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生死时速
建武汉军主帅吴汉恼羞成怒。
他精心设下了圈套,以平仓为诱饵,在运粮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专等敌军上钩,而他和岑彭兵分两路,岑彭带兵马继续围困新安,他则亲率大军六万在邙山口西南二十里以逸待劳,专等洛阳军上钩。
他的计划成功了。先见到王虎军的时候,建武汉军蹑其后,追着将其困在朱村,然后集结部队。正想将这只队伍吃掉的时候,苏茂大军赶到。
这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就在他预设的战场,一马平川的伊洛平原上。于是他留下八千兵马看住长水营,将其堵在朱村。自己则率大军出击,聚歼苏茂大军。
还是传统战法,步兵正面对决,突骑侧翼强突,敌军大乱,苏茂军没有坚持多久就崩溃了。突骑逐着败兵,一路追杀,几乎全歼敌军。
当他挟着胜利之威回军朱村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羽林军长水营竟然歼灭了留守之军,南下迎敌,两军正好遇上。
这是一个意外,他没想到王虎敢于出击,也没想到他的精锐在长水营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八千人堵不住五千人,竟然被全歼了。
敌军主帅是传说中阵斩景丹的“涧桥之虎”,他在羞辱幽州突骑之后,又一次侥幸获胜,在自已的功劳薄上写下重重的一笔,也在吴汉的伤口上大大地撒了一把盐。
景丹和吴汉都是幽州突骑的代表人物,景丹曾是上谷郡长史,吴汉是渔阳郡安乐县令,两人几乎同时投入刘秀麾下,并肩作战,颇有交情,景丹之死,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幽州突骑的耻辱。
仇人相遇,分外眼红。
吴汉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股不知死活的敌人撕碎、吃掉,平息愤怒,洗雪耻辱。他要杀死“涧桥之虎”,用他的血祭奠景丹的在天之灵。
没有任何悬念,六万大军将长水营团团困住,轮番冲击,没料到敌军顽固异常,几轮冲锋下来,吴汉麾下死伤累累,敌军却岿然不动。
这数千人的小部队竟好似比苏茂的大军更加难啃,一不小心就会崩坏牙齿。
吴汉勃然大怒,亲自督军,幽州突骑冒着矢石向敌阵猛冲,眼看那个小小的圆阵开始动摇,胜利的天平倒向建武汉军。
可就在这时,北面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孟津渡遭遇夜袭,暂放在渡口准备运往前线的粮食以及泊在渡口的粮船被敌军烧毁。
吴汉大惊,立即下令回军,全军迅速撤离,火速赶往孟津渡。
孟津渡不只是粮食转运的枢纽,还是吴汉十万大军的后路,是后方粮仓河内郡的门户,建武汉每次从河内出兵,必要经过孟津,反过来说,洛阳军若要北上进攻,通过孟津可以直抵河内。
如今孟津渡被袭,不只是粮食被毁,而是吴汉大军后路可能被切断,后方的河内郡可能遭到攻击。
敌军人数不知有多少,若是他们乘势渡河北上,会深入建武汉腹地,将战火烧到刘秀的老巢去。整个战场的攻守之势将会逆转。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吴汉立即下令:“全军向孟津进发,突骑先行,步兵在后,限突骑一个时辰抵达,步兵入夜时抵达。逾期不至者,军法处置!”
这是一次疯狂的行军,出发地距离孟津约九十汉里,也就是后世的七十多里,在当时的路况和马匹维护条件下,几乎要玩命地跑才有希望按期抵达。
突骑狂飙于路上,不用管是哪一部,只管跑就是了,掉队的根本没人理会,后续部队还有许多,随便跟一队走就是。
骑兵们拼命抽打着胯下的战马,一气不歇地跑了九十里路,陆续抵达孟津渡。
虎牙将军盖延抵达时,大司马吴汉正光着上身,手持鞭子,亲自鞭打一个渡口小吏。
那小吏身上遍布血痕,双手抱头,在地上哀嚎翻滚,一边连声讨饶:“有两万?哎哟可能更多,大将军,黑夜里实在看不清啊!”
原来吴汉回军后追问敌军来历,小吏什么也说不清楚,不知道敌军从哪儿来,有多少人,只见他们来了就烧就杀,天亮时岸上、船上粮食尽毁,敌军便撤了。
盖延上前劝道:“大将军,何必与一小吏发怒?”
吴汉这才放下皮鞭,说道:“这群废物,被敌军一锅端了,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幸好对面渡口传来消息,并未有敌大军渡河,大河上亦未见有敌船踪迹。看来敌军只是一只偏师,人数不多,未趁势进军河内。只是军粮被毁,我心中气愤难平,定要找到这支敌军,让他们有来无回!”
盖延道:“我军中一吏是偃师人,据他说邙山中有数条小径可以穿过,在偃师附近就有邙岭道,可容骑兵通过。敌军必是穿越邙山而来。”
吴汉怒道:“该死!邙山以南偃师、缑氏等地都驻有重兵,竟不知敌兵动向吗?”
盖延道:“我想敌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必是十分熟悉路径,寻机进山,当地驻军没有察觉。末将愿领一千突骑,从邙岭道穿过邙山,若能追上敌军,当就地全歼之,若其未走邙岭道,而是早早进入邙山,末将便与偃师、缑氏之军一道,在邙山以南各路口堵截,务要令其有来无回,以雪今日之恨!”
吴汉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
于是集合已抵达的突骑一千人,换了马匹,立即向东追去。追出二十里,便有斥候来报:“前面的村民说,一大早有一支军马经过,向东去了。”
盖延知道追对了方向,派人向吴汉回报,又催着全军加速前进。
一路上不断有敌军的消息传来,果然敌军是向邙岭道方向去了。
道路虽算平坦,但并不是邙山口那种平整宽阔的大道,路面颇多坑洼,影响行军的速度。据盖延推测,这个路况,入夜时可以抵达邙岭道。而按照斥候的回报,敌军比他们早走了大半天,步兵与骑兵的速度虽然差距很大,但是敌军若是强行军的话,恐怕会比他们先进入邙岭道。
222.连夜追踪
任尚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再有一个时辰就要黑天了,大军离邙岭道还有十几里,在加把劲便要进入邙山了。
士兵们都很疲累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行军,翻山越岭,长途奔袭。前几天还睡了觉休息了一下,从昨天一早到现在,全军便一直在急行军,跑到孟津渡,鼓足所有的力气打了一仗,烧了敌粮,怕被敌军困住,没敢稍作休息就踏上归程。全军的体力都到了极限,好像是一直崩紧的弓弦,一不小心就会繃断。
任尚打算从来路回去,那是一条熟悉又相对好走的路,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邙山。
路上任尚下令只留下几天的口粮,除了打仗必备的刀枪箭矢等军器之外,其他大件的辎重全都丢掉,使士兵们能轻装上阵,提高军队行进的速度。
可是士卒们实在是太疲惫了,昨天跑了一天的路,刚刚夜战一场,一点也没有休息,任谁也忍受不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躺倒在地上,不肯起来。
任尚不禁慨叹,洛阳军的训练还是太差,哪像人家羽林军,每天兢兢业业地操练,从不懈怠,到了战时自然体力充沛,战斗力强横。人说平时懒散,战时遭殃,说的就是洛阳军。
曲长郝武道:“校尉,兄弟们都顶不住了,咱们用得着这么拼命跑吗?也不一定会有追兵吧?”
任尚道:“绝对不能心存侥幸!若有突骑自孟津渡追击,恐怕我们没进邙山就会被追上,那时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兄弟们随我自洛阳出来,当然也要随我回去,我不愿把你们任何一个丢在外面。”
郝武道:“孟津渡已被我们端了,哪儿还有突骑?即便是新安或河内有突骑来援,最快也得明天才到,那时候咱们早就进了邙山了!你看,咱们走了快一天了,根本就没什么追兵的消息!”
任尚道:“这正是我忧虑之处,留在后面的哨骑很久没有来回报了,依我看,或许他们是遭遇敌军。。。回不来了。”
郝武想了一下,说道:“还真是,是半天没人来回报了,是不是他们偷懒,找地方歇息睡觉去了?校尉,就算有追兵也远着呢?兄弟们实在走不动了,不如就地休息一下再走。”
任尚见了,也知不歇不成了,至少人马都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否则没有有体力,哪儿还走得动。
他下令就地休息,士卒们全都瘫倒在地,有的立即睡了过去,有的拿出水囊不住地灌进嘴里。任尚还精神十足,手里拿着干粮,边吃边在军中不停走动,大喊道:“我军烧毁敌军粮草,已立有大功,等回到洛阳,我的封赏全都分于诸位,任某分文不取!”
士兵们在疲累的状态下,连鼓掌叫好都提不起劲了,只恨不得躺在地上睡死过去。
任尚又叫道:“如今我军后有追兵,须再加一把劲儿,等到进了邙山,追兵便奈何不得我们了!”
士卒们休息了一会儿,稍稍补充了饮食,恢复些力气,便又被任尚追着起身,继续前行,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踏上了邙岭道,钻进邙山之中。
郝武松了口气,说道:“校尉,进了邙山,突骑也拿我们没法子了,不如在山里歇一歇,睡上一觉,明天一大早起身,轻轻松松地回洛阳。”
任尚还是摇头,“现在还不能大意,你看这山路如此宽阔,骑兵完全可以行进,等再走两个时辰,我军折向西,进了山谷,便可稍稍歇歇了。”
摸黑走路十分不便,士卒手中擎着火把,照亮脚下的路,一个跟着一个慢慢前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队伍爬上一道缓坡,忽然有士卒叫道:“快看身后,那是什么?”
任尚放眼望去,却见身后远远的山路处,有一点点火光,像是一条长龙,顺着山道迤逦而行。看他们的速度,比起任尚军可快多了。
有人已惊呼出声道:“是敌军,幽州突骑!”
士卒们听了,都大惊失色。
幽州突骑,这是一支洛阳人人谈之色变的军队,洛阳军在突骑手下吃过多次的亏,早已被吓破了胆,虽然有王虎扳回一阵,但是依旧没有治好洛阳军的心疾。
任尚去年惨败在幽州突骑的马蹄之下,他的名字已经被洛阳军和突骑联系在一起,一提到幽州突骑,洛阳军便会自动联想到两个词:“失败,任尚。”
何况他们如今已累到极致,狼狈万分,战斗力比平时更是下降了许多,怎么能抵挡幽州突骑的攻击呢?
众人都望向任尚,眼里满是恐惧和不信任,还没等追兵来到,全军便陷入一种必败的绝望情绪之中。
郝武凑近任尚的耳边,说道:“校尉,以一军垫后,校尉率轻骑精兵疾行,当可甩掉追兵,安抵洛阳。”
郝武在任尚原来任校尉时,一直是他的部下,可谓是任尚的心腹。他的意思是,甩掉这些步卒,让他们垫后阻拦追兵,任尚自己则带领少量骑兵先走,这样就可以率先逃回洛阳。
抛弃士卒,换取自己的安全,在当时是一个面临绝境的主将的不二选择。百姓都被称为贱民,性命贱如草芥,底层士兵也是一样,长官不会对他们有什么顾念之情。
若在往日,可能任尚也会这样做,就比如去年的洛阳大败,他便是率先逃离,在洛阳城下逃得性命。
可从那儿以后,任尚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他曾无数次梦到当时的场景,自己的部下被追逐杀戮,在突骑的铁蹄下挣扎哀嚎,而他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这折磨如此难以忍受,以致于任尚无数次地想,当时自己不要走,而是直接战死就好了。
任尚本是一个豪门之子,自视很高,平时总是意气风发,让人觉得有些飞扬跋扈、狂妄自大,但经历了这些事后,他彻底变了,他变得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甚至对于众人冷嘲暗讽,任尚都不予理会,他就像没听到没看到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再不像从前那样,稍微受到怠慢,他便火冒三丈,跳起来与人分说。
任尚辞去校尉之职,去羽林军中做了个小小的队率,有人说他呆了,傻了,任尚不以为意,我行我素。他是以此作为自我惩罚和磨炼,他要从最低的位置做起,通过努力再次证明自己的能力,重新得到众人的认可。
如今他烧了敌人的军粮,已经立下大功,只要平安回到洛阳,肯定会风光无比。可在那之前,他还要经受眼前的考验。
是抛弃队伍自行逃生,还是带着队伍拼杀出一条血路?
“逃?逃什么?”任尚居然笑了,向着郝武道:“山道虽不算窄,但绝对不够骑兵驰突,他们居然敢连夜进来,这是自己送死,此正歼敌之时,也是你我立功之日!”
郝武目瞪口呆,看着一个个累得不轻、脸上写满了惊恐的士卒,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任尚居然还要与敌接战。
任尚的头抬得高高的,脸上闪着光芒,好像又变回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校尉。
郝武突然有种感觉,任尚好像一直在等着盼着幽州突骑来追,让他能一雪去年战败之辱。
盖延在入夜时抵达邙岭道口,他命令连夜进山,身边的副将说道:“突骑在宽阔之平地,可以一当十,便有十倍之敌,也可将其全歼。可若是突骑进了山,道路狭窄,行军艰难,若遇敌军,向前无法驰突,向后难以后撤,不进不退,虽幽州突骑,亦与步卒无异,以一当一,我军尚不如彼军人多,胜负便不可知了。”
盖延说道:“敌军连夜行军,未得休息,正是疲累之师,惊弓之鸟,见我大军追至,必定惊惶失措,四处奔逃,何敢与我对敌耳?”
副将道:“山中道路艰难,何况夜间?将军身份贵重,何必临此危地?依末将看,我军还是先歇息一夜,明日起早上路,快马加鞭,必定可追上敌军,令其有去无回。”
盖延死活不肯,说道:“敌军若是连夜穿山遁走,我军劳而无功,无法向大司马交待!”
被人穿山偷袭,烧了粮船,再让他们从容遁去,那吴汉和他盖延的脸就全都丢尽了。
副将苦劝不听,盖延执意上路,全军连夜进山,顺着邙岭道向前。
马匹是可以夜行的,就是所谓的“马有夜眼”,突骑走上邙岭山道,速度虽然不快,却也不是想象中的慢,因邙岭道并不十分狭窄,一匹马完全可以跑开,只需小心脚下的坑洼即可。
走了大半个时辰,有人来报:“将军,前面好像有敌军,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盖延命令道:“全军加速!”
