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工匠精神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空无一物,正对着门是一面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白绢,白绢上画着一张图。
那图画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像是小孩子胡乱的涂鸦,但不知为什么竟然画在昂贵的绢布上,还被恭恭敬敬地挂在了墙上。
屋子里只有这么一件东西,大家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全集中到了这张图上。
官差指着图问道:“高巨人,可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高老五和李三一道伸了脖子去看,李三说道:“这图画得也太粗糙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绢,这简直是。。。”
“住口!”没等他再大放厥词,忽然听道官差厉声喝止:“不得妄加评议,此乃当今皇帝陛下亲手所绘,这是圣上亲笔!”
两个人听了,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图连磕了几个头。
官差道:“只管磕头作甚?快看一看,这东西能否做出来?”
皇帝亲笔画的图,自当另眼相待,高老五起身仔细端详半晌,说道:“官爷,这是犁,可是这犁辕为什么是弯的呢。”
虽然这图画得拙劣不堪,那犁样子古怪,但依旧看得出是一只耕地用的犁。
这犁与那时普遍使用的长直辕犁不同,犁身短小,犁辕呈现弧形的弯曲,犁上有圆形的犁壁。
高老五看来看去,不知这犁为什么有如此古怪的样子。
他喃喃道:“陛下,陛下怎么画了一副犁图?”
李三在旁边插嘴道:“师傅,听说陛下是放牛出身。。。”
“休得胡说!”官差喝道:“你只说这个,曲辕犁,能不能做出?我可告诉你,如今已有几十个工匠在做此犁,陛下说了,十天之后,他要来百工署,亲自试验曲辕犁,谁做出的犁达到皇帝陛下的标准,赏钱十万!”
“十万?”高老五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当时一个普通农家累死累活,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一万钱,只要造出这犁,便可得十万钱,那可是一户农家数年的收入!
“十天,紧了点,不过能,能做!”高老五颤颤巍巍地说道:“李三,你快回家去,带上咱们的家伙,咱们这就开做!对了,把小钧也叫来,他虽然不务正业,也能打打下手,十天。。。”
高老五立即动手,用尺在图上量来量去,比照着尺寸下料,一边还不时地嘀咕道:“陛下为何要做这么奇怪的犁呢?”
不多时李三和高钧回来,李三立刻帮着师傅打起了下手,高钧却站在帛图前,只管呆呆地看,半晌也不言语。
高老五骂道:“这孩子,让你来是发呆的吗?不知道帮忙,只顾瞎看什么?快来干活!”
高钧应了一声,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动。
李三笑道:“师傅别管他,小钧又发了呆病了。”
高老五摇头道:“早知不叫他过来,什么也帮不上,真是个废物!唉,我高家祖传的手艺,就要断在我的手里了。”
高钧也不搭话,只顾盯着帛图发呆,他从早看到晚,嘴里念念有辞,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饭也不吃,简直疯魔了似的。直到天色漆黑,墙壁上的图看都看不清楚,他还在那儿呆呆地站着。
高老五到底心疼儿子,来叫他吃饭睡觉,却听高钧喃喃道:“妙啊!这实在是极妙的设计,曲辕,当然比直辕省力,这个犁壁,圆的,可将翻出的土推至两边,减小前进的阻力,这犁,这曲辕的犁,定比直辕犁更快,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终于转过头来,将目光聚焦在父亲脸上,激动地道:“父亲,这犁要是做出来,种起地来又省力又快,这画图之人,真的是天才呀!”
“不过,”他又说道:“此人看似天才,却又像什么都不懂,这辕的尺寸完全不对,这个犁评,结构也不对,要是照这个图做出来,恐怕这犁推都推不动。”
“不要胡说!”高老五低声喝道:“这是皇帝陛下画的图,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被人捉了去!”
高钧道:“可是,这确实画得不对呀!不过基本的结构画出来了,只要再调整下尺寸,修正一些构件,必是一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犁。只是把直辕改成曲辕,受力完全不一样,就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想不到?陛下,陛下真的是天才呀!”
“那是真龙天子,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陛下画出了图,我们只管按尺寸做出来便行了,不要胡乱改动,小心惹祸上身!”
高老五从前做更卒的时候,官府都会指定做成什么样子,若是做错了,肯定是怪罪到更卒的头上,少不得一顿责罚,现在这图明晃晃地在墙上挂着,你不一板一眼地照着做,还要东改西改,做出来不合规矩,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有李三打下手,高老五的曲辕犁进度很快,十天之内完成完全不成问题。高钧在看了两天的帛图之后,终于开始动手了。
他不给父亲帮忙,而是另起炉灶,自已做了起来,被父亲喝斥过多次,高钧只是不听。高老五没有法子,只好随他去。
到了第八天,高老五的犁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与皇帝陛下的帛图一般无二。不愧是世代相传的手艺人,尺寸一点也不差,做工十分精巧,就连官差见了都说做得好。
因为要呈给陛下御览,高老五格外用心,给犁身上细细地刷了漆,只等晾干了,安上犁铧,便是一副崭新漂亮的犁。
高钧的犁还没有样子,只是那弯曲的辕他就做了好几天,废掉了好几块好料,要是在家早就要挨打了,在这儿是官家供应,不限料,才能让他随便浪费。
第九天,高老五已经做好了一副闪亮的犁。高钧的犁还是一堆零件堆在地上,高老五道:“早知道不叫你过来,一点忙也帮不上,就只会捣乱!就你这手艺,将来饭都吃不饱!唉,可惜了我老高的手艺,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高老五恨铁不成钢地长吁短叹,高钧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一门心思地鼓捣他的曲辕犁。
李三看了不忍心,就过来帮他的忙,两个人忙了一夜,终于赶在第十天一早做好了。
高老五见了,怒斥道:“面上都没刨光,到处是毛刺,这要是拿出去,没的给我老高家丢人!”
与父亲闪闪发光的犁相比,高钧的犁确实有些拿不出手,看起来毛毛楞楞的,特别粗糙,这也是没法子,他光辕便返工了几次,不是觉得长度不对,就是感觉弧度不行,好不容易才在时限内做出框架,组装完成,哪还有时间细细打磨。
高钧却不气馁,只说道:“犁是用来翻地的,又不是拿来看的,刨得再光滑有什么用?”
官差来通知,要把犁全送到地头上去,皇帝陛下一会儿就到。
工匠们都激动极了,他们作手工的,都是贱民,排名在“士农工商”中的第三位,地位尚及不上普通的农民。
这些人从来没有想到,皇帝陛下会亲临百工署,来检验他们的作品,这是莫大的荣耀和恩典。
前世的刘钰曾在农村见过曲辕犁,后来去博物馆中,也见了宋代曲辕犁,他仔细地比对之后,觉得古代和现代曲辕犁差别不大,可见在中国古代,农业技术已是十分成熟。
曲辕犁的发明是在唐代,相比于笨重的直辕犁,曲辕犁有几处重大改进。首先是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牲畜,其次是增加了犁评和犁建,可适应深耕或浅耕的不同要求,便于精耕细作。
皇帝陛下虽然记得大致结构,但是一些细节之处记得不完全,再加上他不会画画,想绘出精确的图也是力不从心。
不过他相信古代工匠的手艺,几千年历史形成的工匠精神,造就了无数能工巧匠,能做出各种后世人想像不出的精美器具。鉴于工匠地位低下,中国古代的发明创造常常不受重视,大大影响了科技进步。
刘钰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首先从提高工匠地位,重视他们的劳动开始。
他亲自前来,不只是为了检验曲辕犁,也是做个姿态,让工匠们感觉到自己受到了重视,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增加其搞创造发明的动力。
几十个工匠,做成了二十余只曲辕犁,都摆在地头,个个光滑闪亮,和一只当时常见的直辕犁摆放在一起。
几头黄牛被赶了过来,每一头都被套上了一只犁,农夫挥动鞭子,黄牛开始前进。
有接近半数的曲辕犁根本便拉不动,直接被淘汰出局。有几只犁虽然一拉就走,但是歪歪扭扭,状况百出,有的半路倒在地上,有的突然断裂,有的走了一半,犁前便堆满了土,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刘钰看得连连摇头,看起来他还是高估了古代工匠的手艺,他连图都出了,竟然还是做不出一只像样的犁。
他可不知道,这里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图画得太差。
178.连环霹雳
工匠们的犁虽然与皇帝陛下的图纸一般无二,但是却完全不成,还不如老式的直辕犁,虽然慢,却很稳,一直在缓慢地向前推进。
皇帝陛下大失所望,问道:“只有这些吗?还有别的犁吗?”
“回陛下,都在这儿了。”官差觑着皇帝的脸色,“还有,还有一只,不过,做得不太好,不好看,怕陛下怪罪。”
一大早,高钧的犁因为形象不过关,当场被官差淘汰,根本就没拉到地头上来。
当时高钧便道:“那些犁都是样子货,不成的,真正的好犁是这一只,皇帝陛下是识货之人,是少有的天才,你们用样子货来糊弄陛下,当心受责罚!”
这时官差见陛下失望,心中不免紧张,忽然想起了高钧的话,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提起了他的那只犁。
刘钰转头走开几步,忽然站住,说道:“拿来试试!”
他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也是临时起意,才肯再耽误些时间,看一眼那个不好看的犁。
不一会儿,高钧的曲辕犁便被拉了过来,样子确实很粗糙,工匠们见了都摇头。
“就这货色,也敢拿出来比试?这种粗糙之物,真是给我们木工丢脸!”
“若是惹得陛下发怒,我等都要跟着遭殃。”
高老五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虽然他精心制作的犁没有得到陛下认可,但是陛下并没有惩罚,大不了白耽误几天功夫而已。可高钧的这只犁样子如此粗糙,皇帝见了,恐怕要龙颜震怒,到时他高家可能遭祸殃。
他不禁暗暗埋怨儿子胡闹,也暗怪官差多嘴,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揪着心,但愿陛下不要怪罪才好。
皇帝见了高钧的曲辕犁,眼睛有些发亮,命令道:“快套上,下地!”
