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河西尉佗
窦融心中只认准一个刘秀,从未考虑过赤眉军。小皇帝刘钰曾两次派使者去河西征召,第一次窦融理都不理。第二次再去时,因有郑深的书信,窦融才算拿正眼看了刘钰一眼,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他是那种成熟的政客,还是考虑是否应派人去长安看看,正巧此时刘钰率军西征,窦融便暂停了这念头,只是派人去陇西打探,等待陇西之战的结果。
没料到小皇帝刘钰轻松拿下隗嚣,把陇西纳入版图,这消息立即快马传至河西,窦融大吃一惊,第一次对这个传说中的少年皇帝正视起来。
他召集五郡太守和河西豪杰商议此事,众人各持已见,有人主张自立,说“河西殷富,有山河之险,自可固守,何必屈身事人?”
“今豪杰竟逐,雌雄未决,当据斗绝之地,安一方百姓,不失为河西之尉佗。”
尉佗是当年奉秦始皇命令南征的将领,率军略定了南海、桂林、象郡三地,秦亡后便自立为南越王,治越近八十年。这些人是在劝窦融仿效尉佗,自立为王。
也有人说“河西之地非南越可比,河西沟通东西,隔绝羌胡,为汉之臂掖,长安之屏藩。汉欲击匈奴,必有河西。若有雄主一统中原,河西绝不能孤悬在外,不如早归。”
窦融深知大一统王朝的强大实力,小小的河西五郡完全不是对手,若是国家重新归于一统,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归附。但他不可能等到最后,那样便有些被迫的意思,显不出功劳。如果看准了大势,归附当然是越早越好,若是能为统一出一分力,那更是上之上者。
问题是现在不知道究竟会鹿死谁手,也不知道小皇帝的兵锋所向,若是他得了陇西,便要直接进兵河西,那对于窦融来说是最坏的一种结果,河西就会马上面临选择,超然于各方势力之外的独立状态立即打破。
从前有隗嚣隔在中间,作为河西与中原的战略缓冲地带,窦融可以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再多看几年,等看得真切了再决定向哪一方下注。如今陇西已被平定,河西将直接面对建世汉的兵锋,由不得窦融不着急。
可是五郡豪杰大多不看好刘钰,一是因为建世汉的班底是赤眉军,在他们眼里,那是流民贼寇,比更始汉更加不如;二是因为刘钰年龄幼小,且是放牛娃出身,能有什么雄才大略?有人甚至怀疑,这个小皇帝根本连字都不认识,在那个儒家大行其道的时代,这是个致命的缺点,没有学问,不通儒道,何谈治国?必然是暴虐百姓,胡为乱政,所谓的赈灾抚民,恐怕只是误传,或者是故意做给世人看的一场戏罢。
与他相比,正当壮年文武全才的铜马帝刘秀就强出太多了,刘秀出自太学,通经史,有武略,昆阳一战,名动天下,抚定河北,所向无敌,是世人公认的英雄豪杰,放牛皇帝刘钰怎么比得了?
窦融基本认同众人的看法,出于谨慎,他派出长史刘钧,随建世皇帝使者一道东归,来长安走一趟,亲眼看看长安的情景,并探查一下,小皇帝是否有进兵河西的打算,以便他们早作准备。
刘钧的来意刘钰一清二楚,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刘钧来,不该让刘茂早早回去,十万大军在陇西多留些日子,给窦融一点压力,或许能逼着他早点表态。可事已至此,时机已经失去。刘钧一看便知他暂时无意西向,窦融又可骑墙观望了。
此时只能让河西使者见识一下建世汉的实力和建世帝的才略,希望他能成为第二个马援。
刘钧这个人在史册中没什么记载,刘钰对其一无所知。刘钰一向是识人于先,以其准确的“洞察力”和“预见能力”直接俘获人心,如今做不到知彼,只能以我为主,以真面目示人,任他人评说了。
刘钰不想见招拆招,他根本不愿做等别人出招的那个,这样太被动,太没自信了。他要做出招的那一个,掌握主动。因此一见刘钧,皇帝便问道:“如今朕已定陇西,河西在望,大将军将如何自处?”
这话很有些锋芒,意思是我已经打到你大门口了,窦融准备怎么办?
刘钧答道:“大将军将择有德者归之。”
这话很狡猾,一方面表明了态度,大将军心向国家,无自立之志,另一方面也没有明说要投效谁,只说择有德者归之,隐含的意思是若是你有德,归你也未尝不可,若他人有德,或许就归了他人。
皇帝道:“大将军镇守河西五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百姓富庶,士多归之,外则折挫羌胡,内则万民蒙福,大将军实为国家有功之臣也。朕如今据有陇西,与河西相接,感大将军之德,不忍相攻。如今四方扰扰,天下未定,大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王者迭兴,千载一会。大将军欲立齐桓、晋文之功业,辅佐天子,当勉力而行,勿要迟疑;欲三分鼎足,合纵连横,亦宜以时定。如今大将军以下,必有人劝其效秦之尉佗。大将军知利害顺逆,明忠贞之节,必能避倾覆之事。惟大将军自裁。”
刘钧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不禁多看了小皇帝几眼,见他不过十几岁年纪,怎么见得如此明白?对于河西众人的议论,就像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一般。看来这不是一般人物,而是个天生的少年英豪。
刘钧心想:“听他这番话,不仅见识明白,而且完全不像赤眉军流寇,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只不知道皇帝的学问究竟如何。”
刘钧道:“闻知陛下曾作歌言志,河西遥远,竟不得其文,可否容臣一观?”
皇帝说道:“朕已命人演练其曲,时常吟咏舞蹈,便让他们唱一遍,朕与卿共赏。”
《短歌行》如今不仅有曲,而且有舞,自然由乐府编演。小皇帝便叫了人出来,就在酒宴现场,歌舞了一遍。
刘钧听罢,着实吃了一惊,随即拜倒,说道:“陛下乃真英雄也。”
他又拜道:“臣斗胆,敢请陛下赐一曲于大将军,以慰大将军渴慕之情。”
刘钰心道:“来了来了,这是现场考试,七步诗啊,多亏老子有准备。”
237.七步成诗
窦融出身豪门世家,虽然不像隗嚣那般以学识闻名,想必学问也是有的,他身边也聚拢了大批关西名士,使得河西的文风也大大兴盛起来。
要想收服他们的心,还真的不能只凭刀枪,要来点学问之类的软功夫才行。
刘钧向皇帝求诗,分明是想掂量掂量他,看皇帝是否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若是诗写得不成样子,就坐实了河西豪杰的议论之辞。
可是这怎么难得住文武全才、英明神武的建世皇帝陛下呢?
皇帝站了起来,从几案后走出,所有人都随之站起,刘钧拱手肃立,等皇帝即兴发挥。。。或者丢丑。
皇帝没说话,低头负手向前踱了两步。
侍郎金丹以为皇帝犯难,想为他解个围,当即说道:“陛下且慢慢构思,臣等可先吟咏几首,让刘长史先听听臣等的陋作,再欣赏陛下的佳构。”
皇帝突然举起右手,说道:“停!你别说话,打扰朕的思路,方才朕走了几步?”
“陛下走了。。。两步?对,是两步!”
河西一行人以刘钧为首,虽然个个表情肃穆,其实都已经在心里开始暗笑了。看这个情形,果然那篇短歌行是代笔,否则这侍郎为何如此急着跳出来解围,他只是想拖拖时间,帮皇帝再找个代笔,来一篇急就章而已。
怪不得《短歌行》如此苍凉雄壮,完全不像是十几岁少年的手笔,原来如此!如今且看他如何下台?
皇帝叱退了金丹,又继续迈步,口中数着:“三、四、五、六、七。。。有了!”
他停住脚步,负手而立,缓声念道: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起句一出,堂上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偌大的宴会现场,一百多号人,简直一点声息都没有。
刘钧心中默念一遍,细细品味:起句平实,很稳,是常见的起法,但是起句说的“庭中”,仿佛是闺阁之中,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个境界是不是太小了?
皇帝又缓缓念出了第二句: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这句一出,便坐实了闺阁之辞。院中一株绿树,春意盎然,一个妇女出场,折了枝条,想要赠给远方的良人。句中表达了殷切的思念之情,确实是好句,只是不应景。一个皇帝写诗赠给一位大将军,你来一首闺怨诗是什么意思?
刘钧暗暗摇头,心想这必是某位臣子不知什么时候写的,皇帝只知是好诗,却不懂意思,只管拿过来装点门面,可惜这次用错了地方,免不了要贻笑大方了。
金丹则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好心救场,皇帝却不准,逞能吧?这下可好了,直接丢脸,想找补都没有机会。
座中有两位随行的河西名士互相看了一眼,会意地一笑,就等着看放牛皇帝的笑话了。
这时皇帝念出了后面两句: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负手挺胸,踱回上位,大袖一拂,飘然落坐。
反观诸臣及河西名士,满座寂然,无敢哗者。
沉默片刻,刘钧起身,率一众河西名士离席拜倒,说道:“陛下此诗,深衷浅貌,语短情长,实乃难得一见的应景佳作,陛下才思敏捷,七步成诗,且是如此佳构,实是令人钦服之至。臣见此诗,方知陛下对大将军,对河西百姓的思念之情,河西虽远,陛下之情,亦可致之!臣不才,愿将此深情厚意转达大将军及河西士民。陛下盼河西之地重归汉廷,大将军亦盼望重归故乡,臣来时,大将军便殷殷嘱咐,让臣一定要转告陛下,大将军永为汉室之臣,河西之地永为汉土!”
他服了,河西名士都服了,这诗作得太好了。
这是《古诗十九首》中的一篇,本来是一篇思妇怀远的闺怨诗,丈夫远去,经年未回,思妇见庭中之树,思念良人,盼他早日归来的情思跃然纸上。
诗这种东西,本来就可以做各种解释和附会,皇帝把这首闺怨诗用在这里,就是借思妇之口表达对窦融等士民的思念,表达对河西之地早日归汉的期盼之情。
窦融本来就是右扶风人,去河西是为了避难,皇帝用诗来呼唤他回来,很应景,河西脱离朝廷管理数年,皇帝盼着它回归,也是一种政治需求。
许多河西名士故乡都在关中,无奈离家,多年不归,河西虽安定,但边远之地,哪有关中之地繁华,感觉亲切?有谁不思念家乡呢?
皇帝的诗作勾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座中已有人以袖拭泪,低声饮泣,便连刚才被驳了面子的金丹都有些哽咽,他也是长安人客居陇西,这下子也想家了。
隗嚣在座中暗暗点头,原来他还怀疑《短歌行》是伪作,如今一看,小皇帝确实是奇才,多种风格自由驾驭,可豪放,可细腻,可悲壮,可深情,真是无所不能,这究竟是什么妖孽啊!
“吾不及也,吾不及也!”隗嚣暗叹,自己输得不冤,这种就是天生奇才,非人力所能敌也。
皇帝举杯,指着一众河西名士说道:“诸卿皆为当世之俊才,若能回归朝廷,朕虚席以待,卿等皆可一展所长!”
官帽子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戴了。
刚刚被皇帝送过帽子的陇西名士立即出面作证,皆道:“陛下识才惜才,乃百年一遇之明主。”
皇帝道:“卿等好不容易来一次,明日皆随朕回长安,多住些日子,到处走走看看,那些亲朋故旧也走动走动,回河西时要一五一十,好好地给大将军讲讲回乡的见闻,如今的长安,可是繁华更胜往昔啊!”