可是在两匹马都不能并行的山道上,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走,再怎么加速也跑不起来。若是有哪匹马倒下了,还会阻住整个队伍的前进,非得等清理了路面才能继续前行。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的火光已看得很清楚了,现在已能确定,那就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敌军。盖延又下令道:“告诉前军慢一点,跟住敌军即可,等到天亮时出了邙山,便是他们覆灭之时!”
223.星星坠落
盖延是渔阳郡要阳县人,长得魁梧高大,仪表堂堂
他的力气很大,能挽三百斤的强弓,以勇力闻名边疆渔阳太守彭宠以之为营尉,代理护军。
邯郸王郎称帝,传檄渔阳,渔阳却在吴汉的推动下归附了刘秀,盖延就是在此时投入到刘秀麾下,跟随他平定河北。刘秀即位后,便以盖延为虎牙将军。
盖延打仗勇猛,但是有点轻率,容易轻敌冒进,被刘秀几番训诫,依旧不改。
这一次也是一样。
盖延怕敌军逃掉,连夜进入邙山,在邙岭道上发现任尚军踪迹。
虽然用兵有轻率之嫌,可盖延也是会打仗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急不得。
正如他的副将所说,在这样狭窄的山路上与敌接战,突骑一点便宜也占不着,搞不好真的会把这一千人折进去。
如今既然找到了敌军,那么只要跟住就可以了,不必急于在山中交战,等到出了邙山,到了伊洛平原上,突骑会轻松把对手冲垮歼灭。
盖延这边不着急,任尚也不急了。
这一天他都在催逼着全军前进,此时敌人近在眼前,他却下令全军就地休息,啃干粮喝水,坐等突骑过来。
士卒们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就跟在屁股后面,看样子离着也就几里地远,他们不明白,任尚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要大家休息,这时候不快点跑,还要坐着等死吗?
可是说来也怪,他们停了下来,后面的突骑也停了下来。
两只队伍就这样隔得远远的停在山路上,互相望着对方的火把,仿佛在比谁的耐性好,比谁能坐得更久。
洛阳军在连续奔波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好好地歇了一歇,这一次足足休息了一个时辰,许多士卒就地睡了一觉,被叫醒后一看,后面的幽州突骑竟然还在原地,丝毫没有上来进攻的意思。
任尚说道:“现在都有精神了,可以与敌一战了!”
盖延率军在原地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几里地外的火光才又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令军士起身,随后跟了上去。跟着前面的火把长龙走了几里地光景,忽见当道堆着大堆的树枝,将道路堵得死死的。
盖延嗤道:“他们以为用些树枝便可以阻挡我军吗?”立即下令军士清道。
军士们下马来清理道路,盖延放眼望向前面的火光,问道:“还有多久天亮?天亮时便可出邙山了吧?”
没等有人回答,他又抬眼望天,嘀咕道:“今天的星星真多,真亮,这星星。。。”
盖延突然住了嘴,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头顶闪闪落下的火光,原来那不是星星,而是一只只火箭,像星星雨一般,从道路两旁高高的山坡上洒落下来。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邙岭道,也照亮了幽州突骑们惨白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人马在黑夜里都清清楚楚,无数的羽箭自高处落下,山路上的突骑都成了活靶子。
“退!快退!向后退!”突骑们呼喊着,抽打着胯下的马,想要寻路逃出这个绝境。
队伍前面是燃烧的树枝,人马无法通过,突骑们只能掉头向后,可是山路狭窄,这长长的一队马匹要掉头谈何容易?大队人马拥挤在狭窄的山路上,眼睁睁地看着羽箭自头顶射落,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许多人跳下了马,向两旁的树林中乱钻,有人撒开两腿掉头向后跑,企图躲过这一段死亡之路,从邙岭道中全身而退
人的喊叫,马的嘶鸣,没有让寂静的黑夜充满生机,反而带来浓烈的死亡气息,曾经令洛阳军闻风丧胆的幽州突骑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在山路上绝望哀嚎,四处逃蹿。
几名士兵将虎牙将军盖延拉下了马,挟着他向后走,试图将他拖离这一段最危险的山路但怒发冲冠的盖延挣脱了士兵的挟持,拔出刀来,呼喊着向山坡上冲,大叫着要与贼兵决一死战,他刚走出几步,一阵箭雨落下,盖延满身羽箭,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失去主将的幽州突骑更加混乱,在绝对劣势的地势条件下,他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山路上便再无一个直立的人,只有一匹马孤零零地站着,低下头去,用嘴拱了拱躺在地上的主人,然后抬起头来,发出无助的哀鸣。
等到火光渐弱,任尚带人从山坡上下来清理战场前面长长的火龙也移了回来,一千名士卒每人举着两个火把,任尚以此来迷惑追兵,让盖延没有觉察到行军人数的减少,继续尾随着前进,终于走进这个布好的陷阱。
而任尚则亲自率领其余一千士卒,摸着黑爬上两旁的山坡,占据了地势之利,用强弓硬弩将幽州突骑送上不归路
此战射杀突骑六百余人,还有一些人被踩踏至死、被烟熏死,能活着走出邙岭道的只有二百人,虎牙将军盖延殒命当场,脑袋被任尚割了带回洛阳
三天后,任尚率两千士卒辗转回到洛阳,像个英雄一样受到了全军的隆重欢迎。洛阳军虽然损失了四万将士,却以烧毁孟津粮船,射死虎牙将军盖延的战绩挽回了颜面。
虽然任尚是羽林军的屯长,但朱鲔坚决称他为任校尉,强行为他恢复了原职,成为洛阳军方一颗最闪亮的新星。因为在邙山中的辉煌战绩,任尚被称为"邙岭之鹰",与"涧桥之虎"王虎一道,作为洛阳最炽手可热的两个少壮派将领为人所知。
数日后,吴汉军全部撤回河内,新安之围解除,宜阳也随之解了围,弘农,新安,宜阳依旧以一个坚固的三角形状牢固地支撑着洛阳城,洛阳作为建世汉突出关东之地的桥头堡,仿佛变得愈加坚固起来
吴汉撤兵之后没多久,岑彭带兵出征,直扑睢阳,攻击自立为汉天子的原梁王刘永;而耿弇则奉命去平定拉起造反大旗的真定王刘杨;吴汉被派去南阳平叛,建武汉的领地内外烽烟四起,刘秀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224.去就不明
同样是皇帝,小皇帝刘钰的日子就轻松了许多。
他驻在汧县,每天的事情除了睡觉就是吃吃喝喝。最近皇帝喝得有点多,因为不断有人从西面翻山过来投奔,皇帝常要宴请表示欢迎,一请客就免不了喝上两杯。
这天从陇西又来了一队人马,小皇帝一看大喜,原来这支队伍的头儿竟是乌盖。
乌盖从去年主动请缨去陇西,已经快一年没和皇帝见面了,这次他受原鹰扬将军现车骑将军刘茂的委托,出山来见皇帝,报告陇西的事。
乌盖在陇西风吹日晒了大半年,居然还是那么白白净净,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还是那副云淡风清的老样子。
“乌盖,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年的日子你不知道朕是怎么过的,那个拖鼻涕的班登。。。去去,你离朕远点,小心鼻涕蹭朕身上。”
有了乌盖的衬托,班登越发显得不利落,虽然随着地位的提高,生活逐渐优渥,原来拖着鼻涕的放牛娃干净了许多,鼻涕已经很少了,可哪里及得上翩翩美公子乌盖?
乌盖自然地回到了曾经的角色,熟练地自班登手上接过巾帕,在盆里洗了洗,拧干了奉上给皇帝。
他笑着道:“臣看小班登长高了不少,比以前出息多了,陛下,您也长高了,看起来更雄壮了。”
然后他询问了皇帝的日常饮食起居,说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让人联想到山间淙淙流过的清泉。
不得不说,乌盖这气质是天生的,别人学一辈子也学不来。
皇帝笑道:“朕本想请你吃点好吃的,可是你吃素,可惜了这么好的羊肉,来,咱们还是喝酒吧!这酒你可一定得尝一尝,这可是世上仅有的高度酒!”
“拿着点高度酒到处献宝。”小班登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喝的?辣死了!”
这个孩子还是一派天真,到现在也没学会像别人那样对皇帝唯唯诺诺,还像从前那样想什么说什么。
可也怪了,虽然在别人看起来他这样子好像有点不恭敬,可皇帝却总是不以为忤,小班登依旧是“圣眷隆厚”。
两人毕竟是在牛棚里一起长大、一起玩闹、一起撒尿活泥、一起挨过揍的弟兄。
皇帝向班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你懂什么?这是好东西,朕又不是让你喝,朕让乌盖喝。”
别说,他这样子还真有点巴巴地献宝的意思。
乌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慢咽下,放下杯子道:“此酒滋味醇厚,回味悠长,确是好东西。”
皇帝得意地向班登斜了一眼,那意思是“怎么样?乌盖都说好。”
小班登撇了撇嘴,“您是皇帝,您说的都对。”
乌盖又道:“可惜,臣的身子弱,连荤都不能吃,哪里经得住这般烈酒?有如此好酒,不能畅饮,真是令人遗憾。”
“算了,班登,给乌盖换酒!”皇帝很体恤乌盖,小班登很佩服乌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既拒绝了高度酒,又没让皇帝感到不适,还上赶着去体恤他,这种说话的方式才是平淡中见真功夫。
两个人对饮几杯,聊了些别后情景,话题转到了陇西。
乌盖道:“陛下,隗嚣心意未定,不肯轻易束手而降,此番马援必定劝不动他。”
皇帝撕扯着羊肉,说道:“不服就干他!隗嚣已无陇山天险可以倚仗,朕的大军可长驱直入,踏平陇西,他怎么敢不俯首称臣?”
乌盖立即离席拜道:“臣请陛下三思,慎动刀兵!”
“除非他束手来降,否则免不了刀兵相见!”
小皇帝最近灭了刘嘉延岑,对于用兵很有自信。
乌盖说道:“陛下自然可以兵决胜,臣料隗嚣必不能当。只是百姓何辜,要罹此兵祸之苦?”
小皇帝叹道:“朕唯愿能速胜,若是拖得久了,免不了靡费钱粮,百姓受苦。”
打仗就是这样,打一仗就要耗费无数的金钱粮食,最遭殃的还是当地百姓,破家死伤者且不论,正常的生活全没有了,地种不好,买卖不能做,动不动受到乱兵劫掠。要是速胜还算是好的,要是打个一年半载的攻击战,当地的经济完全被破坏,战后要忙于重建,从外地大量补充救援,没有几年缓不过来,还会拖累国家财政。
小皇帝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虽然叫嚣着打,也免不了叹息百姓要受苦。
乌盖又避席拜道:“陛下有仁德爱民之心,实乃万民之福。”
“行了,你别总拜来拜去的,咱们自家兄弟,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数。”皇帝有点嫌麻烦。
乌盖道:“陛下简礼,是陛下的宽仁,臣下守礼,是臣的本分。”
“那随你好了。”皇帝不管了,爱拜就拜吧,反正不用他来回折腾。
“依你看,隗嚣此人如何?”
“隗嚣知书通经,风度雍容,谦恭爱士,颇能附众,有长者之誉,贤达之名,在凉州人望极高。”
乌盖看看了皇帝,又说道:“陛下,隗嚣在陇西善待士人,宽待百姓,礼乐明备,刑政修举,于乱世之中保两郡之民,使其安居乐业,士民皆爱之。若陛下骤以大兵加之,则城邑残破,士民流离,百姓怨望,恐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道:“朕也不想征伐他,使士民怨望,百姓受苦,奈何他不识实务,窃居一隅之地,自称王霸,朕岂能容许?”
“陛下,臣观此人,也未必没有归附之心,当年更始帝入长安,一纸诏书,隗嚣弃数郡之地,束手入朝,可见其素有归汉之心。只是后来君臣反目,更始败亡,隗嚣恨已之识人不明,酿成大祸,差点丢了性命,从此之后,隗嚣便不敢再轻言去就。”
隗嚣这个人,并不是刘縯、延岑那样的野心家和冒险家,一心想着成就大事,他本质上就是个文人。隗嚣年轻时就以知书通经闻名,被刘歆举为士,天下之人最初知隗嚣之名是因为他的学问和品行。如果不是生在乱世,他可能一生就是一个学问家。
隗嚣的上位是被动的。
在他的叔父隗崔要响应更始帝造反起事时,隗嚣还极力想要制止,但隗崔不听,聚众数千攻占了平襄,杀了王莽的官员,得到一个现成的天水郡,捧着送到隗嚣手上。也是怪了,隗崔不听侄子的话,非要起兵,成事之后又不肯自居,硬要推隗嚣上位。可见他对这个侄子的能力是极为信服的,至少认为他比自己强。
隗嚣上位后攻略周围郡县,有十郡之地,拥兵数十万,一时威震天下,而他依然没有自立的心思,不顾军师方望的劝阻,入朝归顺更始帝刘玄。
人的气质是天生的,恐怕隗嚣天生就有领袖气质,能让人倾心归附,但当时他确实不愿意做这个领袖,这一点从他的行动中可以看出。
命运与隗嚣开了个玩笑,被他寄予厚望的更始帝刘玄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隗嚣狼狈逃回老家,东山再起。这次他的形势大不如前,势力缩水严重,但是却再不敢轻易下注,想必也是看了天下英雄,觉得谁都不如自己牢靠,与其仰人鼻息,还不如单干。
乌盖在陇西一年,周旋于豪门权贵之间,对隗嚣其人,以及其属下的诸将了解颇深,他认为,隗嚣是有可能投降的,但是要具备一定的条件。而现在这个条件还不那么成熟。
瓜还没熟,如果硬摘,吃起来就不那么甜。
乌盖左手拢袖,为皇帝倒了杯酒,将酒壶轻轻放下,说道:“陛下,隗嚣如今与关东频通信使,铜马帝刘秀与梁王刘永的使者都是隗嚣的座上宾。”
皇帝冷笑道:“他这是想给朕来一出远交近攻,东西夹击吗?”