这个犁的样子,和他在后世见到的很像了啊!
两副犁具,一个直辕犁,一个曲辕犁,并排从地头出发,高钧的曲辕犁一下地,立时便显出不同。黄牛向前迈步,看起来都比另一头轻快,立时便把直辕犁甩在了身后。不一会儿这一条沟便犁到了头,掉转头向回走。
皇帝陛下叫道:“好!好快的犁!”
高老五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一时觉得眼泪上涌,没想到这平时看起来呆呵呵的儿子这么有出息,竟然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真让他喜不自胜。忽然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在心中暗自埋怨:“要不是严格按照皇帝的帛图来,我自己琢磨,兴许也能做出来。”
那些工匠们目瞪口呆,这么粗糙难看的犁,怎么走得这么快?这地里的土到底有没有翻起来?
众人到地里去看,见那曲辕犁犁过的地,深浅适度,土地松软平整,一看就十分适合耕种。
直辕犁不仅牛拉得吃力,而且动不动被翻起的土堵住了去路,还要人时不时地清理才能继续前进,好不容易犁到了头,因为又大又笨重,转弯时又费了很多时间和力气。
再看曲辕犁,因前面一个圆形的犁壁,土翻起后都被推到了两边,因此减少了前进的阻力,一点也不碍事儿。转弯时也轻巧自如,速度比直辕犁快了许多。
等到曲辕犁犁好了两亩田地,直辕犁连一亩都没有犁完。
那些工匠们开始时都是一脸的鄙夷,此时却全都默不作声。同行是冤家,自己的犁被这曲辕犁比了下去,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可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图是陛下画的,谁也不敢当面说图不好。不管怎么样,人家受到图的启发,做出了曲辕犁,自己同样看了图,却只做出犁不了地的废物。
“好!漂亮!”皇帝陛下带头鼓掌叫好:“这是哪位巧匠做成的,朕一定要重重地奖赏他!”
皇帝下令立即颁发了“十万钱”巨额奖赏,并当场宣布,以曲辕犁的制作者高钧为“大木工匠”,主持百工署木器局工作。
高钧拜伏于地,接受皇帝的任命。他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忽然说道:“陛下,那个,那个犁评,陛下好像画得不对!”
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一时都吓了一跳,百工署的主事立即斥道:“大胆!你一个小小工匠怎敢指摘陛下的图!”
高老五一下子扑倒在地,“陛下,陛下,犬子无知,请陛下恕罪!”
高钧却依旧呆呆的,茫然道:“是不对,陛下,按陛下的图,这犁评做不出来。”
“住口!快把他拉下去!”百工署长已经要气死了。
“你住口!”皇帝陛下突然冲着他发作了,“来人,把这百工署长给我拉下去,别让他在这儿捣乱!”
“高钧,来,来好好说说,这犁评怎么不对?”皇帝向高钧招手,两个人凑在一起,就用一根木棍,在泥地上画了起来,高钧边画边说,皇帝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高老五在旁边看着,心里砰砰乱跳,他没想到儿子的胆子竟然这样大,竟敢直接指出皇帝的错误,这,这可是杀头灭族的罪过!
他看着皇帝的脸,只要他一摇头,一蹙眉,便吓得高老五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看皇帝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就照你说的这么改,再做一版试试,做成了便大量生产,明年开春推行下去。”
高老五松了口气,见皇帝又拍了拍高钧的肩膀,说道:“这可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做好了这曲辕犁,你便是我大汉的大功臣!”
高老五热泪盈眶,他这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虽然这风光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儿子的,但他依旧觉得激动万分,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工匠,竟然得到皇帝陛下如此厚待。
他激动地拉着高钧跪在地上,向陛下连连叩拜,连称不敢。皇帝笑道:“有何不敢?这是尔等该得的,只要尔等好好地提升技艺,造出更多的好东西,朕绝不会亏待尔等!”
皇帝走后,所有的人都上来道贺,连百工署长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高老五忙着应酬众人,而他的儿子高钧,则一头钻进了工房,又研究起曲辕犁来。
高钧经过多次改版和试验,终于成功制成合乎皇帝心目中标准的曲辕犁,定了版便开始大批量制造,争取明年把直辕犁直接淘汰,使整个三辅提前进入曲辕犁时代。
曲辕犁的事刚告一段落,皇帝陛下又送来了一副帛图,依旧是画得歪歪扭扭,高氏父子看了半晌,隐约看出是一辆投石机,但是却比普通投石机多了许多部件。
在这幅惨不忍睹的图下面,写着几个小字:连环霹雳车。
179.优劣分明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原太原太守鲍永和立汉将军冯衍来到了长安。
他们坐在车中,掀开厚厚的布帘向外张望。虽然天气寒冷,但长安街头依旧十分热闹,行人往来不息,街边商贩在卖力地吆喝着揽客。不时有小队羽林军排着队经过,维持着街面上的秩序。百姓们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惧怕,反而面带笑容,对其指指点点,脸上颇有些引以为傲的神色。
人人安居乐业,到处是一副平安兴旺的场景。虽然赤眉军进城不过两个多月,长安城竟似比更始朝治下更加繁荣。
鲍永有些诧异,他虽然忠耿,念念不忘刘玄的知遇之恩,却是个有见识的人,见了长安城的景像,觉得如今的长安治理得不错,这个新主上恐怕比刘玄更有才能。
冯衍心里暗自欢喜,看起来这朝廷是个靠谱的,皇帝是有前途的,也不枉他大老远的从太原来投奔。
冯衍自恃才高,一心想学以致用,实现抱负,无奈他时运不济,一直无人赏识,好不容易跟了更始将军廉丹,廉丹却突然战死,他又投了鲍永,谁知不久后天下复乱,鲍永也陷入了困境。
冯衍渴望被任用,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以致于他虽然看好刘秀,却因为杜广国的一通忽悠,以为能在长安受到重用,而改变心意来投刘钰。
本来以为刘钰是个草根皇帝,不擅政务,没想到长安城竟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恢复了几分大都市的气象。这让冯衍对长安朝廷的期望又提高了几分。
马车隆隆地驶过闹市,又向前走了许久,已能遥遥见到前面的宫墙,鲍永惊道:“莫非陛下这便要召见?”
这时马车已在宫门前停下,杨延寿从前面车上下来,走到近前,笑道:“陛下说了,今日二位初至,本应请你们先回府休息,明日再行召见,可陛下急于见到两位,命我将你们直接接入宫去。。。陛下正在宫中等候二位。”
鲍永正色道:“我二人一路风尘,未来得及沐浴梳洗,如此去见陛下,实在是不敬。”
冯衍却道:“陛下急召,足见厚意,鲍公,我等也急于拜见陛下,只好不拘常礼,现在前去了。”
杨延寿道:“陛下今日问过几次,问两位何时到,又不断派人去打探,早早地命我去东都门等着,陛下等不及要见二位,足见倚重。”
三人一路说着,走入宫门,有几个郎官正在那儿等着,见了三人,叫道:“来了来了!”纷纷上前见礼。
鲍冯二人一一回礼,见这些人大多年纪较轻,最大的也就是三十岁左右,有的看起来尚未及冠,脸上还有着稚气。不禁想起杜广国说的陛下敢于用人,不论年龄资历的话,如今方知他所言不虚。
不过这些人虽然年轻,看起来却没有传说中赤眉军的粗鲁样子。个个言谈文雅,举止有礼,一看便是世家子弟,不禁又将头脑中的成见去除了几分。
杨延寿引领着,众人穿过几重门廊,前面来到了温室殿,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大笑道:“哎呀!君长!敬通!你们可来了!朕等得好心急!”
小皇帝大踏步地走了过来,鲍永和冯衍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放牛皇帝,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没注意到眉眼如何,满眼只看到一张咧开的大嘴中白白的牙齿。
鲍永和冯衍趋步上前,拜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臣何德何能,竟敢劳陛下亲自出迎!”
“起来,快起来,地上凉!”皇帝两只手扯住两个人,将他们拉了起来,说道:“外边冷,咱们进去说话!”
鲍永感受着小皇帝手上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和起来,皇帝年龄虽小,但是气度十足,言行豪迈,这种不修礼节的态度让人觉得格外亲切。他原来心中的忐忑和陌生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室殿中已摆下了酒菜,皇帝道:“你们远来辛苦,必是饿了,咱们边吃边聊,就当为二位接风,二位可别嫌简慢。”
鲍永连声逊谢,冯衍微笑不语,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此时见了热腾腾的饭菜,顿时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一般皇帝赐宴,臣子都比较累,一会起身举杯祝酒,一会下跪回应皇帝垂询,很难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好饭。
没想到皇帝举起酒杯,说道:“朕久仰鲍尚书高名,冯先生大才,今天才有缘一见,实是平生快事,朕,我跟你们说,今天咱们不要拘礼,就如好友聚会一般,该吃吃!该喝喝!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客气!咱们来一个风流高会!”
说着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吟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冯衍起身道:“陛下拥兵百万,雄踞西京,虎视天下,自可称为英雄,衍四海漂泊,无所归依,今穷途莫路,来投陛下,却不敢自称名士。”
“丈夫穷达未可知,看君不合长数奇。敬通,你年纪又不老,正值壮年,不可太过暮气了。”皇帝抬起筷子,指着冯衍道:“朕本来以你为民曹尚书,因最近官制改了,裁撤了民曹,朕欲改任你为博士。敬通,不知你能教什么经?”
