皇田收取租金。
小皇帝名下有无数皇田,当年灭豪强杨玉和张丁等人,没收的田产便是皇田,在陇西攻打清水县城时打赌也赢了两千多顷,但这些对于他的皇田总数来说还是毛毛雨。
少府只这些租金便有巨额收入,皇帝又极擅理财,与大商合作,广开女闾,收入极丰,又几乎垄断了赌博业,尤其是赌球,获得了无数暴利。
小皇帝又能挣钱,又不花钱,宫中不过数百人,妃嫔不过两位,又不好四处游幸。简直是只吃不拉的典范,全攒在了肚子里,撑得肚皮溜圆,无法消化了。
郑深本就惦记着少府的钱财,如今看皇帝肯拿出来用作军用,喜出望外,连忙率一众朝臣离席拜倒,大呼“吾皇圣明”。
这种马屁皇帝已经听习惯了,其实也不能称其为马屁,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皇帝道:“免除算缗及关卡税,各地商人来往频繁,关中已成商业最繁盛之地,四海之物,皆于此流通。依朕看,关卡税还是免,只要是来行商者,皆不必担心会被设卡收费,来去自由。不过,这两年他们赚得也不少了,这算缗是可以考虑征一些了,但是有一点,绝不能高于关外之税率!这样吧,就以全国各地之税率为基础,取其最低者,再减半征收!”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臣又离席拜贺,大呼圣明,皇帝端坐不动,你们爱折腾就折腾,反正不用朕动弹。
郑深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皇帝总算是开始征税了,府库的钱财可以大大增加了。
“陛下,田租和算赋该如何收取?”郑深问道,心里想的是,大概也是会减半的吧。
没想到皇帝直接摇头道:“免,不收!”
这句话一出,官员们都瞠目结舌,没人说话,也没人行动,竟然都忘了此时应该离席拜贺,大呼皇帝仁德了。
一向禀承圣意、唯皇帝之命是从的杨延寿都有点看不过去了,开口道:“值此乱世,国用不足,陛下已免两年租税,此大恩德,从古至今不曾有也。只是国之赋税,乃是根本,若是一直免除。。。陛下,若有不时之需,恐府库不足为用。”
这话一出,大家都纷纷点头,以郑深为首,又都离席拜倒,说道:“陛下天恩浩荡,万民皆受福泽,只是赋税关乎国本,请陛下恢复赋税,以备不时之用。”
皇帝一句话“免了”,这一年的赋税便别想收了。他开口容易,反悔可就难了,万一国库有什么短缺,又不能收税,到时免不了另编名目搜刮百姓,反为不美。
哪怕只是减半征收,数额也着实不小,可能顶上大用。
皇帝却道:“天下百姓苦于新莽暴政多年,又频遭战乱,受苦了这么多年,朕怎么忍心再往他们身上压担子?别说只有两年免税,若是朕能从别处找来钱财,若是朕省吃俭用便可省出国用之资,便是三年、五年不征,有何不可?朕巴不得有生之年,再不向百姓征收田租、算赋!”
251.王莽得失
众臣散去,皇帝独独把郑深留了下来。殿内的人都被撵了出去,只余君臣两个对坐闲谈。
皇帝又把两条长腿伸了出来,叹道:“子渊,这里只咱们君臣二人,朕就不跟你讲那些礼节了,这跪坐的姿势太难受了!”
郑深端端正正地坐着,低头道:“陛下请便。”
他心中十分享受这种君臣的独处,皇帝把他单独留了下来,说明对他比别人更加信任,对于一个一心入世、实现治国理想的儒者来说,这种另眼相看比什么高官厚禄都让他感动。
“子渊,方才有史官在旁,朕说的话他都要记下,真是让人不敢随便说啊!”皇帝苦笑着。
“陛下今日之言定可传之后世,尤其是不想征税的那些,若是传扬出去,陛下的仁德之名四海皆知。只是陛下,话说出口容易,要想践行可就难了,天下人会将陛下的话当真,若哪日您想再征税,自然会有人翻出这些话来。”
只他们两个人,郑深并没有太多顾忌,话说得很直白,他其实是有些怪小皇帝说话随便,容易落人口实。
皇帝道:“卿以为朕是随便说的?”
郑深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皇帝,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您真的想要一直免下去?”
“最少免三年,朕甚至已作好了免税五年的准备。”皇帝面容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子渊,朕问你,先汉因何而亡?”
“王莽乱政,窃取国器,颠覆大汉。”这是当时汉朝儒生的标准答案,把一切罪过推给王莽,即大汉永远正确,错的是窃国篡权的奸佞小人。
“不对!”皇帝断然否认,“王莽并不想乱国,他是想救国。”
“陛下慎言!”郑深猛地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开门向外探看,然后将门掩住,回过身来拜倒在地,“陛下之言,臣不敢听,也请陛下不要说!”
这是政治问题啊!你继承的是大汉的天下,打着复兴汉室的旗号,那就必须要否定王莽,肯定大汉。王莽的一切都是错误,大汉的一切都是正确,反对王莽就是政治正确。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违背这条原则,否则会动摇自己大汉正统的法理基础。
皇帝道:“子渊,朕懂得,所以只留下你一个。朕只是就事论事,这话也就和你说说,出我口入你耳,无第三人得知。王莽是错了,错得离谱,只有知道他为什么错了,才能吸取教训,不再犯和他同样的错误,所以朕先谈王莽的得失。”
听到皇帝说王莽错了,郑深才算是松了口气,走过来继续正襟危坐,心却一直提着,生怕皇帝又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皇帝道:“王莽为什么能窃位成功,未经什么大的动乱流血便代替了大汉?实在是因为那时的国家已病得不轻,除了皇帝幼弱、外戚主政带来的权力错配这种政治原因之外,最根本的经济原因就是一条:土地兼并。”
郑深理解皇帝的话,有些词虽然没有听过,但是基本明白意思,也深表认同,西汉末年,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土地和人口都集中在豪强大户之手,有许多人失去自己的田地,社会不安定因素大大增加。
皇帝又道:“豪强占据大量土地,仗着特权,少纳甚至不纳赋税,广蓄奴婢,瞒报人口,这些都损了国家的税基。偌大个国家,基本上是仰仗着穷人缴纳赋税来养。富者愈富,贫者益贫。天下百姓皆心怀不满,他们怀念儒生们宣扬的所谓圣人之世。王莽的复古圣王之道合了大家的胃口,得到了普遍的支持,再加上他将自己极力塑造成心底无私的道德之士,合乎人们对于圣人的想像,因此许多人把改变现状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王莽篡汉,相对比较平稳,并没有天下大乱,正是为此。”
“王莽为有大志之人。欲行其所怀抱,势不能不得政权,欲得政权,势不能不代替刘氏。而王莽一旦践位,便立即要实行他的救国之术,他野心勃勃,并不是要败坏江山社稷,他是要证明,他比刘氏做得更好。他要做救世主,救万民于水火。”
郑深坐得笔直,一句话也不说,他觉得自己无法开口,虽然他认可皇帝的话,但是认可的事不一定非要说出来。
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尽管地上的印迹会渐渐干掉,但是终究是泼过,有人会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所以,要想不犯错,还是闭上嘴,不说为好。
皇帝继续演着独角戏,说道:“王莽改制,以天下田为王田,以奴婢为私属,皆不得买卖,将王田按人口平均分配,使人人有田种,限制豪强的奴婢数量,这些哪一条不对?哪一条不是切中要害?”
郑深依旧沉默不语。
“王莽的改制虽然是为救国,却不切实际,无法推行。他的官吏全是豪强大户,他要依靠这些豪强大户去打击豪强大户,可能吗?他要世人皆为道德模范,割自己的肉去饲养别人,让出自己的利益去救穷苦百姓,谁能做得到?子渊,朕说句实话,这世上最指望不上的就是道德二字。”
郑深的后背已经微微见汗,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陛下,若是陛下,当如何去救?”
“朕也曾想过,若朕在当时,是否有法子可以挽救大汉江山?想来想去,很难。”皇帝摇了摇头,说道:“皇帝虽富有天下,却不能与全天下豪强为敌。”
“不过,”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如今朕却有了机会,朕愿与卿一道,为天下百姓真正做些好事,为大汉再打下万世的基业。”
郑深拜道:“陛下为国为民,心胸宽广无私。臣愿追随陛下,共建太平之世。”
皇帝道:“彼时土地兼并已十分严重,人口不断增长,许多人没有土地,富人占地多而纳税少,穷人占地少而纳税多,国用必然不足。而如今,大乱之后,人口不及当时三分之一,走死逃亡留下大量无主之田,这便让我等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数千万人的死亡换回来的,万万不能错过!”
252.万万不可
郑深身子前倾,问道:“陛下想怎么做?这和陛下免税有什么相干?”
“道德指望不上,便以利诱之。”皇帝说道:“大乱之后,官府多有薄册丢失,地契田契多无所存,百姓之地产,无官府文书为证,不能确定权属,若有所争议,无法裁定,朕愿为天下之地确权,如何?”
此时关中确实有大量的无主闲田,都暂时作为公田或皇田处理,或授田予民,或作屯田之用。百姓手中之田,官府既不掌握确切的大小,也不了解确定的权属。
郑深道:“能确定权属,完善薄册,可保护田主之权益,于百姓有利,应该可行。只是。。。若是有人想要隐瞒田亩,以达到少纳赋税之目的,必会反对。除非永远免除租税。。。”
郑深突然瞪大了眼睛,说道:“陛下,陛下莫非是以确权之利诱之,以免税去其疑虑,使百姓皆得实报其地,以夯实国之税基?”
皇帝道:“正是如此,朕之免税,实为征税。朕愿免税五年,不仅与民休息,也为能实测天下之田,为天下之地确权,使四海之地皆在官府造册,之后。。。再酌情恢复赋税。”
刘钰的意思,其实就是度田。
古代王朝的度田十分艰难。
刘秀依靠豪强武装夺得天下,双方度过了一段蜜月期。但在统一全国,坐稳皇位之后,刘秀便翻了脸,在全国范围内度田,丈量土地,清查户口,为的是查出豪强们隐瞒的田地和依附他们的人口,增加赋税。
豪强们当然反对。
各地豪强都有私人武装,在当地势力极大,地方官吏不能制。有的听之任之,有的干脆与豪强同流合污,致使度田的水分极大。为了增加上报的田地数量,地方官就对普通百姓下手,人为放大他们的土地数量,以弥补豪强瞒报土地的亏空。一时全国怨声载道,豪强不满,普通百姓也不满。
刘秀得知实情后震怒,以度田不实的罪名杀了十几个郡太守,欲以强力手段推行度田,不料地方豪强竟起兵相抗,刘秀自然派兵镇压,豪强武装等官兵来了就散,官兵去了又聚,如此折腾了许久。法不责众,天下皆如此,刘秀也没有法子,只好与地方豪强妥协。
在这次度田事件中,皇帝与地方豪强狠狠地掰了一次手腕,结果证明,东汉的君权与西汉武帝时已完全没法相比了。皇帝的权力大大地打了折扣,大汉天下已不是皇帝一家之天下,豪强士族已渐成气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与君权抗衡。在那之后,地方豪强与国家争夺土地和人口,愈演愈烈,为东汉末年的分裂埋下了祸根。
度田如此之难,刘钰觉得,要是等到统一之后再全面度田,难免落到和刘秀一样的下场。他想趁早施行,以确权之名,行度田之实,先不征税,淡化度田与税赋的关系,使得此事能更顺利地进行。
郑深沉默良久,方道:“陛下之志,不止在于天下,更在于使天下之民皆有可耕之田,使天下百姓皆无冻馁之忧,陛下之心,可谓圣人之心也。”
皇帝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他知道,郑深这番话只是一个开头,重点还在后面。
“不过,”果然郑深开始了转折,“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这一个万万不可,好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浇了一桶水,把小皇帝一颗火热的心淋得霎时就凉了。
“陛下初入长安之时,府库尚有余粮,可供大军之资。民间却无隔夜之粮,当年赋税,已大半被更始朝先征了去,陛下即便要征,恐怕也征不上来。当年不征赋税,广收民心,乃是正道。次年丰收,屯田所获极丰,陛下初入长安,豪强争先供献,再加上官山海之利,盐铁专卖,少府之资财,皆有巨万,虽未收田租,勉强也过了去。”
郑深先肯定了皇帝的两年免税,又说道:“陛下,税赋是国家之基,朝廷大小官员,几十万军队都靠田租来吃饭,陛下要度天下之田,为大汉打下万世基业,陛下之志可谓大矣,可是陛下,人总是要吃饭的,陛下不收田租,朝廷由谁来供养?将士们拿什么吃饭?”