皇帝将安定郡委托给了杨音,又为他多留下一万兵马,自己带了一万军队,和随行百官大臣及河西客人一道回到长安。
刚到长安便得到一个好消息,长水校尉王虎从洛阳千里遥遥地送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俘虏:刘秀手下的重臣寇恂,在云台二十八将中位列第五。
历史有时就是这么偶然,王虎活捉寇恂,全凭运气。
洛阳军解了新安之围,虽说有点惨,损失了几万兵马,但依旧是近几年难得的胜仗。因此朱鲔的胆子大了起来,想要拓展一下洛阳的活动空间,攻略河南各县。
于是他派了洛阳军方最强的两个将领王虎和任尚各自率军出城,在洛阳周边活动,观察敌情,寻找攻击目标。任尚向东,在偃师一带活动,王虎向东南,在缑氏一带活动。
王虎带了两千羽林军出行,快到缑氏的时候,突然遭遇一支人马,只有数百人,羽林军当然不会客气,冲上去一通砍杀,对方明显不敌,眼看要被全歼,那为首的便命令手下放弃抵抗,全体成了羽林军的俘虏。
直到回到洛阳,王虎才知道自己抓了一条大鱼,建武汉颍川太守寇恂。
寇恂是上谷人,出身世家大族,原是上谷太守耿况的下属,在王郎之乱时,上谷归附刘秀,寇恂与耿况的儿子耿弇一道率军南下去投奔他。两个人在广阿追上刘秀,随之平定了王郎和河北的流民队伍。
刘秀平定河北后率军南下,攻取了河内郡,当时河内郡南有洛阳,北有上党,全都是更始皇帝的地盘,何况洛阳还有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形势很是严峻,刘秀需要一个能力足够强的人来镇守河内。
邓禹军事上能力一般,识人方面却是个顶尖高手。他为刘秀推荐了寇恂,说他文武全才,足以胜任,将他比作为汉高祖镇守关中的萧何。刘秀听从邓禹的意见,拜寇恂为河内太守。
寇恂在治理河内郡时表现出了超常的才能,不仅把河内变成了刘秀的粮仓、钱库和武器库,而且打退了洛阳方面的进攻,与冯异一道,将败军赶过大河,并带兵渡过河去,在洛阳城下耀武扬威而回。从那儿之后,朱鲔便不敢再出洛阳城。
寇恂功劳既高,又极得民心,不知道是不是让刘秀产生了猜忌之心,竟因为处罚一个上书人的小事被就地免职。
寇恂刚在上谷家中闲了两个月,刘秀便又起复他为颍川太守。因为颍川郡突然发生了叛乱,刘秀想来想去,只有寇恂去最让他放心,于是让他立即出发,前往颍川。
此时破奸将军侯进已率军前去颍川,寇恂从上谷家中出发,倍道兼行,去军中与侯进会合。本来河南这一带除了洛阳以西,都已变成刘秀的地盘,朱鲔从来不敢出洛阳。寇恂便从河南穿过,南下颍川,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王虎,被王虎擒住。
完恂被带回洛阳,朱鲔见了,简直是扬眉吐气。
寇恂在河内任上屡败朱鲔,简直成了洛阳军的噩梦。依着朱鲔等洛阳诸将的意思,直接就要把寇恂在洛阳斩了,可却被任延君阻止了,他觉得这个级别的敌将应该由皇帝亲自处置,将其解送长安。
就这样,寇恂被押解到了长安,皇帝回来时寇恂才刚刚到。
238.既秀何钰
刘钰听说寇恂被送过来了,龙心大悦,立刻就问在哪儿,刘恭回答说在狱中。
刘钰立即道:“怎么在狱中,快请出来,朕要见他!”
寇恂是云台二十八将里最出挑的几人之一,镇守一方则为能吏,用兵一方则为良将,文武齐备,有宰辅之才。
这种人才皇帝陛下怎能放过?这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上天送给他刘钰的,一定要收为已用。
两人见面谈了没多久,寇恂便说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臣深为感激,只是臣之父母妻子皆在上谷,寇氏一族尽在故国,使臣无法回报陛下也。”
没法子,一家老小都在刘秀手里,他还能怎么样?刘秀虽不是汉武帝,李陵一投降就杀他全家,但是也肯定不会让寇氏一族好过,寇恂不敢冒这个险。
皇帝道:“不提这个,朕只与你论天下大势。”
寇恂道:“天下大势尚未可知。”
“卿未知,朕却知了。”
“陛下知道什么?”
是时候拿出点真本事,让姓寇的见识一下皇帝陛下超凡的预见力了。
刘钰面容一片平静,“建武见武,北宠南奉。”
寇恂出宫时一直在琢磨这八个字,建武见武,是说建武帝刘秀行征伐之事吗?陛下一直都在东征西讨,无时不武。北宠南奉是什么?难道指的是建武帝的两个妃子?河北郭圣通和南阳阴丽华?是说郭圣通有宠,阴丽华奉其为尊?前一阵子确实有这个趋势,阴丽华谦让,请皇帝陛下立郭氏为后,但是真正有宠的其实一直是阴贵人。
最近郭圣通的舅舅真定王刘杨谋反,郭圣通便愈加失宠,如不是她的儿子刘疆是皇太子,恐怕已经被废,如今阴丽华封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寇恂摇了摇头,看来建世小皇帝对于河北之事不太熟悉,说这八个字或许只是故弄玄虚。
第一面寇恂对刘钰的印象不错,没想到他年纪虽小,见识却明,看起来是个人物。可惜啊,寇恂又暗暗摇了摇头,可惜最终只能有一人胜出,既生秀,何生钰?
寇恂出宫后没有回到狱中,而是被牛得草送至尚冠里的一处豪宅。寇恂却坚决不肯进去,一定要回到狱中,牛得草左右为难,奈何寇恂十分坚决,只好又将其送回狱中,关照狱吏为其择一干净安静的牢房,单独关押,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
狱卒为其端上饭食,说道:“先生这是何苦?好好的宅子不住,为何非要回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罪?”
寇恂笑道:“这里住惯了。”
皇帝回到长安后,以留守有功为由,为兄长刘恭加封了一县之地,又拜王虎为镇东将军,拜任尚为孟津将军。
皇帝已经开始有意地拉拢洛阳诸将,暗暗地分朱鲔的权柄,封赏任尚是为洛阳将领树一个榜样,以示皇帝有功必赏,让众将感觉到追随皇帝陛下有前途。
建世皇帝顺风顺水,建武皇帝却有点焦头烂额。
盖延的死讯传到高邑之后,刘秀为之流涕,指着众臣道:
“善力者信力,善智者赖智。巨卿勇力无匹,多信其力,常轻敌,多深入,岂知善水者溺,善骑者坠。巨卿过于自信,以致掉以轻心,坏了性命,汝等当以此为戒!”
说到这儿他又流下了眼泪,“巨卿自渔阳从朕,率幽州突骑,临阵争锋,身先士卒。平定河北流寇,多承其力。忧国忘家,忠勇无比。临阵遇难,呜呼哀哉!”厚赐其家,使其子盖扶袭爵。
盖延的死风波未息,又传来寇恂的凶信,说其赴颍川任时,在缑氏附近遇袭,寻找多日,依旧生死不明。
刘秀大惊道:“是何年也,折我两员大将?无寇恂,颍川危矣!”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破奸将军侯进在颍川打了败仗,请求朝廷再派兵支援,同时再任一位太守去抚定颍川。
刘秀抚额道:“如今四方扰扰,烽火连连,哪里有那么多士卒与他?若有良将,便不须多少士卒!”命冯异为颍川太守,行大将军事,抚定颍川。并千叮咛万嘱咐,命偃师、缑氏派重兵护送至侯进军中,万不可再为敌所乘。
冯异是颍川父城人,新朝时曾任颍川郡郡掾,奉命监护五县,抵抗绿林军。更始政权建立后,刘秀率军由南阳攻取颍川,进攻父城不克,在附近屯兵。冯异外出巡视属县,被汉军捕获,受到刘秀的招揽。
冯异表示:“老母现在城中。如能释放我回城,愿将所监五城献上。”刘秀同意,放走了冯异,冯异回到父城后,劝县长一同投降刘秀。
没想到刘秀未等接收父城,便因兄长刘縯遇害而紧急回到宛城。而冯异始终坚守父城,拒不投降更始政权,先后击败了更始诸将的十余次围攻。直到后来刘秀任司隶校尉,再次经过父城。冯异立即开门迎接,被刘秀任命为主簿。
冯异不仅自己投降刘秀,又推荐许多同乡,如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这些人被任命为掾史,随从刘秀到达洛阳。其中铫期后来与冯异一道位列云台名将。
刘秀出洛阳北渡黄河,抚定河北,冯异一直在身边追随,是刘秀的铁杆心腹,在刘秀最落魄的时候亲自煮麦饭为之充饥。
冯异追随刘秀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是能独当一方的大将,但他却从不居功。在众将争功时,他总是默默地躲在大树下,因此得到了“大树将军”的雅号。
刘秀派冯异去颍川,是相信他的用兵之才,也是利用他颍川人的身份,冯异的部队不抢劫、不滥杀人,这对于安定地方很有利。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颍川之事,刘秀觉得疲惫非常。
如今真定王刘杨反叛,南阳郡董訢、许邯作乱,颍川严终、赵敦与密县人贾期反叛,他的地盘上到处都是烽火。
刘秀按着眉头之间,说道:“千万不要再有人反叛了。”
话音刚落,有人一路小跑进来,手中举着一封帛书高叫道:“陛下,幽州牧朱浮送来急信,渔阳太守彭宠反了!
239.怪事连连
渔阳郡渔阳县,太守府。渔阳太守彭宠正在大发雷霆。
“废物!一群废物!府中三番两次失窃,尔等忝为府中侍卫,却对此一无所知,一不能护家宅,二不能捉盗贼,要尔等何用?”
太守府最近闹了鬼了,最开始是太守夫人丢了一只贵重的步摇,折腾了几天也没找到,夫人一气之下,把侍女都撵走了。
本以为就此无事了,突然彭宠的委貌冠又不见了,百般拷打之下,一个家奴承认是自己偷的,却又说不出销赃之处,彭宠一怒之下,将这家奴杀了。
可是府中的失窃事件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府中金银、丝绸、器物不断丢失。与此同时,太守夫人开始频频做噩梦,梦见一条大蛇盘踞在屋梁上,蛇头上竟插着她的金步摇,又梦见彭宠的头不见了,只余一个身子,却可以来回行走。
古人对梦十分重视,认为其中有上天的警示。梦见金步摇插上蛇头,人无头而行,都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彭夫人心里非常不舒服,和彭宠一说,彭宠也觉得事情不简单。
家里连续丢东西,夫人接连做噩梦,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彭宠本身又是个背主造反、心里不踏实的,登时觉得心疑。
彭宠是南阳人,他的父亲曾在哀帝时任渔阳太守,彭宠做过新朝的大司空士,当年也曾跟随大司空王邑去昆阳。昆阳惨败之后,彭宠流落洛阳,后来为避祸,与同乡吴汉一道逃到渔阳,寻找当年父亲的老部下,暂时安身。
更始帝刘玄派南阳人韩鸿到北方各地招降,彭宠便和吴汉一道去投奔,借着老乡的身份,为自己谋到了渔阳太守的的职位,吴汉则位居安乐县令。
彭宠很有才干,到任后整饬武备,屯积粮草,抚慰军民,渔阳郡在他的治理下很快安定下来。
刘秀进入河北之后,正逢王郎自立。彭宠在吴汉的鼓动下投降了刘秀,并派吴汉、盖延、王梁等人率渔阳突骑去支援刘秀。他自己则在郡里坐镇,为刘秀源源不断地输送士兵和钱粮,为平定河北立下大功。
刘秀封他为建忠侯,赐号大将军,留任渔阳太守,彭宠对于这个封赏当时是满意的。可是等到刘秀称帝、大赏群臣时,原本彭宠的部下吴汉、王梁等人,位子都在他之上,彭宠便有些不平衡了。
但这依然不足以让他反叛刘秀,直到彭宠遇到命中的克星—大将军、幽州牧朱浮。
朱浮是刘秀的亲信,被委以重任,坐镇幽州,总督北方诸事。强龙和地头蛇很难和平共处,朱浮和彭宠便是如此。两个人十分不和,互相攻讦,势同水火。
朱浮不断向刘秀告状,诋毁彭宠,说他有自立之志。刘秀开始时还不在意,架不住朱浮不断说坏话,说的又是做皇帝的最忌讳的事,刘秀也有些心疑了,便下诏征召彭宠入京。
彭宠知道是朱浮捣的鬼,十分气愤,便要求与朱浮一道入京,要与他当面对质。皇帝的诏命,哪容得了他讨价还价?刘秀不允,严辞要求彭宠立即动身。
诏书的语气十分严厉,彭宠见了便有些害怕,担心刘秀要对其下手。他心中不安,举棋不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夫人看在眼里,愤愤不平,替丈夫觉得不值,认为他不该受这份窝囊气。
彭夫人说道:“若良人入京,不仅会受制于人,还会有性命之忧,有害无益。渔阳乃富足之地,足以安身立命,何必依赖他人?”