冯衍道:“陛下,臣无经不可教。”
话一出口,便吓到了在场所有的人,因为冯衍的口气太狂了。
汉武帝设五经博士,不仅教授弟子,而且是皇帝的顾问。博士作为一种专门传授经学的官,传授《易》、《书》、《诗》、《礼》、《春秋》五经,每经置一博士,至汉末时这个范围有所扩大,博士增至十四位。
博士作为全国最有学问的人,每人只教一经。而冯衍却说无经不可教,足见其自负。
众人虽然觉得他说话太满,却也不得不服他的才学。冯衍是当时的大学问家,博览群书,号称通才,他敢这么说,是有相当的底气的。
冯衍又道:“陛下若许臣自选,臣愿教授道德经。”
冯衍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出口就把这些人吓得够呛。
汉代从武皇帝开始便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五经博士教的也都是儒家经典,冯衍此说,是要让道家也进入官学,这在儒家大行其道的背景下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没想到皇帝想都没想就说道:“朕也想了解下黄老之道。。。那就依了敬通,以你为博士,教授道德经。”
冯衍十分激动,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若是道家以此契机大兴起来,他便会成为开创这一切的宗师级人物。
在场的儒生也惊得目瞪口呆,唯有杨延寿笑而不语。
他记得陛下还说过要设立各种经博士,甚至医学博士、算学博士等术博士,陛下甚至还期待着会出现女博士。在不远的将来,或许朝廷里便博士遍布,博士。。。不值钱了!
皇帝安置好了冯衍,又转向鲍永道:“京师权贵如云,豪强如雨,素来难治,朕也觉得有些头疼。朕知道你刚正,故委以司隶校尉之职。朕给你撑腰,你要刺举无所回避,使贵戚守法,京师政清。”
鲍永跪拜领命,“臣谨遵陛下教诲,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君臣欢饮,纵论天下,谈古说今,小皇帝豪情勃发,时发妙语,领先时代两千年的高超见识令鲍永、冯衍暗暗折服。
冯衍见小皇帝又有气度、又有见识,对他很是器重,不禁越来越欢喜,心中暗暗庆幸,这一次终于选对了主人,满腹才学有了用武之地。
鲍永却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半晌不说一句话,比方才沉默了许多。
眼看酒席将散,到了该告辞的时候,鲍永突然跪下,以头触地,说道:“陛下,臣斗胆,欲去长沙王府上拜访,望陛下恩准。”
这话一说出来,屋内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鲍永的行为可说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小皇帝对他委以重任,眼见十分信任,他竟然还心怀旧主,要去拜访,明显是犯大忌讳的事。大家都以为皇帝必然会不高兴,甚至可能因此降罪。
冯衍暗暗叫苦,心里替鲍永捏了把汗。
皇帝却立即说道:“不用朕准许,你随时可以去长沙王府上!朕的大兄城阳王也常去。”
两人告辞出宫时,冯衍私下里对鲍永道:“鲍公,我劝你一句,陛下待你,不下于当年长沙王,你就安心侍奉陛下吧,莫因长沙王而误了前程。”鲍永默然不语。
第二天他就去了长沙王府第,见了刘玄,拜伏于地,涕泣不止。刘玄也吁嗟不已。
刘玄久居深宅,平时所见者除了家人和侍卫,就是城阳王刘恭,一下子见到旧臣,又是欢喜,又是感叹,拉住鲍永的手,说了许多的体已话。
鲍永看他的言行举止,总是不自觉地和小皇帝刘钰相比,心中陡然涌出一个从前他认为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长沙王不及小皇帝远甚,他失去天下,恐怕与自身有莫大的关系。小皇帝刘钰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比长沙王刘玄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走出长沙王府时,鲍永已经在想着怎么做好这个司隶校尉了。来之前他心中隐约的希望刘玄复位的想法早已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180.大公无私
几天之后,抚民校尉郑深也从郑县来到了长安,前来迎接的是他的弟子----皇帝身边的侍郎方正。
郑深心中颇有些激动,他虽然身在郑县,离长安城并不远,但是并不常来,上次来这儿是两年前,那时还是更始朝,万事凋蔽,长安城远没有这番气象。更重要的是,上次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儒生,来到帝都只是闲着散心,如今却已是朝廷大员,皇帝依赖的臣子,这一次来是要大显身手,辅佐明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郑深十分庆幸当初的选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失去这样的机会,错失一位可以倾心辅佐的帝王,错失施展自己才能的这一方大舞台。
他边走边感叹,皇帝陛下实在是有为之君,才几个月时间就把破碎的长安城收拾成这般模样。
这时车子拐进一条街道,两边都是雕梁画栋,像是什么豪华的商户,此时却都紧闭大门,显得格外冷清。
郑深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他身边的弟子,皇帝身边的侍郎方正道:“夫子,这是最近新建成的红灯市。”
“红灯市?既然是市,为何竟如此萧条?”
“夫子,这条街上全是女闾,只有夜间才营业。”
“什么?”郑深皱了皱眉头,“陛下竟允许这么大张旗鼓地建红灯市?”
方正轻声道:“夫子,听说这红灯市背后的金主是翟兴,也有人说,其实这就是陛下建的。”
郑深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那时的女闾虽然常见,官府并不禁止,但是由皇帝大张旗鼓地兴建,这还是头一遭见到。在一个自命端方的儒者看来,多少有些伤风化,并且有损仁德之君的名声。
方正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当然,陛下并没有公开兴建这些,而是默许。这里都由本地商贾经营,其中最大的是长安城大商候春。夫子,我听说。。。”
方正顿了一顿,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候春,包括其他几个有名的红灯市大商,陛下都在暗中。。。为此,陛下的内库才能财源不断。”
“哦,”郑深若有所思地道:“这个,确实赚钱,是好买卖。”
方正又道:“夫子,除了这红灯市,还有金牛市,金牛市全是赌坊,每日赌金以亿万计,不仅许多人平日去赌博,每到有球赛时,还会面对百姓开盘赌球,那时的赌金更是多得吓人。据说这买卖背后也有翟兴撑腰,其实说到底也是陛下。如今长安城号称有四大市,东市、西市、红灯市、金牛市,每个都日进斗金,原本的南市和北市都及不上。夫子,要不您。。。劝劝陛下,毕竟这些都是蝇头小利,陛下乃仁德之主,当行教化。。。”
“迂腐!”没等他说完,郑深便斥道:“有为之君当抚百姓,利万民。这些买卖,陛下不做,那些商人也会做!商人敛财,都用于享用,于国于民何利?反不如将此利归于陛下,归于国家。如今大汉百废待兴,百姓嗷嗷待哺,有多少用钱之处?岂可为一已之名,误了民生大事?陛下,陛下行事看是为私,其实是为公,如此,愈发看出陛下之敢作敢为,大公无私。”
方正见恩师教训,不敢再说话,只是垂首谢罪。
郑深又道:“当年管相兴女闾而富齐,百姓咸称其美,齐国称霸诸侯。便连孔夫子也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数百年过去,你怎么还有这等迂腐之想?方正,你要多学些经世之学,济世之道,为天下做些实实在在之事,切莫只为了些许微名,成为有空名无实用的腐儒。”
方正被训得汗都要下来了,只得不住地认错。心里却有些疑惑,这好像与夫子平时教的那些君子之行不太符合。
郑深又询问了许多长安之事、朝中之事,方正说得很详细,最后道:“赤眉军一系老首领只剩空衔,陛下极少任用,几乎都闲在家中,反而是几个善战的将军仍有带兵之权,其中濮阳将军芳丹最受重用,如今带大军驻扎在函谷关外。皇帝的身边,因为夫子不在,被杨延寿钻了空子,他眼下最为得宠。还有一些长安的名士、豪门子弟,也都得到重用。唉,夫子不在朝中,我等郑县旧人都没了倚仗,都被那些人挤到一边去了。”
郑深作色道:“切莫说什么倚仗!汝等不管在什么位置,只须尽心做事,为陛下分忧,还需要什么倚仗?身上的本事便是汝等的倚仗!还有,不要再分什么郑县旧人,长安新人,同朝为官,都是大汉的臣子,还分什么新人旧人?”
方正只有受教,连连称是。
郑深进宫面圣,君臣相聚自然欢喜,当面叙谈别后情景。郑深感觉每次再见皇帝都有耳目一新之感。如今的刘钰已执掌大权,再没什么掣肘,气度又自不同。
皇帝问道:“子渊,今年的秋收如何?”
“回陛下,左冯翊比去年减产两成,虽幅度不小,但人口减了三成,粮应该还是够吃的。虽然之前左辅都尉搜集了许多粮草以供军需,使得民间缺粮,好在左冯翊豪强出了不少力,在抚民将军的统筹下,百姓虽然不敢说吃饱,但是也不至过于饥馁。从目下看来,过冬是没有问题的,或许还有些余裕。”
左冯翊的豪强以乌春为代表,是最早追随小皇帝的一批人,虽然被大大地薅了一通羊毛,但是也在皇帝身边牢牢占据了位置,算起来一点也不吃亏。
“抚民营在五个屯田点开荒数千顷,又将十数万无地流民安置在闲田之上,在秋收之后,抚民营率军民广植宿麦,将军亲自下田耕作,军民争相种地。百姓皆说,明年再不会挨饿了。”
“好啊!好!”皇帝高兴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问道:“刘彪在忙些什么?”
“刘校尉,”郑深有些迟疑,“臣与刘校尉很少见面,不知他都忙些何事,不过据说刘校尉最近有些贪杯。。。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处置了刘校尉?”
“唉,当时三十万大军在城外,朕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行事莽撞,若是不走,想必会被人盯上,免不了找他的茬。”
“陛下对畜牧校尉一派爱护之心,想必刘校尉必能领会。”
“他能领会才怪了!”刘钰冷笑一声,“刘彪胆子又大,性子又躁,做事没分寸,该好好地磨一磨了!”
“暂且不必理他!”皇帝把刘彪放到了一边,说道:“子渊,朕与你说实话,京师之粮只够军民吃到明年春天,朕为此日夜忧心,把你召来,也是为了此事,子渊,快替朕谋划谋划,如何能积攒钱粮,作长久之计?”
181.大汉赋税
郑深道:“若想长久,应当恢复赋税,我大汉今秋未收赋税,不知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子渊,你也知道,连年天灾人祸,百姓日子不好过,朕新登大宝,初入长安,也应让百姓知朕之仁德。”
“那么陛下是想免税?”