“屯田!”皇帝立即接口道:“朕要将屯田向各郡推广。如今天下闲田过半,都将之确权为公田、皇田,以之安置无地流民,作为屯田之用。屯田所得钱粮,官民各半,弥补国之用度。子渊,十一之税,便为王者之政。朕以国家半数之田屯田,收租为半数之半,相当于全国之田交纳两成五的田租,怎么能不够用呢?”
其实屯田这种特殊时期的政策,见效非常快,效果也非常好。汉朝时只是在边郡屯田,为的是免除千里运粮之苦,范围比较小。可三国时的曹魏却是将之作为国策,在全国大范围开展,一直实行了几十年,效果是十分显著的。
曹操开始屯田后,史载“是岁乃募民屯田许下,得谷百万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片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灭群贼,克平天下。”
建世汉的屯田只是在三辅和弘农的几个地区试点,因为第一年的成功,去年又加大了试点的范围,如今已经使府库有余粮,如果将之作为国策,大力招募流民,在整个三辅、陇西、上郡、河东、太原、上党等地都进行屯田,国家的粮食产量和储量肯定会有一个大的飞跃。
皇帝又提起了兴致,说道:“盛世皆苦有人而无田,如今四海皆闲田,而流民四处流蹿,不事生产,劫掠百姓,扰乱天下。朕欲使流民就其田,则人、田各得其所。此乃天赐良机,不可失也。望子渊与朕同心,替朕安排周详。”
郑深看着皇帝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道:“还是年轻人敢想,胆子大啊!不过胆子太大,往往就看不到眼前的危险。”
郑深突然离席拜道:“陛下屯田,定可大有利于社稷,臣也相信,屯田所得足可供给国用,但是,恕臣直言,田租依旧要收!度田则万万不可度!”
又一个万万不可,刘钰心头刚燃起的小火苗又被浇了下去,他不禁有点生气,瞪着眼睛看着郑深。
郑深坦然望着皇帝,缓缓说道:“陛下所谓确权,无论怎么叫,都是度田。天下人岂能不知?除非陛下下诏永远免除租赋,使天下永无纳赋之忧,否则豪强大户必定要隐瞒田地,阻挠度田,若是逼得急了,恐会起兵相抗。陛下如今方得天下一隅,根基不稳,万不可与天下豪强为敌。何况度田非一日之功,天下之田,恐怕五年,十年也未必度得清,陛下免税,可免三年五年,还能免十年二十年么?”
郑深越说,小皇帝的脸色越难看,他本是兴冲冲的,想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没料到竟被郑深一力否决,心里别提多不舒服。
这时郑深说道:“陛下!度田虽好,操之过急,易为大祸,陛下忘了王莽之败乎?”
皇帝霎时变了脸色,大怒道:“郑深!朕一心为天下人,你竟然把朕比作王莽!岂有此理!你,你给我滚出去!”
253.度闲田诏
“可恶的郑深!”
皇帝恶狠狠地啃了一口烤羊腿,边大嚼边骂着郑深。
“真可恨,竟然把我比作王莽!”
刘钰化愤怒为食量,气呼呼地啃了一条羊腿,吃了几碗干饭,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之后他吆喝着小班登去练武,连着摔了班登几个跟头,出了一身的臭汗,才把心里的怒气发泄了出去。
小班登揉着肩膀,咧着嘴走到一边,总算是让这小祖宗撒了气,只可怜了自己,还要装着敌不过,故意让他几招,被摔得全身酸痛。
马面早早就嘱咐过了:“陛下今日大怒,把郑尚书都骂走了,你万万不可再摔了陛下!”
这些事小班登还是懂的,于是便认真地配合了一下。
皇帝看着班登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赏你十万钱,去看看太医,治一治你的伤,你这功夫有点退步了啊,还得加把劲儿,好好练!”
小班登顿时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不过几个跟头,就有十万钱进账,值!在皇帝身边就是容易致富。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小皇帝仔细思索了一番,慢慢认可了郑深的想法。
他是有点过于心急了,屁股没坐稳,就想动豪强的利益。又被上一世看过的某点历史文洗了脑,想要强行降豪强大户的智商,实在是有点想当然。
这个年代,豪强大户不仅掌握土地、人口,他们还掌握知识、掌握话语权,他们都是从小受的精英教育,什么事儿不懂?什么事儿看不明白?刘钰以为暂时免税就能让豪强放松警惕,乖乖地让他量田地查户口,不可能!
皇帝想来想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突然觉得对王莽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当年他为了天下百姓发起改革,要均田,要废奴,哪一条都是利国利民利百姓,结果却被天下百姓推翻了!
有的事就算出发点再好,要是不符合实际,做的不得法,那还真不如不做。
皇帝嗟叹了王莽一翻,又庆幸自己有郑深这个老狐狸在身边,发挥了大作用。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识人之明,竟提拔了这么一个史书中没有的人才,这老家伙还真就有两把刷子,想事情周到,老奸巨滑,可以委以重任。
他大喊道:“牛头、马面!去,把郑深给朕叫来!”
死太监一迭声地答应着去了,没多久就来回话。
马面气喘吁吁地进来,好像是他一刻不歇,到郑深家里跑了个来回。其实他不过是走了两步,叫了个小太监去传话而已。
马面说道:“陛,陛下,奴婢去传郑尚书,可郑尚书他,他病了!”
“病个P!”皇帝开口便道,这一定是被他骂走,丢了面子,拿捏一把。这是给他机会来一把礼贤下士啊!
“朕亲自去吧!”皇帝带着从人,浩浩荡荡地驾幸尚冠里郑尚书府,也不等人通报,一路杀到郑深的书房里。
郑深正在写着什么东西,见皇帝进来,连忙拜倒。
皇帝笑道:“郑尚书,听说你病了,朕特地来看看,你得了什么病?”
郑深面色不变,一点不因为骗了皇帝而感到心虚,他说道:“陛下,臣是心病,为陛下忧,为天下忧,臣寝食难安,因而成疾。”
皇帝也不罗嗦,直接进入正题,“昨天的事儿朕想过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朕是有些心急了。今天来这儿,就是再听听你的意思。”
郑深道:“陛下,恕臣直言,不收租税,不妥。为君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一味示恩,则百姓将不知感恩。田租免一年可,免二年亦可,免三年则百姓以之为常事,不领陛下的恩情。若陛下何日再行征收,恐将为万民所怨。陛下收租赋,不只是为了国有余粮,也是为了宣示陛下乃万民之主,让天下百姓得知,天下之土,皆归于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这话是真的,不能一味地对别人好,否则他会以为都是该得的。不过本来免税的事儿是为了度田,如果田不度了,税也就没必要一直免下去。
皇帝道:“子渊,朕虽不能度天下之田,但是朕可以度闲田!先度清了闲田,便掌握了天下一半的田地。另一半,等以后再慢慢来。”
郑深立即拜贺,来了一通陛下圣明之类的套话,皇帝就知道这事儿郑深是认可的。
郑深起身后,不紧不慢地道:“正如陛下所言,如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天下闲田过半,尽皆无主抛荒,若官府不理,则其田慢慢皆为有权势者侵占,则富者田愈多,贫者田愈少。陛下将天下无主之田度清,收归国有,先止住豪强扩张之势。待陛下得了天下,站稳脚跟,再寻时机度天下之田。陛下深思熟虑,臣以为此事可行。”
皇帝的想法打了折扣,现在不能度田得罪豪强,否则他们会不支持朝廷,甚至将皇帝掀翻。但是他可以将天下无主之田丈量清楚,全部收归国有,管理起来,先把闲田的流失问题解决。等到坐稳了天下,皇帝的权威加强,再想法子解决豪强问题。
君臣的意见达成一致,两人又商谈了许久,最后皇帝不耐烦了,直接起驾回宫了。
他只管拿主意,定大事,现在大事定下来了,具体的执行就交给郑深去操心好了,他又可以去愉快地吃喝玩乐了。
几天之后,朝廷连续颁发了三道诏书。
第一道诏书是关于税赋的,皇帝陛下怜惜百姓多年遭天灾人祸之苦,特为天下免税两年,只要是重新归入大汉皇帝陛下的治下,皆可免除两年的田租、算赋、口赋、算缗,但是徭役不在减免之列。自第三年起,恢复征收算缗和田租,算缗减半征收,田租依先汉旧例,三十税一。
这个税率是十分优惠的,皇帝明明白白地向全天下发布,就是要以优惠条件来吸引各地归附,相信这对于各方势力会是一个冲击。
第二道诏书,是度闲田诏,皇帝下令度天下闲田,将无主之田度清,收归国有。随着度闲田诏,还有具体的政令,规定了对于闲田的管理细则,基本相当于一部闲田法。对于侵占闲田的行为,有严厉的处治规定,对于逃亡田主回归后的田地归属也有了明确的规定。
第三道诏书是屯田诏,皇帝下令招募流民,在全国开展屯田,规定屯田之民不必负担徭役,只管专心种田,由国家提供种子、农具,官民五五分成。为此新设了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屯田都尉等职,专门负责屯田之事。
诏书一下,天下震动,朝廷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度闲田、屯田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主要负责的大司农、户曹和兵曹等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年他们注定是过不消停了。
254.将军进城
腊祭这一天,有一队人马进了长安东都门。
这些人大约有一百多,个个都穿着羊皮袄,带着羊皮帽,腰间挎着刀,手里提着鞭子,吆五喝六地进了城。
随他们一道来的,是成群的牛羊,一只只膘肥体壮的,把东都门堵得水泄不通,百余人挥着鞭子吆喝着,赶着牛羊向城里去。
守城士卒上前阻拦,一个大汉自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晃了晃说道:“陛下的手谕,命咱家将军入城面圣,你要不要看看?”