在刘秀和朱浮的催逼下,在夫人和属下的怂恿下,彭宠铤而走险,发兵围困驻在蓟县的幽州牧朱浮,扯起了造反的大旗。
彭宠一怒起兵,攻打朱浮,但心中却忌惮刘秀的威名,心中总不踏实,又时刻担心被人暗害,拿他的首级去向皇帝邀功,每天活得战战兢兢。
家里的失窃案和妻子的噩梦使彭宠心中愈加惊疑,便找了个巫祝来行祈禳之事。
巫祝做了半天的法,不仅没什么效果,反而在祈禳之后的当天夜里,又发生了一件事:院子里的一棵树倒了。
彭宠大怒,当即命人去将巫祝杀了。
事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家中又丢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更有甚者,突然有一天,太守府中死了人,是吊死的,吊死在院中一棵老树上。
死者名叫子密,是府中的苍头,也就是家奴。子密在太守府足有十年了,一向在彭宠身边伺候,为人很是伶俐,深得彭宠喜爱。
身边得力的家奴死了,也不知是自杀还是被杀,彭宠又惊又怒,亲自执鞭,惩罚府中侍卫,之后更是加派了人手,保护府第。
可过了两天,一个在太守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在早晨出门打水时,突然连声尖叫,在院子里到处狂奔,众人上前摁住,却见她直着眼睛,嘴里一直重复着:“血!血!”
经过搜索,侍卫们在水井旁边发现府中一个苍头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睛鼻子里流出血来,人已经没气了。
又死了一个人,府中人心惶惶,夫人又不断做恶梦,彭宠愈加喜怒无常,人人都说太守府中闹鬼。
这一天,彭宠带着几个从人去乡间,迎面碰到一个方士模样的人。那方士遇到彭宠,大叫一声,转身就走。
彭宠觉得奇怪,命从人上前捉住,拖了过来,问道:“见到太守,为何大叫?又为何掉头即走。”
那方士道:“我观太守面带凶色,故而惊走。”
人大多讳疾忌医,彭宠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多日精神紧张的情况下,更听不得这些,立即大怒道:“鼠辈敢胡言乱语,不惧死乎?”
方士却没有惧怕,昂然道:“家宅不宁,太守亦不惧死乎?”
彭宠拔出剑想要杀他,却被一个随从拦住,说道:“太守,此人一眼看出太守家宅不宁,或许有法子能救。”
彭宠猛省,心道:“是啊,此人有如此眼光,定是一个高人。”
于是收剑施礼道:“请先生指教破解之法。”
方士说道:“我送你八个字‘欲要安宁,须得太清。’”
说罢转身就走了。
240.牢记陛下
彭宠得了这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每天琢磨来琢磨去,回到家和夫人反复唠叨。
彭夫人说道:“听说城西有一个地方,叫作黄老太清观,是个一等一的清静所在,里面有许多方士在修炼,莫非是这个太清?”
彭宠听了,记在心里,寻了一个空闲,便去了城西。
一路上只见山色青青,溪水清澈,景致十分宜人。彭宠久在城中,偶尔出来一趟,顿时感觉心情放松了许多。
走了数里山路,来到一处幽静之地,山谷之中,迤逦排列着数间房屋,用低矮的土墙松松地围着,其间绿树掩映,屋舍错落,宛如仙境。
彭宠进了太清观,见当先一处庙宇,里面供奉着不知什么神祗,有一个儒生模样的人出来接待,自称是太清观主,引着彭宠在观内游览。
这太清观里住着几十位方士,有的修体,有的炼丹,都是些世外之人。彭宠与他们交谈,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出奇的人物。盘旋了半日却觉一无所得,不禁心内恹恹。
晌午时彭宠在观内用饭,准备一会儿便赶回城去,忽见那个送水送饭的僮仆体貌不俗,不似是奴仆之人,便问道:“你是何人?”
僮仆道:“小人乃南阳人士,因战乱逃到此处,投亲未遇,流落在此,做些洒扫僮仆的差役,糊口而已。”
“哦?南阳人,哪里的?”
一听是南阳老家人,彭宠来了兴致,与僮仆闲聊起家乡风物,果真是故乡人,见面三分亲,越说越是亲切,彭宠问到姓名,僮仆道:“小人姓杨,名太清,无字。”
彭宠心中一动,这太清观中,遇到一个名字叫做太清的人,难道竟应了那句:“欲要安宁,须得太清?”
他问道:“你可愿离了这太清观,跟随彭某回府?”
杨太清立即跪拜道:“若得侍奉太守,小人甘脑涂地,在所不惜。”
杨太清被带回太守府,先还只是从事些院中洒扫担水的力气活,没几日,便因手脚利落、乖巧伶俐得到彭宠的垂青,让他贴身伺侯。他得到提拔愈加恭敬谨慎,彭宠十分喜爱。
说来也怪,自从杨太清入府,府中便再无失窃凶杀之事,太守府中逐渐安宁,彭夫人也觉得心神安定,先还偶尔发个恶梦,后来便再也没有了。
果然是一遇太清,家宅安宁,自得了这杨太清,彭宠不仅日子过得愈顺,便连出兵攻略右北平之事也极为顺利,略定两县之地,归入自己治下。
彭宠无论到哪儿都带着他,一时间杨太清竟成了太守的心腹,渔阳郡的红人,上上下下的官吏对他也争相结纳,另眼相看。
更为彭宠赞赏的是,杨太清是个十分念旧情的人,因为太清观主的收留之恩,他每逢休沐便会回太清观看望观主,有时依旧在观中做些洒扫的活计,丝毫也不因身份的提高而自矜自夸,小看他人。
“太清其人,才干优长,德行厚重,甚得我心,实在是我的福星啊!”彭宠时常如此说。
可是,如同世上的很多事一样,有的事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有的人也不是表现出来的样子。
又是一个休沐日,杨太清一人骑马回到了太清观。观中仆役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再不似从前那样随意呼来喝去。
“观主有客,正在房中会客,不过他说了,让你一来立即去见他。”一个僮仆满脸带笑地说道。
杨太清直接去了观主房间,用手指在门上敲了四下,两长两短。
门无声地开了,一只手在里面召了召,杨太清推门进去,掩上房门,立即拜倒。
“校尉,您来了!”
太清观主在一旁侍立,一个人端坐上首,竟然是汉情局局长吴原,在朝中正式的官职是“辅国校尉”
吴原点了点头,问道:“最近彭宠可有什么打算?”
杨太清道:“彭宠已差人带礼物南下,交结张步及富平获索等人,以壮其势。他还要出兵上谷,攻拔诸县。”
吴原道:“铜马帝已派游击将军邓隆率万余人北上,要与蓟县朱浮会合,若是容他们二人会合,贼势必壮。”
杨太清道:“小人将寻机向彭氏献计,分而击之。”
吴原笑道:“太清,彭宠对你宠爱有加,想必会提拔你,将来你位居高位,可不要忘了陛下的恩德。”
杨太清连连磕头道:“校尉,小人蒙校尉提拔,起于微贱,又蒙校尉安置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小人时刻不敢忘记校尉的大恩大德,誓死以报校尉。”
吴原摆手道:“你们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首先要牢记的是陛下的大恩大德,而不是吴某人,吴某人只是替陛下办差而已。”
杨太清唯唯答应,在他的心中,只知吴原的厉害,他的小命及一家老小,都操纵于吴原之手,至于仁德无比的建世皇帝,那是天上的太阳,够不着的。所谓陛下的恩德,也就是校尉的恩德。
杨太清确实是南阳人,原为汉情局的一名小吏,是吴原为了打入彭宠身边特地安置在幽州曹,以太清观为诱饵钓彭宠上钩的。
彭宠宅中的失窃事件原为家奴子密等人所为,他们贪图钱财,监守自盗。因与彭夫人的恶梦相合,彭宠夫妇心中迟疑,子密便故意伐倒了院中的树,在贵重之物以外再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混淆人的视线,将其事引入邪祟。
这事前半场只是府中奴仆闹事,后半场便是汉情局幽州曹介入,太清观主本是幽州曹的头领,他一直关注彭宠的府第,暗中查到了子密的阴谋,见此事颇有可利用之处,便接连出手,杀了子密及其余两个监守自盗的奴仆,将太守府的恐怖事件推向高潮,又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将彭宠引入太清观,不经意地向他推介杨太清。
彭宠和方士路上的巧遇当然是幽州曹精心安排的,靠着那“欲得安宁,须得太清”的八字真言,杨太清一出场便被彭宠寄予厚望,而他也必定会不必重望,使太守府重归安宁,以此搏得彭宠的信任和依赖。他南阳人的身份也有助于彭宠将其引为心腹。
241.王侯之选
在正史中,彭宠因身边没有心腹人卫护,竟被家奴子密等人劫持,卷其钱财之后将其杀死。子密带着彭宠之头投奔刘秀领赏,刘秀封其为“不义侯”。
这个封号颇有讽刺意味,刘秀鄙薄其以奴杀主的为人,又要维护有功必赏的法纪,因此来了个似封实贬,在历史上留下一段趣话。
刘钰担心彭宠为奴仆所害,要汉情局一定要打入太守府,保护彭宠安全。吴原亲赴幽州,与幽州曹一道策划此事,其计划丝丝入扣,天衣无缝,终于取得大功,扭转历史。
杨太清自渔阳太守府将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出,而他亦依靠幽州曹的消息渠道,获得大量的敌军信息,以巧妙的方式不经意地传递回去。
这对于彭宠是很有利的,他在起兵的初期获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攻拔了上谷、右北平数县之地,在邓隆与朱浮会合之前各个击破,大败邓隆,将朱浮围困于蓟县及雍奴一线。
建世汉与彭宠的利益是一致的,彭宠闹得越大,刘秀后院的火烧得愈旺,刘钰便愈发得利,因此现在汉情局是极力支持彭宠的。
彭宠势力日张,欲自立为王。杨太清道:“王者之事,大事也,宜慎之。太清观主颇能望气,请太守咨之以王事。”
彭宠便携杨太清前往黄老太清观,与观主议事。观主道:“我乃山野鄙夫,王霸之事,非我所能言也。”
彭宠固请之。杨太清亦道:“太守诚意相询,望观主切莫推辞。”
太清观主叹道:“非是我不言,言之恐惹太守厌弃,若非要我说,便只有一句实话,渔阳无王气。”
彭宠大惊,问道:“何以见得?”