乌盖道:“陛下,依臣看,隗嚣不过是想观天下成败,以明去就罢了。”
皇帝认可乌盖的判断,隗嚣是怕再次押错了宝,想等天下局势再明朗一些,说到底,他对小皇帝刘钰还不够信任,不敢轻易托付身家。
乌盖道:“隗嚣手下有一部将,名叫王元,深得其信任,王元此人虽出自长陵,却极力怂恿隗嚣割据陇西,经营凉州,一直主张动用大军,把汉军从略阳等地驱逐出去。屯骑校尉初来时,立足不稳,王元率军来攻,没有成功,正要动用大军,倚多为胜,幸亏陛下见机得快,一入长安便差了车骑将军过来。四万大军一过陇山,隗嚣立即命令停止用兵,因为略阳等地汉军已有五万之众,要想将其驱出去,隗嚣须用全力,一个不留意,可能将其家当全折进去。如今陛下势力日张,隗嚣更不敢动手,只派重兵在略阳周边与车骑将军对峙。又时不时派兵在陇山出没,假扮盗贼,骚扰粮道,抢劫运粮车辆,意图使汉军缺衣乏食,在陇西呆不下去。”
刘茂和孙易如今仅占据三县之地,其出产不足以自给,需要从右扶风跨越陇山运粮过去,远道运粮这事儿最是耗费,劳民伤财,要动用诸多民夫,民夫也要吃粮,运去一万石,到达之后能剩五千石就算好的。而隗嚣军可以在当地补给,比刘茂军的耗费小多了。
小皇帝冷笑道:“隗嚣是要与朕拼消耗吗?”
两个人正在议事,有人来报,说是陇西使者到了,而长安也来了使者。
225.定陇十策
皇帝使人去安顿陇西使者,他自己先接见了长安使者,使者进来便拜倒道:“陛下,夫子使我来送信。”原来是郑深的学生----何欣。
侍郎何欣在小皇帝出征豪强时就随军参赞军机,一直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此次出征本要带他出来,因为他手头有事儿耽误了。郑深遣他来送信,想必是连人带信一起送来了。
皇帝一边问着“子渊还好么?”“长安最近有什么事没有?”一边打开帛书,展开一看,见帛书上有四个大字“定陇十策。”
帛书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幅上好绢布,其间之乎者也,文才纵横,皇帝断定,郑深写的时候一定是想着这篇文章可以载入史书、流传后世,所以才写成这样儿。
皇帝知道郑深很有战略眼光,看问题比较深入,所以他细细地读了这么长一大篇策论,然后将其递给了乌盖,说道:“子渊之言,与汝多有相合之处。”
皇帝用手敲了敲面前的几案,说道:“子渊眼光独到,见解高妙,令朕受益匪浅,这一句最是紧要:定陇之要,在东不在西。意思是若朕能于关东决胜,则隗嚣必于陇西俯首。这话合了你的意思,隗嚣是想坐观成败,以明去就,等天下大势已定,他才能明确态度。。。他是想当墙头草啊!”
乌盖道:“郑尚书虽未临陇西,可所言情景,与亲见一般无二,可谓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臣实在是佩服之至。尚书所言‘以兵威之,以德怀之,以利诱之,以势分之’,深得谋策之妙.”
皇帝叹道:"子渊的策是好策,只是却没有一战定胜负之策。看来子渊的意思,是不想朕用兵啊!"
乌盖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何欣道:"陛下,太原郡守杜广国来报,说真定国刘杨起兵,向太原求援,杜广国已率军两万兵临井陉,以为声援.可伪汉军兵骑精强,上党太守田邑尚在天井关与敌相持,太原都尉张舒正在河东鏖战,太原一郡兵马不足,恐不堪用,特来请陛下示下."
皇帝道:"田况还未拿下河东吗?看来是要向东线增兵了...容朕想想."
何欣道:"陛下,洛阳也有消息,朱鲔答应出兵了。征东大将军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这里还有任尚书的一封信。”
刘钰接过两封信,一封是夏阳的,说濮阳将军芳丹率三万军队驻守在新安,打退了敌军几次进攻,在新安之西的渑池,还驻有一万汉军。夏阳在当地征发郡兵,领军三万驻守函谷关,弘农都尉司马超率军一万五千在宜阳坚守。如今来看,宜阳敌军有三万,两倍于守军,司马超应能守住,新安城虽扼守要道,易守难攻,但城下有十万大军,日夜轮流攻打,芳丹已有些吃力。
任延君的信上说,他已与身在睢阳,自立为帝的梁王刘永联络,刘永也想要趁机出兵,攻略刘秀的河南诸县。
刘钰现在心里有点摇摆,关东形势一日三变,洛阳一线如火如荼,河北刘杨反了,还有梁王刘永给东方给刘秀捣乱,对于刘钰来说,形势一片大好,如果他趁着刘秀忙于平乱,率军出关,或者直接自太行八陉杀出去,去河北与刘秀决战,那将会如何呢?
虽然他的既定策略是先西后东,可是形势是千变万化的,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当然要把握住。如今有刘杨的反叛和刘永的夹击,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呢
他的心忽东忽西,一时想先平了隗嚣,一时又恨不得杀奔太行.又想着真定就在刘秀的老巢边,刘秀随时可以亲征,以位面之子的本事,平定刘杨恐怕没什么悬念,说不定等他到了太原,刘杨已经灰飞烟灭了.那时自己要杀出太行山与刘秀决战吗?他准备好了抵挡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了吗?
若是他全力东向,隗嚣会不会突然发力,顺陇山冲下,为祸关中呢?刘钰想来想去,还是先迅速增兵太原,力挺刘杨,也防备着刘秀迅速解决刘杨,然后乘势入太原。他当即下旨,令长安城出兵增援太原,还特别指明要出南军,因为长安羽林军的人数要有一定的保障。
直到天晚,小皇帝才接见了隗嚣的使者,此人是京兆杜陵人,姓杜名陵,杜陵人杜陵,此时是客居陇西,为隗嚣的谋臣。
皇帝劈头就问:“隗嚣为何还不来见朕?”
杜陵道:“启奏陛下,大将军不幸染疾,无法来见陛下,特让臣代他来向陛下请罪,此处有大将军亲笔信一封,请陛下御览。”
这封信写得又文雅又客气,隗嚣自称为臣,对皇帝的征召表示十分感谢,可是他又表示自己无功少德,不敢受皇帝的优待,年纪老迈,疾病缠身,不能随从侍候陛下,如今他为了百姓,强撑病体,试图安定陇西,等到四方平定,他隗嚣就会将印信交给皇帝,自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隗嚣表示自己虽然只是偏鄙小民,但时常听到陛下的威名,十分钦佩,愿意真心侍奉陛下,作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安定西疆。只是自己一直兢兢业业,为陛下守边护民,不知为何陛下亲率大军来此,难道是他隗嚣有什么罪过,劳陛下亲自讨伐吗?
刘钰暗暗冷笑,隗嚣表面臣服,实际上还是要独立做土皇帝,五十岁不到,还好意思说老迈?
不过既然他表示要臣服,皇帝总得给人家个机会,不能人家说我服了,你还继续大棒子打过去.这时候需要提条件,如果想继续打,就提对方办不到的,如果不想打,就提能办到的,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
当年齐桓公和管仲率领八国联军讨伐楚国,本来是要偷袭,没想到走漏了风声,楚国有了准备,派大夫屈完去八国联军营中交涉,问他们为什么率大军来此,管仲回答说因为楚国不向周天子进贡缩酒用的苞茅.
难道八国联军气势汹汹地跑了一千多里,就为了要几根草吗?
当然不是,这是因为管仲觉得战机已失,这仗没法打了,随便提个小条件,找个台阶体面地撤军。
如果楚王想打,就会直接说:“老子就是一根草也不给你!”好在楚王也不想与八国联军为敌,当即承认错误,表示以后要年年进贡苞茅.于是皆大欢喜,结束了这场苞茅危机.
刘钰不想提一根草的条件,他怎么也得提个上难度的.
皇帝说道:"你回去告诉隗嚣,朕有三件事要他办.第一,今春漆阳豪门刘氏谋反不成,逃入天水郡,朕讨伐逆贼,亲至于此.隗嚣既然把朕作为他的主上,那就让他把刘氏一家押解过来,由朕处置;第二,隗嚣年龄大了,不愿出行,他的儿子还年轻吧!朕最喜欢少年豪杰,让他的长子来代替父亲,随在朕身边;第三,朕已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还不来见朕,有这么侍奉主上的吗?便是要请罪,也该派手下大将前来才像样,你一个客卿,怎么能代表隗嚣呢?朕听说隗嚣手下广有人才,王元、王捷之流,皆称为俊才,深得其器重,难道彼辈都不愿为其分忧,代其请罪吗?"
说罢拂袖而起,走了。
226.三个条件(盟主加更)
隗嚣伸出木勺,将煮好的色泽黄亮的荞麦粉一勺一勺舀进碗中,再浇起汁水,一碗色泽诱人的"呱呱粉"就做好了
他每隔几天便要亲自做上一碗"呱呱粉",奉给自己的母亲品尝,他的母亲秦氏就好这一口,两天不吃就觉得口中无味,而庖厨做的呱呱粉总是不能令她满意,只有儿子亲手做的,秦氏才吃得津津有味
隗嚣做好了呱呱粉,亲自给母亲送去,然后净了手,回到自己的居处,杜陵和祭酒苏衡正等着他
"大将军,您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孝廉’啊!"苏衡笑着施礼。
"有什么法子?母亲的嘴刁得很,别人做的她一下子就吃出来,之后便不愿再动一口,只有我亲自做的,她老人家才说好吃。"
隗嚣微笑着,语气似是埋怨,却有一点隐隐的骄傲
苏衡叹道:“大将军身居要职,一日万机,犹能冬温夏清,昏定晨省,亲奉汤食,孝顺如此,实在令人感佩。”
隗嚣笑道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为人子者应有之义。”
他坐了下来,问杜陵道:“那个小皇帝说了什么?你看他是要进兵?还是退兵?”
"他也没说进兵,也没说退兵,大将军,东边正打得热闹,或许他还想看看情形,所以在汧县停下来了。”
杜陵道:“大将军,建世小皇帝没再提入朝的事儿。或许这事儿还有转圜,不过。。。他虽没再坚持要您入朝,但是却提了三个条件。"
杜陵将皇帝的条件讲述一遍
隗嚣听了,立即拍案而起,大声道:"刘氏背井离乡,远道来投奔我,是相信我能予他一家以庇护,他如此信任于我,我岂能为了一已之私,辜负他的信任,将其送入虎口呢?隗某绝不能做此无信无义之事!"
苏衡向他深施一礼,说道:"大将军如此仁德仗义,苏某不胜感佩。今日我来此,正是刘氏求恳于我,刘氏见建世皇帝大军陈于陇山之下,心中恐惧,欲避乱巴蜀之地,请我代他们向大将军辞行,大将军如此说,苏某便放心了,我代刘氏谢过大将军。”
隗嚣道:"你转告刘氏,让他安心在此,有我隗嚣在陇,定能护他一家周全我宁可把自己的儿子送去给刘钰放牛,也不会出卖信任我投奔我的人!"
杜陵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想送质子入长安吗?”
隗嚣又慢慢坐下,垂泪道:“我的那几个不成材的东西,我怎舍得他们离开父母家乡?只是若不送一个去长安,两郡难免要起刀兵。吾爱吾儿,百姓亦爱其儿女,因不舍隗某一人之儿女,也让数十万百姓之儿女受苦,吾心何忍!”
苏衡摇头叹息,说道:“大将军仁德,亘古未有。那小皇帝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便封大将军做个凉州牧又能如何?岂不是皆大欢喜?非要如此折磨人!逼得人骨肉离散。”
等到苏衡告辞而去,杜陵道:“小皇帝要一大将去见他,如王元、王捷之属,莫非要将其留在身边,以离散大将军之羽翼?”
隗嚣道:“王捷家中有丧事,不宜出行,王元于我屡有定策之言,隗某须臾离不得,让他告病吧,看能不能推搪过去。”
杜陵苦笑道:“大将军已告病未去,王元再告病,怎么说得过去?何况王元一直率军在清水与刘茂对峙,焉能突然生病?这个。。。太假了吧?恐怕会惹得小皇帝发怒,反为不美。”
隗嚣道:“那就让他回来一趟,商量商量怎么应付。”
两人密议不提,苏衡告辞出来,就向城南刘府走去。
苏衡是陇西豪族子弟,儒学名家,被隗嚣请为祭酒,教授经义,隗嚣常与他谈经,两个人在学问上惺惺相惜,十分投契。
因隗嚣本人就是个文士,在他的支持下,陇西人才济济,学风极盛,苏衡只愿隗嚣一直在陇西主事,他便可以安静地著书治学。
苏衡与漆阳刘氏是姻亲,两家走得很近,刘氏寄居在陇西,多承苏衡照顾。
前几日刘老太爷将苏衡请去,说全家要搬到巴蜀,让他代为向大将军辞行,苏衡以为刘家只是客气,感谢大将军的照顾,便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代为辞行之后,去向刘氏回话时,刘老太爷却一直在问:“大将军没说别的么?”
苏衡道:“大将军说只要他在陇西,便保你一家平安。”
刘老太爷道:“建世皇帝大军在侧,陇西已不是我刘家的居所,如今刘氏儿孙满堂,我可不想因一时心存侥幸而使阖族遭殃。我刘家一直兴旺,便是因为见机得快,能早早避过灾祸。”
上次杜阳和漆县两县叛乱,当地四大豪族只有刘氏一家早早逃走,没有被清算。
刘老太爷道:“当初因大将军说要进兵,刘氏才在漆县起兵时,大将军当时还应了一些事情,到如今也没有兑现。我本想大将军是信义之人,到了西州,大将军自会。。。算了,没有便没有,我刘氏也薄有资财,足以在蜀地立足。”
苏衡这才知道,刘氏要他传话,是要他提醒大将军答应过刘氏的事情。不知道隗嚣是忘了还是装傻,竟只字未提。
苏衡道:“大将军信义卓著,仁德无双,想必是忘记了,我见大将军时再提醒一下。刘氏又何必急急出走?小皇帝虽已向大将军要你们,但大将军绝对不会。。。”
“什么?”刘老太爷顿时变了脸色,“建世小皇帝向大将军点名要我一家老小?”