那士卒一听,吓得连连摆手,说道:“小人不敢,您请慢行。”
眼看着牛羊乱蹿,将城门和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守城卫士也不敢再上前阻拦。
这支牛羊大军浩浩荡荡地进了城,羊倌们挥着鞭子左右圈赶,折腾了大半天,才总算是全都赶到了长乐宫门口。
那大汉又掏出皇帝陛下的手谕,向守门卫士道:“奉陛下之命,入宫面圣,还不快快进去禀报?”
卫士看着面前这些人的打扮,活脱脱的草原牧民,不禁有些瞧不上,斜眼看着那大汉,问道:“你们将军是哪一位?该不会是专门放牛放羊的吧?”
那大汉将大拇指向身后一挑,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是我们刘将军!”
“你这话说的,姓刘的将军又不只一位,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刘将军?”宫门卫士每天见过的大人物多了,一个穿羊皮袄的将军怎么能放在眼里?
这时,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让人觉得可亲可敬,那人说道:“你就禀报陛下,说抚民将军刘侠卿奉旨见驾!”
卫士听了,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施礼道:“哎哟,原来是天下第一大将军!陛下等您许久了,他老人家嘱咐过了,您来了不必通报,直接进宫即可。”
刘侠卿顿时眼睛湿润,激动地道:“陛下,陛下还记得老臣!”
卫士已转过身去,挥着手叫道:“开门!快开门!恭请刘大将军入宫面圣!”
两扇宫门大开,卫士刚回头说了一声:“刘将军,您请。。。”
却见一头老牛向他冲了过来,一下子将他顶了个跟头,随着这头牛发飙,其余的牛羊也跟着向前拥,一下子将宫门的卫士们冲得七零八落。
卫士大叫道:“刘将军!这可不行,牛羊可进不得宫!”
刘侠卿秉承着以德服人的宗旨,那副笑容好像是用浆糊糊在了脸上,他保持着笑容说道:“陛下说了,让我老刘给他送牛送羊,这些都是给陛下的!”
一百余人扬着鞭子,就像是在自家的草场上一般,将一群牛羊赶进宫里去。
长乐宫里面非常宽敞,牛羊在长安大街上憋了许久,好不容易撒了欢,顿时四处乱跑,尤其是那些牛,横冲直撞,一会儿撞倒了花盘,一会儿又撞翻了太监,宫女们吓得尖叫连声,四处躲避,整个长乐宫顿时陷入混乱。
刘侠卿见局面有些失控,也发急了,指着他的手下骂道:“这,这是怎么说的?你们这些没用的畜牲,还不把这些畜牲安顿好了!要是惊了圣驾,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这,这多好的宫殿,让这些畜牲给糟蹋了!”
于是那些没用的畜牲追着那些发了狂的畜牲到处乱跑,羊还好说,那些牛可是体壮力大,冲到哪儿都是一片狼藉。
正乱着,忽听口哨声连连响起,随即便是吆喝之声,也是怪了,那些牛竟然停止了发疯,渐渐地安静下来,摇头摆尾,慢慢地在院子里溜达。牛不闹了,羊也随着安稳下来。院子里牛羊虽多,却完全没有刚才的混乱了。
卫士们吓得跪倒在地,请罪道:“陛下,小人无能,使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刘钰挥了挥手,口中还在连声吆喝,不时溜出一声口哨。他向着刘侠卿笑道:“刘侠卿,这些畜牲养得不错啊!”
刘侠卿立即拜倒,声音颤抖地道:“陛下,这么久不见,老臣,老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陛下,我老刘。。。真想陛下呀!”
刘钰说道:“起来吧!这大冷的天,你一定冷坏了吧?先进屋暖和暖和,尝尝朕的高度酒,这可是好东西,保你喝了还想喝!”
刘侠卿脸上带着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哽咽道:“陛下还记得臣爱喝酒。。。”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皇帝,说道:“陛下,您长高了,也壮了,越发威武了。”
皇帝过来,拍了拍刘侠卿的肩膀,说道:“老刘,你这打扮很有特色。”
“陛下,这大冬天的不多穿些,老臣的老寒腿受不了,臣还为陛下准备了羊皮袄,那可是咱们畜牧营里最好的羊皮。陛下,这些牛羊,都是臣精心挑选出来的,臣知道陛下爱吃烤羊腿,爱吃温鼎涮肉,这些牛羊,不是我老刘吹,肉都嫩着哩!”
两人边聊边走进温室殿,那里早摆好了皇帝在冬天最喜欢的食物:火锅,也就是刘侠卿说的温鼎涮肉。
君臣二人坐下吃饭,刘侠卿一下子被高度酒抓住了胃,一杯接着一杯,简直没有停口。
皇帝道:“刘卿,你慢点喝,这酒喝多了上头。”
“这酒真是好啊!我老刘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你喜欢就跟你的干儿子要,这都是他酿的,要多少有多少!”
刘侠卿向皇帝说着郑县的情景,抚民营又招收了许多流民,日渐扩大,如今已有七万余人,比当初人数多了一倍还要多,如今已在左冯翊十个县开展屯田。
“陛下,您等着吧,今年宿麦一定会大丰收!今年这雪下的,养庄稼!”
皇帝笑道:“刘卿,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挺滋润的。”
刘侠卿突然放下酒杯,离席拜倒,哽咽道:“陛下,臣的日子是不错,可有一件大事让臣难受,还求陛下的恩典。”
皇帝道:“什么事?”
刘侠卿道:“臣没有儿子,只有刘彪这一个侄子,他不懂事,给陛下添了乱,让陛下为难了。他如今已知道错了,求陛下给他个机会,让他再回到您身边吧!”
255.集体升官
刘侠卿是真伤心了,跪在地上不起来,咧着大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皇帝没理他,只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一句话也没说。
刘侠卿哭了半天,见皇帝没什么反应,自己哭得也没意思了,便止住了抽泣,看着皇帝。不知道是该继续跪着还是该起来,一时竟僵在了那儿。
皇帝停了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哭完了?哭够了?”
刘侠卿一撇嘴,“陛下,宫里地上真凉,臣这个老寒腿呀!”他嗳哟嗳哟地叫唤了几声,眼睛偷偷溜着皇帝。
刘钰没好气地道:“谁让你自己往地上趴的?”
刘侠卿爬了起来,又端起杯把酒喝了下去,说道:“陛下,您看彪子的事儿”
刘钰道:“你先跟我说说,刘彪在畜牲营一年都干了什么?”
“他啊,他。。。他每天思念陛下,天天哭!”
“你要这么说的话,朕没法跟你说了,你回去吧!”
“陛下,陛下!臣说实话,彪子他。。。他不哭,他刚回郑县时就是不说话,跟谁也不说话,就是和臣,每天说的话也没有几句。他除了喝酒,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出了那个屋子,就沉着脸。”
“他就一直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吗?”
“开始时候是,后来他就出去骑马,一个人跑出去很远,有几次夜里也不回来,臣吓坏了,专门派了几个人盯着他。后来,后来他就开始伺候马,他带着人养马。陛下,彪子养马跟您养牛一样厉害,不不,不能和陛下相比,陛下还是最会养牛的。可彪子却是最会养马的,他把我老刘的本事都学去了。”
刘侠卿先拐着弯地吹嘘了一通,然后说道:“陛下,他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每天混在马厩里,亲自喂马,天天和马说话,他还,他还亲自给马接生!”
“那他养的马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刘侠卿眼睛放光,“彪子挑的都是上好的马种,为此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都被那个乌春赚了去!平时的草料也贵啊,比人吃得都好!”
“如今他养了多少好马?”
“总有一千几百匹了吧?全是好马呀!唉,可花了太多的钱了!畜牲营的钱都花在马身上了,陛下,您说说,养点牛羊多好,还能吃肉,还能。。。”
“不多!太少了!”不等他说完,刘钰拍案而起,把刘侠卿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站起来,眼看着皇帝在殿内走来走去。
刘钰道:“朕要给刘彪拨钱,让他继续买马,买好马,怎么也要一万匹!”
“陛,陛下,那可贵了!”
“值!再贵也值得!刘侠卿,你这眼皮子太浅了,可比刘彪差远了!朕没有看错他,他才不是养牛养羊的庸人,他有大志向,朕把他放在牛羊堆里,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战马,刘侠卿,你这个侄子,他就是一匹骏马!”
刘侠卿其实想说,陛下还不是养牛的庸人出身?可是这话他当然只敢在肚子里说。
对于皇帝夸奖刘彪,刘侠卿是十分开心的,这表示皇帝没有忘了他,而且看这个意思,是非常有希望再予以重用的。
“陛下,您看,是不是让他。。。”
“让他多养良马,让他向北走,去上郡,去西河,去寻找好的牧场,朕给他出钱,让他养良马一万匹。当然,不只是要养马,还要练兵,练骑兵。兵源嘛,让他自己挑,羽林军、抚民营,随便他选,甚至可以从民间征发,条件只有一个,要最凶猛的马上骑士!”
皇帝说得唾沫横飞,“刘侠卿,朕让他去畜牲营,不是去养牛羊的,就是去养马的,朕要一支横扫天下的骑兵,这是大事,让别人做朕不放心,就交给刘彪了。你让他耐心点,不要总是看别人上战场着急,早晚有他露脸的时候。只要他练好了兵,总有一天朕会用着他,有大用!”
刘侠卿彻底放心了,皇帝没有忘记刘彪,而是对他寄予厚望,自己的侄子并没有被抛弃。
刘侠卿说道:“陛下,您看,臣的岁数大了,臣老了,臣这老寒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不行,臣干不动了。臣又不识字,又没什么本事,只是托了陛下的福,做了这么大官,成了天下第一大将军,还封了侯,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不知怎么就砸到臣的身上。臣遇到陛下,一定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其实臣是个没用的人,不能为陛下分忧,还占着这么好的位置,挡了真正有本事人的路。臣说了这么多,是说臣知足了,臣感激陛下,一辈子牢记陛下的恩德。只是请陛下免了臣的差事,换上那些能人,臣就想安安稳稳地享享清福,过几天清净日子。”
刘侠卿虽然不识字,没啥学识,但是贵在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明白进退之道。能封侯,他已经知足了,更多的他也不想勉强了。
面对刘侠卿的恳求,皇帝笑道:“你怎么能不做官呢?朕还想封你的官呢!”
刘侠卿连连摇手,“陛下,臣,臣是真不会做官,臣不认字啊!”
皇帝道:“这官又大,又不用干活,怎么样?”
刘侠卿眼睛放亮了,“陛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刘卿,朕一有好事儿,第一个就想到你,你最适合这种官又大,俸禄又多,又不用干活的差事!”