观主道:“我每日登上山顶,四望山河,深知此处为形胜之地。渔阳山河为带,本有王者之气,奈何南方黑云滚滚,压制了此处王气,使之不得舒展。然山河之势,终不能尽去,渔阳此处,可出万户之侯,一代名臣,名垂青史。称王则未得其时也,若强为之,恐为祸事之始。”
彭宠听了,十分不乐,说道:“我本为建忠侯,虽无万户之封,实有上谷一郡之地,与万户侯有何异哉?若止于万户,何必反之?”
太清观主道:“太守虽为建忠侯,却为虚封,无尺寸之地。上谷一郡,亦不是太守之地,不能传之后世。铜马帝欲夺之,不过一纸诏书耳!比之万户之封,差之千里。”
彭宠心道:“他说的也有道理,若非刘秀强征我入京,我怕丢掉上谷之地,身家不保,也不必反了。若能得封万户,名正言顺,谁能夺之?”
归府之后,彭宠终究心内不乐,举棋不定,他的夫人见了,便问道:“良人何事不决?终日悒悒不乐?”
彭氏性格刚硬,一向能帮他拿些主意,造反之事便是她一力推动。
彭宠将心中疑惑与妻子说了,彭氏道:“什么望气之士?他们懂得什么?他说称不得王便称不得王?良人据有渔阳一郡之地,地方广大,士民殷富,有渔盐之利,此王霸之基,正当自立为王,男子汉大丈夫当横行天下,何必屈膝事人?”
彭宠被夫人一激,也很有些心动,第二日便与属下商议,意欲称王,部下赞成的多,反对的少,大概都是看彭宠的脸色行事。
彭宠便派人制作王者冠服,置于府中。
可是,绝迹已久的怪事又发生了,他新制的远游冠丢了。
远游冠,制如通天冠,为诸王所戴。彭宠制远游冠便是在做称王后的常服,如今居然莫名其妙地丢了!
经历过府中的邪事,众人都有些心惊,连彭氏亦新发了个恶梦。
彭宠心道:“那太清观主说我称王未得其时,若强为之,便为祸事之始。难道只因我要称王,上天便降下警告?”
他又与彭氏商议,彭氏不怕皇帝,却怕鬼神,因说道:“既然时运未到,便不称王也罢,万户侯无王之名,却有王之实,与异姓王无异。。。只是不知良人欲投哪一方?”
彭宠道:“如今强者莫过于铜马,其余可与之比肩者,非长安刘钰、睢阳刘永莫属,如成家皇帝公孙述者,井底之蛙,偏安一隅,无甚能为。”
彭氏冷哼道:“刘秀不过姓个刘,便以为自己了不得,难道这天下非得是他姓刘的不成?”
“汝乃妇人之见!别小看这个刘字,如今天下思汉,一说是刘氏之子,万民归之,若是别姓之子,便视为逆贼,这个刘姓实是大有用处。”
彭宠又道:“刘秀其人因我成事,成事之后却又负我。此等负义忘恩之人,却视我为背主之人,负汉之辈,不忠不义之徒。天下须不只他一个姓刘的!我倒要投个刘氏的皇帝,让他们看一看,彭某不是负汉,而是扶汉,是大汉的忠臣良将!我反的是伪汉帝刘秀小儿,而不是我大汉!”
过不多久,便有四方的使者来渔阳,刘永、董宪、张步、富平、获索之使者皆至,刘永诏封彭宠为燕王,以为彭宠必受之。
渔阳诸将皆属意刘永,意图彭宠为燕王,众人皆可封侯,彭宠却迟迟不应。
不久,长安刘钰使者越地而来,诏封彭宠为渔阳太守,狐奴侯,食邑万八千户,行大将军事。一听这万户侯之封,彭宠便心中一动,向彭氏笑道:“果如太清观主所言,万户侯来了。只是这流寇的皇帝,不知能不能成事。”
彭氏道:“什么流寇,那刘秀便不是流寇么?当年他们舂陵刘氏可是上赶着巴结绿林军那一帮流寇!”
彭宠深以为然,天下事尚未可知,不管是流寇亦或王侯,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各方都在争取。他如今雄踞北方,地虽止一郡,却有天下闻名的渔阳突骑,何况边郡本就善战,多养士卒兵马,军事实力强劲,更有渔盐之利,富饶甚于他郡。他彭宠应是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大有选择余地。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建世皇帝平定陇西,隗嚣束手而降。
彭宠便召集众将,说道:“有汉以来,长安皆为帝都,洛阳亦有帝王之气,如今建世帝在长安,亦有洛阳,虎踞关中,新定陇西,正是大汉之正统,我欲归之,以为大汉北部屏藩,如何?”
众将唯彭宠马首是瞻,都没什么异议,于是彭宠接受建世帝封号,渔阳郡归入汉土。
242.邓奉之叛
刘秀一手拄着额头,一手扶着书案上一封帛书,半晌一动不动。
一只白如玉的手抚上他的肩头,一个温柔的声音浮在耳边:“陛下,天凉了,您要当心身子。”
刘秀并没有回头,只用自己的右手握住那只柔软的手,说道:“丽华,你怎么还没睡?”
阴丽华跪坐在他的身旁,说道:“陛下还在忙,妾怎敢先睡?”
刘秀心疼地望着面前那张美丽的脸庞,突然发现她的面色变了,仿佛乌云突至,阴丽华脸上突然布满了惊恐。
她眼睛直直地看向案上的帛书,这是最新的加急战报,从南阳吴汉军中传回来的,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邓奉反!
阴丽华忽然伏地跪拜,说道:“陛下,他,他怎么会反叛?此中必有缘由,乞陛下详察!”
刘秀看着在他面前低垂的一头乌发,要是在平时,他定会伸手抚上去,调侃一句:“丽华的头发,真比丝还要滑呢!”
此时他却完全没有心情,只觉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刘秀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你怎知他不会反?”
“他在南阳几年,麾下有精兵强将,却只是聚众自保,并未出兵略地,可知他并无野心。当时天下扰扰无主,他不举事,如今陛下御极,天下初定,他又怎会在此时起事?陛下在河北两年,妾一家在他军中避难,他一力庇佑,不负陛下所托,待陛下基业初定,便送我一家来归陛下,如此忠义,怎会背弃陛下?依妾看来,或许是他与吴汉之间有什么,有什么事,二将相争,吴汉先行告状而已,陛下切不可听其一面之辞。”
“不负朕之所托。。。”刘秀喃喃道,是啊,邓奉保护阴丽华两年,让他在河北无后顾之忧。可是,这真的是为了他刘秀吗?
“陛下,”阴丽华道:“此乃他二人之间龌蹉,邓奉定无谋反之事,乞陛下下诏,为二将解斗!”
不得不说,阴丽华说得有理,邓奉没有在此时反叛的理由。随同吴汉一道去南阳的左将军坚镡有密书来京,说邓奉不满吴汉劫掠乡间,以致起兵相抗,但他又说,大司马吴汉纵兵劫掠,也是因为军资不足。
因洛阳隔在中间,颍川叛乱未平,刘秀向南阳吴汉军中运粮变得格外困难,吴汉只能因食于当地,抢劫是免不了的,何况吴汉本就是个不约束手下之人,在他军中,不只是劫掠,屠城之事也时有发生。
刘秀几乎将此事猜得定是吴汉军纪不严,荼毒当地百姓,惹恼了邓奉,才闹出这一档子事来。邓奉义气深重,当年为保新野百姓,征募军队,抵御乱军,使新野一地在战乱中得以保全,在当地极得人心。
方才见到这战报之时,刘秀一直在暗暗地埋怨吴汉,南阳乃是帝乡,刘秀的手下有许多都是南阳人,吴汉劫掠别地倒也罢了,怎么能暴虐南阳百姓呢?何况他吴汉自己就是南阳人!
他的第一个想法也是下诏为二人解斗,正想着如何行事,却被阴丽华见到战报。见到她如此回护邓奉,刘秀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邓氏是新野大族,邓奉是邓禹的堂弟,是刘秀姐夫邓晨的侄子。阴丽华家里也是新野豪族,与邓家是姻亲关系,邓奉与阴丽华自小相识,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当时一度传出两家将要结亲。
刘秀是通过邓晨结交了阴丽华的两位兄长,并与邓家有了交集,见到了美丽少**丽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发出了“娶妻当娶阴丽华”的慨叹。
若不是阴氏兄弟追随刘氏兄弟起兵,见识到了刘秀的才干,认可了他的前途,在家中极力撺掇,刘秀或许求不到这一门亲事。
恐怕阴丽华已成为邓家的人。
有这么一段渊源,刘秀对于邓奉庇护阴家,总是提不起感激之情,当邓奉率军来投奔,刘秀再见这个新野最有人望的少年,竟暗暗觉得有些不舒服。
邓奉不像他的堂兄邓禹。
邓禹是刘秀的忠实追随者,他天才绝伦,野心勃勃,一心要通过帮助刘秀夺得天下,来实现自已的政治抱负。
可是邓奉却总是淡淡的,他不管面对谁都是那副样子。即便面对身为皇帝的刘秀,也缺少别人那种恭谨和诚惶诚恐。他是那样自信,那样骄傲。他不屑于臣服,不屑于追逐,仿佛谁都不能成为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唯有他自己。
邓奉毫无疑问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人物,虽然年少,却有着成年人也少见的淡定和从容,他知道自己的才能,却不愿将其施展于乱世。他只是在乡间与那些少年伙伴读书、习武,即便他招招手便能组建一支大军,却只用这支队伍来保护家乡。
那么邓奉为什么要来投奔刘秀?他千里迢迢地送了阴氏一家过来,投入自己的麾下,为的是什么?真的是为了他刘秀?
每次刘秀想到这儿,都觉得有股无名之火升起,要强自抑住才行。
邓奉几乎是带着整个南阳郡来投奔的,凭借着保护乡里积累起来的巨大人望,他一挥手,南阳就变成刘秀的天下。按理说,这份功劳放在军中,足够封侯,但不知为什么,刘秀没有封,他只给了邓奉破虏将军的称号,却又没给他什么带兵出战的机会。
也许是感觉到了刘秀的冷淡,骄傲的邓奉请求回乡探亲,刘秀知道,他这一次必定不会回来了。。。他不回来也好。
可是谁知道竟闹出了这等事!邓奉不请示朝廷,甚至都没有向刘秀告吴汉的状,他把皇帝丢到了一边,选择自己解决,直接起兵相抗。
他的眼里不仅没有吴汉,恐怕也没有他大汉皇帝刘秀!
那么他到底是对谁不满?仅仅是吴汉吗?
刘秀越想越怒,脸上虽然还保持平静,可是熟悉他的阴丽华怎么能看不出?
阴丽华又俯首道:“陛下,妾不该问朝廷之事,妾有罪,请陛下责罚。只是,只是还请陛下息怒,为了南阳一郡百姓不再受兵祸之苦。。。”
未等她说完,刘秀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累了,你下去吧!”