苏衡点了点头,刘老太爷当即顿足道:“糟了,现在走恐怕已晚了!”
他也不顾天色已黑,便催着几个儿孙道:“快,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连夜出发,不必管我,你们都去巴蜀之地,只有那儿又安稳又远离小皇帝,可保我刘家的周全!”
苏衡觉得刘老太爷太过紧张了,很有点不以为然,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有大将军保护,你们又何必非得颠沛流离,远走巴蜀呢!”
刘老太爷道:“不怕远,只怕走不出去!”
真应了刘老太爷的话,他的儿孙们连刘家大门都没能出去。几个人刚刚推开大门,就被外边密密麻麻的士兵堵了回来,为首的将领喝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保护刘府,一个人也不准出入,都要好好留在家中,等待大将军的命令!”
227. 坐观成败
隗嚣头戴玄冠,宽袍缓带,坐于上首,下首左边坐着马援、杜陵,右侧也有两人,一个长须老者,是隗嚣手下大将杨广,另一个是名样子精干、有着稀疏胡须的中年人,便是隗嚣手下大将,王元王游翁。
隗嚣道:“隗某已向建世皇帝称臣,可他依旧不肯退兵,你们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马援道:“男儿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大将军既要臣服,便应坚定心志,听命于皇帝陛下,应征入朝,才是正道。”
王元说道:“大将军占据西州数郡之地,拥数十万之众,为何要凭他人一纸书,便束手就擒?大将军难道忘了去年长安之危了吗?”
去年更始帝要杀隗嚣,隗嚣靠着王元、王遵等人拼死杀敌,才逃出长安。这事儿对隗嚣的刺激极大,直接导致他不敢再轻易将身家托付他人手上。
王元道:“末将愿为大将军破略阳之敌,将其赶出陇西,关闭陇道,坐观诸刘相争,一旦天下有变,末将请兵出陇道,俯冲而下,席卷关中,收三辅之地,以一丸泥,为大将军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
马援冷笑道:“刘茂数万之众,驻兵略阳,已一年之久,犹不得驱离,何谈席卷关中,东封函谷,争王争霸?”
王元道:“那是大将军仁德,不忍百姓罹兵祸之苦。若依了末将,早发大兵击之,刘茂小儿早已弃甲奔逃!”
马援道:“五万精兵只在身侧,十万大军已至陇山,利箭在弦,引而待发,箭矢之下,大将军尚不束甲归降,而望螳臂当车、以卵投石,自取灭族之祸乎?”
“够了!”隗嚣怒喝道:“建世小儿若非要以刀剑相逼,隗某宁愿战死,也绝不受胯下之辱、嗟来之食,低声下气,苟且偷生!”
马援知道自己说话急了,言语过于激烈,便离席请罪,隗嚣挥手让他起来,脸色极其难看。
马援说道:“王莽乱政,天下咸思汉德,以致更始帝振臂一呼,四方响应,传檄而定天下,奈何更始失德,凌虐百姓,迫害群臣,众心离散,遂失其国。幸有建世皇帝陛下仁德英武,威行关中,宽待百姓,贤名传于四海,士皆慕名而至麾下,大将军若能一力辅保之,亦不失为匡扶汉室之名臣也。”
隗嚣道:“我欲为名臣,恐建世帝只想我为囚徒。以隗某之力,足可为其安定西疆,靖边安民,君臣两便,岂不美哉?他却一直要征召隗某入朝,其心实不可测。文渊,我不是不想归附,只是若我离了陇西,束手入朝,便将数郡之百姓,连同隗氏一族之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于他人之手,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王元道:“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无异。大将军万不可出陇山,抛弃大好基业。况如今东方未定,天下成败尚未可知,大将军万不可轻于去就。”
隗嚣道:“我自然是不想去,可也要建世小儿答应才好。我推病未去,他便大发雷霆,非要一大将代我去请罪不可。难道他要将陇西众将皆收归已用,渐渐去除我的羽翼?”
王元叹道:“若依着我,便不用去了,何必去向放牛小子低头,自取其辱?不过大将军若非要求全,末将便为大将军走一趟。大将军放心,末将之心早已属大将军,万不会喝小皇帝那碗迷魂汤,不会像那些人,回来后便只会为他鼓吹,而忘了大将军的大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马援,马援立时便道:“大将军,我只是据实而言,绝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隗嚣疲惫地挥了挥手,“何去何从,等游翁回来后再说。”
众人散去,唯有马援被隗嚣留了下来,隗嚣道:“文渊,那首《短歌行》,我反复吟咏,品其章句,越发觉得其诗难得,的确是可传之后世的雄作。只是此歌苍凉雄壮,意味深长,若非久历世事、胸有丘壑之人,断断写不出,那建世小皇帝不过十六岁,焉能写出如此底蕴深厚的作品?我想这大概是冒名伪作,定是他哪个臣下所作。”
马援道:“我少时学文不精,唯好武事。文章之事,大将军强我百倍。只是皇帝陛下之胸怀韬略,远超其年龄,绝非寻常十六岁少年可比,想必天佑刘汉,以其不该亡,便降此人以续汉祚。”
隗嚣笑道:“按你的话,这小皇帝竟比高皇帝还要强了。”
马援道:“我到长安之后,陛下多次召见,与我旦夕长谈。他有时看似有些迷胡,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有时很不讲究礼节,看着有些。。。粗鲁。”
隗嚣笑道:“怎么听你说的反倒像个昏君?”
“不,不!”马援道:“他是常常不知所云,颇有惊世之语,可等我细细一想,却越觉其所思所想皆有道理。他看似礼节粗疏,却让人觉得亲切,好像多年的朋友一般。他恢廓大度,体任自然,外简内明,与高祖略同;他待百姓宽仁,更类文帝;而他时有奇计,擅解难事,又有张良、陈平之智。皇帝陛下如山如海,令人不知其高,不解其深,我不知上天如何降下如此人物。”
隗嚣面露不悦:“听你这么说,他简直是古今一帝,比尧舜还要圣明了!”
马援道:“以我看,汉祚未绝,必当复兴,大将军宜早为之计,莫失良机。”
隗嚣道:“如今姓刘的皇帝有三个,刘钰、刘秀、刘永,每个都是汉家血脉,怎么知道汉祚会在哪一脉传下去?刘秀血洗昆阳,定鼎河北,英雄不可一世,难道不能为刘钰之敌么?”
马援道:“我观建世之军,兵甲完足,士卒精强,不可力敌。若皇帝陛下挥兵直进,以战相逼。。。大将军便是想观诸刘争战,也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隗嚣道:“如今刘秀大军围困新安,逼近函谷关,东面打得正热闹,还是先等他们斗上一斗再说。这边呢,我先想法子拖一拖,让游翁把刘氏一族送过去,多少给小皇帝一些面子。你看,他的三个条件我马上就做了两件,够诚恳的了吧!”
马援摇头叹气,不再说话。
隗嚣道:“文渊,天下英雄你还未看遍,不可轻下断语。过一阵子,你再替我去关东走一趟,见识一下关东群豪吧!”
马援施礼道:“愿为大将军奔走。”
马援告辞回到家中,想起隗嚣,不免嗟叹。
他的长子马廖问道:“大人何故叹息?”
马援道:“我与隗嚣是真心好友,他事母至孝,广有德名,令人敬佩,陇西之人多归附于他。隗嚣常说他起兵是为了靖边安民,保全祖宗的陵墓,然后等待明主,将完整的陇西奉上。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为他四处奔走,寻找真正的天下之主。可是,如今看来,隗季孟或许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马廖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大将军要争雄天下?”
马援道:“三年前他的确有争霸的资本,可惜他不听方望之言,错失良机,如今机会已经失去,他的力量连割据一方也嫌不足,更别提向东去争霸。如果一个人的实力不足,野心却很大,那么他的灾祸就不远了,隗嚣要自取其祸,却要带累无数百姓跟着受苦,我马氏一族也不见得能躲过这场祸事,我因此忧虑叹息。”
马廖道:“大人不是常说建世皇帝雄才大略,可定天下,为何不去投奔他呢?”
马援道:“我与隗嚣是朋友,不忍就此弃之不顾,他如今尚在犹疑,我要找机会尽力再劝一劝,以尽朋友之义。北地郡如今还没有确定的归属,有些大族归附隗嚣,有些有意投奔建世皇帝,还有人妄图仗着地处偏远,不服王化。我将向隗嚣提出,让你和你的弟弟马防去北地郡处理家里的产业,同时联络当地豪族以为外援。我曾在北地畜牧多年,有些家当,隗嚣应不会怀疑。你们兄弟去了之后,闭门自守,观天下之变。我料北地定为皇帝陛下所有,到时你二人即可随之归汉。若能如此,即便陇西兵祸,家族受累,你们也能在北地保全,将来找机会复兴马家。”
马廖泣道:“儿不愿离开大人,不管如何,我一家在一处,总胜过两地分离。况且也未必。。。”
马援斥道:“小儿辈不知凶险!如今乱世,人人都不能安稳,别说小民百姓,便是豪门大户亦多遭危难,有许多风云一时的豪门就此消亡,我马家是官宦世家,传承数百年,其间经历多少乱世?若不是事事提早谋划,岂能如此?等事到临头就晚了!你二人先行准备,待我禀明大将军,便即动身!”
过了几天,马援便将此事向隗嚣提起,隗嚣笑道:“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想联络安定和北地的豪杰以为助力,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文渊,你可真是我的好帮手,事事为我考虑啊!”
228.盛气凌人
马援忧心着家族的成败,隗嚣苦心积虑地琢磨如何拖延,小皇帝刘钰却有些优哉游哉,无事可干,只在汧县开始大量派发官帽子。
他要贯彻郑深的定陇十六字方针,先"以利诱之",眼下诱惑隗嚣是诱不到的,那就诱惑他的人,他的属下,疯狂地挖他的墙角。
投奔来的陇西名士都得到了重用,王遵封侯,郑兴为博士,其他人也视其才能大小、势力背景的厚薄,给予其相应的职位。
在封官这一点上皇帝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隗嚣再善待士人,他的名分限制了他,狭小的地盘也产生不了足够的官位,不能满足士人们的需求。
这些投奔来的人再写信去劝自己的亲朋故旧,大概是这样的言辞:皇帝陛下英雄盖世,文才出众,重用士人,还不赶紧来捡官,再晚了就没位子了!
陇西本地豪族还好,他们的根在当地扎得太深,不能轻易移动。当年因新朝灭亡、天下战乱而移居陇西的关中大族却率先响应,掀起了一股汹涌的回归潮,纷纷翻越陇山,回到关中。
建世汉就像一块超强磁力的吸铁石,把大量人才从陇西吸引过来。
小皇帝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须在陇山口的汧县等着,来人就送顶帽子,然后举起小旗,上写“建世大汉旅行团”,免团费,不强制消费。至于诓进团之后,会不会有其他隐性消费,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进了皇帝陛下的团,便是皇帝陛下的羊,早晚也免不了被薅上几薅。
这时候,又有使者团翻越陇山而来,首领正是隗嚣手下大将王元,今春在漆县造反的豪强刘氏一家被绑缚而来。
皇帝派人接收了刘氏一家,押解回长安,根据律法惩处。谋反大罪,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当时起事的四家豪强,唯有主动投降的漆阳李氏因为卖了阎本,才算保全了一家老小。
小皇帝向乌盖道:“隗嚣号称能接纳士人,保护百姓,刘氏因此投奔他,得到他的安全保证。如今他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地把刘氏扔出来,可见此人毫无信义可言,仁是假仁,善是伪善,他的所谓贤名,不过是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工具而已。”
乌盖道:“陛下所言,也许是真的。士人或可明白其中道理,可是百姓看不到这些。在他们眼里,大将军就是陇西的守护人,有大将军在,陇西便有安定。谁攻打大将军,便是陇西兵乱的罪魁祸首。”
皇帝道:“百姓不愚,慢慢会明白的。。。如果隗嚣依旧不识时务,朕会让他们明白。”
乌盖道:“陛下,您要隗嚣派大将来请罪,现在王元来了,陛下何时召见。”
皇帝恶狠狠地道:“先晾几天再说,告诉接待之人,别给他们好脸色!要贯彻四字方针:盛气凌人!”
班登说道:“陛下,您又要欺负人吗?”
“对,朕就是要欺负他!王元!”皇帝恶狠狠地道:“接待的饭食要差!住宿要差!一切用度,包括车辆器物统统要差!总之要不断欺负他们,折辱他们,让他们憋气,窝火,恨不得拔剑砍人!”
小班登打了个哆嗦,嘟囔道:“好吓人,好像要吃人一样。也不知这个姓王的怎么惹到了咱们陛下。”
乌盖微笑道:“陛下如此行事,必有道理。”
王元入住了传舍,想要好好休息休息,洗洗身上的风尘,没想到一进房间,一股酸臭味迎面袭来,王元顿时捂着鼻子出来,命从人去找负责接待他们的侍郎何欣,找了半晌没有找到,说是何侍郎将他们接到传舍之后便去向皇帝复命了。
从人找到传舍吏来回话,当着王元的面斥道:“王将军乃是大将军的使者,是皇帝陛下看重的客人,你们怎么敢如此怠慢?”
小吏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王将军是贵客,县丞命我好好伺候,什么都是我亲自安排的,怎么就怠慢了?”
从人看着他慢悠悠的样子,一股怒气慢慢升起,喝道:“将军的住处狭窄,气味难闻,难以入住,还不赶快换一间好房来!”
“换不了!”小吏当即说道:“那已是最好的一间,再换还及,及,及不上那间!将军,小人一见贵客就说话不利索,将军勿怪。”
“你急死我了!”从人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王元,说道:“你们就没有别的传舍吗?”
“有,”小吏张着嘴,半晌接不上来,“有,有就怪了,本县独此一家,别无分分号!”
“算了!”王元喝道:“我住院子,支帐篷!”
从人喝道:“还不快去给将军打打打水去!看你把我都气嗑巴了!”