新年伊始,皇帝便下诏,以樊崇、徐宣等人为太师,以其余一些担任九卿的赤眉军将领为太傅,以更低一级的赤眉军官员为太保。几乎每个人都升了职,但是原职位解除了,只剩下太师、太傅、太保这种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虚衔。
皇帝一共封了几十人,将不识字的大老粗们都从实职官员上移开。刘侠卿被封为太傅,与从前一些老资格的赤眉军头领一道,算是比较优待的了。
皇帝是想花钱养着这些老资格,偌大个大汉,养几十个闲人完全没有问题。他们把位子腾出来,皇帝才好安排合适的人进去,名正言顺地做些实事。
256.要吃饺子
建世三年,新年伊始,长安城过年气氛十分浓厚。百姓们好不容易迎来了安定的生活,对过年的热情格外高涨。
正旦之日,街上一片热闹,孩子们聚在一起放爆竹,他们手拿着长长的竹子,用火点燃,竹子受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人们相信这样会去除邪祟,为新的一年带来好运气。
长乐宫中却完全是一副混乱场景,美酒佳肴摆满食案,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皇后和贵人站在一边,樊桃花脸上带着些无奈,杨素青则完全不知所措。
一向好相处的小皇帝正在大发脾气。
刘钰坐在满桌的菜肴旁嚎啕大哭,边哭边叫道:“不吃,不吃!我就要吃饺子!”
“过年不吃饺子,还叫什么过年!”
“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
“我都几年没吃到饺子了!”
“吃个饺子怎么就这么难?”
事情的起源就在于,皇帝突然发疯似的非得要吃饺子,可是没有人知道饺子是什么东西。皇后不知道,贵人不知道,太监宫女都不知道,宫里的庖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皇帝亲身示范,教庖人们切碎肉和菜,拌在一处,加了各种调料,总算是调出了香喷喷的饺子馅,可是等到一和面,才发现面粉完全不过关,颗粒大小不一,十分粗糙,完全没法做饺子皮。
本来兴致勃勃的皇帝突然就变了脸色,先还只是生气骂人,后来竟哭了起来,越哭越是厉害,简直停不下来,让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皇帝平时虽然爱开玩笑,但是一向有种超乎年龄的稳重与成熟,掉眼泪更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谁也没料到大过年的他突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任谁哄都不成。
皇后哄着他,“来,快来吃饭,这儿有你最爱吃的烤羊腿。”
皇帝把她的手拨到一边,不要!这玩意他几乎天天吃,现在都有些吃腻了。
杨贵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要不让庖人上温鼎?您不是最喜欢涮肉吃吗?”
皇帝流着泪道:“都没有辣椒,没味!”
辣椒是什么东西?饺子还没搞清楚,又要辣椒,众人更懵了。
本来皇帝应该主持这场家宴,他是一家之主,只有他先下箸,皇后和贵人才能吃饭,他们一家三口吃了饭,太监宫女才能动筷,没想到刘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折腾了半天,害得樊桃花和杨素青都饿着肚子,长乐宫几百号人都跟着挨饿。
樊桃花的脾气也上来了,赌气坐下,向着杨素青道:“让他闹,咱们吃!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杨素青却担忧地看着皇帝,轻声道:“姐姐您饿了就先吃吧!我不饿,等一会儿再吃。”
樊桃花也没辙了,家里一共三口人,两口不吃,她一个人吃的什么劲呢?
她将筷子重重地一放,向着刘钰道:“我的祖宗,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吃饺子,”刘钰突然止住了眼泪,拿起了筷子,低声道:“你们不懂,吃饭吧!”
刘钰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饺子竟勾得他悲从中来。一些遥远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如洪水一般,冲破了他长久以来构筑的心理堤坝。刘钰突然觉得孤独无助,心里充满了恐惧。
皇帝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好就好了。樊桃花松了口气,眼看着他把头埋进碗里,风卷残云地扫光了一碗饭,也就放下心来,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饭菜之上。
只有杨素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失去了平时的娇憨活泼,她默默地吃着饭,不时从碗边抬起头,偷偷地瞄一眼正在大吃大嚼的皇帝。
吃过饭太阳已快要落山了,樊桃花不放心樊崇一个人在家过年,便和皇帝告了假,回家去陪父亲,皇帝答应了。此时大汉的宫廷还比较简易,皇帝对这两个嫔妃也不十分禁管,不仅樊桃花,杨素青也偶尔告假回到杨家去。
杨素青的父母早亡,叔父杨音在天水任上,并没有什么亲人在长安,因此她只是留在宫中,正好与刘钰做个伴。
两个人相对坐着,杨素青不时地找些话说,但刘钰的兴致不太高,话并不很多。
杨素青小声道:“陛下,我看您今天吃得好多。”
刘钰摸了摸鼻子,这是他有点尴尬时的习惯动作,“我饭量大,哪像你,吃的比小鸡都少。”
杨素青扑哧一声笑了,脸蛋两边登时旋起两个酒窝,看起来煞是可爱,刘钰不禁多看了两眼。
杨素青道:“我父母去的早,小时候,每次看到别的孩子拉着父母的手,就特别羡慕,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找东西来吃,多吃一点,就把这些事情都忘了。每次过年过节的时候最是难过了,别人都是一家子围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只我是一个人,就算和叔父在一处,也总是觉得孤单,这时候我就使劲地吃,好像有了好吃的,就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
她抬头看了看皇帝,轻声道:“陛下,过年的时候。。。我也想家,吃些东西就好了。”
皇帝没料到,平素小孩子似的杨素青竟然如此敏感,又如此体贴,一股暖意升上心头,他伸手出去,握住了她的,说道:“从前,每当过年的时候,奶奶,哦,就是祖母,祖母都会包饺子,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她忙前忙后的,我就跟在她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她老人家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那城阳王和河间王呢?”杨素青问道。
“哦,两位兄长。。。他们和父母在一处,”刘钰连忙转移话题,“素青,朕一定会磨出面粉来,让你也能吃上饺子!”
“那一定很好吃,”杨素青答道,不知为什么忽然红了脸,“陛下今年十七岁了,妾也十六岁了。”
她深深地埋下头去,“妾,妾也长大了呢!”
刘钰望着她娇羞的容颜,心中忽地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自腹中升起,慢慢弥漫全身。
杨素青不敢抬头,不敢看皇帝,连脖子后面都好像染上了红色。
刘钰慢慢揽住她,伸嘴在她耳朵边吹气似地说道:“朕的小素素长大了,该做些大人才能做的事了!”
257.陇西大捷
转眼到了元宵节,皇帝率百官出城祭拜太一神。太一神为大汉朝廷崇拜的主神、天帝,起初由汉武帝开始祭祀,在甘泉宫建有太一祠。
元宵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传说是汉文帝为纪念平息“诸吕之乱”而设,之后发展成为一个普天同庆的国家节日,汉朝时元宵节只有一天,还没有赏灯的习俗,不像后世那么隆重。
元宵过完,这年就过得差不多了,长安朝廷恢复运转,有关征税、度田和屯田的事项都开始安排,上上下下一片忙乱。
小皇帝却好像是得了魔症,下定决心要改善大汉的面食水平,把精细面粉研制出来,为此他特批成立了又一个少府所属的部门“尚食院”,召集能工巧匠,著名庖厨,负责研制各式新型炊具,开发各种新鲜美食。
对于一个来自后世的吃货来说,当然可以为尚食院提供强大的技术支持和超前的创意。
刘钰最先下手的是石磨,面粉的精细程度都取决于石磨,只要将石磨改造成后世的样子,面粉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皇帝刘钰伏在案上,面前是一张白纸,这纸是赫蹏院造出来的第一百一十六号纸,经过现场检验,被认为是最出色的一款,完全可以用于日常书写。
皇帝提起蘸满墨汁的笔,轻轻落下,墨色溶入白色的纸张中,形成一个黑点,皇帝的手慢慢向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线,线条平直,边缘光滑,没有洇开的毛刺。
皇帝提笔,歪着头仔细端详了半晌,说道:“小班登,你看,这样才算是合格的纸,以后再也不用笨重的竹简了。”
班登道:“这赶情好,又省竹子,又省布,还轻便。陛下,您怎么就知道那些破烂在一起能造出好纸来?说实话,虽然您一直说能造出来,臣可是一直都不怎么信的。”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无知!”皇帝不再理他,专心画图,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又画了一个。
班登歪着头看了看,问道:“陛下,您画的是蒸饼吗?”
皇帝用看白痴的眼神斜了他一眼,班登又道:“那是烧饼?”
“你怎么就知道吃!”皇帝叱道:“这是石磨,磨盘,懂吗?是用来磨面粉的!现在的麦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面粉没磨好,面粉的质量全靠石磨。朕见过那些磨盘,上面有些凹坑,朕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感觉磨齿不够细密,所以面才磨不细,若是把磨齿做好了,就会磨出精细的面粉来。”
小班登道:“您还会做石磨!陛下,从前放牛的时候,您可不像现在懂得这么多。。。要说不是城阳景王托梦教给你的,那就怪了!”
皇帝无视他的唠叨,只自顾自地端详着面前一塌糊涂的磨盘图纸,左比划右比划,画得完全不成样子。
这时牛头的粗门大嗓突然在门外响起:“陛下!陛下!大捷啊,陇西大捷!”
皇帝立即放下笔,喝道:“进来说话!”
牛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绢书,满面喜色,下拜道:“陛下,陇西使者送来捷报,说是马太守平定了羌人之乱,这真是,真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奴婢高兴得。。。吾皇万岁!”
皇帝一把抓过帛书,打开一看,正是马援的报捷书。
马援在正旦之日出兵,率三千步卒,数百骑卒,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羌人的聚居地,大败以先零羌为首的诸羌联军,斩首千余,获马牛羊一万多头,一万多羌众投降,其余羌人尽皆逃散。
这场羌人的叛乱不过持续两个月,就被马援轻松平定了。
皇帝高兴地道:“到底是伏波将军啊!”
伏波将军是马援在历史上的称号,如今皇帝打算原封不动地再送给他。
对这场胜利,皇帝并没有感到意外,这就是马援的战术水准,深有谋略,善出奇兵,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日子出兵,打羌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战定乾坤。
先前还在为陇西兵少担忧的罗由完全放下了心,事态的发展验证了皇帝的预言,只要给马援三千人,他便能横扫数十万羌众。
这场大捷使刚刚从节日中恢复的长安又重新陷入了狂欢之中,这种胜利不同于内战的胜利,因为是抵御外侮,保家卫国,这胜利更显得难能可贵,对于巩固小皇帝大汉之主的地位,对于提升汉人的民族自豪感都大有用处。
但是并不能说陇西就此安定,因为羌人就是如此,打了跑,跑了再回来,今年先零羌被赶跑,明年不知什么羌又出来捣乱。
羌人以部落为单位,没有统一的君主,大大小小有数百个种类,因为大汉的扩张,羌人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各个部落争夺有限的河谷、草场,互相战和不定,有时就会联合起来,相互解仇,共同对付大汉。
马援不仅为平羌报捷,又在上书中请求出兵,自陇西南下,攻略武都,以武都为跳板,先谋取汉中,再定巴蜀。他自陈长年在陇西,熟悉羌氐。武都是羌氐聚居之地,马援欲对其进行分化瓦解,联合其中的亲汉派,打击依附公孙述者。
他请求朝廷重新任命陇西太守,并派护羌校尉,专门处理羌事,以使他可以专心南征。
皇帝沉吟不语。
这封上书关系到今后建世汉的发展方向,按马援的思路走,便是先西后东,先攻略汉中、巴蜀,再出函谷关争夺天下。
这涉及到偌大国家的兵力布置和资源调配,一旦定下来,便不能轻易掉头更改,所以必须要慎重。
说实话皇帝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他的记忆中,刘秀的策略是先东后西,西面一直是邓禹和冯异在苦苦支撑。他的主力大军则一直忙于在关东平乱,花费几年时间平定关东群雄后,刘秀才将主力转到陇西,平定隗嚣,最后灭公孙述,定巴蜀。
如果建世汉“先西后东”,则最后很可能形成以洛阳为分界的两大阵营,建世汉与建武汉一西一东,各据半壁江山,双方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胜率大概是五五开,因为洛阳在刘钰之手,建世汉略占上风。
258.东西之争
刘钰已经改变了部分历史,比如朱鲔没有投降刘秀,而是降了他刘钰,洛阳的归属与史实不同;再比如真定王刘杨由被杀变为叛乱,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给刘秀制造了麻烦,延缓了他平定关东的进程;比如彭宠名义上归到了他的麾下,比如河东、太原、上党等郡,都被他从刘秀手中夺了过来。
刘钰仔细一想,自己抢了不少本该属于刘秀的地盘,因此,他目前应该是多少占了一点上风,但是如果任由刘秀平定群雄,将关东完全消化成自己的领地,那么刘秀的势力就太大了,他这一点优势将慢慢失去。
以刘秀的能力,若能得到关东的庞大地盘,真的是很难制住。没说的,绝不能让大魔导师轻易地占据关东。
那么他应该改变战略方向,先东后西吗?