望着阴丽华窈窕的背影,刘秀已忘记了方才还想着要为二将解斗,而是立即写了一封手书给吴汉,要他“发兵剿灭”。
243.你快回来
常山太守、房子侯邓晨奉诏入宫,拜见建武皇帝刘秀。
邓晨出自南阳邓氏,邓氏是当地的豪门大族,与同为大族的阴氏不同,邓晨祖上世为两千石的高官,他的曾祖父邓隆,官至扬州刺史;祖父邓勋,官至交址刺史;父亲邓宏是豫章都尉。而阴氏虽是春秋名相管仲的后人,家世显要,富比王侯,但阴丽华以上几代,阴氏并没有什么高官,政治影响力较小。
邓晨本身才能并不算突出,但他有两个天才的侄子:邓禹和邓奉。
邓晨的妻子是刘秀的姐姐刘元,因此邓晨是刘秀的姐夫,也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
当年刘秀的大兄刘縯养了很多宾客,这些人多为“小盗”,就是抢劫杀人之类的事情,有时会惹官府上门。刘秀为了躲避官府,就住到了姐姐家里,与姐夫邓晨很是亲密。邓晨常在他耳边吹风,鼓动他起兵。与当时大多数人不同,邓晨一直看好的就是刘秀,而不是刘秀的大兄刘縯。
舂陵军在小长安大败,邓晨的妻子刘元和三个女儿一起遇难。经此一役,邓家的宅子和祖坟一起被毁,邓氏族人都很愤怒,一起指责邓晨道:“家中既富且贵,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追随妻家造反呢?岂不是为家中带来祸患?”
邓晨的反应是:没反应。造自己的反,随便别人怎么说,至于家族受到连累,关他邓晨何事?
后来邓晨被刘玄任命为常山太守,适逢王郎起兵,刘秀从蓟一路南逃到信都,邓晨立即从常山跑来相会,刘秀说道:“你一个人追随我不如以一个郡为我的后援。”
于是邓晨回到常山郡,以一郡之力支持刘秀,为他输送粮草士卒,帮助他成就帝业。刘秀即位后,受封房子侯。
真定王刘杨谋反后,发兵攻略常山,邓晨不能阻挡,节节败退,多亏耿弇及时带兵赶到,才稳住常山的局势,将刘杨之兵逼回去。
此次邓晨来邯郸向皇帝汇报真定国之事,正遇上邓奉反叛之事,心中十分震惊。
一见皇帝,邓晨便拜伏于地,代他的侄子向皇帝请罪。
刘秀挥了挥手道:“行了,伟卿,这是邓奉自寻死路,关你什么事呢?”
邓晨的心放下了一半,起身道:“臣已去信申斥他,定要他面缚来陛下面前领罪。”
刘秀对此一点也不抱希望,邓奉这种人,别说是叔叔,就是亲生父亲的话都未必听得入耳。
皇帝说道:“无妨,吴汉军定能剿灭此小儿逆贼。”
邓晨一听皇帝的语气,便知道他已将此事上升为叛逆,而不是以将领间的争斗处理,邓奉恐怕是保不住了。
“陛下天兵所到之处,定可势如破竹,邓奉小儿断难抵挡,”邓晨先说了句套话,又沉吟道:“不过。。。南阳兵精,也不好对付,此战恐怕不只是打仗,更多的是争取军心及民心。”
刘秀点了点头,心里认同邓晨的话,南阳兵精,尤其是邓奉之兵,一只猛虎就算带着一群绵羊,绵羊也会变成猛虎。吴汉虽然兵多,应能打败邓奉,但是绝对不会轻松,南阳郡也将受到极大的破坏。若是能争取南阳军民之心,使其心向朝廷,邓奉便没有大的能为了。
可是,南阳人的心会向着他刘秀吗?
刘秀虽是南阳人,可心中并不确定南阳人会支持他。
他当年起兵,为的是刘氏的富贵,而不是南阳百姓,带给南阳的是兵祸连连,多少人家破人亡。而邓奉呢?他拥兵自保,且保护乡里,此次起兵也是因为反抗吴汉劫掠百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刘秀恐怕已成为涂毒乡里的暴君。
暴君?刘秀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暴君的称号怎么会和他这个仁慈的君主联系到一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南阳人岂能不认他们的君主?若是他们都与邓奉一道反对他,那么便也都该杀!
刘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恨意,邓奉一事让他的心态失去了平和,让那个平日常以仁慈之心待人的君主时常冒出些暴戾的想法。
邓晨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若是邓奉能知错悔改,来信向陛下解释。。。”
“他会吗?”刘秀突然自嗓子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声音虽然不高,却同时吓了邓晨和他自己一跳。
这一天他的心里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仿佛并不是吴汉在与邓奉在南阳战场上对阵,而是他刘秀与邓奉两个人面对面,他们互相虎视眈眈地望着对方,就看谁能支持不住,率先低头。
邓晨心道:“看来皇帝是真怒了,邓奉那个小兔崽子会来信请罪?不可能!要是能向别人低头,那就不是邓奉了。可是,他不低头,难道要皇帝向他低头吗?”
在先秦之时,还常常有君主向臣下认错的事情,可自从君主专制不断加强,皇帝渐渐被神化,慢慢变成永远光明伟大正确的存在,君主便几乎再没有错处了。
此时刘秀已将心底的邪火压了下去,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道:“今日朕召你来此,是为大司徒邓禹,是仲华的事情。”
邓禹如今在河东渐渐失势,举步维艰,却因为受任无功,心中惭愧,不甘心就此退兵,还在苦苦支撑,驱赶败军不断挑战士气正盛的田况军,屡战屡败。邓禹上书请朝廷派援兵进入河东,可是如今刘秀的地盘上四面起火,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援助邓禹。
刘秀道:“你去一趟河东,把仲华叫回来。让他。。。别再固执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河东是他攻占的,又在他手中失去,朕不怪他,只是朕可以没有河东,却不能失去仲华。如今敌军兵锋已至太行山,再不做归计,恐怕河东之军连后路都没有了,你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来,活着回来。”
邓晨有点感动,皇帝对于邓禹一向极为看中,即便他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依旧不加怪罪,还在担心他的安危。
可是他转念一想,太行一线若是有失,邓禹将有家难回,那么陛下让他去是什么意思?就不怕他邓晨也回不来吗?
邓晨当然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带着酸涩的语气说道:“臣领命,臣这就出发。”
刘秀已经准备放弃河东,河东与河北有太行山隔在中间,不好进,亦不好出,防守应该没有大的问题。在目前的不利局面下,他应收缩防线,尽全力先扑灭境内的叛乱,稳住河北的基本盘。
第一个目标便是近在身侧的真定王刘杨,刘秀要集中兵力,以雷霆之势平定真定之乱,让其余人看看叛逆者的下场。
244.兵出井陉
真定王刘杨初起兵时十分顺利,大军迅速突进到巨鹿郡和常山郡内,可是没过多久,耿弇便率军反扑,将刘杨军迫回真定,更是连续攻占了肥累和稾城,如今刘杨军只余真定和绵曼两座孤城。
刘杨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行动竟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两个月时间,他的真定国已被占去了一半。他一再向太原太守杜广国求救,希望他率军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杜广国每次都是连声答应,让刘杨再顶一阵,他马上就率军来援。
可是杜广国一直没来。
今天传来了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喜讯是杜广国已出兵杀奔井陉,先头部队已达井陉口,距绵曼不过数十里之遥,援军在望,刘杨军士气大振。可是接下来的坏消息却立即将这股士气打了下去,甚至比以前更低。
建武皇帝刘秀亲征了,目标真定国。
如果杜广国不出兵,刘秀大概也不会轻动,凭耿弇的能力,足以对付真定王刘杨。可是既然杜广国敢于兵出井陉,想必是有了什么依靠,如果长安方面来了大军,趁势进入河北,那么刘秀的基业就可能毁于一旦。
敌军都到家门口了,刘秀还能稳坐在邯郸的宫殿内吗?
刘杨此时简直后悔让杜广国出兵,谁能想到太原汉军出动竟把建武皇帝招来了。刘秀身负昆阳大战的威名,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他的亲征对于刘杨军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直接的反应是,士卒的逃亡突然增多了。
士兵的逃亡一天都没有停止过,但是刘杨不断新征青壮入伍,使队伍的数量得到保障,可现在,真定国内几乎所有的青壮都被征发殆尽,而刘秀亲征的消息使士卒不断逃跑,甚至有一名将领带着全体部下寻机出了城,直接向南去投奔刘秀。
虽然耿弇并没有包围真定,但刘杨却决定将真定锁城,日夜关闭城门,不许人随便出入,以免陷入无兵可用的境地。
士卒的逃亡停止了,可是却都无心做战,好像是闷在蜂巢中的马蜂,只要在巢上捅个洞,便会四散纷飞,留下一个空空的巢穴。
这样的兵怎么打仗?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刘杨一直在走和留之间举棋不定,此时趁着绵曼井陉一线畅通,他可以率军退入太行山,进入太原境内,乞求小皇帝刘钰的庇佑。可是他在真定国的基业便会烟消云散,刘杨会变成一只丧家之犬,只能依赖别人的施舍过活。
刘杨多少有些不甘心。
真定城是他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巢,城高墙厚,粮食军器足备,刘秀要攻下也着实不易,若是刘秀军顿于坚城之下,久战必疲,这时杜广国再出兵真定,内外夹击,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
这么犹豫了几天,耿弇已兵临城下。
奇怪的是,耿弇既没有围城,也没有攻城,只是在城下扎住了大营。
他不出兵攻打,刘杨也不敢出城去挑战,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瞪,城上城下地对望。
刘杨心道:“他必是在等待刘秀的大军,等到大军齐集,再包围城池,那时才是攻城的开始。”
一想到刘秀这个名字,他的心就有些打颤。
当年他不仅将外甥女郭圣通嫁给刘秀,而且出粮出兵,帮助刘秀打下河北的江山,可是事后却并没有获得什么回报。
真定国原本就是他的,没有增益尺寸之地,反倒是自己的士卒被刘秀收编了不少,真定国实力大损。
当时他对刘秀不免有些怨恨,不忿之下渐生异心,本想着与刘秀决一雌雄,没料到他大军未到,自己倒先吓破了胆子。
他战战兢兢地等着刘秀大军来临,随时准备转脚开溜。
此时消息传来,刘秀没有来真定,而是率军从常山郡直扑井陉!
刘杨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他早就该逃的。
如今刘秀弃真定而奔井陉,就是想切断真定国与太原汉军的联络,让他刘杨无援可等,无路可退。
刘杨狠了狠心,决定率军出城,先去绵曼,会合其子刘得,绵曼离进陉很近,两人合兵屯驻,随时可退入井陉,或者与太原汉军夹击刘秀。
他先派了自己的弟弟临邑侯刘让率一部出城,阻截耿弇军,可是队伍出城不过一个时辰,刘让便带着几十个亲信一路狂奔回来。
原来刘让军一出城便开始逃散,士卒离了城池的束缚,四散奔逃,刘让禁管不住,只好逃归真定,关闭城门。
刘杨顿时吓得不敢再动,生怕一开城,自己仅剩的这些家底也一哄而散。此时他已面临绝境,只有守住这真定城,等待太原汉军的救援。
井陉是太行,是韩信背水一战的古战场。
井陉口是太行山有名的隘口,西面是一条长约几十公里的狭窄驿道,易守难攻,不利于大部队行动。
当年韩信统率汉军越过太行山,对赵国发动攻击,赵王歇与主帅陈余在井陉口集结大军进行防守。赵军先期扼守住井陉口,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兵力又大大多过对方,处于绝对的优势和主动。
而韩信竟背靠绵曼水列阵,以一个在正常将领看来绝对不正常的阵势与赵军对垒,赵军轻率出击,不仅没有将汉军赶下水去,反而被韩信袭夺了营寨,因此全线崩溃,赵国一战而为韩信所定。
如今战场依旧,却换了主人,刘秀会成为下一个赵王吗?