小吏慢悠悠地走开,命人打水送饭。
等到王元的帐篷支好,水和饭也没送来。从人又去催,小吏道:“水井的辘,辘辘坏了,修好了辘辘,打了水,倒进锅里,才发现锅,锅漏了,刚换了口锅,烧了水,发现米,米不足了,现已派人买米,米去了。”
从人顿足道:“你们如此怠慢,将军发怒可如何是好?”
他战战兢兢地去回话,果然王元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到一边,拔剑击地道:“放牛小儿如此欺我!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回去整兵,与之决一死战!”
说着便要回陇西去,一同来的杜陵连忙将他抱住,将他拖到帐中,说道:“将军受大将军重托,代他来请罪,本就是来受气的。将军若是受不得,当初便不该应下,既然应了,便要受得住气,否则如何向大将军交待?若是因将军一怒而去,皇帝兴师问罪,大将军因此受累,那岂不是将军的罪过?”
王元冷笑道:“大将军委曲求全,恐怕也未必得周全,倒不如拼死一搏,鱼死网破!”
杜陵吓得满头是汗,说道:“切莫再说这种话,将军即便要战,也要等回去再说,将军若再如此,恐吾等没命回陇西!”
229.真孝伪孝
王元一行在传舍住了好几天的帐篷,衣食不济,受尽冷遇。
王元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立时便走,或者提剑去和小皇帝拼命,杜陵须臾不敢离开他的身边,只是不住地劝解:
“将军来时,大将军百般叮嘱,来此请罪只是权宜之计,只求拖过这一时,等小皇帝退兵,便依了将军,兵发略阳,封闭陇道。将军若不忍今日之辱,他日如何成就大业?”
“将军若走,必定惹怒皇帝,若于路上派兵攻击,我等皆死。我知将军是个豪杰,不惧死,只求将军为我想一想,为这些随从想一想,我等翻山越岭,受尽苦辛,随将军来此,不求有功,只求能保住性命,能活着回去见父母亲人,求将军怜我!”
“将军切莫与传舍小吏一般见识,缺什么吃的用的,让人上街去买就是,何必与他多言,失了将军的身份?将军且安坐帐中,这些事都由杜某去办。”
杜陵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将王元劝住,几天后终于得到消息,第二天皇帝召见陇西使团。
杜陵免不了又是百般嘱咐,生怕他在皇帝面前无礼。
“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切莫在皇帝面前失礼,只要回到陇西,杜某将与将军一道,力劝大将军出兵,与汉军决胜陇山!”
如今他已不关心是否能够完成隗嚣的任务,只求能保住这条命,不要沦落为王元与皇帝较力的牺牲品。
小皇帝这几天该吃吃,该喝喝,胃口好得很,觉也睡得香,几乎把王元一行人忘了。
有一天他好似忽然想起一般,问道:“那个王~王什么来着?他怎么样?闹了没有?走了没有?”
何欣回道:“陛下,王元尚在传舍,这几日受了些气,颇有些怒气,只是被杜陵劝着,没闹出事来。”
“哦,王元,这么能忍,莫非他在家排行第八?”
“陛下,王元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何欣完全听不懂皇帝陛下的幽默。
“唉,可怜!”皇帝摇头叹道:“可怜!”
“陛下何出此言?”
“朕是可怜他的父母,只他一个儿子,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无人在身前尽孝?王家岂不是要绝后?”
“陛下真是仁慈。”何欣答道:“臣听说王元父母早已亡故。”
“唉,可怜。”皇帝又叹道:“他必是十分想念父母,想念与双亲在一起的日子。”
何欣出去的时候,还在感念皇帝陛下的仁慈。
博士郑兴来见皇帝,说道:“陇西兵强将勇,以兵临之,不易攻取。王元乃隗嚣手下最看重之人,隗嚣对其言听计从,望陛下好言抚慰,怀之以德,示之以仁,使其归陇西之后,力劝隗嚣来降。”
皇帝道:“卿之言正合朕意,就依卿言。”
郑兴刚走,向义侯王遵来谏:“陛下要收陇西,必收隗嚣将士之心,王元乃隗嚣手下得力干将,望陛下善待之,以收其心,若能招降王元,则陇西诸将皆可降。”
皇帝叹道:“卿之言乃金玉之言也!”
陇西名士纷纷来见皇帝,劝其结好王元,皇帝都点头答应。
第二天,皇帝大召群臣,令陇西使者觐见,王元、杜陵二人入内拜见。
皇帝开口问道:“朕命隗嚣遣子入质,如今隗氏之子安在?”
王元道:“陛下,大将军之母垂垂老矣,缠绵病榻,朝不虑夕,愿得幼孙侍汤药,终其余年。待其百年之后,便当遣子侍奉陛下。臣闻圣朝以孝治天下,乞陛下怜大将军之母老迈,怜其儿孙一片孝心,允其所请。”
王元虽然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依旧要强忍着完成此次的使命,暂时稳住皇帝。于是按照约定的说辞,找了个理由推搪。
杜陵在旁边暗暗地松了口气,偷偷觑了眼皇帝,见他点了点头,向众臣道:“朕听说隗嚣至孝,看来人言不虚。”
看皇帝的样子,这么一个牵强的理由,竟似是得到了认可,杜陵心中暗喜,原来皇帝也并不敢轻易开战端,或许也在等待东线战场的结果,那么双方就容易达成默契,维持现状。
皇帝问王遵道:“向义侯,你的父母如今在哪儿?”
王遵道:“臣之父母皆在霸陵,臣出长安时事急,未将父母接出。”
皇帝又问郑兴道:“少赣,你呢?”
郑兴道:“陛下,臣之母早亡,臣之父此番与臣一道东归。”
“朕听说,你的长子现在河西窦融帐下,没在祖父身前侍奉吗?”
郑兴道:“犬子正当壮年,当建功立业,为国分忧,何必拘于家中,依赖父祖?况臣之父儿孙众多,时刻有人在旁侍奉,不须犬子须臾在侧。臣以为,世上人人皆有父祖,若是后生皆以孝为名,时刻围绕父祖身侧,不去为当为之事,则何人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郑兴领会了皇帝的意图,率先向隗嚣开炮。他也是没有法子,因为若是认可了隗嚣的孝,那么他自己这种情形便是不孝,儒家最讲究孝道,一个儒者若是被贴上不孝的标签,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所以郑兴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不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金丹:“金丹,你祖父母现在何处?”
金丹道:“臣止有祖母,如今与伯父在一处,安居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扫了一眼座下的众臣。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他说话了,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早有人喊了出来,“那你还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天天守在祖母榻前,真是不孝啊!”
“就是,哎,你怎么不守着你父亲在家,你也不孝!”
“你还说我?你全家都不孝!你父亲兄弟八个,八兄弟开枝散叶,怎么也有几十号儿孙了吧,怎么不都蹲在家里,一齐守着老爷子尽孝?”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道:“王将军,您的父祖都在哪儿啊?”
王元与王遵一样,当年随隗嚣投了更始帝,家眷搬回了老家长陵,之后他杀出长安,没来得及把家搬走,要是按照隗嚣的标准,别说儿子,就是孙子也得都守在老人身边,那么他本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孝。
王元一时无法回答,只好当没听见,沉着脸不吱声。
这时有人叫道:“隗嚣当年入长安,将父母留在陇西,分离两年之久,若不是长安呆不下去,他还不会回到父母身边!如今却觍颜以孝之名,拒绝遣子入侍,这是伪孝!”
“是啊,隗嚣假作道学,着实可恶!”
王元在传舍受了几天的气,本想今天忍耐一下就可离开,没想到竟在朝堂上被人群殴,大失颜面,不禁恼羞成怒,几天的火气全蹿上了脑门,压也压不下去。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天下扰乱之时,大将军举大旗,起义兵,为高祖立庙,祭祀汉帝,称臣执事,以告神祗。杀牲以盟,曰:‘计盟誓的共三十一位将领,一十六姓,顺承天道,兴兵辅佐汉室。如有心怀不轨的,神明主流灭他。高祖、文帝、武帝,使他坠命,宗室遭到血洗,族类灭亡。’传檄天下,共讨王莽,兴复汉室。”
“大将军以一已之力平定数郡,安定百姓,一无所取,皆献于汉室。大将军之功可谓大矣,德可谓盛矣。然更始皇帝昏聩不明,讨伐无罪,诛杀重臣。大将军侥幸未死,回至陇西,依旧忠于汉室,无半句怨望之辞。大将军日夜辛劳,为国守边,抚两郡之地,安数十万之百姓,翘首东望,以待明主。”
“闻陛下登基,大将军额首称庆,以为天下得其主,百姓得其君,而欲以两郡之地拱手奉与陛下,其心可谓诚矣,其忠可谓明矣。大将军之功,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而陛下不赏有功,却伐无罪,视忠臣如刍狗,陈大兵于陇山,必要逼迫仁爱之家骨肉分离。陛下待有功之士,何其薄也?陛下行事,何其不仁也?”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陛下若以德绥诸郡,谁敢不服?陛下若以力,则天下百姓,皆执戈以待陛下!陇西虽只两郡之地,然数十万百姓,亦将追随大将军,与陛下会于陇山!”
王元话说出口,众人皆惊,这番话简直是狂妄之极,这就是掀桌子,向皇帝发出赤裸裸的挑战。
杜陵吓得浑身发抖,说道:“陛下!王元妄言,绝非大将军本意!王元,你还不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宽宥?”
王元一把甩开他,喝道:“尔等鼠辈,皆碌碌无为,误大将军甚矣,男儿当横行世间,怎能如此向小儿辈伏首?”
皇帝冷眼看着他,说道:“隗嚣若忠于汉室,早当奉土以献,为何推三阻四,屡屡不肯奉诏?朕以诚心待之,暂缓其入朝,只须先行遣子入侍,隗嚣尚要以伪孝之名推托。其狼子野心,可谓昭然若揭!隗嚣窃居汉土,以公器为私器,欲以陇西之地为其隗家私属,怀此不臣之心,朕岂能容他?至于你,甘愿为其鹰犬,助纣为虐,还在此作哓哓之辩,诬蔑君上,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皇帝扫了一眼殿前卫士,喝道:“拖出去,斩!”
230.鸡飞狗跳
王元被拖走,一路骂声不绝,被人用糟糠塞住了嘴。出去一刀,便身首异处。
杜陵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道:“陛下,陛下!王元之言,绝非大将军之意,绝非。。。”
皇帝站起身,指着他道:“杜陵!你回去告诉隗嚣,王元无礼,已被朕杀了!他要投降,就赶快!不想投降,就守着好了!”
杜陵汗流浃背,连连磕头,唯唯连声,生怕皇帝改变了心意,要了他的命,带着从人连夜出发,狼狈逃回陇山。
一众朝臣散去,皇帝回到居处,脸上没有丝毫怒气,甚至显得很轻松。
小班登道:“陛下,您不是说陇西难攻,能不打就不打吗?您本来要隗嚣投降的,应当好好地安抚他,怎么能杀对方的使者呢?现在是不是必要开打了?”
皇帝笑着道:“你看他当堂那么无礼,不杀成么?是他逼的朕!”
班登小声道:“我看是陛下逼的他。”
乌盖道:“小班登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猜到陛下一早就想杀他。”
“我哪儿知道?陛下,您真的早就想杀他吗?”
皇帝道:“王元辞礼不屈,根本就不想投降,不仅他自己不会降,还会撺掇着隗嚣自立。他是隗嚣的心腹,是为隗嚣定计决策之人,是隗嚣的胆。朕杀了他,隗嚣就吓破了胆,没有人在旁怂恿,反倒更容易投降。若是一味牵就,会助长彼等的骄气,以为朕不敢动他们。”
班登嘿嘿一笑道:“陛下,反正您说什么都对!”
杜陵一路逃回陇西,见到隗嚣,哭泣着禀报王元被杀一事,隗嚣听了,呆坐半晌,方才大哭道:“游翁!是隗某害了你!游翁!汝性刚,隗某不该让你去请罪呀!唉,汝何不稍稍奉迎之,非要自取其祸!游翁,没有了你,隗某当如何是好呀?”
“大将军要保重身体,不要过于伤心,数十万百姓还要仰仗大将军。”马援在旁边劝道:“如此看来,皇帝陛下此番是必定要取陇西,不会犹疑的了。请大将军即刻入朝,以息陛下之怒,保全阖族亲属及两郡百姓!”
隗嚣抹了眼泪,恨恨地道:“投降?隗某真恨不得提兵十万,与建世小儿决胜陇山!”
他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回了后房。
杜陵急得跺脚道:“建世皇帝兵马无数,就在陇山山口,大将军无论如何不能抵挡!文渊,你还不去劝劝大将军,让他不要以下犯上,以卵击石!”
马援微微一笑道:“无妨,大将军会低头的。”
隗嚣回到后堂,叫了长子隗恂过来,以手抚之背,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隗恂忙跪下,问道:“父亲为何如此伤悲?”
隗嚣忍泪道:“伯春,你少时曾去过长安,还记得长安之繁华否?”
“长安之繁华百倍于上邽,非此地所能比也。”隗恂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道:“大人,您不会是。。。您是要抛弃儿了吗?”
隗嚣抚慰道:“说什么抛弃?不过是让你去长安住些日子,长长见识,日后自然是要回来的!”
“我不去!”愧恂抱着父亲的大腿,哭喊道:“父亲!大人!大将军!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那小皇帝如今恨极了父亲,万一他。。。您又敌不过他,为何不干脆束手归降,如此也能保住阖族的性命,父亲!请您三思呀!”
隗嚣一脚踢开了他,恨恨地道:“我有两郡之地,十万大军,怎能束手就擒,将大好的基业交于他人之手?你已成人,也该为父亲分忧,为我隗氏出力了!等拖过了这一时,刘秀在东线击破洛阳,进军函谷,那放牛皇帝不退兵也得退兵!到了那时,为父便给他来个东西夹击,全歼略阳之敌,出陇山口东向,占据关中,以图王霸!”
“可是父亲,儿子怎么办?父亲进兵,就不怕小皇帝杀了儿泄愤吗?”愧恂伏在父亲的脚边哀哀哭泣。
隗嚣道:“我大兵压境,他两面受敌,到时由不得他不低头,必会放你回来以结为父之欢心!你若能生出长安,待为父称王,便以你为世子!”