他如今的实力,可以独挡刘秀的兵锋吗?
应该说是有希望,没把握。
他和刘秀提前死磕,双方势均力敌,胜负很可能由第三方,甚至是第四、第五方决定。比如刘永、张步、董宪,比如公孙述,比如彭宠、邓奉。
张步和董宪都是很有实力的一方势力,张步独霸青、徐二州,占据八郡之地,董宪曾经将新朝十万大军打得大败,这两人都有机会归入刘秀阵营,张步甚至已派人去向刘秀表忠心,后来因为刘秀出价太低才转投了刘永。
覆灭新朝的昆阳英雄名声响彻天下,这是一块大大的金字招牌,只要刘秀肯出价,刘永的封赏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竞争力。
如果刘钰兵出关东,刘秀将面临强大的军事压力,必须要避免两面受敌的局面,他几乎百分之百会改变策略,对董宪、张步、甚至是彭宠和邓奉,从强硬进剿变为一力安抚,联合一切力量与刘钰对抗。除了一心想要自己做老大的刘永,其他关东群雄都可能被刘秀和平收编。
而刘钰身后占据了整个益州的公孙述,几乎铁定要趁火打劫,图谋关中。公孙述非常有实力,是死硬的独立派,绝不会归附任何一方,不幸的是他是刘钰的邻居,而不是刘秀的。
回顾秦朝的统一过程,这时应该是纵横家上场,合纵与连横相抗。刘钰能联合到关东群雄群殴刘秀吗?
有可能,但很难。他要跨越刘秀的地盘去联络各方,而且除了将他们一个个全部封王,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连横局面形成,刘秀就会很艰难,如果刘秀合纵成功,则刘钰势弱。
历来选择题都是最难做的,尤其是关系到天下归属、关系到身家性命的选择题,真的要用命去赌。
刘钰迟迟未做决定,而是将这个问题交由朝臣讨论。
马援的上书在朝中掀起了一场大争论。
有人主张暂时搁置南下武都、汉中的军事行动,集中力量,自河东、洛阳出兵,攻略关东之地。
有人觉得公孙述得到武都郡时间并不长,统治尚不稳固,若不趁他立足未稳之时将其逐出武都,等到他站稳脚跟,便会对关中造成巨大的威胁,所以应当率先解决占据汉中和武都的公孙述对关中的威胁。
说到底也是先东后西还是先西后东的问题。
争论还在继续,刘钰并没有闲着,他给朱鲔下了一道诏书,要他趁着刘秀主力围攻睢阳刘永和应付彭宠、邓奉叛乱的当口,出兵攻略河南各地。至少可以牵制刘秀,使其力量分散,让关东群雄不要轻易被他消灭。
至于朱鲔能做到什么程度,刘钰也没有把握。
皇帝又让更始旧臣中刘永的旧交给他写信,信的内容是刘钰以先知优势对刘永所做的提醒,在别人看来却是莫名其妙。刘钰相信,如果刘永能够听从劝告,虽不至于能够掀翻刘秀,至少会坚持得比较长久一些。
朝廷中的东西之争愈演愈烈,在太师樊崇的家里,也展开了一场东西之争。
樊崇在皇帝女婿开办的女闾中流连数日,大有所获,居然从百花楼纳了小妾回来,而且一纳就是两个。
两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和皇后年龄相仿,樊崇依照他们樊家的传统,为两个小妾取了名字,一个叫梨花,一个叫杏花。
两朵花一个住在东院,一个住在西院,互相较劲争宠。都拿出在女闾中的本事,每天勾引着樊崇去过夜。
樊太师戎马生涯了半辈子,哪里享过这种艳福?立即陷入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每天忽东忽西,被勾得晕头转向,乐此不疲。
皇后樊桃花为了给父亲庆生,回了趟娘家,熟门熟路的也没用通报,直接进入正堂。正好见到樊崇与两个小妾嬉戏。
两人与樊崇并坐,一左一右,都伸胳膊伸腿地攀在太师的身上,每人手中捏着一杯酒。
“太师,吃了这杯酒嘛!”一个女子娇声道。
另一个拨开她的手,直接将手中的酒送到樊崇嘴边,“太师,方才吃了她一杯,这次该人家的了!”
樊崇已有些微熏,笑嘻嘻地道:“别争,待我一个一个地喝。”
便就着她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等歇息,另一杯又到了嘴边,三个人正在嬉闹,却听到一声厉喝:“父亲!”
樊崇闻声抬头,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忙起身道:“桃花,你回来了。梨花!杏花!还不拜见桃,桃。。。皇后。”
两个女子见皇后面有怒容,早吓得滚落下来,跪伏于地。
樊桃花对两人不理不睬,只是冷着脸站在当地。陪同她回来的马面立即向两个女子挥手,低声斥道:“还不快走!”
屋内只留下父女两个,桃花道:“我忧心父亲一人孤单,急着回来陪你。。。看来是我多虑了,父亲过得很快活,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樊崇道:“桃花,你不是说过嘛,让我再纳个小妾,这不,这两个还挺贴心,自从她们进门,我感觉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他自觉精神健旺,在他多日未见的女儿眼中却是疲态尽显。
“父亲,您要纳妾我不管,可您是当朝太师,堂堂万户侯,怎么也要寻个好人家的女儿,正儿八经地过日子,找这些女人来,成什么样子!”
攀崇怕她唠叨,连忙插话道:“桃花,你不要只顾着父亲,可得把放牛小子看紧了,让他少去沾花惹草。趁着现在独宠,赶紧生下个龙子!”
“你少管我!先把那两个女人的名字改了,不准她们叫什么花!”
259.饼与战略
樊桃花回宫的时候,心情很是糟糕,一进屋便问道:“陛下呢?”
宫女答道:“回皇后的话,陛下在建始殿呢!”
建始殿是皇帝的寝宫,皇帝有时自己在那儿独宿,有时就到皇后的椒房殿。自从杨婕妤一夜长大之后,皇帝也开始了东西宫轮宿的日子,最近也常去杨婕妤的临华殿。
樊桃花过惯了独宠的日子,一时很不适应,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不过人家是皇帝,只有一后一妃,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了,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后还有个心病,她独宠一年多,竟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心中未免焦急。如今皇帝又宠上了杨婕妤,皇后又多了几分危机感。
她在屋中闲坐了会,看看天色渐晚,便起身出门,向建始殿走去。
帝后都有专用的车辇,但是皇后是劳苦人出身,自己走动惯了,坐不惯车,只坐过一次步舆,便急得什么似的,半路就自己跳下去走路了。从那儿之后,皇后出门再也不坐车,只是靠着自己两条腿,随便走到哪儿。
她踩着积雪走到建始殿,还没等进门,便听到里面的笑声,声音十分清脆,让樊桃花听得心里一惊,不由得慢下了步子。
“陛下,您少吃点,天晚了,吃多了无法消食,肚子该不舒服了。”这是杨婕妤的声音。
“朕这个肚子,硬着呢!连石头吃进去都能磨成粉,不信,你摸摸看!”皇帝说道。
然后是一阵低低的吃笑之声,声音虽不高,樊桃花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她再也听不下去,掉转身走了。
没想到,这大汉的东西之争,从朝堂到太师府,如今已争到了长乐宫中来了。
朝堂上群论汹汹,皇宫内暗流汹涌,小皇帝看起来却是稳稳的。他既没有天天闷在建阳殿中看沙盘,也没有急着召集众臣议事,而是一头扎进了尚食院中,每天和一批工匠研究石磨。
过年后短短一个月光景,工匠们已经按着皇帝的图纸做了几款石磨,磨面效果虽然有所提高,但是离他做饺子皮的标准还相去甚远。
皇帝干脆不画图了,而是让工匠们自由发挥。他相信中国古代工匠的水平,只要有食物精细化的需求,只要有确切的质量要求,再稍稍加一点提示,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应该很快会被开发出来。
石磨的改造比纸简单得多,纸还要各种材料配比、合成,而石磨只需要改变磨齿的排列和密度,工匠们缺的只是改造石磨的动力,这个动力要靠吃货们来提供。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石匠改造出了合格的石磨,经过试验,这款石磨磨出了精细的面粉,再一过筛,面粉的质量已与后世相差无几。
皇帝很开心,有了好面粉,就可以研究各种吃食了,皇帝命令庖厨做各种新型的面食,对于吃的,皇帝陛下的“天才创意”源源不断,饺子、面条、饼、馄饨,花样层出不穷,御厨们学都学不过来。
小班登看着他每日热情高涨地吃面,担心地道:“朝里因为先打哪边,天天争破了头,都快打起来了,陛下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乌盖笑道:“急什么?陛下心中早有定论了。”
“什么?”小班登好奇地道:“陛下已经决定了?那到底是先东后西还是先西后东?”
乌盖笑而不语,小班登执着地追问。乌盖道:“陛下最近是不是要庖厨做一式烤饼?”
“是啊,陛下就是喜欢吃。。。别说吃的了,快告诉我陛下的决定是什么!”
“陛下是怎么和庖厨说的?”
“他说这饼要久储不坏,便于携带,就算背着爬山也不碍事。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就是了。”乌盖微笑着道。
“是什么啊?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痛快呢?”
乌盖却再也不开口了。
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使朝堂上的争论戛然而止,不用刘钰强行决策,国家战略就此定了下来。
安定郡传来战报,是一个坏消息。
西平王卢芳率两万军队和数千匈奴兵南下,攻略安定和北地,两郡豪强纷纷归附,卢芳势如破竹,以席卷之势略定安定和北地北部,势力急剧壮大。
安定汉军节节败退,大部分退至东南的彭阳、临泾一线,如今安定大部落入卢芳之手,自乌氏以北,只有田无忌还坚守在高平第一城。
田无忌有兵一万,其中一半是羽林军,虽说高平城坚固,易守难攻,但若是久困之下,只恐士气低落,军无战心,粮草若是短缺则更为要命。
随着卢芳的南下,巴蜀的公孙述也派兵北上了,汉中蜀军出陈仓故道,强攻散关,散关都尉吕鲔率军顽抗,征西大将军逄安了兵支援如今双方在散关一带激战。
在关东四处点火为刘秀制造麻烦的刘钰也面临自己的麻烦了。建武汉四面烽火,建世汉也受到了南北夹击。刘钰必须要击破两路之敌,稳定关中。
于是国家战略方向就毫无争议地定为先西后东。
关东方向,只能由洛阳出兵分刘秀之势,为关东群雄多延些寿命。而关中方向,则由逄安扼守陈仓道,马援从陇西出兵武都,进图巴蜀。
这时定陇将军孙易向小皇帝请战。
“请陛下予我一支偏师,从褒斜道南下,直插汉中。臣只须一万精兵,必可略定汉中!”