杜广国其实是不赞成出井陉口的,他只想扼住井陉要道,据险而守,窥伺井陉口,坐看刘杨与刘秀争斗,若没有绝对机会,绝不出井陉口。
总而言之,杜广国只是想摆个姿态而已,让刘杨看到他出兵,能鼓起勇气对抗刘秀,给他添乱即可。
可是新来增援的将军邓晔不同意,他本是更始帝的执金吾,小皇帝入长安时,邓晔投降速度不够快,没有得到重用,可是终究是投降了,皇帝保留了他的将军名号。
后来张卬覆灭,皇帝以邓晔的统军之才和在更始军中的威望,命其统领张卬旧部,并在此次命令他领军出征,增援太原。
邓晔好不容易又有了统兵作战的机会,憋着劲要好好地打上一仗,让皇帝见识下他的才能。因此极力主张进取,要进入赵境,与真定王相呼应,在刘秀的腹心地带点一把大火,就中取利,谋取大功。
245.太行相隔
邓晔道:“杜太守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暮气深重?只要我大军出井陉口,一入赵地,真定王必定出兵响应,两军齐发,可一举拿下常山郡,你我或可有封侯之份。大丈夫要善于把握良机,成其大功,杜太守切莫错失良机!”
杜广国道:“邓将军还记得李左车之谋乎?”
李左车是赵国名将李牧的孙子,在秦末刘项争霸时辅佐赵王歇。韩信攻赵时,李左车认为,汉军千里匮粮,士卒饥疲,且井陉谷窄沟长,车马不能并行,宜守不宜攻。只要严守,就可以万无一失。他自请带兵三万,从间道出其后,断绝汉军粮草。赵军主帅陈余不听,终至大败。
如今杜广国和邓晔的情景与当年韩信相似,若是他们穿过数十里井陉谷道,抵达井陉口,窥伺赵地,则将面临粮食问题,因为井陉谷太过狭长,运输困难,若伪汉军如李左车谋划的一般从小路袭击二人身后,则二人有可能被断掉后路。
邓晔道:“此一时彼一时,时势异也,我等入赵地,即可因食于常山郡,或与真定王会合,食于真定,真定王多年经营,广有积蓄,必可供应我军,何来粮草问题?一旦我军打开入赵通道,后续大军即可源源而入,陛下再自洛阳发大军,席卷关东,天下可一战而定,此千载难逢之良机也!”
杜广国心道:“你把刘秀也想得太简单了。”
他心知劝不住邓晔,嘴上说道:“将军欲成大功,杜某愿为将军后援,为将军固守井陉道,征发太原郡兵,转运粮草,使将军无后顾之忧。”
邓晔道:“也罢,我有两万南军,兵强将勇,足可席卷赵地,不需杜太守的郡兵。就依太守所言,你我分兵,我一人率军出井陉口。请杜太守为我之踵军。”
二人商量定了,杜广国率两万郡兵,驻守在一处关隘之中,扼守井陉谷道,邓晔挥兵东进,直出井陉口,一路未遇到什么抵抗,不出几日,就已进入赵地。
邓晔道:“杜广国无能为之人也,我本欲提携他一道成其大功,他竟如此不识抬举,如今我独成大功,没他的份儿!”
邓晔渡过绵蔓水,折向北,要与绵曼的真定王太子刘得会合。
离绵曼城只有四十里,忽然遇到一支人马,挡住去路,前军来报,说是建武帝刘秀亲自领军来战,诸将尽皆大惊。
邓晔道:“我观此军不过万余人,人数尚不及我军,我军乃是南军精锐,百胜之师,就算刘秀亲至,又能如何?待我明日出战,与伪帝一决雌雄!”
当即派人去绵曼,要刘得出兵,前后夹击刘秀军。
第二天邓晔亲自督军,阵前擂鼓助威,南军将士呐喊着,向刘秀军冲去。
刘秀手下诸将请战,刘秀却道:“敌军士气正盛,南军精锐,娴于战阵,不可力敌。”按兵不动,只是凭借工事,固守营垒。
南军猛攻一日,发起数轮冲锋,都被刘秀击退,士气渐衰,退回营垒,两军呈现相持态势。
邓晔道:“刘秀用兵不过如此,徒有虚名耳,待刘得兵至,夹击之下,其军必败。”
可等了两天,没等到刘得军的消息,却等到了后方的坏消息。
刘秀麾下汉忠将军王常袭守井陉隘口,断了邓晔军的后路,也断了他后方粮道。消息传来,邓晔诸将皆陷入慌乱之中。
邓晔道:“如今之势,有进无退,只要击败当面之敌,就食绵曼,便可攻略常山,纵横河北。”
第二天又亲自率军挑战,可刘秀深沟高垒,只是固守,并不出战,邓晔连攻两日,不能攻拔。
此时军中的恐慌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士气低落,军无战心。又过几日,军中开始乏食,刘得之军却迟迟未见。邓晔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果然陷入李左车所说的绝境。
到了这时,连邓晔也已经慌了,他下令退军,试图回到井陉谷道,退回太原境内。可大军一动,刘秀军便即拔营,紧随其后,像是盯住了猎物的野狼。
士卒开始逃亡,邓晔连杀数人,不能阻止,回身与刘秀军索战,刘秀军却又停住,谨守阵地。
如此又过了两天,营中欲发混乱,邓晔下令全军急撤,退往井陉口,到了隘口,却被王常军扼住归路。
此时身后的刘秀突然纵兵出击,猛攻汉军,一战破敌,邓晔全军崩溃,带着身边数百人狼狈逃蹿,逃到石邑附近,被石邑县尉阻击,乱箭齐发,邓晔殒命当场。
刘秀破邓晔军后与王常合兵,入井陉谷,欲乘胜进入太原。亏得杜广国见机得快,拔营急退,回到太原郡边界的一处险隘之处,据险固守。
井陉谷道就是如此,攻出去难,攻进来也照样艰难,杜广国据住险要之地,一时也难攻下,刘秀也不强攻,随即撤军。
真定王刘杨得知邓晔兵败被杀,急火攻心,脖子上的大包脓发,卧病在床,每日缠绵病榻,苦叫之声不绝。
过了几日,军中突然哗变,将领们杀了临邑侯刘让,带兵冲入王府,将刘杨一并诛杀,献城投降。
耿弇乘胜进兵绵曼,刘得不能抵挡,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尽,其军皆散。
真定国叛乱历时四月,被刘秀平息。
刘秀大大地松了口气,近一年来他屡屡败于小皇帝刘钰之手,如今歼灭两万南军精锐,兵威临于太原,总算是扳回了一城,给了长安小皇帝一个下马威。
不过刘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井陉大败之后,河东的田况军发力,大败邓禹,邓禹无奈,率军退回河内,正遇前来接应的邓晨,两军合兵,守住箕关隘口,田况兵不能进。
如此建武汉与建世汉以太行山为界,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相持状态,有太行山横亘其中,谁都不能越山而入。
田况还要整兵进取,却收到小皇帝的诏书,命其固守河东、太原、上党一线,将建武汉军隔绝在太行山以东。同时厉兵秣马,准备军资,以为长久之计。
246.红颜知己
南阳郡育阳县。
年轻的邓奉望着案上的一张舆图,以右手食指点着一处,说道:“黄邮聚!就在此处与敌决战,将吴汉赶下黄邮水,让他回不得河北!”
他的兄弟邓终迟疑道:“兄长,吴汉烧杀掳掠,虽是可恶,可他是陛下钦命的大司马、大将军,你若是与他交战,岂不是与朝廷为敌?莫不如向陛下上书,陈述吴汉荼毒百姓之过,请陛下圣裁。”
邓奉冷笑道:“陛下?他是谁的陛下?朝廷,又是哪一家的朝廷?我邓奉认他为皇帝,他才是我的皇帝!我若是不认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邓终对兄长的出言不逊感到吃惊,说道:“兄长既然不愿认其为主,为何当初要北上高邑。。。难道是为了阴家姊姊?”
邓奉猛地回身,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的兄弟,邓终吓得一缩头,拱手道:“兄长,是弟胡言,弟错了,再不敢乱说,兄长万勿发怒!”
邓奉的目光却黯淡下来,低声道:“阴家姊姊,呵呵,人家如今是阴贵人,她与我。。。不相干!”
邓终不敢再接这话头,转而说道:“楚黎王秦丰来人联络,他已出兵北上,不日即将抵达黄邮水。”
“好!”邓奉道:“我正要与他南北夹击,让吴汉变成黄邮水里的龟鳖!”
邓终道:“兄长,若是击走了吴汉,还是向陛下上书请罪吧!不管怎么说,我等毕竟是他的臣子,有庇护他家眷的情分在,想必陛下不会难为我等。否则必定还会有大军前来,我军兵少,恐怕难以抵挡,兄长,何必结这么一个强敌?”
邓奉冷笑道:“你还看不明白么?刘秀已经容不下我邓奉了!”
“这话怎么说?刘秀一向仁慈。。。”
“仁慈?他的仁慈只对他的敌人,全天下人都看到他善待敌人,多么仁慈啊!可是对他的臣子。。。那些所谓背叛他的臣子,咱们的皇帝陛下决不会留一丁点的情面。”
“兄长,你是不是对他。。。有点偏见?”
“邓终,我问你,若你的两个部下私斗,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下令让他们停止争斗,”邓终毫不犹豫地说道,忽然顿住了话头,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你是说,陛下。。。他不下旨,是放任你和吴汉相争?”
“不是放任我们相争,而是放任吴汉将我杀死!”邓奉咬牙切齿地道:“他若是真的仁慈,便会下旨让我二人停止争斗,再派人来查办此事。如今他不下旨,便是视我为逆贼,要吴汉将我剿灭。在他看来,吴汉十几万大军,要对付我等易如反掌。”
邓终瞠目结舌,半晌方道:“这,原来他是如此黑心之人!他的姐妹,他的阴贵人,哪一个不曾受过兄长的恩惠?如今竟凭吴汉一面之辞,欲置兄长于死地!”
邓奉道:“有的人只须看上一眼,便知道永远成不了朋友,我与刘秀便是如此。”
刘秀称帝后,派遣侍中傅俊率兵三百来到南阳,要迎接阴丽华北上。当时四处不宁,邓奉担心路上不安全,便亲率一支军队,护送她北上高邑。
刘秀见到邓奉,笑道:“邓氏之子乃是乡间的隐士、义士,能到我这小地方来,实在是荣幸啊!”于是拜邓奉为破虏将军。
在当时大封功臣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秀没有给邓奉侯爵封号。
邓奉感觉受到了忽略。他也许并不在乎什么封号,可那颗高傲的心却受不得轻视和冷落。
他甚至有点后悔来到高邑,要不是因为阴丽华,他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轻易向人臣服。
阴家和邓家原本都是新野大户,两家是姻亲,走得很近。阴丽华与邓奉年龄相仿,两人自小相识,可谓青梅竹马,面对那个含苞待放的美丽少女,情窦初开的邓奉也曾有过些念头,但阴家将其许给了刘秀,邓奉便也不再往这上面想。
没料到几年以后,已为人妇的阴丽华竟然到他的军中寻求庇佑,这使两人有机会时常见面。邓奉少年天才,胸有文韬武略,阴丽华风华绝代,容貌倾国倾城,两个人都不是凡品,相互之间十分投契,几乎无话不谈。
除了男女情爱。
二人互相引对方为知己,邓奉自觉胸怀坦荡,无愧于心,并隐隐以此为傲。
但当阴丽华要北上时,他终究是有些舍不得,借口路上不安全,一路保护她去了高邑。
阴丽华一入深宫,两人便再未相见。眼看郭圣通要被立为皇后,阴丽华只能以贵人的身份居于深宫,邓奉心中多少为她不平。
可这终究是刘秀的家事,轮不到他姓邓的说话。邓奉在高邑呆得百无聊赖,便告假回乡,准备重新蛰居了。
可是吴汉却偏偏要来惹这头打盹的老虎,吴汉率十余万大军来到南阳,一路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士兵骄横。吴汉依照以往的规矩,任由部下随意抢劫,即便在邓奉的家乡新野也不例外,邓氏宗族有几家都遭了劫掠。
邓奉亲自去吴汉军中交涉,要他约束部队,莫要打搅乡里。吴汉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没给他什么面子,全程摆出一副上官的架势,颐指气使,态度很是蛮横。高傲如邓奉,岂能受他这种委屈?差点当场与吴汉打起来。
邓奉带着怒火回家,立即召集旧部,准备武力相抗,吴汉手下十万大军,哪儿会把他这一万人放在眼里,当即挥军直进,没想到邓奉的部下精锐异常,一万余人将十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吴汉被追得只能南逃,如今已到黄邮水北岸。
南郡的楚黎王秦丰,听说汉军进入南阳,立即率军北上,试图阻止汉军南下,秦丰联络邓奉,要与他共击吴汉。
此时秦丰的军队已从南面接近黄邮水,邓秦军队将吴汉军夹在中间,若是吴汉被赶下黄邮水,自然有南岸的秦丰军等着他。
吴汉军已陷入困境。
247.归师勿遏
新野县黄邮聚。
吴汉心里格外焦虑,他与邓奉接战数次,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他没想到小儿邓奉竟如此善战。
“看来低估了这小子,如今该怎么办?”