“朕已下诏,今年免税。”
“免什么?口赋还是田租?”
“免口赋,免田租,全免!”
郑深沉默半晌,方才叹道:“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也。”
口赋包括算赋和口钱,都是人头税,算赋针对成年人,口钱针对未成年人,为了抑商和限制蓄奴,商人、奴婢的人头税加倍收取,为了增加户口,男女如果到了年龄不结婚,也会被多收人头税。算赋是国家财政收入,口钱则归于少府,是皇帝的私房钱,因此口钱很少减免,甚至起征的年龄也在不断下降,原本是七岁起征,等到汉武帝时已降到三岁起征,等到了后世东汉末年,已经降到一岁起征,几乎是一落地喘气就得掏钱。
田租则是农业税,先秦时期,“什一而税,王者之政”,秦朝时赋税沉重,田租几乎达到收获的一半,汉初吸取了秦亡的教训,轻徭薄赋,将田租恢复为十税一,之后一直在降低,从十税一到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汉文帝在位时有一阵子甚至是全免,终汉之世,田租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
文景时是小政府,可以较低的财政收入水平维持政府的运转,汉武帝时政府规模急剧扩大,低税收水平便维持不了政府的正常运转了。
郑深试探地问道:“算缗还收不收?”
皇帝大手一挥:“免!”
“算缗”是针对商人收的税,汉高祖对商人采取抑制政策,以商人财产为基数征收“算缗”,没有多久就废弃了。等到汉武帝时,为了增加开支,又恢复了算缗的征收,规定商人财产每两千钱要缴纳120钱的财产税,对过往车辆也收税,因为商人的反对,武帝下令“告缗”,鼓励百姓互相揭发,以没收商人财产的一半作为奖赏,一时举报之风盛行,无数人因此破家,无数人亦因此发家。
郑深又问了几种赋税,答案全是:不收。
皇帝的意思是,经过战乱,经济遭到极大的破坏,需要休生养息,恢复实力,让农民好好种地,自食其力,让百姓敢生孩子,增加人口,不必担心一落地喘气就要交钱,吸引商人往来,活跃经济。
理是这个理,可是农业税不收,人头税不收,财产税不收,商业税不收,这不收那不收,还要弄钱弄粮食,上哪儿弄去?
郑深又道:“陛下欲官山海乎?”
这是问皇帝,要搞国营企业,资源垄断吗?
皇帝终于点头了,“这个可以有。”
最早提出“官山海”的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宰相管仲,他说过“唯官山海为可耳”,意思是由国家控制山林川泽之利。汉武帝时期的财务专家桑弘羊,为了从富商豪强手中夺回盐铁等重要经济领域的经营权,扭转国家的财政困难局面,也曾推行了盐铁官营和酒类专卖。
郑深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有进项了。
山海盐泽之利十分巨大,几乎能占到国家赋税的一半。如今更始朝廷已经崩溃,庞大的官僚机构倒塌,新的官僚体系比较精简,相当于是一个小政府,大不了退回到从前文景之时,在轻徭薄赋的状态下,用不了几年,国家就会积攒起不小的财富。
只是如今四海未平,到处需要用兵,远不是文景之时的太平日子,大军一动就是钱粮,这笔开支向何处去寻?
“薅羊毛!”不出意料之外,皇帝又是这三个字。
郑深知道皇帝的薅羊毛三字经,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如今大家日子都难过,有钱有粮的就是各地豪强,豪强占据大片良田,建造坞壁,屯集粮食,以作长久之计,在皇帝的眼中,就是一只只肥羊,不收拾他们收拾谁去?
只是这羊毛是怎么个薅法呢?
皇帝道:“朕还没想好,不过有人提议向天下富人收税。”
“不可!此乱国之法也!”郑深斩钉截铁地道:“陛下,此事大大不妥。您刚入长安,立足未稳,正须倚仗各地豪强之力,此时断不可与之为敌,而应收天下之心,得其强援。若对富户课以重税,谁还会追随陛下?便是陛下的太守、都尉,各地官吏,哪一个不是当地大户豪强,谁肯替陛下做事?圣命一出,臣恐彼等竞相揭竿而起,以迎关东之兵矣!”
“说得对,此事确实是大大不妥。看来还得用小刀子,软刀子,薄片快削,多削几刀也有不少肉呢!”皇帝说到这儿,突然舔了舔嘴唇,“子渊,你没吃饭吧,来陪朕吃饭,今天咱们涮火锅!”
此时在郑深的府第,他的弟子们都在坐等,他们都在猜测着,皇帝陛下会给郑深一个什么职务。
方正说道:“夫子最先追随陛下,陛下最是倚重夫子,赈灾、屯田之事都交给夫子主持,想必这一次的职位也不会低了。”
何欣说道:“如今陛下身边杨延帮最是得宠,直接被陛下任用为工曹尚书,夫子之职位,至少与之比肩。”
郑白却道:“未见得,两千石以上的高官都被军中诸将占着。学问大家冯衍只是六百石博士,从河西回来的通儒杜林是侍御史,也是六百石,杨延寿如此年轻,却做了一千石的高官,明显是皇帝陛下破格提拔,父亲数月未见陛下,不知圣眷如何,能做什么实未可知。”
“我不信连那个杨延寿都比不过,哼!”方正一脸的愤愤不平。
除去军中将领,如今皇帝身边近臣分为三派,以京兆扶风等地的豪强子弟为一派,都是最新归附的新贵,比较抱团,另一派隐隐以杨延寿为首,多为皇帝出征豪强时一路收的豪强子弟,第三派就是郑县一派儒生,以郑深为首,但是因为郑深最近不在长安,这一派未免显得有些势单力孤。皇帝对杨延寿宠信有加,新晋权贵以扶风茂陵的杜林和陈仓的吕鲔为首,也时不时受到召见。
可何欣和方正等人,却没有了在郑县时独得圣宠的风光,少被召见,因此未免有些不平,时不时地发些牢骚,当然不敢针对陛下,而是对着另外两派,尤其是杨延寿。所谓人红是非多,出头的椽子先烂,自古皆然。
182.一人之下
方正与何欣等人一直盼着郑深进京,好扛起这一派的大旗,与另外两派分庭抗礼,所以他们格外看重今天皇帝陛下的任命,一般人认为,郑深的职位大概和杨延寿类似,为一千石左右的官职。
“唉,夫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进宫一天了。”方正嘟囔道。
何欣道:“你急什么,皇帝召见,当然时间越长越好,这明显是两个人相谈甚欢,夫子的见解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否则早就回来了。”
众人点头称是,郑白赶紧命下人置酒,款待诸位同窗好友。
“当初在郑县时,我等几乎是时时随驾,帮着陛下从无到有,建军赈灾,那时真是忙啊,如今反倒轻闲了许多,倒是那个杨延寿从早忙到晚,谁见了他都恭称一声杨尚书。”
“放心吧,夫子来了,又要忙起来了!有的是你的事做!”
“没想到啊,杜广国那个只会玩嘴的家伙已经做上了两千石的郡守,我作为同窗好友,如今却只是个比四百石的侍郎,唉!找谁说理去?”
“杜广国凭一张嘴,为陛下收了两郡,要是没有太原、上党两郡,西河也不一定会降,而杜广国还在用兵,要拿下河东郡,凭一已之力收得数郡,他可算得上是我辈中最为佼佼者,便连夫子也没他这般功劳,我等怎么比得上呢?”
“当初杜广国的学问不如我等,连夫子也总是说,杜广国不好读书,后来更是让他直接回家去,不必读了。没想到啊,唉,两千石对四百石,差得太多了。”
“反正如今朝廷无钱,多高的职位都是发些米粮维持生计,离发俸还远着呢,两千石和四百石有什么区别?”
郑白道:“广国虽然不擅读书,但是父亲从前常说他有大志,有干才,将来必居高位,如今看来,父亲实在是识人。”
一行人直喝到天黑,有人发着牢骚,对别人的成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有人却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希望大半寄托在入宫面圣的郑深身上,可是郑深却迟迟不回,直到月上中天,才有人回来送信,说皇帝陛下把抚民校尉留在宫中,两人连夜议事。
郑府众人立即精神大振,看来郑深圣眷犹隆,皇帝还是十分器重他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郑深才回到府中,虽然看着有些疲倦,但却显得精神奕奕。
郑白和众弟子赶紧迎上去,郑深道:“尔等要多学些经世之学,莫只顾着钻在书本里,也莫只顾着空言。”
弟子们垂首称是,郑深又道:“日后在朝中立身要正,万事以公为首,为陛下分忧,眼界莫局限在那些功名利禄、世故人情上,眼下的局势,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尔等皆有机会施展胸中所学,我对你们寄予厚望,诸生努力!”
郑深打发了众弟子,对郑白道:“汝大兄郑青在河西,音信不通,当时家眷西去之时,我修书一封给我的故交河西窦融,托他照顾家小,没想到如今窦融占了河西之地,俨然一方诸侯,不知他是否有意逐鹿天下,或者属意于哪一方。数月之前,为父尚不知自己能有今日,身居高位,为朝廷之重臣,如今身份不同,对河西家眷却是不利,若是那些有心之人以汝大兄等人为质,要挟我父子,反倒是件麻烦。”
郑白道:“那想法子送信去河西,让大兄明春来长安罢!”
“不可!河西回长安路途遥远,我料明年春粮收了,陛下必要对陇西用兵,道路不宁,若是遇到乱兵,反不如不动。”
“那怎么办?”
“陛下欲差人绕路去河西,联络窦融,我派个可靠家人随行,带一封家书,让他们就在河西,不要轻动。”
“陛下用兵陇西,那关东呢?”