这是一个釜底抽薪之策,公孙述的汉中军队正在散关与逄安激战,汉中必定空虚,若是孙易真能直扑汉中,则散关之敌将不战自乱。
关中、汉中、巴蜀向来是一体,都是秦国故地,秦便是先定巴蜀,再出关定天下。汉中更是大汉的发祥地,也是连接关中与巴蜀之间的战略要地,要取巴蜀,一定要先夺汉中。
汉中在关中南面,两者中间隔着高峻的秦岭,有几条通道沟通两地,最常用的便是陈仓故道,除此之外,便是褒斜谷道和子午谷道。
褒斜谷道多是山间栈道,十分险峻难行,不利大军行动。当年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谋,修的便是褒斜道,渡的便是陈仓道。
如今孙易要反其道而行之,趁着陈仓故道双方会战,从褒斜道出一支奇兵,若真能抵达汉中,则陈仓敌军后路被断,粮道断绝,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若是汉中敌军有备,孙易军也有被迅速歼灭的危险。
真是做不完的选择题!
260.豪杰之士
陇西太守马援接到诏书。
皇帝任命他为伏波大将军,可节制诸军,命令他准备军械粮草,南下武都,进图汉中、巴蜀。
随诏书来的还有两张图纸和数张食谱,一张图纸是最新式的石磨,一张图纸是烤炕的样式,食谱就是新研制的烤饼,有各式口味,皇帝将其命名为“山饼”。皇帝命令马援大造新型石磨,磨麦为粉,多多制作山饼,作为粮食在军中携带。
“南下武都、巴蜀皆是山路,漫长艰险。此饼耐饥,不易腐败,便于携带,正可用于军中之食。”这是皇帝的原话。
小皇帝指挥庖厨们尝试了多次,才做出这种军粮,就是为了定蜀准备的,入蜀全是山路,军粮难运,没有合适的食物,军队推进会十分艰难。
马援拿到图纸,很是高兴,试制之后,更是大加赞赏,山饼没什么水份,干燥轻便,中间有孔,用绳穿上数十只,能供半个月食用,士兵随身背负着,爬山也不觉得十分累赘,比起翻山越岭运军粮方便太多。
陇西本就是产麦之地,麦子平常都是用来做饭,口感粗硬,不好下咽,百姓用之饱腹而已,对口味也没什么要求。军中运麦还要专门的民夫,民夫也要吃粮,军粮运到战地,十去其三,速度又慢又浪费,如今皇帝改善了军粮,可以大大减轻运粮负担,节约粮食,提高军队行进速度。
对于这种山饼来说,用原本的粗面粉也可烤制,只是口味不如细面粉而已。
马援下令造新型石磨,又大造烤坑,制出两类山饼,粗面制作的号称粗饼,细面制作的号称细饼,两种搭配,作为军粮。
不久之后,一支四千人的部队从右扶风漆县奉调进入陇西,为首的校尉名为唐经,就是在平定两县豪强时突袭凤头岭的功臣。
唐经奉镇西大将军杨音之命,在杜阳、漆县一带训练山地作战的部队,本来用于定陇之用,因为皇帝平陇没有大动干戈,这支部队就没有动用,如今马援要定蜀,陇西兵力不足,皇帝便下令唐经入陇西,在马援帐下听用。
马援征发士卒,准备军械,厉兵秣马为南下做准备。小皇帝在长安也磨刀霍霍,准备亲征卢芳。
这时远在睢阳的又一个皇帝刘永日子很不好过。
刘秀咄咄逼人,几度强攻睢阳。去年岑彭差点攻破了睢阳城,多亏刘永手下大将佼强、周建奋力抵抗,一直熬到冬天,天气严寒,岑彭军粮不继,才暂时退兵。这让刘永有了些喘息之机。不过周边数县之地已落入建武汉之手。
毫无疑问,等到宿麦收获,岑彭有了粮草,一定会再次来攻,刘永须早做准备。
刘永是梁孝王刘武八世孙。刘武是汉景帝的同母弟,窦太后最喜欢的儿子。喜欢到什么程度呢?窦太后当时甚至希望景帝能传位给他的弟弟,被袁盎阻止才作罢。七国之乱时,刘武据守睢阳,拖住了吴楚军主力,才使周亚夫有机会断绝叛军粮道,一举获胜。
梁国一直传到汉末,王莽上台,除诸刘封国,杀了刘永的父亲梁王刘立,刘永失去了继承权。可他很有眼光有野心,一直默默地蛰伏,积蓄力量,等待机会。
更始朝立,刘永立即跑到洛阳,使出浑身解数,广结更始大臣,求见更始帝刘玄,经过一番运作,刘永被刘玄封为梁王,回到梁国旧都睢阳就国。
梁国是大国,国都睢阳在后世的商丘一带,属于中国最早开发的地区之一,十分富庶,刘永在封国内招纳四方豪杰,暗暗积攒力量。
更始朝政混乱,四方不宁,刘永起兵割据,任命弟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刘少公为御史大夫,以周建等人为将帅,攻略周边各地,一连占据了数十座城池。
他又联结各方割据势力,任命占据东海郡的董宪为翼汉大将军、占据齐郡的张步为辅汉大将军、占据西防的佼彊为横行将军。通过封官赐爵,刘永将割据山东的各割据势力网罗到自己旗下,共同组成联军,盘踞于关东诸地。
刘玄败亡后,刘永立即自称天子,与在河北称帝的刘秀双雄并立于关东,争夺汉室正统,两国时时交战,刘永略占下风。但是论实力,刘永是很能和刘秀掰一掰手腕的。
岑彭暂时退兵后,刘永好不容易过了一个安静年,一直提着的心暂时放下,等到天刚刚暖和一些,便带着亲信到梁园散心。
梁园是他的祖先梁王刘武兴建的宫室苑囿群,占地极广,近年虽然没落了许多,规模依旧相当可观。
梁园是天下人才的聚居地,当年辞赋家枚乘、司马相如等人都曾在梁园客居,为梁园带来浓郁的文学气氛。
如今刘永也喜好宾客,在梁园中养了无数豪杰,有游侠儿,有文学之士,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为了展现他的礼贤下士,刘永下令不必清道,他要与宾客同乐。
皇帝漫步梁园之中,欣赏初春的园林山水。一帮急欲出名的文学之士和豪侠都拥在他身边,有人献上自己的新作,请皇帝陛下品评,有的人甚至自我推荐,请皇帝陛下任用。
刘永偶尔停下脚步,欣赏一首诗作,点评两句,得到好评的学士立时喜上眉梢。而那些自荐之人若是遇到皇帝心情好,就有可能得一个官做做。
刘永手下将领庆吾率领侍从紧紧守卫在旁,寸步不敢稍离。庆吾的心里很紧张,皇帝陛下就在平民之中,万一有什么纰漏他吃罪不起。因此他一直手握着刀柄,随时护卫身边。
刘永来到一处古迹之处,此地名为“明台”,亦称为“吹台”或“繁台”,相传是春秋时晋国的乐师师旷吹乐之台。
皇帝缓步上了高台,却见一个黑乎乎的壮汉,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衫,大剌剌地踞坐于亭中,见皇帝来了也不理会。
庆吾见此情景,按剑上前道:“陛下驾到,闲人回避!”
大汉就似没有听见一般,理也不理,庆吾恼了,上前推他,大汉忽地抬头,厉声斥道:“我闻陛下爱才,招揽天下英雄,为何竟驱逐豪杰之士?”
261.暗中连横
刘永在梁园遇到一个豪侠,出口不凡,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永止住庆吾,问大汉道:“壮士从何处来?”
大汉向西一指,“长安!”
刘永心中一动,又问:“壮士既然去了长安,为何不投建世皇帝,却千里迢迢来到睢阳投朕?”
他这么问的意思,当然是要大汉回答建世皇帝刘钰不如他刘永,故而舍彼就此,这样刘永就会比较有面子,如果这大汉真是来求官的,就会借这个话头顺杆爬上去,两个人完成这个套路,皇帝得到名声,大汉得到任用。
可是这大汉却说道:“我不是来投陛下,而是受人之托,来送陛下平安。”
刘永笑了,“朕身边十万大军,自有平安,不须人送。”
大汉道:“平不平安,与我无关,我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帛书你拿好了!”
大汉将一卷帛书向庆吾手上一塞。
刘永有些莫名其妙,这个自我推荐本来很是成功,到了后来,大汉却不按套路走,突然抛出这么一封书信。
他自庆吾手中接过书信打开,先看署名,是武光。
武光是更始皇帝的郎官,从前在洛阳时与刘永交好,刘永能觐见更始帝刘玄,得到梁王封号,武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后来武光随更始帝去了长安,两人偶尔还通书信,等到更始败亡,道路阻隔,两个人的联络便中断了。
武光的信上叙了些旧情,说了自己的情景。他已投了建世皇帝刘钰,得到了任用。信中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当前的局势,虽然说得不是很明朗,刘永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这封信是用来连横的。
这一定是小皇帝刘钰授意下的一封信,信中隐含的意思是洛阳汉军会与睢阳汉军配合行动,共同对付铜马帝刘秀。
因为刘钰是皇帝,刘永也自称为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两人互相是对方口中的反贼,为了维护各自天下共主的地位,二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结盟连横。但是作为一个玩政治的来说,说一套作一套是常有的事,两个人都认识到结成联盟的必要性,刘钰便以这种私人方式,靠刘永旧交来传递信息。
被刘秀打得节节败退的刘永对于连横求之不得,这样他便有了外援,可以共同对抗强大的敌人,因此,这封信对他是一封喜信。
可是在信的末尾却有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刘永心中不安,信中提醒他要当心自己身边的人。
刘钰隐约记得刘永最后是死在身边人的手里,却忘了那人叫什么名字,因此只能这么泛泛地提醒,让刘永加强对自己的护卫。
刘永呵呵一笑,将信折起,说道:“请这位壮士回宫,朕有回信,请其交于旧友。”
这大汉是汉情局梁曹的人,长安信使已经来睢阳多日,因为刘永做了皇帝架子大,下面官署众多,哪里会理一个送信之人?信使一直求见不得,梁曹便派大汉在梁园蹲守,守株待兔,还真让他等着了。
刘钰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与刘永完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连横,至于其效果,要等以后再看。
此时刘秀已派光禄大夫伏隆去招降称霸青徐二州的张步,拜张步为东莱太守。刘永听说伏隆到了剧县,马上派人飞马赶赴剧县,宣布立张步为齐王,又遣使立董宪为海西王。
张步占据二州,数郡之地,对于刘秀东莱太守的任命十分不满,他左右权衡之下,接受了刘永的任命,杀了刘秀的使者伏隆。
董宪对于刘永的封王欣然接受。
两个人都在名义上投入了刘永麾下,关东反刘秀军事同盟联系愈加紧密。这让刘永有了与刘秀对抗的信心,何况洛阳方面还有一个暗中的盟友:实力强大的建世汉。
说来也奇怪,在历史上,刘永就是用这种封王封侯的手段宠络关东群雄,还真就得到众人的拥护,这些人对他还颇有忠心,一直追随他争战,就算被刘秀打得四处逃亡也不离不弃,刘永反倒是死于自己身边小人物之手。
当年五月,岑彭卷土重来,继续围攻睢阳,刘永自然起兵相抗,双方又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此时洛阳的朱鲔奉旨出兵,虽然没有发大军,但是也作出了姿态,以镇东将军王虎领军一万,孟津将军任尚领军两万,共同攻略周边各县,两军合力,攻下了洛阳以东的偃师。刘秀急忙派兵反扑。
此时刘秀的局面就有些不利了,洛阳和睢阳两座城顽强地留在他的领地之侧,就像是一道大门,牢牢地卡在他南下的路上,两城东西夹击,不断向中间汇拢,这扇门慢慢关闭,刘秀的南下之路就会不断收窄,若是两城势力碰了头,偌大的南方就与建武汉无缘了。
多亏朱鲔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肯尽全力东向,否则刘秀的日子会更难过。
刘秀必须要拿下洛阳和睢阳中的一个,打垮朱鲔和刘永之一,否则势力便只能局促于大河以北,更别提争霸天下。
洛阳城高人众,又有实力强劲的建武汉从后支撑,急不可图,刘秀把目光锁定了刘永,严令岑彭必须攻破睢阳。
好在冯异稳定了颍川,与吴汉掉头向北,向洛阳方向进军,挡住了洛阳东进的势头。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刘秀暂时没精力理南阳的事了,南阳的数路叛军有了一个自由野生生长的发展时期。
安排好了遥远的关东之事,小皇帝刘钰四仰八叉地躺在长乐宫的龙榻上,仰头看着屋顶,时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牛头和马面对望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之中。
“陛下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一早就开始了,莫名其妙地就要笑两声,是有点不正常。”
“早饭吃多了撑的吗?”