吴汉搓着双手,不断地嘀咕着,在帐中来回走动,当转到第十圈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恶狠狠地道:“没法子,只有拼了!”
吴汉还有一拼的本钱,他尚有精兵一万余人,其中突骑数千。除此之外,他的麾下还有数万新编士卒,这是前一阵在檀乡击败流民军后收降的。
流民军战斗力一般,可饭量一点也不比精锐士卒们小。吴汉的粮草已被邓奉劫走,军中只余几日之粮。这数万流民军是消耗粮食的大户,军中已经快要供应不起了。
吴汉真想进新野城再抢一遭,可是如今不成了。新野人已经武装起来,有了邓奉撑腰,新野人再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个个都变成了狮子,时刻准备在吴汉的身上咬上一口,偿还他在新野所造的罪孽。
吴汉挟击败檀乡流民军的余威,率领十余万大军南下南阳,本打算横扫许邯、董訢等叛军,没料到竟摸了邓奉的老虎屁股,被邓奉追在后面打,不仅丢了所有辎重,连兵马也损折过半。此时他的军队士气已经十分低落,面对士气正盛的邓奉军,获胜的机会很小。
吴汉想拼命的对象是楚黎王秦丰,秦丰此时督军北上,正卡在吴汉想要南逃的线路上。吴汉既然不能向北与邓奉争锋,便只能南下与秦丰拼命了。
他下令新编数万流民军北上迎战邓奉,而自己则率万余精兵南向渡过黄邮水。
大军刚过了河,后方便传来消息,邓奉率军赶到,留在黄邮水北岸的数万军队一触即溃,正在被邓奉追着打。
“妈的,真是不中用,连两个时辰也顶不住。”
这些人本来就是吴汉抛出去阻挡邓奉的,可他没想到队伍溃得这么快,几乎没有给他留下逃命的时间。
如今他彻底陷入了绝境,若不能快速击溃面前的秦丰军,便会面临身后邓奉军的夹击,他吴汉将死无葬身之地。
吴汉的眼睛都红了,他亲自拾起一杆长矛,催动胯下的马匹,当先向秦丰军冲去。
吴汉不善言辞,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行动派,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打,连“冲啊”都不喊,直接就上去了。他的老部下们便知道,大司马这是要拼命了。于是二话不说,全体跟上。
数千战马奔腾,蹄声隆隆,烟尘遮天蔽日,秦丰军见了未免有点心怯,他们一向在南方,哪里见过北方边郡的突骑战法?
在吴汉的带动下,汉军像疯了似的向前狂奔,挟长矛大戟突入敌阵,秦丰军顿时阵脚大乱。
秦丰极力稳定军队,死命抵挡吴汉军的攻击,妄图撑到邓奉率军渡河过来。可他忘了,有一句话叫道“归师勿遏”。因“兵之在外,人人思归,当路遏之,必致死战。”
如今欲闯出一条生路回家的吴汉军正处于这种境地,人人死战,个个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秦丰军不能遏其锋,节节败退。大司马吴汉奋勇当先,勇猛无比,率军硬闯出一条生路,向南突围而去。
秦丰没想到自己的精锐之师竟留不下吴汉这败军之将,未免有些泄气,也不等邓奉军来会合,便带兵回黎丘去了。
吴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折而向东,直奔颍川郡与颍川太守冯异会合,两人合兵平定颍川叛乱,总算让刘秀在洛阳和梁国之间保留了一条南下的通道。
扬化将军坚镡和右将军万修本是随吴汉进军南阳的副将,两人占据了宛城。吴汉败走后,将这两人丢在了南阳,当时万修突发急病,死于军中,只余坚镡一人独守宛城。他南拒邓奉,北拒董訢,周围尽是强敌,援兵遥遥无期,战况十分不利。
当时南阳有几方势力,最强的是邓奉,盘踞新野、育阳,占据南阳大半地区,手下南阳精兵十分强悍。击败吴汉后,邓奉麾下已聚集了三万余人。其次是身在堵阳的董訢和杏聚的许邯,各有万余流民武装。南阳境内还有原更始政权的残兵,各方势力杂处之间,情势十分复杂。
在南阳之南,便是楚黎王秦丰,在南郡据有十几个县,拥兵数万。
扬化将军坚镡手下只有万余人,出击则实力不足,只能依靠宛城城防死守待援。
宛城是西汉五都之一,在全国都是排名前列的大城,其城池之高大,城防之稳固,皆非一般城市可比。当年刘縯率十万大军围攻宛城,数月不能下,直到城内粮尽方才得手,足可见其城易守难攻。
坚镡四周皆是敌人,一出了宛县就会被四周的饿狼撕成碎片,如今他的一线生机就在于刘秀会派军来南阳,平定邓奉之乱。若是刘秀军不来,坚镡孤掌难鸣,终究会粮食耗尽,无法再坚守。
坚镡每日加固城防,积极备战。这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建世汉征南将军仇志出武关,攻占丹水和析县,离宛城只有数十里之遥。
坚镡知道又多了一路敌人,可是他也没有法子,只好当作没这事一般,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了。
仇志去年得到了小皇帝刘钰的任命,他自下邽出兵,一路向东南,略定蓝田,经峣关,沿商於道一路南下,攻占数县之地,并最终占领武关,把守关中门户,窥伺南阳。
小皇帝刘钰入长安之后,把武关都尉仇志升为征南将军,以其略地之功,封为关内侯。
仇志在商於道一带经略一年有余,如今已拥兵三万余人,实力不俗。
皇帝前一阵子来了书信,要仇志时刻准备,有机会的话可以进图宛城。但是皇帝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万不可与邓奉为敌。
皇帝给仇志的主要任务还是联合南阳各方势力,在邓奉等人的背后支撑着,让他们与刘秀斗下去。
刘钰知道邓奉的战斗力,他在史书中虽然名声不显,却是当时的超级猛将。只要不是刘秀带大军亲征,没有人能平得了邓奉。
白日梦黄金总盟打赏有感
梦中独占黄金盟,
醒来均订一三零。
此事只应梦中有,
再做一个行不行?
248.用人之道
“这个邓晔,太冒进了!”小皇帝刘钰拍着大腿,心疼自己的两万精兵,“刘秀是什么人物?他也敢如此轻视?”
不过人家怎么也是为国战死,必须要给烈士待遇,皇帝下令道:“为国捐躯,一定要厚待其家属!他有儿子吗?让他来朕的身边,官职有的是!”
刘钰第一次吃这么大亏,足足两万人,全是精锐,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意外,毕竟邓晔面对的是大魔导师刘秀,人家只带几千人就把四十多万直接灭了,何况邓晔这两万兵。
那么现在要不要和大导师死磕呢?
刘钰想来想去,决定目前还是不去碰河北,毕竟那是刘秀的老巢,逼急了别人会拼命的。他们两个目前最大的势力先斗得两败俱伤,刘永等人会趁势而起,天下一定会更乱。
欲速则不达,小皇帝不想冒这个险。
他要先把现有地盘治理好,不断增强自身实力,用软功夫先慢慢地削弱对方,然后再一击致胜。
刘钰觉得,如今只要能守住太行山一线,时刻在刘秀老巢旁边保持军事存在,就是一种战略上的胜利。要发力的话,还是琢磨一个离河北稍远一点的地方为好。
洛阳是个好选择,离河北不远不近,从洛阳向东直突过去,占据整个河南之地,可以与梁王刘永连成一片,刘秀南下之路就会被阻断。
只是洛阳的朱鲔太不得力,不仅无能,还贪恋权位,不肯放手,让小皇帝无法在关东大展拳脚。
刘钰在心里反复掂量如何把朱鲔踢开,把洛阳攥在自己手心里。
除洛阳外,南阳也是一个发力点,虽然离刘秀的统治中心远了点,可南阳是他起家的地方,有着超乎寻常的政治意义。
刘钰思来想去,琢磨该怎么让刘秀后院的火烧得旺一些,没想到,他自己的后院反倒起火了。
这一天,皇帝陛下正在与寇恂在宫中闲聊,兵曹尚书罗由觐见。
寇恂要回避,却被皇帝止住,他笑着道:“无妨!寇卿可一道听听!”
寇恂有点意外,兵曹尚书紧急求见,想必是有什么兵事发生,皇帝竟丝毫不避讳,让他这个敌方的俘虏一道来听,就不怕泄露什么消息吗?
如果他知道皇帝每次见吴原的时候,身边连个太监都不留,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寇恂虽然坚持住在牢中,但是却时不时奉诏入宫,陪皇帝聊天。皇帝的话题很广泛,从日常生活小事到国家大事无所不谈。开始时寇恂还小心在意,生怕皇帝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取什么秘密,后来聊的时间久了,便慢慢放松下来。
寇恂在下首默坐,看着兵曹尚书罗由进来,向皇帝行礼。
他惊讶于这个尚书的年纪,看样子不过二十几岁,竟已担当如此重任,由此想到上次见过的工曹尚书杨延寿,也不过二十岁年纪。
小皇帝的身边有许多年轻人,每个人都精神焕发、野心勃勃,让长安朝廷充满活力,洋溢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寇恂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罗由来是向皇帝报告西北羌人反叛的事。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冬天,西北暴发了羌乱,以先零羌为首的数支部落强渡湟水,占据金城数县之地,并侵犯陇西,四处劫掠。
罗由请示要不要发兵救援。小皇帝却一点也没着急,只是呵呵一笑,说道:“不用管,金城有窦融,至于陇西,让马援去操心好了!”
“陛下,陇西如今只有三万兵,要防备南面的公孙述,又要小心着河西窦融,能腾出来平羌的恐怕一万都不到,可臣听说,叛乱的羌人足有几十万。”
皇帝道:“一万?太多了,给马援三千兵马就够了!”
寇恂默不作声,心里暗暗盘算,一万人确实不多。羌人算是一个比较善战的民族。若是他寇恂,用一万人平羌可能会比较吃力,只是不知马援的能力如何。
罗由不知道皇帝哪儿来的自信,一万人面对数十倍的敌人,真的能应付吗?陇西刚刚平定,若是两郡之地被羌人劫掠,百姓可能会对皇帝产生怀疑,民心若动,陇西不稳。
可是刘钰毫不在意,坚持不再派兵,只下旨给马援,让他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这等于是授予了他全权。
罗由死活劝不动皇帝,只得无奈地走了。
寇恂问道:“陛下用人都是如此么?”