“陛下之方略,乃是效仿秦国一统六国之事,先安定西部,再出兵关东,一争天下,目前看来,向东只能是守了。不过河东是必要拿下的。”
“父亲,儿欲往陇西,在河间王帐下效力,也在军中搏个出身,若是平定了陇西,儿还可就便打听母亲和大兄的消息。”
郑深叹道:“我知你立业心切,必定在长安呆不住的,其实朝中事情极多,有大把立功的机会,只是有为父在朝,你难免会被认为是因我而成事。唉,你长大了,也该出去锤炼一番了,我已为你向陛下求了去陇西的差事,你到了军中,万事小心,以保重自身为第一要务,莫要让白发人悬念。”
父子俩计议定了,郑白收拾行装,准备出行。
两日后,皇帝下旨,以郑深为尚书令,总督六曹,兼领户曹。
旨意一下,郑门弟子个个欢呼,都觉得有些扬眉吐气。
尚书令原本秩俸一千石,掌皇帝的奏章及出纳,小皇帝将其改为秩俸两千石。尚书令不只是秩禄变化,职权也大了许多,如今大权皆在六曹尚书,尚书令总管六曹,大权在握,隐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实际上的丞相的意思。
朝中诸事草创,皇帝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下子把杂事甩了大半给郑深,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以安心吃饭睡觉长身体了。
当天皇帝就让牛头和马面来按摩放松,两个死太监抢着上前,皇帝伸手招了招:“牛头,你来,你劲儿大,按得舒服!”
马面一脸委屈,瘪着嘴退下,牛头激动地上前,先替皇帝捶背,心里牢记着皇帝说的劲儿大舒服,运足了力气,一拳砸得小皇帝嚎叫一声,“让你劲儿大点,也不能这么大啊,你是捶背还是擂鼓?”
牛头连声请罪,忽听有人说道:“你退下吧!我来伺候陛下。”
牛头一见,忙跪地叩头,慢慢退去。樊桃花走上前来,坐在刘钰身边,伸出皮肤细腻又肌肉结实的胳膊,一下子捏在他的肩膀上。
刘钰身子猛地一缩,叫道:“哎哟,你轻点!”
樊桃花的手却丝毫未松开,而是将两根手指慢慢聚拢,只捏着小皇帝的一点皮肉,让他欲发疼得吸气。
“哼!疼死活该!”桃花道:“昨天说好了晚上去找我,我等了你大半夜,才知道你和郑老头子一道睡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害我白等,你是不是想死?”
刘钰摆脱了她的魔爪,说道:“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我跟郑深一道睡了,我们是谈了一夜好吧?我哪料到聊了那么久,我们俩一直聊国事,越聊越来劲,一时忘了时间,我还想着一会儿他走了就去找你,谁知道一抬眼,天都蒙蒙亮了,我怕打扰你睡觉,这才没去,自己囫囵睡了一会儿。今天又忙了一大天,累得我腰都要断了,刚想按摩放松一下,补补昨晚的觉,没想到你一来就掐我,掐得疼死了!”
刘钰龇牙咧嘴的,一副夸张的疼痛表情,逗得樊桃花扑哧一乐,说道:“你就是装可怜!”
“本来就可怜嘛,事情多得要命,每天累得要死,吃不香睡不好,娶个老婆还要受气,动不动甩脸色,兴师问罪,一言不合还要上手。”
刘钰越说越委屈,说得樊桃花也觉得心里欠疚起来,嘴上说着:“唉,累成这样,当这个皇帝有什么好?”手已按住他肩膀,慢慢地揉捏起来。
刘钰闭眼享受着,感受着那双手温柔地划过后背,到了他的后腰上,来回地捶打着。
唉,异性按摩比死太监按摩强得太多了,当然,这要不是自己老婆就更好了。
刘钰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忽然觉得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直贴在他身上,桃花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热气吹得他痒痒的,“舒服吗?”
刘钰一个翻身到了上面,看着身下咯咯笑着的樊桃花,笑道:“这样更舒服!”
门外,牛头和马面两个人相对怒视。
自从进了长乐宫,两个宦官一飞冲天,成了皇宫里的两大管家,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这两个公不公母不母的死太监明显不能相容,自从入宫便开始了争权争宠,明争暗斗,皇帝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他们两个之间的烂事
两个死太监各显神通,牛头拳头硬,马面会拉拢人,两个人各擅胜场,在争斗中将宫中的权力范围渐渐划分清楚,基本上将这些宫室划定区域,一人负责一半。但是,贴身伺候皇帝陛下吃饭睡觉这事儿,两人各不相让,都抢着上前,一个端碗,另一个就赶紧递筷子,一个捶背,另一个就赶紧去捏脚。
没想到这种状况在皇帝大婚后改变了,皇后樊桃花对宦官有着天生的厌恶,就没怎么给过两个人好脸色,动辄责罚。吓得两个死太监战战兢兢,生怕被皇后抓住错处,受到惩处。
相比较起来,皇后入宫前的日子更加舒服,和皇后比起来,皇帝好说话多了。
原来长乐宫中有许多太监宫女,都是伺候更始帝刘玄的,刘钰入宫后,把刘玄的嫔妃连同一部分下人送到长沙王府,让他们继续伺候刘玄。其余的太监宫女按照他们的意愿,分别遣散,最后只剩下太监两百,宫女四百。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个下人队伍已经算是小的了,但是刘钰依旧嫌人多,他又没有父母儿女,宫里就一个主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就是在大婚之后,宫里多了两位女主人,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樊桃花和杨素青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不习惯被人伺候,平时什么事都是身体力行,害得宫女太监们都有一种失业的危机感。
要不是这些人实在是无处可去,遣走就要饿死,皇后早就把他们都撵回家去了,就是这样,仍旧有一百多名年龄较长的宫女被配给了打光棍的赤眉军将士。
如今整个长乐宫中只有四百人,算是一个规模较小的宫殿了,正好国库也不宽裕,皇帝如此节省让朝中颂声一片,齐齐夸赞陛下贤德。
183.太学学士
郑深回京几天后,便开始张罗恢复太学,太学名义校长是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执行副校长是尚书令郑深,朝中的博士和一些请来的著名学者负责教授。
太学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向来是朝廷培养人才的主要场所,有汉以来,出身太学的官员数不胜数,一个朝廷官员,要是没有过太学的学习经历,简直有点说不出口。
故此,太学一出,立即引起贵族豪强的兴趣,大家都意识到,跻身于新朝廷官员阶层的机会来了。
但是一见到太学的入学条件,很多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原本太学的入学条件是由朝廷规定,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子弟,或者是郡县推荐的贤良才能入学,入学之后一应学杂费都由官府供给,学生只需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即可。
可这次太学的入学居然没有条件,即不需推荐,不用选拔。只有一条硬性要求,那就是每个太学生要自己负担学杂费,交纳钱粮。
每个太学学生,入学时都需要交粮两百石,这是新生的入校费,除此之外,还需要每半年为一学期,每学期交一次学费,学费为钱十万,粮二十石。
这个招生条件一出来,一片哗然,关中士人都觉得将培养国家人才与钱粮赤裸裸地联系在一起,让人感觉太不舒服了。
可是等到见到随旨而来的一篇文才斐然,气势慑人的《太学招生赋》,便全都默然了。
这篇赋由当代赋学大家,博士冯衍所做,他先是盛赞了当今皇帝的德行,说他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亲自指示要兴太学、郡学,为国家陪养后备人才。之后又旁征博引,怀古思今,讲述了国家教书育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鼓励学子要积极入太学,多长本事,为将来的国家建设出力。
冯衍还专门就学费之事写了大段的文字,开头便是引用了论语里的话:“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说明作为圣人的孔子从来都是收学费的,官办的太学当然也需要费用。当今皇帝陛下免了天下的税赋,但依旧保护你们,为百姓创造一个太平之世,你们本来就于国家没有贡献,如今要送你们的子弟去读书,难道还要陛下出钱来养吗?再者说了,太学时平时负责教授的都是俸禄六百石的博士,太学还会请俸禄千石、两千石、一万石的朝中重臣轮流来讲课,甚至皇帝陛下都说要常去太学,与学生们交流。他们的身价一个比一个高,难道不需要高额束修吗?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学费已经是打折优惠了,太学名额有限,过了新年就要开学了,欲报名请从速。
冯衍的赋才气逼人,说理性极强,许多人看了居然生出愧疚之感,自己真是混蛋啊,刚才居然还质疑太学收费,太学这收费很便宜了好吧!
皇帝陛下自从入长安之后,胃口已经水涨船高,有许多豪强进城贡献,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除非那些出手豪阔的大手笔,才能偶然引起陛下的注意,如一个茂陵的张姓豪强,宰牛担羊,带着家兵,拉着粮食,奉钱数百万,又走了杨延寿的门路,才算是入了皇帝的眼,为自己的儿子弄到了一个比三百石的郎中位置。
现在不是在郑县的时候了,六石粮六丈布就能让家中子弟成为皇帝的羽林郎,如今的羽林郎价码涨了十倍百倍,要想进去光有钱不够,必须还要有门路。
因此,这太学生虽然不是官员,仅仅是个国家的人才库,便让许多土豪动了心,毕竟这里面的教授至少一半是朝廷命官,学生们入学之后能得到最好的教育,甚至有机会接触高官,更有甚者,有可能还会见到陛下,若是入了陛下青眼,入朝为官,对家族的好处是极大的。
这么好的事还不需要走门路,交钱就上,这样的机会,这样的价格贵吗?一点也不!