“哪天他不是吃那么多?”
“难道是杨婕妤的事?”
“是吧?不过就算是有喜了,这还没生下来呢,多大事儿啊!乐成这样!”
“就是,年龄太小,经的事儿少。”
“就像你经过似的!你个不干人事的家伙!”
“切,别忘了我是半路进宫,人事是经过的,哪像你从小就切了,到现在还是个童子没鸡!”
两个人的目光逐渐炽热,好像在空中擦出无数火花,牛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马面有点心虚,向后缩了一下。
小皇帝腾地坐起身,叫道:“朕要去椒房殿!”
两个死太监都有点奇怪,有身孕的是杨贵人,不是该去临华殿吗?
但是谁也不敢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去了椒房殿。
刚到门口,皇帝便头也不回地斥道:“你们两个死太监,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我们小两口亲热!”
262.不利则退
刘钰大摇大摆进了椒房殿,里面的宫女都跪拜在地,之后低了头,一个个地退了出去。
樊桃花上前相迎,刚行过了礼,便嗔怪地道:“陛下,夫妇间事,怎么能挂在嘴上呢?离多远就听您喊亲热亲热,也不嫌害臊!”
“夫妇人伦乃是大事,,朕和自己的皇后亲热,又不是别人,有什么可害臊的?”
“哼,要亲热去找你的杨婕妤去!少上我这儿假作殷勤!”皇后貌似气不太顺,一点也不给皇帝面子。
刘钰抽着鼻子,四处嗅着,故意说道:“好大的酸味,皇后吃醋了吗?”
皇后抬起袖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闻,“今天吃的饺子,是醮了点醋。”
刘钰哑然失笑,他倒是忘了,吃醋这个典故出自唐朝房玄龄,此时还没有吃醋一说呢!
皇帝大咧咧地坐下,说道:“叛军扰扰,朝廷不宁,朕打算亲征卢芳,过一阵子就动身,这宫里的事儿就请皇后多多费心了。”
“宫里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杨贵人有身子了么?陛下不放心么?”
“朕不担心,有皇后在,朕放心得很,桃花,你就是朕的贤内助。”
樊桃花正色道:“身为皇后,总管六宫,不管陛下在或不在,这宫里的事儿一直是妾在张罗。陛下根本不必特地嘱托,陛下如此,是担心妾照顾不好杨婕妤么?”
皇帝被她说中了心事,顿时有点尴尬,好在他脸黑看不出来。
刘钰笑道:“朕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你怎么就多心了?”
樊桃花道:“陛下金口一开,便是圣旨,妾敢不遵命?只是也请陛下得知,从前妾父常说,营中士卒要互相亲爱,亲如兄弟姊妹。妾的父亲与杨婕妤的叔父镇西大将军乃是兄弟,妾与杨氏亦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姐妹。她有身孕,妾自然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这是老营中的情份。何况她身上怀的乃是陛下的骨肉!妾照顾了她,便是照顾陛下的孩子,也是为陛下免除后顾之忧,这是妾的本分,陛下何须多言?”
刘钰突然上前,一把抱住皇后,猛地堵住她的嘴,含混道:“别啰嗦了,咱们干点正经事儿!”
他知道此时皇后有些不快,现在的情景他怎么说也没用了,干脆来点简单粗暴的,把这话头茬过去了事。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相当成功,皇后舒服了,心情好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自那以后,樊桃花对杨素青比从前更加周到,为她加派了人手,每天殷勤伺候,在饮食上也不断变着花样,好像唯恐她吃不好,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皇帝算是放心了,看来桃花还是很厚道的,长乐宫中不会有那些现代宫斗剧中的场景上演。宫女太监们也纷纷夸赞,说皇后真是贤德,不仅不忌妒,反而这么善待杨婕妤。
只有杨素青自己知道,她和皇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过去她们相处比较放松随意,互相之间没有什么提防,两人是很要好的姐妹。可是如今她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多了些客气,少了些亲近。
杨素青心中多少有些苦涩,但很快就被将为人母的喜悦冲淡了。
为了杨婕妤有孕一事,皇帝陛下要求太医院多招些女医,尤其是懂得接生,能伺候产妇的,精心培训,准备为皇室服务。于是由一个著名女医淳于昭主持,在太医院下设置了女医署,专门负责治疗妇女疾病,以及照料孕妇和产妇。
对于卢芳叛乱之事,尽管二兄刘茂表示可以率兵前去征讨,不过皇帝还是决定亲征。他将国事委托给了城阳王刘恭,将南伐汉中之事交给了二兄刘茂。
建武三年五月,刘钰率军三万北上,浩浩荡荡杀奔安定郡,皇帝亲征是大事,驿使来回飞奔,游骑布满道路,来回传递皇帝旨意和前方战报。
皇帝令天水太守杨音出兵安定,会战高平,又命上郡北部都尉乌米出兵攻略北地郡,务要毕其功于一役,将北部边郡问题彻底解决。
大军行进到云阳,皇帝下令扎营,在此停留了数日。几天之中,有安定和北地的豪强不断来投奔,他们率领各自的私兵,带着毛皮和良马,驱赶着牛羊,向皇帝陛下进贡效忠。
刘钰当然是来之不拒,设宴款待众人,好言安抚,并对他们大加封赏。
不久之后,前军来报,作为前锋的穆弘部已抵达阴槃,与当地的汉军会合,会集人马一万余人,直逼乌氏,乌氏由卢芳军五千及依附他的当地豪强兵数千人驻守,听说汉军来袭,竟弃城出来,主动迎战。
双方在乌水旁展开激战,卢芳军颇似匈奴人战法,基本是围绕的敌人骑射。穆弘军以小射声营为主体,最擅长的就是射箭,而且小射声营又与射声营不同,个个都是快箭手,以穆弘为首,都是连环发箭,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虽只有数千人,却仿佛万人齐射,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敌骑纷纷落马。
卢芳军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逃走,这一逃就逃得彻底,竟直接放弃了乌氏,北退数十里,直到朝那才停了下来。
说到底,卢芳的部下久在边郡,与匈奴人杂处,多少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利则进,不利则退,地盘能占住就占,觉得占不住了,也不死守,立即放弃,果断遁走,绝不拖泥带水。
而穆弘真算得上是个急先锋,竟咬着敌军的尾巴,衔尾直追,一步也不放松,但是对方是以骑兵为主,汉军却多是步卒,速度远不及对方。
本来穆弘是没有希望追上叛军的,可叛军继续北上后,突然发现,他们的身后出现了敌人。
原来固守在高平的田无忌突然杀出城来,率三千精兵南下,袭夺了萧关,牢牢卡死道路要冲,阻挡敌军北归。
田无忌和穆弘一北一南,将万余敌军堵死在朝那一带,敌军有心守城,却不太擅长,有心撤退,却没了归路,登时陷入两难。
263.缓兵之计
为了解朝那之围,卢芳亲率大军南下,攻打高平第一城,连攻几天,城池岿然不动,卢芳只是损失兵马而已,索性弃了城池,进兵到其东南不远处的萧关。
萧关是关中四关之一,横亘于关中西北,为其西北屏障。这座雄关矗立于六盘山口,依险而立,扼守自泾水进入关中的通道。
萧关与高平都是险峻之地,易守难攻,双方互为唇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卢芳抵达萧关之下,见关墙高耸,守备森严。虽关内只有三千兵马,但即便十倍之敌,亦不能攻破。
卢芳望关叹曰:“此关不可破而入之!”掉转马头离开。这便是放弃了关内朝那的万余军队。而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说退便退,这一退便退得彻底,直接回到老巢三水去了。
朝那军见没了外援,顿时失了斗志,士气全无,没做什么抵抗,就弃甲归降了。
皇帝刚刚自云阳起程,便得到前方的捷报,不禁笑道:“卢芳跑得倒快!”
随行的朝臣有的奏请回銮,皇帝面无表情地道:“卿等若是不愿北上,自可回长安,朕是一定要饮马长城的。”
朝臣们唯唯而退,不敢再谏。
大军继续进发,皇帝并不着急,一路遇城则入,接见当地豪强,任命地方官吏,向当地百姓下诏免税两年,收获一片颂扬之声。
皇帝一路广收民心,巩固在边郡的统治,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豪强吏民都得到皇帝的恩赐,自然感激涕零,与卢芳四处劫掠敲诈相比,觉得还是归顺朝廷更好。
皇帝不只是施恩,当然也要宣威,对于助纣为虐,帮助卢芳之人,或者是拒绝接受王化,敌视大汉者,都发兵剿灭。其中有一位黄姓豪强,纠集族人,杀了本地县长,起兵响应卢芳。皇帝将其夷灭三族,血洗其家,使得当地豪强悚惕,不敢怀有二心。
到了临泾之时,有故义阳侯傅长等人从郁致来拜见,献上了一份大礼:投效卢芳的北地太守首级。
傅长是郑深至交,双方一直有书信往来,郑深屡次劝傅长南下长安,为朝廷效力,傅长一心想复旧爵,因身上没有功劳,便一直不愿成行。
卢芳肆虐北地,北地太守是更始帝时任命,与卢芳有旧,欲为更始复仇,便与卢芳相勾结,召集郡中豪强,威逼利诱,欲以整个北地依附卢芳。
傅长假意归附,得到太守信任,征发士卒,豢养死士,趁其不备,猝然发难,将其杀死,一举建功。
傅长召集豪强,说道:“陛下复汉室,定关中,安百姓,伐无道,吾欲归之。而太守欲以全郡附逆,将北地置于险地。陛下大军将至,恐吾等皆为齑粉矣。今已杀之,欲归之陛下,诸位可愿从否?”