“父亲,儿不要什么世子,儿只要在父亲身边!人生一世不过几十年,父亲又何必非要图王图霸?难道儿的命还不如一个王字!”
“没用的东西!”隗嚣抽回了脚,决然而去,嘴里还说道:“此事由不得你!快收拾行装,准备东进!”
不一会儿,隗恂要入质长安的事便传遍了全府,他的夫人张氏哭喊着来向隗嚣吵闹,他的二儿子隗纯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听说大兄要走,哭道:“大兄不要走!父亲,我们何不与那个放牛娃拼了?为何要送大兄去讨好他?”
“若此子敢杀吾儿,我必与之拼个鱼死网破,为我儿报仇!”隗嚣道:“你兄若是死,也是隗氏的功臣,吾当为其立庙,追赠其为王,让他永享祭祀!”
大将军府中哭喊声震天动地,隗嚣被闹得心里不胜烦躁,便到母亲的院子里躲清净。他的母亲秦氏正在大发脾气。
她挥手将侍者端上来的碗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呱呱粉难吃!没有我儿做的那个味道,快去叫我儿来,让他亲手为我做一碗呱呱粉!”
隗嚣疾趋几步,坐于母亲榻侧,握住秦氏的手,说道:“母亲,儿无奈,要暂时避一避放牛皇帝的锋芒,只得送您的孙儿伯春去长安。。。母亲,您不要怪我!”
秦氏忽地静了下来,沉声道:“我为何要怪你?我隗氏的男儿,怎能轻易居于人下?伯春若死,则死得其所,无愧于他的姓氏!”
秦氏用力握了握隗嚣的手,说道:“让他去!别听那个不懂事的女人胡乱吵闹,男儿汉要舍得,才能有所得。”
隗嚣放下心来,将秦氏干枯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还是母亲见得明白,儿懂了!”
秦氏忽地伸出两只手指,在儿子的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拧得隗嚣的脸都扭曲了。她大骂道:“那你还哭丧着个脸做什么?儿子死一个两个有什么打紧,多纳几房姬妾,再生几个就是了!老母亲却只有一个,把你母亲饿死,还能再生出个母亲来吗。。。还不速去,为我做碗呱呱粉!”
231.兵发陇山
隗恂在马援的陪伴下出了上邽,翻山越岭向东北方向走去,随行者有七百余人。隗嚣派了两千士卒一路保护,没几天便抵达略阳附近。
略阳道,在后世的三国时期大名鼎鼎,当时称为“街亭”,是扼守鸡头道和番须口两条陇道的战略要地。
“道”就是蛮夷外族的行政区划,相当于内地的“县”,略阳是氐族聚居区,此时掌握在刘茂的手里。
一年前孙易孤军西进,带五千人攻略陇山内外,趁着隗嚣刚刚逃归,还没来得及举事,孙易快速占据了汧县、清水、陇县、略阳道和戎邑道五县。等到隗嚣起事,清水和陇县反投了隗嚣。孙易兵少,只得收缩防线,苦苦支撑,将重兵集中在略阳道,牢牢守住了这个战略要地。
这略阳道虽是弹丸之地,却是陇西通往关中的咽喉,是一个最重要的战略要地,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后世马谡没有守住这里,导致诸葛亮全线退军,蜀汉第一次北伐彻底失败。
略阳道易守难攻,刘秀平陇时,曾派大将来歙率两千人扼守此地,隗嚣关闭了陇道,亲率数万大军把略阳团团围住,日夜攻打,楞是打不下来。
当然如今历史发生了改变,刘秀是没有平陇的机会了。
孙易几乎将所有的精兵都集中在略阳道和附近的戎邑道,就算其余几县全部丢失也无关紧要,他只要一个略阳道。
隗嚣派了两万人来攻,被孙易击退,隗嚣正要派更多的兵马,不惜代价夺取略阳道时,刘茂率四万大军来增援了,这一下隗嚣不敢动了。
从此后两军虽然时有摩擦,但基本没打过什么大仗,战斗的方式从砍砍杀杀一变而为封锁和反封锁,隗嚣派兵装成贼寇,在陇道上来回奔驰,抢劫汉军粮草,想把刘茂五万大军饿出陇西。
刘茂驻扎在略阳道,孙易驻扎在戎邑道,两人互为犄角,率领大军开始开荒种地,以图自给自足,减轻陇道的运粮压力。
刘茂也不四处攻略,只守着陇山口,和陇山内外三县。他知道以他本身的五万兵不足以平定陇西,只须守住入陇通道,等待朝廷再发大军来即可。
原本王元率军在清水县与刘茂对峙,王元死后,王捷继任。
王捷派兵护送隗恂到了略阳交界,交给了出来迎接的羽林军将领崔秀,崔秀接着隗恂一行,进了略阳城,刘茂当即设宴款待。
隗恂这一阵子在家日夜嚎哭,身体一直不好,看起来就很没有精神。与意气风发的河间王、车骑将军刘茂相比,隗恂显得极为文弱。
马援看着年龄相仿的两个人,暗暗地叹了口气,从这两人的对比,他又想到了隗嚣和刘钰,并由此得出结论:隗氏在陇西不能长久了。
不仅马援看着刘茂暗赞,刘茂对马援的风度和才能也极为心折。
马援是世家大族子弟,他的先祖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大臣马服君赵奢,赵亡后家族便以马为姓,居住在邯郸。汉武帝时强迁关东豪族入关,马家被迁到了扶风郡茂陵居住。当时马家出了马通、马何罗等人物,却因巫盅之祸受到牵连而衰落,直到马援这一代才重新复兴,马援兄弟三人都做到了新朝二千石的高官。王莽败亡后,马家阖族避居凉州。
马援明须发,眉目如画,娴于进对,不仅相貌出众,口才过人,还有经济之才、为政之才和军事之才,属于做什么都能成的出色人物。
他少年时,顺着当时的潮流学经,跟满昌学《诗经》中的《齐诗》。不过文学大概是马援最不擅长的一项,他不愿穷究章句,就干脆不学了,一个人跑到边塞去牧马放羊,竟成了边塞的巨富,养宾客数百人。
当时他有巨大的财富,有马牛羊数千头,粮数万斛,可马援说了一句“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一句不当守财奴,竟将他的钱财全部散尽了。
之后他为新朝汉中太守,在王莽败亡、马家避居凉州后,投奔到隗嚣麾下,四处游历,为他观天下英雄,选择明主。
隗恂只是一个富家公子,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与刘茂谈话有些格格不入,更兼他不愿去长安为质,心情不好,喝了几杯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了。
刘茂和马援便开怀畅饮,刘茂向马援道:“马将军,以你看来,该如何用兵,略定陇西?”
马援道:“大将军遣子入侍,正是不想陇西百姓受兵祸之苦,陛下以德怀之,大将军必束甲献土,何谈用兵?”
刘茂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
马援是隗嚣的朋友兼属下,这个身份怎么允许他谈论对主人的用兵之事呢?
刘茂叹道:“马将军,你实在是个忠义的人啊!”
马援笑道:“依我看来,陛下此次必能略定陇西,反倒是定陇之后,西面的羌胡难制。”
“如今大将军与羌胡交好,给他们粮食,用羌胡之兵,若陇西归于大汉,再无用兵之处,羌胡没有了粮食,便会生事,四处劫掠,边患频启,于大汉不利。”
刘茂道:“想必马将军有定羌之策。”
马援忽然豪气干云地道:“若予马某三千步卒,则可横行湟中,使羌胡不敢内窥!马某试为大王言之。”
马援便命人取了米,摆成米山,这是他向陛下学来的,如此山川河流,尽在眼前。
马援和刘茂两个人都喜好军事,气味相投,两人指点山河,谈论用兵之道,一直谈了一夜,马援依旧精神奕奕。
刘茂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寡人愿以师事马将军。”
马援连忙推辞道:“万万不可,大王身份贵重,在下担当不起,大王既然看得起马某,马某愿随时与大王论兵。”
刘茂道:“等定了陇西,寡人愿荐将军为陇西太守,以定羌胡。”
马援毫不客气地道:“为国守边,乃马某生平之志也!”
刘茂这才明白,马援与他谈了这么久,不只是喜欢论兵,其实也是有意陇西太守的位子,预先找他来做个伯乐,安排一条晋升之阶。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马援很看好小皇帝此次定陇成功,已经开始为以后谋出路了。
马援和隗恂辞别了刘茂继续西进,没几天到了陇坻,这里有羽林军将领张允驻守,保护往来粮道。
过了陇坻,穿越陇山,便来到了汧县,小皇帝听说隗恂来了,说道:“那就让他进来,朕见一见!”
隗恂伏地跪拜的时候,身体明显在抖动,毕竟上一次王元一言不合就被皇帝砍了。
皇帝这一次比较温和,没有问罪,而是问道:“隗卿,你抖什么?你冷吗?”
“臣,臣得见陛下天颜,心中激动,臣,臣是高兴的。”
“既然你这么高兴见到朕,那就跟在朕身边侍奉,做个侍郎好了!”
隗恂谢过了皇帝,垂手站立,奏对极其拘谨。皇帝觉得很无趣,挥挥手让他走了。
马援正要跟着一道,却被皇帝叫住了,“文渊,来来,朕好久没见你了,咱们好好聊聊,再饮一坛高度酒。”
马援其人是最好的聊天对象,他口才便给,见识高超,对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皇帝总能从他的话中得到启发。
“文渊,这个隗嚣真是不痛快,朕的话他总是要打个折扣,让他来降,他反倒把儿子送来了!”
马援道:“陛下,大将军已十分有诚意,望陛下再等待些日子,他想通了,自然来见陛下。”
小皇帝伸了伸腰,说道:“那就再等他几天,反正这儿的羊肉挺好吃的,朕还没吃够。来来,一起吃!”
两个人正喝酒吃肉,忽然门外有人大声道:“陛下,长安急报,东线大捷!”
“哦~”皇帝来劲了:“让他进来!”
使者满头大汉地进来,不住地喘着粗气,他是快马加鞭,一气未歇,赶了一日一夜的路过来的。
皇帝道:“赐一爵酒,解解渴再说!”
使者接过一饮而尽,被辣得咳嗽连连,半晌方安稳下来,说道:“陛下,洛阳军校尉任尚奇袭了孟津渡,烧了数万石军粮,逼得吴汉退兵,解了新安之围。任尚还在邙山之中射杀了伪汉的虎牙将军盖延."
"盖延死了?嗬!又一个云台大将!去年王虎斩了一个,今年又射死一个!"皇帝很高兴。
在座的都不知啥是云台大将,这事儿只有皇帝一个人清楚,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已经被他杀了两个,景丹和盖延,都是河北系。
"王虎呢?这一次他没上阵吗?"皇帝对王虎寄望很深,他是继孙易之后第二个单独领军出战的羽林郎,是自己的嫡系,皇帝当然格外关注。
"王校尉率长水营为前锋,在邙山口朱村大破敌军,斩杀数千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皇帝说出这句老气横秋的话,马援觉得很违合,毕竟皇帝陛下看起来比谁都要后生。
“这羊肉不吃也罢!”
皇帝将羊腿向案上一扔,说道:“马卿,东线大捷,朕已无后顾之忧。朕不能等隗嚣了,明日便兵发陇山!”
232.望风而降
隗嚣的手紧紧地捏着一封战报,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喃喃地道:“刘秀军竟然在东线大败,昆阳四十万人他都打败了,怎么就拿不下四万人的新安?”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急急地喊道:“大将军,建世汉军已发兵陇山!”
隗嚣颓然坐下,嘟囔道:“完了,完了,大势去矣!”
建世二年九月,朔日,建世皇帝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陇山。
还未进陇山山口,对面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大约三千人左右,都穿着陇西将士的服饰。
皇帝道:“嗬!隗嚣居然敢派兵来拦截。。。隗恂!隗恂!”
“陛下,臣在!”隗恂吓得一下子跪倒在皇帝马前,身体又开始不住地哆嗦,“臣父胆敢冒犯陛下天威,实乃胆大妄为,臣代他向陛下请罪。”
皇帝用鞭子指着他,说道:“你父亲胆子这么大,你怎么如此胆小?”
“臣,臣天生胆小,一无所成,望陛下垂怜,莫以父之过而罪微臣,臣,臣是个无用之人。”
皇帝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娃儿真是不争气,可惜隗嚣一代枭雄,竟生出这么窝囊的儿子。
王猛下令羽林军准备开战,弓弩上弦,长矛上举,还没等发动,便见对方停了下来,然后从队伍中跑出两匹马,马上的骑士边跑边摇动手中的旗帜。
两人跑到近前,大喊道:“瓦亭道守将牛邯特率军来投皇帝陛下!”
皇帝身边的王遵顿时红光满面,说道:“陛下,牛邯是臣好友,臣曾数次去信劝他归降。。。臣去引他来觐见。”
牛邯是隗嚣手下重要大将,一向在瓦亭道防守,为了他,皇帝还特意在汧县留了三万兵马。防备他冲出瓦亭道,为祸关中。
不一会儿,王遵神采奕奕地带着一个长须红面的老者过来,笑道:“孺卿,还不来拜见陛下?”
牛邯拜倒,口称迎接来迟,死罪死罪。皇帝好言安慰,当即甩一顶官帽子过去。
皇帝忽然回头,又叫道:“隗恂!隗恂!”
倒霉的隗恂刚爬上马,只好又跳了下来,拜倒在地。
皇帝道:“朕差点忘了,朕要封赏你。就封你为,镌羌侯吧!”
隗恂战战兢兢地谢恩,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受封的欣喜。
他就像一只笼中鸟,网中鱼,随便别人怎么拿捏。
小班登向乌盖道:“怪了,这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怎么都发兵陇山了,还要封隗嚣的儿子?”