于是,太学的报名工作就是意想之中的火爆了,没几天的功夫,就报了上千人,一时骡马车辆络绎不绝,纷纷向长安城运送粮食,各地学生的报名粮源源不断地运到长安的官仓之中。
等到开学时,太学已招收新生三千余人,京兆长安附近大大小小的豪强,凡是经济实力足够的,几乎都把子弟送了过来,有的一家送了好几个子弟,足足带了一个车队来长安上学。
这一次招生让皇帝陛下的官仓之中增加了几十万石粮食。而郡里也有样学样,陆续建立郡学,当然学费比起太学低了许多,不过也使郡中府库充实了不少。
这是皇帝与郑深研究制定的教育致富的路径,与小皇帝在郑县招兵的路数如出一辙,充分利用了世人望子成龙的心理,狠狠地宰了学生家长一刀。
除了教育致富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充实府库的法子,如赐建石阙,也受到豪强的欢迎,朝廷鼓励民间向朝廷捐献钱粮,如捐献达到一定的数量,便授予其“高贤”称号,以后郡县长官每年要定期上门拜访慰问,并且由官府授权其建造石阙,以表彰其为国贡献的功绩,使之传于后世。
如果贡献的粮食达到一千五百石,皇帝陛下会亲自下旨,赐其建造石阙,相当于勒石记功。
与此同时,民间自行建造石阙的行为被禁止,这种旌表的方式被官方垄断,需要官府授权方可施行。
这种方式极其受大商巨贾的欢迎,商人在汉朝地位低下,虽然家资巨万,但是社会地位并不高,时常遭到官府的歧视,赐建石阙法一出台,便有许多大商向朝廷捐献,金额巨万,都受到皇帝亲自赐建石阙,赐号“高贤”。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京兆杜陵豪强陈太公,有良田数百顷,家资巨万,听说了赐建石阙法,嗤之以鼻,说道:“这不过是朝廷敛财之法,一个石阙有什么用?”
面对其儿子要入太学的请求,陈太公也不置可否,说道:“家中自有名师,足够教授尔等,花费不足太学学费之一成,何必非要入太学读书?”
他的儿子们当面不敢顶撞,背后却都偷偷地叫他“老榆木疙瘩”。
陈太公凭经商致巨富,有头脑,擅算计,自认绝不会被皇帝和官府的花招骗到。
他每天只在自己家的豪宅之中养尊处优,丝毫不为外界风波所动。
直到有一天,听到家人议论,说是邻村的高太公,因为捐献了五百石粮,得到郡中赐建石阙,尊其为“高贤”。
当天县令亲自登门慰问,官差来了不少,有锣鼓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村中的里正也跟着脸上有光,对高太公愈发看重,这时县令说了句话:“既然贵地有高太公这样的高贤,何不索性改名为高村,这名称流之后世,使后人皆知高氏世代为本地之高贤大德。”
县令发话了,里正立即附合,当即将其所住之村命名为高村,高氏一个原本的商户竟好像成了当地名门,每日上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高太公一见,觉得这事也不错,说道:“莫不如我再多捐些钱粮,将这乡更名为高乡,岂不更好?”
众人一听齐声附和,高太公便准备钱粮,又要贡献。
陈太公听了这事,突然一改往日的淡定上,拍案大怒道:“想那高家,从前不过是我家的伙计,背主单干,挣了些钱,此时竟如此嚣张,竟要骑到旧主家头上去?这好好的乡为什么非要叫高乡?要改也该叫陈乡!”
陈太公当即去寻乡三老理论,乡三老说人家出了钱,他也没有法子,唯一的法子是陈太公也出钱粮,两人较量一下,这个乡的名称由他们贡献多寡来定。
高太公已有了高村,对于高乡是有则更好,无则也可接受,陈太公却是势在必得,当即表示要捐献粮食两千石,条件只有一个:将这乡改名为陈乡。
当时各乡都在推行捐献,互相攀比,县令也以各乡捐献来称量乡里的政绩,乡三老正为比不过别的乡而烦恼,听陈太公一说,当即大喜,立刻应承下来。
两千石粮食虽然不少,对于家资巨万的陈太公来说,却也不是件了不得的事,他家的田都是亩产五石以上的良田,光地里每年的产出就不下两千石,何况他家的主业是经商。
没几天的功夫,陈太公准备好了粮食,一直接入长安城,交到府库,京兆尹亲自登了陈家的门,称其为“高贤”,并带来皇帝的圣旨,为陈太公赐建石阙,并将乡名改为陈乡。
陈太公心里别提有多痛快,虽然花了许多钱粮,可钱粮就是用来花的,留着也吃不了喝不了,还不如物尽其用,为他们陈家搏取更高的社会地位。
石阙建成后,陈太公又准备钱粮,要送他的两个儿子进入太学学习。
“你们去了不要逃学,莫要玩闹,要好好读书,争取得陛下青睐,做皇帝的贴身近臣,将来飞黄腾达,那么我们陈家就当真要改头换面了。”
两个儿子点头称是,带着父亲的殷殷嘱托,赶着粮车进了长安城,开始了他们的太学生活。
184. 以德以威
刘钰问郑深道:“子渊,难道关中的豪强这么没有实力吗?太学才报名了三千多人,太少了!朕的石阙也还剩了许多,都没送出去。”
“陛下,臣以为豪强之心尚在犹疑,许多人并没有真心归附,此时不只要用德,还须加之以威。”
“朕也想着,要给那些不识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杜阳和漆县一带的杜、马、李、刘数家豪门连堡自守,不奉号令,就拿他们来立威吧!”
关中临近帝都,向来是权贵聚集之地,豪强遍地,他们或把持一乡一县,或在大郡呼风唤雨,在地方上极有话语权,尤其自从王莽末年大乱以来,豪强们建造坞壁,招募青壮,用以自保,形成了一个个半军事化组织。
刘玄入主长安,代替了新朝的统治,豪强们纷纷投效,没料到刘玄立足不稳,只维持了一年多就政权瓦解,害得豪强们蚀了本钱,等到刘钰进入长安,豪强们未免有些迟疑。
虽然左冯翊和京兆各地大多已归附,但是右扶风的豪强没有见识过赤眉军的实力,虽然在其入主长安之后,也有许多人投效,但相当一部分地方豪族尚在观望,生怕这一次又押错了宝,蚀了本钱。
刘钰早在入长安后便派人晓谕各地,要他们重新投入大汉的怀抱,在传旨使者之后出发的是官方宣讲团,团员是从三辅征召的德高望重之士,有许多是胡子花白的老者,这些人乘车四处去宣讲,将皇帝的仁德晓谕四方,事实证明这种宣讲团效果还是不错的。京畿附近迅速归心,宣讲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仍旧有不少豪强阳奉阴违,还要骑墙观望,尤其是右扶风,最严重的当属杜阳和漆县附近,因为靠近边郡,距长安相对较远,以杜、马、李、刘四个当地豪强为首,以种种理由阻止官府进入坞壁,不奉官府号令,几乎算是与朝廷公然对抗。
这种行为如果放之任之,朝廷威信将受到严重损害,其余豪强将有样学样,若其他人都群起效之,那刘钰的旨意便出不了长安城了。
此时的右辅都尉还是更始朝的原任严本,因及时投诚而得以保留原职,皇帝命其剿灭杜阳和漆县豪强。
严本亲自到了杜阳附近,征集附近县的青壮一万人,迁延一个月,却无功而返。
严本回报说豪强势大,坞壁地势险要,凭郡兵难以攻破,请皇帝调集羽林军及南军北军精锐进剿。依严本的说法,数县豪强联手,兵力足有两三万人,依山排列着数座坞壁,地势险要,难以攻取。若想连根拔除,至少要派兵五万。
因为当时正值隆冬,不宜动兵,这事儿便就此搁下了,等到过了年,天气稍微回暖,皇帝便又提起此事,要派兵去杜阳,与郑深、杨延寿及兵曹尚书罗由等人商议。
罗由道:“各营器械完备,训练充足,足可动兵。”
皇帝道:“依严本所说,贼兵有两三万人,据堡自守,要剿灭至少需派兵五万,诸卿怎么看?”
杨延寿道:“右辅都尉无功而返,想必会对敌势有所夸大,这是常情,杜阳和漆县两地,皆不是大县,两县加一起人口不过五万,即便收留些流民,两县也不可能有两三万人,据臣估计,贼兵顶多有一万余人。”
罗由道:“杨尚书说的在理,若是一万多贼兵,五千羽林军足可应付,只是他们若据险自守,在堡中不出来,那就不太好办了。”
小皇帝道:“不怕他们在堡里不出来,朕自有办法,只是,五千羽林军真的够吗?”
此时郑深开口了,“陛下出兵,若只是为了两县豪强,五千兵足矣,若是有别的图谋,则五千兵大大不够。”
“子渊知我!”刘钰笑了,“朕欲待春天麦收之后,进兵陇右,必要先拿下漆县。”
杨延寿道:“两县豪强敢如此对抗朝廷,定有隗氏从中捣鬼,此番进兵,或许不只要应对两县豪强,若是安定和天水两郡出兵相助,就可能打成一场大仗。”
刘钰点点头,“这个不可不防。”
罗由却道:“隗氏来救更好,羽林军擅野战,正可截击其援军,先行灭敌威风。”
“这倒是个法子。”刘钰心道,这正是经典的围点打援战术,羽林军强攻坞壁不太在行,野战打援倒是很有优势。
皇帝最终决定派大军前往漆县,但对于领军将军的人选却有些迟疑,他手下的少年将领,比较出色的孙易和王虎都已经去了前线,刘彪暂时被雪藏,公孙准、崔秀和张允都在陇西前线,田无忌和穆弘都在长安,但是都只能领一部之兵,不足以单独领军。
赤眉军中有几个将军打仗还是可以的,但是若放出长安单独领军,就可能老毛病复发,劫掠百姓。收编的南军和北军,也有几个将军和校尉有领军之才,可堪大任,但是刚投诚不久,皇帝不敢放心任用。
想来想去,这个领军的将军竟是没有着落。
刘钰有些烦恼,心中反复权衡手下的将领,不得要领,便出了门,在宫里走动散心。
此时天气刚刚转暖,还有残雪未化,湖中一块块的浮冰,随波漂动,长乐宫中还是一片萧条肃杀的冬景。
刘钰折了一根干枯的柳枝,拿在手中甩来甩去,在园子里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牛头和马面跟在后头,稍稍躬着腰,大气也不敢出,只时不时地因为谁离皇帝更近些而互相无声地推搡,在体力上马面处于绝对的劣势,于是牛头占据了有力地形,紧紧地跟在皇帝的身后。
突然,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皇帝有点纳闷,不知是哪儿的宫女在玩闹,竟然玩得这么开心。
他循声过来,穿过一道园门,见到一棵大树下围绕着几个太监宫女,各个张着手,好像随时准备接住什么似的,一个年龄大的宫女叫道:“婕妤,您当心些,您还是下来吧!”