皇帝回答了八个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作为汉朝人,寇恂第一次听到这话,不禁暗暗点头。这种用人态度很有帝王气魄,这气魄他在小皇帝身上屡屡看到。有时他竟然在想,刘钰这样的主上,确实能让手下一展所长,人尽其才。
寇恂又问道:“陛下说马援三千人便可平定数十万人的羌乱,想必陛下对羌人很了解。”
皇帝笑道:“朕不知羌,朕知马援耳!”
寇恂有点服了,他甚至暗暗地羡慕起马援来了,被主上信任,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行事,为国守边,无人掣肘,能尽情施展胸中所学,不正是他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事么?
他当初只是惩处了一个上书的人,就被人告了一状,铜马帝刘秀将他就地免职。论起信任来,他和刘秀之间的互信与刘钰对马援的信任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他听说马援并不是小皇帝的嫡系,而只是他平定陇西后收的将领,皇帝为何会给予他如此大的信任?马援真的能如皇帝预测的那样,轻松平定羌乱吗?
对这一点,寇恂有些将信将疑,他虽然听说过皇帝陛下神奇的预测能力,却认为那不过是一些阿谀奉承之徒对于上位者的吹捧而已,他们惯常用这种方法造势,让人们相信皇帝不是凡人,而是所谓的天生龙种。
这种事都是胡弄老百姓罢了,寇恂这种见识高超的人虽然嘴上也偶尔跟着说说,心里是不相信的。
可是有的事由不得他不信。
过了几天,渔阳和南阳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
“什么?彭宠造反,围攻朱浮?邓奉起兵,击败吴汉?”
寇恂大吃了一惊,彭宠心中不平,他早有所察觉。可邓奉是南阳人,与皇帝陛下是姻亲,邓家有数人都是朝中重臣,邓奉怎么会反叛朝廷呢?
真是不可思议!
寇恂猛地想起,小皇帝曾经说过:“建武见武,北宠南奉。”
北方有彭宠造反,南方有邓奉作乱,北宠南奉,原来如此!
寇恂在他的单人牢房中呆坐,望着狭窄的窗户中透过的斑驳阳光,心里翻滚着各种念头。
小皇帝为何能早早得知彭宠、邓奉的反叛?难道他真有超乎常人的预见能力?难道那个城阳景王托梦的传说竟是事实?
249.一个陷阱
寇恂虽然被刘秀重用,但并不算是他的嫡系。建武朝众臣基本分为两大派,河北派和南阳派,其他颍川等派系还不能与这两派相提并论。
在河北派中,寇恂不如吴汉、耿弇那般简在帝心,皇帝对他的信任也远远不如南阳一派,寇恂知道,南阳诸人才是刘秀最亲近的嫡系。
寇恂不是靠什么关系,而是因为邓禹慧眼识人才进入刘秀的视线之内。邓禹认为他是天下奇才,将之推荐给刘秀做河内太守。
在河内太守任上,寇恂做得极其出色,他击败了苏茂、贾强,保住了河内;他为刘秀不断输送军粮,保障大军开支;他安抚百姓,震慑豪强,在郡内十分得人心,名声极好。
因为做得太过出色,寇恂的名望节节攀升,他的部属董崇甚至劝他学习萧何,做些安排来躲避可能的灾祸。寇恂也怕被皇帝忌惮,就将自己的侄子寇张和外甥谷崇送到光武帝军中。刘秀得到这两个人质,果然十分高兴。
刘秀因为一点小事将寇恂免职,恐怕也是对他的一种警告,就是要煞煞他的威风,折一折他的名声,以免他在河内威望太高,进而滋生野心。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建世帝刘钰与建武帝刘秀比起来,多了一分少年人的坦诚,少了些中年人的老于世故。在寇恂看来,刘钰身上有帝王家少见的真情,看起来更加可亲可信,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并不一定是个优点,但却使他和臣子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和自在。
这个十六岁的小皇帝还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大胆,比铜马帝刘秀更敢用人。一个刚平定的陇西,他竟敢完全交给刚刚收服的马援,难道他就不怕马援步隗嚣后尘,在边境自立吗?
寇恂不知道的是,刘钰是真不怕这些,比起刘秀的知人之明,刘钰对人的判断更加准确。因为他预先知道答案,这一点是刘秀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毕竟一个人再强也强不过作弊器。
西北羌乱有马援对付,小皇帝并不担心,他的目光甚至懒得在陇西停留,而是迅速转移到了北方。
此时小皇帝的红旗已插在了雁门郡上,这是镇北大将军鲍永镇抚并州的第一大功,皇帝为此封他为中阳侯。
但是邻近的代郡却投入到刘秀阵营,在这一地带,双方各赢一阵,平分秋色。两个势力基本以太行山为界,依着山势各自发展。
紧临三辅的安定和北地则依旧显示出错综复杂的局势,南部地区倾向于长安小皇帝,北部地区却在卢芳的控制之下。
小皇帝已下诏,以骑都尉之职征卢芳进长安,但卢芳不为所动,依靠着匈奴人的支持,称霸北方,不时向南侵扰劫掠。
因为关中大力发展农业,加速推广曲辕犁,军屯民屯全面开花,三辅及弘农今年粮食丰收。皇帝又减免赋税,鼓励商人往来关中。农业商业在大乱之后强劲复苏,比起其他依旧战乱频仍的地区,显得富足了许多,更成为卢芳的劫掠对象。
数日前传来消息,卢芳在安定郡三水县自封为上将军、西平王,彻底不尿长安小皇帝这一壶了。
没几天他便出兵南向,攻略安定和北地的县城。如今已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缺衣乏食,卢芳军粮不足,到富足的关中劫掠是最省事最有效的手段。
对于卢芳的挑衅,长安朝廷若是听之任之,不加理会,肯定会威望受损,而且还要忍受其时不时的侵扰掳掠,不利于关中稳定。可若是理他,那就免不了要大动干戈。
出兵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乱世,相互之间动不动就要动刀动枪,一言不合就开打。问题是卢芳的靠山是匈奴人,他自己也有匈奴血统,行事多少有些胡化。
匈奴人不占城邑,见利则来,无利则走,不以败阵为耻。卢芳作为大半个汉人,当然想要城邑地盘,但是一旦这些东西占不住,他也会发扬匈奴人的精神,掉头就走,立即投入到北方的茫茫大漠之中去。实在不济事,他便会暂时留在匈奴人处。等到朝廷大兵一退,他就卷土重来,重新占据边郡。如苍蝇蚊子一般,赶之飞走,不赶飞回,十分地难缠。
所以说,打败卢芳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他连根拔除,不使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否则就是白费钱粮,徒累士卒,得不偿失。所以,要彻底解决北方边郡问题,就得彻底解决卢芳这个人,必须要杀死他,不能放他逃归大漠。
刘钰与几个羽林军将领每天在广阳殿中看沙盘,与他们探讨战法,一连十来天都是如此。
这天,刘钰沙盘看累了,想起这几天没去看杨素青,便离了广阳殿,向北面的临华殿走去。
杨素青比刘钰小一岁,性情颇有点活泼,平素就和一群太监宫女在宫中玩耍,有时寂寞了就去找樊桃花,还像从前那样追着她叫姊姊,要在她的女兵营里玩耍。
她不像樊桃花一样精通武艺。杨素青并不喜欢刀枪,只是为了和那些女兵们玩耍消磨时间,才会到校场上去练练箭舞舞刀。
她不喜好这些东西,自然做得不好,每次她一舞刀、一射箭便会惹得女兵们嘻嘻地笑,可当樊桃花严厉的眼神一扫过去,所有的人都将笑憋了回去,再不敢嘲笑她。
杨素青偶尔也会找小皇帝玩,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将皇帝也当作玩伴,这时,皇帝身体里原主的少年人心性就会强烈发作,常常与杨贵人做一些孩子气的游戏。
至于那些成年人的游戏,两个人还没有玩过。没法子,一看到她那副天真烂漫的孩子脸,刘钰就觉得有点下不去手。算了,就当是自己妹子,先呵护着,等长大了再说,反正是他刘钰笼子里的鸟,飞不掉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目前为止,樊杨二人相处得很融洽,依旧保持着从前在赤眉军营中的那种姐妹之情,桃花拿素青当小妹妹一样,以致于皇帝常常误认为自己不是杨素青的良人,而是她的姊夫。
不过姊夫和妻妹的关系一向容易变质,比如南唐后主李煜的小周后,就是从妻妹上位的。
刘钰去临华殿的时候是很放松的,雪地在他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听起来格外欢快。在杨素青这儿,刘钰可以放下所有的伪装,做回那个简单朴实的放牛娃。
他刚进院子,便被人一把拉住,同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捂在他的嘴上。杨素青将他扯到一棵树后,一脸神秘地指了指前面。
刘钰将她的手握住,轻轻地揉搓着。两个人双手互握,探头看着前面空地上一个大大的笸箩。
那里的雪都被清扫干净,一个笸箩倒扣着支在地上,下面撒了些米,笸箩的边沿用一个小小的木棍支起,木棍上连着一根长绳,此时正握在不远处一个小太监的手中。那小太监躲在一处廊柱的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几只小鸟正蹦蹦跳跳地靠近这个小小的陷阱,小小的身子不住地跳动,鸟头频率很快地来回张望,好像是在窥探有没有危险。
小鸟忽然在笸箩前面停住了,就在那边沿处来回地跳动,仿佛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
杨素青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皇帝,刘钰知道她很紧张。他轻轻揽住她娇小绵软的身体,摩挲着她光滑的小手,心里慢慢升腾起异样的感觉,心底全是些龌蹉的想法,脸上却是一副宽厚兄长的样子,安慰地冲着她笑。
小鸟终于忍不住食物的诱惑,跳进了笸箩下面,一点点地琢食着地上的米粒。小太监用力一扯绳子,笸箩扑地扣在地上,几只鸟扑楞楞飞起,只余一只小小的鸟在笸箩下面挣扎。
皇帝舔了舔嘴唇,说道:“太小了,烤了没有二两肉,不够一口,不过还是挺好吃的!”
“陛下!”杨素青大声叫道:“您想什么呢?这么可爱的小鸟怎么能烤了吃?”
“那怎么吃?煮了?这么小,都煮不出一碗汤!”皇帝一时王猛附体,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吃上。
杨素青跺着脚,娇声道:“陛下,您太坏了!”
她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小鸟,低下头仔细地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在她的手掌中,那小小的身体微微抖动着,看起来那么可怜无助。
刘钰咂着嘴,摇了摇头,心里还是在叹息,这鸟太小了,要是多抓上几只,用大钎子串上,烤上一个大鸟串,就着高度酒,一口酒一口肉,别提多美。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杨素青双手一扬,小鸟振翅而起,扑楞楞飞走了。
刘钰奇怪道:“你怎么放了?”
“我就喜欢捉了玩,玩了放,你管得着吗?”杨素青咯咯笑着,拧着腰肢跑开,叫道:“来,再支起几个笸箩,多撒点米,咱们捉鸟玩!”
有粮任性啊!
刘钰哭笑不得,看着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思绪突然飘回他的沙盘上。如果卢芳是只鸟,随时可以飞走。要想捉住他,那就只能用笸箩了。
与杨素青不同的是,他若是捉住那个鸟人,是绝对不能放飞的,他要将他拧断脖子,然后串在铁钎上,架在火上来回翻烤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