乌盖道:“我也不知,陛下之谋深似海,非臣下所能妄测。”
其实乌盖心里明镜似的,皇帝大兵压境,摆出大打的架势,威压隗嚣就范,同时又封赏了隗恂,向隗嚣表明态度,只要他肯归降,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相反还会重重地封赏他。
乌盖知道,帝王不喜欢总是被臣下猜对心思,他虽然什么都看得清楚,却得适当地装一下糊涂,聪明人看似厉害,其实很容易短命。
后世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曹操的主薄杨修就因为太过聪明,猜曹操的心思无有不中,猜中几次之后,便被曹操杀了。
皇帝大军继续进发,此时建世汉东线大捷的消息已传入陇西,一路不断有人来投奔。
等到大军开到略阳,已有陇县、临洮、首阳、氐道、街泉、望垣、绵诸道等十个县投降,军民十余万人。申屠刚、苏衡、杜陵等人都来投奔。
皇帝进了略阳道,刘茂和孙易都来拜见,兄弟君臣一年没见面了,都有些激动。
皇帝拍了拍刘茂的后背,说道:“二兄,你们这羊肉好吃吗?正好朕有好酒,咱们兄弟聚一聚。”
皇帝眼睛扫了一下羽林军诸将,压低了声音道:“酒不够,就咱兄弟俩,不带他们!”
班登在旁边撇了撇嘴,嘀咕道:“到处显摆那高度酒。。。还这么小气!”
皇帝眼神冷冽地扫了他一眼,怒斥道:“滚!”
略阳道附近驻扎了十万汉军,再加上来投奔的各地将军、县长的兵马,人简直比山上的石头都多。
皇帝看了说道:“这么多人,哪有那么多粮食吃?”
于是命各将军、县长将手下兵散去大半,只留些精兵强将在帐下听用,又命令他们将营中和县里的存粮运来供大军食用。
三辅的粮也源源不断地穿越陇山运过来,一场战争的消耗大得惊人。
因为两郡要供应大军,皇帝下旨,免去天水郡和陇西郡两年的算赋、口赋和田租,顿时一片欢声雷动,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官帽子甩了很多,赋税也免了不少,无论军民将领都对皇帝陛下感恩戴德。那些还没有投降的县,百姓们都偷偷地说道:“人家别的县都已免了租赋,偏我县不投降,隗大将军还命人搜罗粮草,人家都不用交,偏咱们怎么这么命苦?”
原本都称颂隗嚣仁德的士民,转而对他有了怨言。
又过了十天左右,投降的县越来越多,有的县远远地绕过隗嚣军控制区来到略阳。总共已有十五县表示归附,皇帝在陇西控制的地盘已超过了隗嚣。
可是隗嚣依旧没有什么消息,皇帝召他来略阳相见的旨意如同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清水县城的王捷在汉军大集之后,将军马撤回县内,闭门自守,任凭皇帝如何征召,拒不投降。
王元和王捷两人都是一力主张隗嚣自立的。王元死了,最坚决的反汉派就是王捷了。
皇帝遥遥指了指清水县城,说道:“隗嚣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得打一仗了,把清水县拿下来吧!”
看皇帝说的如此轻松,马援、牛邯和王遵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与刘茂对峙,清水县城不断地修缮,已建成为一个坚固的堡垒,要打清水县谈何容易?
马援道:“陛下。。。”
皇帝一挥手,“你别说了!朕没有耐心没完没了地等隗嚣,该给他点厉害尝尝了!”
牛邯道:“可清水县城池坚固,陇西兵强,实在是不易攻取,若是顿于坚城之下,恐怕会影响我军士气。请陛下三思!”
皇帝道:“朕想好了,要打就打坚城,打那些小破城有什么意思?王捷胆敢对抗天兵,朕若不处置,恐为世人所笑!”
皇帝扫视了帐下,问道:“王猛,朕令你拉过陇山来的那些车呢?”
233.赌把大的
过陇山时可把王猛累得够呛,那些破木头架子装了几百辆车,推得极为费劲,民夫推拉不动,羽林军将士就去帮忙,连王猛这个中垒校尉都亲自去推车。
更气人的是,他累死累活拉过陇山的东西,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干嘛用的,问随军的工匠首领高老五,老家伙只是眯着眼,故作神秘地笑道:“这是军事秘密,不能说,不能说!”
如今皇帝提起了这个,命令高老五等工匠开始安装。
皇帝留刘茂守略阳道,亲自率领四万大军挺进清水城下,王猛和孙易都带本部随行。兵马扎下大营之后,高老五等就在大营中开始忙活。
深知清水城坚固的几个陇西将领表情各异,马援默不作声,王遵摇头叹气,牛邯欲言又止。
三个人凑到一起,牛邯道:“陛下年少气盛,颇有些急躁,他急于定陇,急于打胜仗立威,却不知道陇西兵马之强,清水城之难攻。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唉,我真怕在这里了什么岔子。”
王遵道:“陛下有时是有些少年意气,但是处事还是很稳重的,不知道这次为何如此轻敌。”
马援道:“先看看吧,或许陛下有什么法子,看他的样子好似胜券在握。”
“能有什么法子?城内兵精粮足,守一年都有余,要想破此城,只有围困,困道城中无粮为止。我断定清水城攻不下来,这样也好,先煞煞陛下的锐气,以免他小看陇西之人。”牛邯多少有些家乡情结,还不希望陇西败得太惨,那样他就会觉得很没面子。
“唉,没法劝,看着吧!”王遵愁眉深锁。
清水城上,大将王捷伏在城上向下看。他看了半晌,直起身来冷笑道:“这无知小儿,竟然要拿清水城开刀!哪怕他去攻上邽、西县,都要比清水城容易!我有三万大军,深沟高垒,兵精粮足,我有何惧?”
军中祭酒说道:“若是敌军受阻清水城下,必然士气受损,靡费钱粮,损兵折将。大将军再自上邽发大军,重新占领两郡,到那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王捷道:“人都说刘秀打仗如有神助,却攻不下小小的新安,攻城之难可以见矣!世人皆说关东群豪,这次让他们见识一下陇西英杰!”
皇帝确实比较托大,只率四万兵马攻打驻有三万人的城,从人数来说是居于劣势的。若按照孙子兵法中说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皇帝的兵力不足是很严重的。
可是他并不在乎,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每天吃吃喝喝,和马援等人高谈阔论,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等到过了五天,高老五来报,说是连环霹雳车已经安装停当了,可以攻城了。
皇帝升帐,对于战斗的布置只有一句话:“等清水县城塌了,冲进城去,解决他们!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会有这般自信,坚信清水县城会塌。
老将牛邯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道:“陛下,依老臣看,今天清水县城绝不会塌!”
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要不这样吧?牛将军,朕与你打个赌。”
“陛下要赌什么?”
“朕欲在陇西置些皇田来屯田,咱们就赌田吧?赌注是二十顷好田,今日清水城塌了,卿给朕二十顷好田,今日清水城不塌,朕赐卿二十顷好田。”
“陛下可不要反悔!”
“朕为皇帝,岂能反悔?”
“就依陛下,赌了!”
王遵上前道:“陛下,臣也想与陛下一赌,赌注四十顷好田!”
皇帝心道,这帮豪强是真有钱,出手就是几千亩田,这真是超级巨大的赌注。如此好机会,可得好好地宰他们一刀。
皇帝道:“还有谁要赌,朕都接了!”
陇西众人都叫道:“我赌!我赌!”
唯有马援纹丝不动,没有参赌,这也难怪,马援曾赚了万贯家财,都散给别人了,与钱财一道早已没有感觉了。
陇西众臣都想,这是眼看着要发财的机会,可得好好抓住。众人知道轰击城墙的器具不过就是发石车,发射缓慢,威力有限。要想一天就轰塌坚固的清水县城,那真是痴人说梦一般。
于是陇西诸臣纷纷要赌,皇帝命何欣一一记上,一会的功夫就接到赌注上千顷。在他们的带动下,就连汉军将领都参予进来,他们也不相信皇帝能一天轰塌清水城。最后的赌注总额定在了两千五百余顷。
皇帝下令出兵,大军来到清水城下。
所有的大臣都在城下远远地看着,要亲眼看皇帝陛下是怎么攻城的。
这时营门打开,一辆辆巨大的发石车被推出来。这车的样子极怪,底下是轮子,可以推着行走。车上竖着一个巨大的轮盘,轮盘上有数十条绳索,每条绳索的末端系着一块大石头。在木头架子上,安装着一把可以活动的快刀。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都有些惊奇,发石车谁都见过,可这种发石车可从未见过。
高老五挺着胸,大声道:“这是连环霹雳车,是皇帝陛下亲自设计,大木工匠高钧经多次实验才制成的,大木工匠高钧你们知道吗?那可是我的亲儿子!”
后面人推着他道:“别吹了,快走了!”
“吹什么吹?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连环霹雳车在清水城下排成一个圆弧形,皇帝远远地瞄准了一面城墙,说道:“就那儿,看见没?那城墙的颜色与别处不一样,看样子是后来修补的,所有的车都瞄着这一处,给我轰!屯骑营,中垒营,随时准备进城!”
随着高老五的吆喝声,士卒摇动轮盘的手柄,大轮盘慢慢转了起来,刚开始时速度还很慢,渐渐地快了起来,不一会便转得飞快。
绳子上的拴着的大石也随着飞舞起来,随着轮盘速度加快,几十条绳子被拉得笔直,石头幻化出一片虚影,呼呼的风声大得吓人,还没等发射,声势已经很是惊人了。
众将都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石头是怎么发射出去呢?
这时只见架子高处的一个年轻工匠,用那把安装在轮盘上的活动刀具,“嚓嚓嚓”将绳子不断地割断,巨大的离心力将石头狠狠地甩了出去,呼啸着飞过半空,重重地砸在清水城的城墙上,激起一片土屑飞石。
每量车上几十块大石,连环不断地发射,真如连环霹雳一般,砸得清水城墙轰隆山响。这种发石方式比普通发石车的力量要大了许多,一个高速旋转的轮盘,产生巨大的离心力,当然比硬抛出去的力量大上数倍。
这巨大的声威惊得城上城下的人都目瞪口呆,许多人都捂住了耳朵,城上的人四处躲避,有倒霉的被飞来的石块一下子砸成肉饼。
三十余辆连环霹雳车,每车有五十块巨石,一共一千五百余块大石砸在清水城上,按照皇帝陛下的命令,全都砸在一处新修补的城墙之处,虽说命中率不是很高,但是至少也有两三百块大石命中目标。
只有短短的一会儿功夫,所有石块发射完毕,众人眼看着清水城烟尘飞起,遮住了视线,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听到城上人高喊:“城塌了!墙塌了!快!快堵住!”
烟尘散去,一个巨大的豁口呈现在众人眼前,清水城塌了!
令旗一举,王猛的中垒营,孙易的屯骑营将士嗷嗷叫着冲上前,从城墙豁口硬冲了进去,后续大军也随之跟上,城墙豁口处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城墙坍塌对守军的打击是巨大的,现实的打击是,如此巨大的豁口,就是紧急抢修也修不过来。心理的打击比这还要严重。
守军抵挡了一阵就开始奔逃,王捷带着亲军从西门逃奔上邽。汉军打开城门,迅速冲进城去,四万大军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肃清了残敌,大汉的旗帜飘扬在清水城头。
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大臣们都拜伏于地,齐声称颂陛下军势雄壮,兵威慑人。只是他们的称颂之中,都有一丝苦涩,因为几乎每个人都输了田地,每一笔赌注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皇帝一天拿下清水城,杀敌三千,俘虏两万余人,王捷只带着五千人狼狈逃走。
这个战绩相当惊人,被陇西众将视为坚不可破的清水城居然守不住半天!
敌军甚至没来得及烧掉屯集的粮草,让皇帝陛下又大大地发了笔财,免去从陇东运粮之苦。
他的连环发石车本是三国时发明家马钧所造,其威力大得惊人,可惜未得到军方的重视,马钧受尽嘲笑,消于沉寂。
皇帝陛下知道他是利用了离心力的原理,便与高钧商量、研究了许久,终于做成。在第一次惊艳的亮相之后,连环霹雳车被迅速地拆解,重新装上了车。
做为最高级的军事武器,当然要注意保密,若是让别人学了去,汉军攻城的优势便没有了。
皇帝心里格外高兴,派人清点赢到的赌资。为了不让将领们过于懊悔,皇帝把赌博赢的说法改成是他们主动捐献,按照捐献的赏赐,都赐于高贤大德之家的称号,为其建造石阙。对于这种不花钱的赏赐,皇帝的出手还是十分大方的。
战后马援求见陛下,一见面便说道:“陛下,臣请陛下允许臣入上邽,劝隗嚣来拜见陛下!”
234.或战或降
隗嚣颓然坐于案后,原本长须飘飘、雍容恬淡的长者之风丧失殆尽,此时只觉他面目无光,老态尽露。
半晌他才说道:“文渊,那建世皇帝,真的比南阳刘秀还要用兵如神吗?”
“未见得。”
马援答道:“陛下的最大长处不在于用兵,而在于其远见卓识、识人之明、奇思妙想。其远见卓识者,事未发而预知之,陛下方登帝位,并无什么权柄,便以帝王大义之名,收石里坞之兵及田况之心,预伏于临晋,阻邓禹于河西,防备刘秀直取长安;陛下稍有兵,便东西差遣,东守函谷,西据略阳,预占要津,抢得先机。”
隗嚣点头道:“若不是略阳之兵,我早拒之于陇山之外,建世皇帝竟如此神算,能预知隗某占据陇西吗?”
“他或许只是选拣要害之地,预先屯兵罢!不过其眼光也着实毒辣,所占之地,莫非要津,尽收其利。”
“此人不过十六岁,眼光如此长远,实在是个天生的人物。”
“陛下亦有识人之明,所用诸将,尽得其力。更奇的是,他识朱鲔、张卬,辨延岑、李宝、王元,乃至于鉴识大将军,都极为准确,好似未见其人,便知其才能禀性,该杀的杀,该赏的赏。”
隗嚣问道:“不知他如何议论隗某?”
“陛下言道,大将军乃是贤将,有大志,然有爱士之雅而无察言之明,不听方望之言,致为更始所误。”
话未说完,隗嚣忽然放声大哭道:“方望!军师!悔不该不听你的话,以致有今日之困!”