树上挂着一个秋千,一个绿衣少女正站在秋千上,来来回回地高高荡起。她越荡越高,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意,“不,我不下去,再高点!再高点!”
这少女正是刘钰的妾室,被封为婕妤的杨素青。
刘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个人呢,就是他了!
185.采药之人
杨音获封镇西大将军,率羽林军五千人,南军一万人,整编后的原赤眉军两万人,一共三万多人向西北方向的漆县进发。
三万五千人虽然不算多,但都是精兵,战斗力十分可观。
杨音作为赤眉军的起事人之一,朝中的元老级人物,足可镇住这些来源复杂的兵将。并且由于他一向与皇帝亲近,又是皇亲国戚,深得皇帝的信任,故此这支队伍交给他,刘钰十分放心。
杨音是赤眉军五大头领之一,大大小小打了快十年的仗,为将之才是有的,再加上他性慈,能爱护百姓,能约束手下不滥行劫掠,所以皇帝对他格外看重。
羽林军的五千人由原鹰扬营曲长田无忌带领,随大军一道出发。
穆弘一直在长安训练射手,皇帝命他组建一支专门的弓弩部队,名为射声营,为与原北军八校尉的射声营区别,这支主要由少年组成的射声营被称为小射声营。
这次穆弘很想跟着一道西进,上战场,却被皇帝留下,刘钰笑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杨音率大军向西推进,抵达杜阳县。招当地官吏来问话,没想到半天找不来一个人,好容易军士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样子很是斯文,见了杨音拜道:“小人杜阳县主记胡文,见过大将军。”
杨音怒道:“大军来此,县长不出来相迎,县丞、县尉皆不出面,只派一个小小的主记来,是什么道理?”
县里长官以县长为尊,其下有县尉、县丞、主薄等职,主记只是个管文书的小角色,在县里根本排不上号。
朝廷里出来的堂堂大将军,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到了这小小县城里,居然是一个小小的管文书小官来接待,怎么不让人生气。
镇西大将军一发怒,手下的将士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胡文,好像一个回答不对,立时就要上前结果了他,若是一个普通的县里小官,早就吓得发抖了,可是胡文却很平静。
他回答道:“大将军息怒,不是县里长官不出来相迎,而是他们都不在了,只有小人还在县中。”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回大将军的话,由此城东去四十里有凤岭山,山中有凤岭堡,为本地豪强马才所建,这马家是杜阳一霸,素来横行乡里,与西面石磨乡的杜家并称为杜阳二虎,向来不服县中管制。原来还不会与官府公然动刀动枪,可自从右辅都尉大人上次来过之后,豪强们竟开始四处劫掠,与盗贼无异。半月前凤岭堡的贼人出来掳掠,破了杜阳县城,在城中搜刮粮草,又掳了青壮进山,想必要做长久的打算。县长看贼兵来势凶猛,不等贼兵进城,弃了官印逃走了,县尉带领县中士卒抵抗,刚上了城,就被城中的内应杀死,主薄大人被掳走了,只有小人因留在县衙内,反倒得以保全。小人将衙门内的小吏连同一些百姓集中起来,有数百人,就在这衙内,闭了大门守卫,贼兵攻了一阵子,见一时进不来,便去别处掳掠了,如今这县衙内,官职最高的便是小人,故此便由小人出来迎接大将军。”
杨音见他态度不卑不亢,回答十分清楚,在贼兵进城时敢于聚众抵抗,看来是个有胆识有干才的人,便说道:“既然此处以你为首,从今天开始,便由你暂代杜阳县长一职,供应大军之事,你要好好地办。”
没想到胡文跪下道:“小人不敢!小人感谢大将军提拔,只是杜阳县经贼人掳掠之后,府库都空了,贼人没带走的粮食都烧了,如今县里百姓都在挨饿,再不救济,恐怕就要饿死人了,实在无法供应大军。到时免不了受大将军将令责罚,与其如此,不如不做这个县长了。”
杨音帐下的将军角闳手按刀柄,上前喝道:“你一个小吏,得大将军赏识,破格提拔,竟还敢拒绝,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他不是不识抬举,而是明白自身的处境,未虑进先虑退,做不到的不勉强,比起那些夸夸其谈者稳妥多了。”
杨音说道:“县长逃走,县尉被杀,一个管文书的小吏,敢于聚众抵抗贼兵,足见其勇,有自知之明,不为高官厚禄所迷惑,知不可为而不为,足见其智,没想到在此边远山城,能见到如此智勇双全之士。”
他转向胡文道:“你为本县人氏,熟知县事,如今便由你代县长行事,好好安顿县里百姓,莫使县中有饿死之事。如有粮食不足,由军中拨出些来救急。你组织征发些民伕运粮,再安排些本地人为大军带路,进山剿贼,若是剿灭贼人,自有你的一份功劳。”
胡文道:“小人一人忙不过来,请大将军任命县内诸曹之职。”
杨音道:“这些都由你自行决定吧,若是差事办得好,事后再补道任命就是。”胡文拜谢领命而去。
杨音没料到杜阳是这般情形,不仅不能稍稍补充军需,反要搭上些粮食,恨恨地道:“这马才果真是可恶,出来掳掠倒也罢了,余粮宁可放火烧掉,也不让乡亲们食用,这是存心不给百姓活路,等到破了这凤岭堡,定要将马才凌迟处死,以正国法!”
众人见一向心慈的大将军都放了这样的狠话,心知他实在是恨极了。
当天杨音歇在军营之内,与将领们商议进兵之事,一直商量到天黑,众将才慢慢散去。
这时军士忽然来报,杜阳县长胡文求见。
杨音心想,白天刚刚见过,晚上又来求见,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忙叫他进来。
胡文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一道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与斯文的胡文形成鲜明的对比。
胡文道:“大将军,这一位是我的生死兄弟唐经,他有一身好武艺,是县里有名的壮士。贼兵来犯时多亏了他,我才能守住县衙,免被贼人所害。今日大人允我招募人手,自行任命,我便寻了唐兄弟,请他担任县尉一职。唐兄弟感念大将军的恩德,又不肯无功受禄,便想成就一番奇功,将凤岭堡献给大将军。”
杨音向前倾身道:“若能不战而下凤岭堡,算得上奇功一件,说一说,你要如何行事?”
唐经道:“凤岭乡尚礼亭的亭长与我是好友,我二人常在一处饮酒,他曾说道,凤岭堡依山而建,墙壁厚实高耸,地形狭窄,地势险峻,难以强攻得手,便是大军开到,也摆不开战场。马才在堡中聚集了数千人,一半是他的宗族和家兵,一半是四处招募强征来的青壮。只要他们把堡门封锁,任多少军马也打不进去。但是,这凤岭堡有个致命的弱点。”
唐经取过案上的两只碗,翻扣过来,指点着道:“凤岭堡背靠凤头峰,正卡在凤头峰的山脚登临之处,要想上这凤头锋,怎么也越不过凤岭堡去,因此,这凤头峰几乎成了马才一家的山。凤头峰上有一汪泉,名为凤泉,常年流水,水质清冽,传闻可以治眼疾,也被马家霸占了去。这凤泉自峰顶流下,流经凤岭堡,便是这堡中唯一的水源。”
杨音眼睛一亮,说道:“你是说这堡中无井,只有依赖凤泉之水?”
唐经点头道:“马才曾试图在堡中打井,打了许久,井都塌了,埋死了人,也没有打出水来。后来便放弃了,反正这凤泉常年有水,又被他马家独占。”
“可是既然登凤头峰越不过凤岭堡,那么怎么去往凤泉?”
“凤头峰的背后是百丈悬崖,直上直下,险峻异常,马才觉得凤泉之地乃是绝地,只要卡住登山之处,便可独占凤泉,可他忽略了,有一些人是能攀上悬崖的,他们是山中的采药人,常上山采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那些珍贵药材都生在险峻之地,比如这悬崖之上。采药人攀登悬崖也是常事,小人就曾数次从背后攀上凤头峰。”
唐经跪了下来,说道:“小人愿带一些兄弟从背后攀援而上,控制凤泉,断了此堡水源,如此堡内必乱,不必动刀动枪,便可夺下凤岭堡。”
杨音有些担心,“便是你们能一举夺得凤泉,可堡中有数千人,若轮番上山强攻,如何能守得住?”
唐经道:“凤头峰的地势险得很,这边是悬崖,那一边上山亦不简单,中间要经过一个狭窄之处,此地人称为‘一线天’,只要堵住‘一线天’便可挡住上山之路,只怕马家也有些擅于攀援之人,可从上面越过一线天,那只有与之硬拼了。”
杨音笑道:“东安将军角闳是猎户出身,当年聚集了山中的猎户和采药人加入,他的手下,亦有一些擅长攀援之士,便让他挑选人手,与你同上凤头峰,如何?”