众人见到太守血淋淋的人头,再看傅长杀气腾腾的样子,哪个还敢说半个不字,全都说道:“愿追随君侯,献地于陛下!”
傅长整军南下,入安定,迎接皇帝陛下的大军。
皇帝大喜,复傅长义阳侯爵位,以其为北地太守,使傅长回归郁致,抚定北地。
傅长回军,正遇到乌米率军西进,两军合兵北向,共击北地北部富平神泉障和塞外浑怀障,这两个障塞都是北地北部的重要军事据点,掌握在北部都尉和浑怀都尉手中。
皇帝率朝廷大军长驱直入,进抵高平。太傅杨音领兵三万,从天水越山而来,与皇帝会于高平。
此时高平已有汉军七万,还有各路豪强武装,总人数将近十万,声势浩大,个个都摩拳擦掌地要进军三水,活捉卢芳。
皇帝在高平城中抚民,忽然北边来了卢芳的信使,带来了卢芳的奏书。
卢芳在信中自称为臣,表示愿接受皇帝陛下的号令,但他又表示,萧关以北,向来是胡汉杂处,不服王化,朝廷难以控制。他愿为皇帝分忧,替朝廷管理北部边郡,请陛下准许。
卢芳表示愿意归附,但是却有诸多条件,比如不入朝,比如保持他西平王的称号,说来说去还是想割据自立,继续做土皇帝。
皇帝对使者道:“当年高皇帝与开国功臣杀白马为盟,约定异姓不得称王,朕不能为了一卢芳而坏了祖宗成法。卢芳欲归汉室,可封其为万户侯,但却绝不能封王。”
使者道:“西平王乃汉室之胄,世人皆知,西平王之为王非是异姓王,而是同姓王。西平王愿世世代代为大汉之屏藩,为陛下守护边郡,阻挡胡羌。”
皇帝道:“他是汉室宗亲?还世人皆知?朕怎么不知在座诸位,你们知道吗?”众人自然都摇头。
卢芳一向假称自己是汉武帝曾孙,祖上因巫盅之乱,避祸来到安定,一直居住在左谷,利用边郡之人思汉情怀,广收部众。
皇帝道:“武皇帝与匈奴争战了一辈子,驱匈奴单于和左贤王以降,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怎么会有卢芳这种引匈奴人入寇的子孙?简直是贻笑大方!”
他指着使者道:“你回去告诉卢芳,他可以不入朝,但必须立即去除王号,遣子入侍!朕给他一个月时间,一月之后,他再要归降,朕也不允了!”
斥退了使者,皇帝回到寝宫,连声大叫道:“饿了!朕饿了,快开饭,朕要吃肉!来来,小班登,陪朕一道吃,乌盖,你也。。。你看着朕吃!”
皇帝与小班登大块朵颐,乌盖依旧斯文地吃着素,班登说道:“陛下是不是觉得这羊肉好吃,想多呆些日子?”
皇帝道:“这地方朕一天也不想多呆!”
“那您还给他那么久的期限?”
皇帝撕扯着羊腿道:“说了你也不懂。”
这时牛得草进来禀报:“陛下,田校尉来了!”
田无忌入见,向皇帝说道:“卢芳狡诈无信,陛下万不可被其迷惑,他遣使来降,不过是缓兵之计。他见陛下率大军来此,不可力敌,定会去求匈奴之兵及羌兵为援,陛下予其一月之期,正中卢芳下怀,一月之后,恐诸胡大军齐至,再想剿灭他就难了!”
264.两面得利
“卿之意正与朕同!”皇帝大笑道:“卢芳这种人,留着终是祸患,若强行进兵。。。朕怕把他吓跑了,因此给了他一个月时间,先将其稳住再说,如今怎么想个法子收拾了他才好。”
田无忌道:“卢芳之难制,在于联通塞内塞外,任意来去,陛下即便击败了诸胡联军,卢芳亦是不怕,他可随匈奴人一道退入大漠,暂且蛰伏,待陛下大军一退,他便又出来做乱。”
皇帝听这话很是对路,便招呼田无忌道:“来来,与朕一道吃羊肉!”
小班登和乌盖虽然经常和皇帝一道吃肉,可他们是皇帝近臣,这种事不足为怪,对于其他臣子来说,这种事是莫大的荣誉,也是难得的机会。趁此机会,正好可以与皇帝畅谈,拉近关系,增加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田无忌很高兴,当即拜谢入座。
他本不是皇帝亲信出身,比起那批牛马厩出身的校尉,与皇帝的关系不知隔了几层,便是比穆弘亦有所不如,这次当面的奏对于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皇帝探身向前,问道:“卿今日来,必有定卢芳之策!”
田无忌直起了腰,说道:“依臣之见,要定卢芳,须得切断他内外沟通之路。或将其逐出塞外,重兵谨守长城一线,不使其归来;或者绕到其身后,切断其与塞外之联络,将之堵在长城以内,使其出塞无门,聚而歼之,一举除此大患。”
皇帝摇头道:“此次绝不能使其逃脱,否则须日日提防。。。拒之塞外,旷日持久,靡费钱粮,不妥!”
田无忌拜道:“如此则请陛下予我精兵数千,臣愿间道北向,夺长城障塞,阻匈奴南下,亦阻卢芳退入大漠,陛下再自高平发大兵,将之一鼓而灭。”
皇帝沉吟道:“此计大善,只是间道而行,兵不过数千,携带军粮有限,即便占了障塞,面临两面夹击,如何能够坚守?”
“陛下,匈奴之兵不善攻城,数千汉兵扼守障塞,若安排妥当,可阻匈奴十万大军。卢芳数月以来,得本地豪强支持,兵马扩充数倍,然而若其逃亡出塞,谁肯抛家舍业从之?追随者必定十不存一,些许残兵败将,如何能破关而出?若臣能占据要津,必能隔绝双方,将卢芳困死于塞内!”
这个皇帝是信的,数千汉军占据要塞,凭匈奴人那个攻城水平,很难攻得下。卢芳要逃走,从人必不会很多,破关而出难于登天。
可是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粮食呢?粮食在哪?没有粮食,一切都毫无意义。
田无忌又道:“陛下,臣在高平一年,曾派出数路使者,联结安定豪杰,多有豪强心向大汉,只是暂时屈从于卢芳之下,只待陛下大军征讨,立即便能改换门庭。臣与其中数人约定,待时机一到,彼等便可里应外合,起兵共击卢芳。此地向北五百余里,有中卫塞,乃卢芳出塞最近之道路,也是他最常走之路。中卫塞之侯官胡进,一直心向大汉,时与田某通信,他言道,只要臣将兵数千攻击中卫塞,他将在内起兵响应,助臣一举拿下中卫塞及附近烽隧,障塞内有积谷牛羊,皆为卢芳为其逃往塞外准备的,臣将取之,因食于当地,储粮固守。臣知山中一条小路,直通中卫塞,愿倍道行之,夺长城障塞,扼卢芳之归路。”
皇帝摇头道:“不妥,如此要道,卢芳怎能不派亲信把守?依朕看来,这胡进未必可靠。”
“陛下,胡进乃是从前的侯官,掌管中卫塞,正因卢芳派人接管了中卫塞,强夺其权柄,以其为副。胡进心生不忿,才差人与臣联络,臣也曾从旁人处佐证,知其言非虚。胡进其家为当地大豪,此时暂时屈从于卢芳,但因其索求无度,对其颇有怨言。”
皇帝终于点头了,“可,卿且行之!”
田无忌挑选精兵,准备从山中小路,绕行而北。
皇帝本人则在高平日日置酒高会,与众臣及四处来投奔的豪强欢饮,席间屡次提到:“卢芳其人,心也是向着汉室的,当初他便入朝更始帝,受骑都尉之职。此番他若能去王号,受侯爵之封,遣子入侍,依旧做我大汉的臣子,或许便可不动刀兵,免得生灵涂炭。”
更是念叨着要东去北地、上郡,巡视北疆,绕路回长安。当有随行臣子提出在更北处尚有朔方、五原、云中等郡,皇帝笑道:“边鄙之地,皆游牧之民,此时夺之不得其利,待朕扫平天下,必将定之!”
于是随军大臣及各地豪强皆言皇帝已有南归之意,不想再向北进军。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们的话,几天后皇帝突然下旨,将高平的兵权委托给了镇西大将军杨音,他自己则带了三万人沿着泾水向东南而行,看样子是要转入北地郡巡视。
卢芳从使者处得知,皇帝给出了一个月期限,登时转头,向着身边的弟弟卢程笑道:“看来无须走了,不用去大漠吃沙子!”
卢程点头道:“一个月,匈奴及西羌之兵也该到了!”
卢芳道:“若是未到,寡人便再遣使去高平,就是接受了他的万户侯之封,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待小皇帝一走,这北部诸郡还不是寡人的天下?到时寡人称王称霸,说不定连皇帝也做了,他远在长安,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卢程道:“刘钰虽年轻,却有大志,此次他北上,一路免除赋税,广收民心,那些本来依附我们的豪强,许多都转投了过去,长此以往,安定、北郡之人心都向着他,我兄弟如何立足?”
卢芳冷笑道:“他不过是走一圈,来做个好人罢了,等到他大军一撤,寡人再发兵南向,那些豪强百姓不过是待宰的小羊羔,皇帝免了赋税,让他们都富得流油,这油水不过是给寡人留着罢了!”
卢程道:“恐怕豪强不会如从前那般听话了!他们若只是三个五个,兵只数百数千,不足为惧,若是与当地汉军联结起来,其势不容小视。”
卢芳道:“豪强再强,能强得过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吗?大单于说过,要发数万控弦之士,扶立寡人为汉天子,到了那时,谁敢不从?”
卢程道:“单于狡诈,将王兄立于匈汉之间,使王兄为其抵挡汉之兵锋,独受其蔽。且匈奴人贪婪成性,索求无度,王兄若不顺从,则威胁掳掠。王兄虽有北部诸郡,亦要受其胁迫。”
卢芳拍了拍卢程的肩膀,笑道:“你就是想得多,寡人立于匈汉之间,不独受双方之蔽,亦可得双方之利,寡人将借匈奴人兵威,收服五原、云中、定襄等郡,大张势力。亦可得汉人喜储财货之利,南下掳掠,以所掠养吾之兵,单于有所索求,便从汉人处掠之,又不用我们自己出钱,怕什么?”
卢程也笑道:“王兄说得对!原本匈奴人常南下掳掠,如今不过是我等代行其事而已,以一半供奉单于,一半留做已用,若兄长能得边地十郡之地,还怕他们谁来!”
卢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