当时他有十郡之地,百万之众,方望说天下未定,刘玄无才无德,不能长久,力劝他不要去长安,隗嚣却死活不听,如今穷途末路,方知后悔。
马援道:“陛下说大将军有向汉之心,当能识时务、明去就,他与马某以十日为期,十日后大将军不去拜见,汉军将兵发上邽。大将军此时投效,尚不失万户之封,若等到兵临城下,则将为囚虏矣!”
隗嚣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用兵到底如何?便是刘文叔,也未必能一日攻陷清水县城吧?”
“陛下也可谓长于用兵者,然刘秀乃天下豪杰,以数千破数十万,用兵如神,未必便不及陛下,或者有所过之。陛下攻破清水县城,在乎其攻城之器,其名为连环霹雳车,可连环发石,威力无比,以之攻城,无有不克。此车乃是陛下亲自设计,这便是陛下的奇思妙想,陛下常有奇怪的想法,一些世上未有之物,他凭空便能想出来,而他的想法一赴诸实施,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由此我想,或许城阳景王托梦之说。。。是真的。”
隗嚣沉默半晌,说道:“如此人物,不可与之为敌,然隗某若献土归降,可得安稳否?”
马援道:“陛下虽有决断,然颇有仁慈之心,眼下四方未定,陛下须收拢人心,招纳四方豪杰,便是更始皇帝亦得封王,何况大将军?陛下必不害大将军!”
隗嚣向前倾了倾向,低声道:“文渊,我与你相交多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你看,陛下可得天下否?若他将来败于刘文叔之手,又当如何?”
马援道:“依马某看,天下英雄,唯刘钰与刘秀耳,日后此二人必为当年刘项。二虎相争,不知胜负。刘秀占得先机,先有燕赵之地。然陛下奋力赶上,占据关中,一年之内,数败刘秀。以此观之,陛下似是略占上风。然不管二人胜负如何,刘秀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大将军不即刻归附,立时便有倾覆之危。”
马援也倾身向前,低声道:“大将军,不管如何,日后你我皆可为大汉之臣子,史册留名。”
这话说得相当明白了,隗嚣当然听懂了。
刘秀离得远着呢!现在不投降,你就是死路一条。这天下还是他们姓刘的,没你姓隗的什么事儿了。将来刘钰、刘秀争天下,不管谁输谁赢,那是他们皇帝之间的事,只要跟着风向走,应该不会影响到臣子。
马援其实是没有什么忠汉意识的,从他做王莽的汉中太守就可以看出。他四处去观天下英雄,寻访明主,连公孙述也算作一个备选对象。他与皇帝直接说:“君择臣,臣亦择君。”
如今马援投向建世皇帝刘钰,是因为刘钰懂他,肯用他,明确表示愿意给他一展胸中才能的机会。若是将来刘钰在与刘秀的争斗中落败,刘秀也肯给马援展才的机会,说不定他也会转投过去。
马援虽无忠君意识,但绝不是无原则的人。
马援讲情义。
隗嚣是他的朋友,是一个赏识他的人。马援不肯轻易放弃隗嚣,一直主张不用武力,而是招降,想为隗嚣谋一条更好的出路,除非隗嚣和他彻底闹翻,否则他不会对隗嚣下手。
两个人对坐良久,该谈的都谈得差不多了。隗嚣起身道:“且容我思之。”
马援拦住了他,说道:“大将军应速定计,免得有宵小之辈为求大功,以大将军奇货可居,对大将军不利。请以王捷领军守上邽,并以可靠之人护卫府第,免生意外。”
隗嚣一甩袖子,冷哼一声,“鼠辈敢尔!”便向后堂去了。
马援摇了摇头,这个隗嚣,实在是有点盲目自信。
隗嚣也就是这么说,实际上他早就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保护了起来,他可不想在这当口被有心之人利用,拿着他的人头去邀功领赏。
隗嚣刚进后堂,夫人张氏便扑了上来,叫道:“你不去拜见陛下,还等什么?难道要等那小皇帝杀了我儿?”
隗嚣不理她,疾步向后走,一直走进母亲秦氏的屋子。秦氏见了他便大骂道:“你母亲数日未食呱呱粉,都快要饿死了!你这不孝子,还不赶紧去做!”
隗嚣对母亲却是极有耐心,他也不生气,只是垂手道:“母亲,儿如今真是陷入绝境了。建世皇帝已兵临城下,儿尚有大军十万,王捷劝我再作殊死一搏,若能成功,则继续保有陇西,若不成功,则南逃巴蜀,投公孙述,或北逃安定,依附卢芳。天下事尚未可知,儿亦可绕路进入关东,去投铜马帝刘秀。马援劝儿臣速投建世帝,尚可得万户之赏,儿委决不下,请母亲为我决之。”
秦氏道:“我都听说了,那个王捷带了几万人守清水县,连一天也没守住,你还指望他能守住上邽?别做梦了!该认命时须认命,保不住国,便要保家。你打不过人家,就要到处逃,没了基业,还不是要投到别人门下为人臣子?还不如投了眼下这个现成的。你做个万户侯,我隗家依旧是豪富之家,你的儿孙依旧能锦衣玉食。万一你输了又逃不出去,命都未必保得住,你若死了,谁给你母亲做呱呱粉吃?”
隗嚣沉默片刻,说道:“谨遵母命!”转身出去了。
秦氏等隗嚣走远,直起身子道:“这个不孝子,还要逃这儿逃那儿,千里奔命,能带着我这个累赘吗?他是打算不要老母亲了。。。不孝子!”
秦氏捶床大骂。
235.一门三封
建世二年九月,晦日,隗嚣至略阳,向建世皇帝刘钰献上天水、陇西二郡户籍簿册,陇西平定。
皇帝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十分隆重地接待了隗嚣。
隗嚣五体投地,拜倒在尘埃之中,陇西的将领和官吏紧随其后。
皇帝大笑道:“朕思卿久矣。”
隗嚣面有惭色,说道:“臣因有疾在身,拜见陛下来迟,臣有罪,请陛下处置。”
“卿为国守边,安定百姓,何罪之有?”
皇帝道:“朕听说卿身体有恙,故亲自来看你,接你去长安去养病,你放心,长安太医院有的是良医,定能治好卿的病。”
皇帝一下子就定了调,让隗嚣去长安。
其他的太守投诚,为了稳定过渡,或许可以留任,但是隗嚣的能力和野心都远超常人,是必须要去长安的。等到离了陇西,去了长安,他就是虎落平阳,抖不出威风了。
皇帝又叫道:“隗恂!隗恂!”
“臣在!”隗恂中气十足地大声答应着,第一次以生龙活虎的姿态出现在皇帝面前。
“咦,你的哆嗦病好了?”皇帝笑着问他。
“陛下定了陇西,臣心中欢喜,又见到了父亲,更是高兴,臣觉得臣这一生已经圆满了,什么毛病都没了!您看臣这身子骨,好着呢!”
“好了就好,朕听说你的祖母缠绵病榻,恐怕不好移动,你父既去了长安,你便留下来在她身边尽孝吧!”
隗恂听了,心里老大不愿意,当初去长安是去做人质,时刻有性命之忧,他死活不想去,如今去长安纯粹是富家大少去花花世界游乐,他巴不得要去,哪还愿意留在这偏僻的边鄙小城吃沙子?可是皇帝已说出了口,不容他不从。
隗恂忙端正了一下面容,说道:“臣自离家,无时无刻不惦记祖母,不知她现在怎样。陛下为我隗氏考虑如此周全,臣感激不尽。。。”
他还未说完,隗嚣咳嗽了一声,插话道:“回陛下,臣之母闻陛下亲至,欣喜非常,竟自病榻上坐起,连进两碗呱呱粉,臣母还说要随臣一道回乡看看,她老人家要生见长安,百年后葬回长安。。。陛下,臣母秦氏原为长安人。”
隗恂一听,立即喜形于色,心道这一趟可是赚翻了,不仅封了侯,还能在长安城享福。
皇帝说道:“好好!朕封秦氏为昌成君,食邑于昌成。”
这是一个很大的恩典,皇帝虽然还没说,但是隗嚣是必定封侯的。隗家不仅父子封侯,现在连老夫人也封了汤沐邑,一家三封,恩宠尤厚。隗嚣父子连忙跪地谢恩。
隗嚣算是死心塌地了,所有雄心壮志都随风而去,只等着随皇帝回长安去吃喝玩乐了。
皇帝忽道:“隗卿,你方才说的那个,呱呱粉,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臣做的一种吃食,臣之母最喜食用,庖厨做的她老人家不喜,只吃臣亲手做的。陛下如想品尝,臣愿为陛下下厨。”
“好,朕也尝尝!”
刘钰吃呱呱粉的时候,只想说秦老太太的口味不怎么高端,这东西也没什么好吃的,比后世的“天水呱呱”差了不少。
皇帝驾幸上邽城,大会群臣,封赏有功。
封隗嚣为乐乡侯,领一万六千户,乐乡在赵地,离陇西很遥远,看来日后隗家要离开祖地,迁入关东了。
河间王刘茂加封一县之地,孙易拜为定陇将军,封关内侯,崔秀、张允、公孙准皆为校尉。陇西诸将也各有封赏。
王猛因为守夜被偷袭之过,这次虽然功劳苦劳都有,但是职务上并没有提高,不过他这个人心大,也不是很在乎。
乌盖以在陇西游说联络之功升为太仆丞,是太仆的副手,秩俸千石,掌乘舆并主马政,乌盖是贩马出身,精通马事,皇帝也算是用得其人,因太仆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赤眉军老牌将领,不太会处理政务,也不怎么上朝,其实乌盖这个副手就相当于主官。
现在朝廷中的官职就是这么奇葩,一大堆高官职位被大字不识的赤眉军将领占据,都是些处理不了政务的废物,但还占着位子,好在他们也不怎么上朝,捣乱的不多,皇帝就在他们下面封一些属官。
刘钰想再稳一稳就处理官位这个问题,把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老粗都踢开,把朝内的职位都理顺了。
刘茂向皇帝力荐马援做陇西太守,抵御羌胡。
皇帝沉吟半晌,说道:“朕知道马援肯定能胜任,只是方今天下未定,可用到他的地方太多了,要是能多几个马援就好了。”
皇帝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用马援来平羌,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能代替马援的人。
在历史上马援平羌一直只带着三四千人,就凭这几千人,他东征西讨,打拉结合,硬是凭一郡之力平定了几十万人的羌乱,使陇西迅速安定下来,进入一个稳定的发展期。
为了更多地压榨马援的能力,禀着能者多劳的原则,皇帝除了让他平羌之外,还要他进图陇西以南的武都郡。
武都郡南接广汉,东连汉中,此时掌握在成家皇帝公孙述手里,皇帝想要武都,说明他对于巴蜀之地是有想法的,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正所谓“得陇望蜀”。
对于天水太守的人选,皇帝考虑良久,最终决定让杨音担任。但是杨音本来的官职是中二千石的大司农,比二千石的郡守高了两级。皇帝总不能给老丈人降职,便想了个法子,把老掉牙的高级头衔太傅又翻腾出来,以杨音为太傅,领天水太守。
太傅是一个很高的头衔,天水太守是一个较低的职务。以地位较高的官员兼理一个较低的职务,这叫作“领”或者“录”,如霍光就是以大将军领尚书事。
皇帝非要杨音坐镇天水,主要原因是西北方向广大的土地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自己人来镇场。马援能力超强,但终究是外来户,忠诚度不及杨音,虽然皇帝与马援很合得来,但二人相处时间太短,君臣之间的互信还没有完全建立。
杨音是赤眉军将领中最令人放心的一位,皇帝对他的信任超过了其他头领。杨音性格方正、仁慈,不会胡来激起民变,而且相对于其他大老粗来说,他粗通文字,一直主管赤眉大军的粮草,不仅有军事能力,政务能力也是有的。皇帝打算找个文臣辅佐他,让他在文事上能轻松一些。
皇帝还给了杨音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先行屯集粮草,准备发兵图谋安定郡。
如今卢芳在安定北部很是活跃,虽然还没有称王,但是已经在事实上自立。
卢芳是安定郡三水县人,自称是汉武帝的曾孙,在王莽末年联结羌胡共同起兵,后来被更始帝刘玄征召为骑都尉。
刘钰知道卢芳是一个潜在的对手,正是因为他和隗嚣的存在,安定和北地两郡才至今没有归附。
隗嚣自身实力很强,卢芳的实力弱于隗嚣,但是他有匈奴单于做靠山,潜在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不尽快消灭卢芳,北疆的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等郡也不安稳。那时候,肥美的河套地区就将不为皇帝陛下所有。
皇帝在陇西住了些日子,之后让刘茂率大军返回长安,他自己带着群臣和两万军队进入天水。
杨音已到了安定郡任上,将皇帝陛下迎入平襄。这时,皇帝以前派往河西的使者来觐见,随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人物,河西五郡大将军窦融的使者,长史刘钧。
窦融的七世祖是西汉孝文窦皇后之弟窦广国,封为章武侯。他的高祖父自常山徙于平陵。
窦融在新朝时一直依附王莽,他曾随王邑出关征讨绿林军,昆阳大败后逃回长安,担任新朝波水将军,抵御更始汉军西进。新朝灭亡后他投降了更始军,依附于大司马赵萌,被推荐为巨鹿太守。
窦融很有战略眼光,他看出更始政权不稳,东方扰乱,不愿出关。他的高祖父曾为张掖太守,从祖父曾为获羌校尉,从弟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窦融对其兄弟说:“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国。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兄弟们都同意他的看法。
窦融便请求赵萌为其说情,辞去巨鹿太守之职,转而谋求去河西任职。在赵萌的关照下,他得以改任张掖属国都尉。窦融带着家属高高兴兴地去河西任职,在河西广交豪杰,怀辑羌众,很得河西军民爱戴。
窦融与五郡高官结成联盟,被推举为河西五郡大将军,统领河西,观时变动。河西民俗质朴,窦融“政亦宽和”,以致“上下相亲,晏然富殖”。窦融等练兵马,习战时,明烽燧之惊。防羌人扰乱,击匈奴侵扰。“安定、北地、上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
窦融在河西做着土皇帝,随时关注东方时局,刘秀称帝后,窦融便想要归附,因为他曾败在刘秀手下,知道刘秀是个豪杰,只是他与燕赵之地隔得太远,不好通行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