“如此甚好!”唐经喜道:“我怕走漏风声,不敢叫太多人,只有不到二十个信得过的弟兄,方才还在想,二十人要守住很是吃力,若是有五六十人,居高临下,足可抵挡马家人攻击,只要守住两天,堡中必乱。”
杨音道:“你若能成就这番奇功,足可当得县尉之赏。”
唐经又跪下了,“小人不愿为县尉,小人愿追随大将军,为大汉开疆拓土。”
186.束手无策
汉代除边地六郡之外,三辅良家子亦有从军的传统,何况杜阳离边郡很近,颇有尚武之风,但因此地多山,很少有骑士,一般都是步兵材官,他们尤其擅长在山地行军作战。
唐经久有从军之心,见杨音爱才,体恤百姓,顿生投效之心。杨音喜欢豪杰之士,当即允诺,等拿下凤岭堡后,便许他在帐前听用。
第二天,杨音开始调拨兵马,命东安将军角闳提兵向东,直趋凤岭堡,命田无忌率五千羽林军西趋石磨乡,直抵豪强杜氏的莲花坞下。命步兵校尉江欣率南军一万北进,守住当道,防备漆县有兵增援。他自己则坐镇杜阳县,统筹各路兵马。
角闳率兵八千,来到凤岭峰下,见林木中一座古堡,依着山势蜿蜒而列,呈现不规则的带状,堡壁有高大的箭楼,也有的就依着粗大的树干,在上面建造起木制的亭子,想必是为了防火,堡周围的树木被伐倒了许多。
山中道路弯曲狭窄,大军无法列阵排开,只要有人一靠近凤岭堡,便遭到一阵箭雨袭击。
角闳把半数队伍布置在凤头峰对面的山坡上,自己带着四千人守住出山的路口,堵住堡中人的出路。
角闳给了唐经五百精壮士卒,其中有一百余人是攀爬悬崖的主力,唐经自己带来了当地的采药人及猎户二十一人,他与角闳约定,等到凤头峰上燃起烟火,便是他们攀爬成功,断了水源,角闳要在正面展开攻击,牵制堡中士卒,为峰顶减轻压力。
五百余人带了三日干粮,辞别了角闳,消失在大山之中。
角闳安排了些弓箭手,只向堡中射箭,并不往近处去强攻,堡中便也向外对射,堡外人多,堡中地势高,双方各擅胜场,倒是射了个旗鼓相当。
角闳只在阵前远远观战,堡中人也不出来,就在里面守着,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对射,大半的箭落到了空处,倒好像是双方有了什么约定,只这样不紧不慢地对峙,谁也不想打破僵局。
到了第二天正午,众人头顶的凤头峰上突然飘起了轻烟,袅袅地自林间升起。角闳见了,立即下令进攻,士兵嚎叫着冲向堡垒,用粗大的木桩撞击着坞门,向墙壁上架起简单的梯子,迅速地向上面攀爬。
坞中的青壮也紧张起来,更多的人上墙守备,战争突然陷入白热化。但因为堡垒的地势险要,每次攻城最多只能上数百人,大军无法一拥而上,攻了半天,直到天黑,凤岭堡依旧巍然屹立。
角闳心道,这个堡垒确实是难打,要想从外边强攻进去是没指望了,只好等峰顶的消息了。
入了夜,角闳依旧不肯闲着,派了弓弩手,轮流向堡中射箭,双方在黑暗中对射了一夜,损伤都微乎其微。
第二天一早,峰顶又升起了烟火,这表明唐经等人依旧在峰顶紧守。角闳又差人猛攻堡垒,不出意料地继续无功而返。
双方鏖战到傍晚,角闳下令暂时休兵,士兵们忙着埋锅做饭,忽然听到堡垒内有鼓噪之声,不一会儿堡门大开,有人冲了出来。
汉军以为堡内要突围,连忙起身迎敌,忽见有人摇着旗大叫,“别打了!我们愿降,降了,降了!”
原来堡内昨日正午突然断了水,马才派人上峰顶去,却被人居高临下,堵在一线天,几番突击没有成功,等到今天,堡内士兵已饥渴难耐,军心浮动,角闳又在正面不断进攻,让堡内人越发烦躁,
马家强行征募来的青壮率先反水,马才率家兵镇压,等到后晌,峰顶依然突不上去,这时连其家兵也已不满,开始造反了,众人一齐,将马家人杀了个七七八八,打开堡门投降。
角闳率军进堡,接收大批粮草军械,派人接了唐经下山,捷报传回杜阳,杨音大喜。
凤岭堡顺利拿下,田无忌却在莲花坞前受阻。
莲花坞地势没有凤岭堡险峻,堡垒却更加坚固。
杜阳杜家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实力非马家可比,莲花坞就建造在石磨乡。石磨乡是几座山间的一块平原地带,一条河从中穿过,河两岸土地肥沃。
这些土地大半归杜家所有,杜家还做些山货的生意,家底极为丰厚。自从天凤年间开始,杜家便开始建造坞壁,经过几十年的不断修缮经营,已建起一座坚固无比的堡垒。
坞墙高度与杜阳城不相上下,但因其面积较小,兵力容易集中,守备更加容易,反倒比县城更难攻破。
田无忌率军赶到,发起几轮强攻,却只是损失士卒,却完全无法攻破,田无忌便改强攻为围困,在莲花坞外驻扎下来。
莲花坞曾派兵夜间袭营,无奈羽林军防守严密,未能得逞,反倒损失了上百士卒,从那之后莲花坞坞门紧闭,再也没有一兵一卒出来。
双方对峙了五天,田无忌依旧未找到破城之法,心知坞壁内一般都储存有大量粮草,足够支撑其长时间驻守,不禁有些束手无策。
这时杨音派了一队人马从杜阳来支援,随军的有无数大车,车上都是些木头架子,随车而来的还有数十个工匠,为首的名叫高老五。
高老五说他们是从长安做船出发,沿渭水进入杜水,逆流而上,直抵杜阳,前日刚到,昨日便换了大车,装了这些东西运到莲花坞,帮助羽林军攻破坞壁。
田无忌看着这一车一车的木料,不明所已,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老五答道:“这是霹雳车!”
“霹雳车是什么?”
高老五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活动的发石机。”
田忌知道发石机,这是一种大型攻城装置,能将巨大的石块远程抛射到对方的城头,威力十分惊人,在我国春秋时期就开始应用。
但是发石机实际作战的效果却不太好,因为它笨重无比,只能在敌人阵前埋设,操纵的士兵会暴露在敌军弓弩的射程之内,容易造成死伤。
用发石机打击坞壁或许可以,但是敌军城头有强弩,不会乖乖地让人靠近了埋设的。
这个东西听着有点靠不住,田无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187.霹雳雷发
不管怎么说,皇帝陛下大老远地从长安运来的东西,怎么也得试一下,再说如今并没有好的攻击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田无忌心想,不用等发石机架好,莲花坞弓弩齐发,恐怕这些工匠就死伤殆尽了。可没想到,高老五根本就不到莲花坞的坞墙下面去。
他命众人将木架子都卸在了军营之中,自己带着几十个工匠日夜忙碌,忙了一整天,装好了二十二架霹雳车。
田无忌终于知道高老五为什么将他们叫作车了,原来这些投石机下面是有轮子的,可以推着走动,正像一辆辆巨大的车子。
投石车上面遮有木板和厚毡,可以抵挡弓箭的射击,士卒们操纵时可以不必担心被弓弩攻击了。
第二天一早,二十二架投石车被推到阵前,坞壁上箭如雨下,却无法伤到躲避在木板后面的士卒。
田无忌下令弓弩齐发,压制城头的箭雨,同时下令霹雳车开始射击,士卒们在车上装了巨大的石块,两人合力摇动车旁安装的手柄,发石车的投射杆高高扬起,随着一声令下,二十二块巨石一齐抛向坞壁,真个是霹雳雷响,声势惊人,石头撞击到墙壁,砸得黄土四处飞溅,巨石落到城头,砸了得坞墙上士卒倒下一片。
田无忌惊奇异常,他知道的发石机是纯粹利用人力的机械,需要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士卒拉动砲索,合力将长长的砲梢拉起,而眼前的霹雳车却利用一个绞盘绞动绳索拉起砲梢,只需两个壮汉摇动手柄便能操作,比原本的发石车在操作上方便了太多。
二十二架霹雳车连续发射,轰得莲花坞上土屑纷飞,灰尘四起,墙上青壮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吓得胡乱奔跑,只顾捂着耳朵四处躲避,哪还有心思守备?高老五又命人将砲斗中装上燃烧的火球,抛入墙内,更惹得坞内大乱。
莲花坞被二十二辆霹雳车轰击,打得蒙头转向,一个年青人上了坞墙,挥着刀吆喝青壮们回到位置,要他们用弓弩发起反击。这时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正砸在他的身上,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青年立即变成一堆死肉,坞民们奔走呼喊,好像是死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坞壁几乎失去抵抗,田无忌下令发起总攻,不多久,羽林军将士便趁乱冲进莲花坞,青壮们纷纷跪地求饶。杜家人在乱战中死伤殆尽,莲花坞平定。
田无忌对高老五道:“多亏高巨人运来这神乎其神的霹雳车,才能拿下莲花坞,我要为你向陛下请功!”
高老五连连摇手,憨笑道:“我可没什么功劳,这车是陛下命人建造的,还是陛下亲自画的图,当然是神乎其神!”
田无忌叹道:“陛下真是天才绝伦,无所不通,有赖陛下天威,汉军才有此胜。”
高老五忽然挺了挺胸脯,头也昂了起来:“陛下虽然出了图,可是按照陛下的图,几百个工匠日夜忙碌,还是造不出这车。还多亏了大木工匠,他又聪明,又有钻劲儿,埋头研制了两个月,又经陛下多次指导,才制成这霹雳车,其他工匠比照着他的样品,才又做出这么多架,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田无忌道:“想来这大木工匠定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工巧匠。”
“嘿嘿,别人难得一见,我可是天天见,大木工匠高钧那可是我亲儿子!”
田无忌道:“二十架车还是太少,对付坞壁还勉强够用,若是遇到坚城,怎么也得十倍数十倍之数才行。”
高老五向前凑了凑,说道:“我告诉你,大木工匠,也就是我儿子,他还在长安百工署钻研新的利器,连环霹。。。不行,陛下叮嘱过,这件事是最,最高级的军事秘密,对谁都不能说,嘿嘿,我不能跟你说!”
田无忌收兵回杜阳县,向杨音复命。杨音平定了杜阳县豪强,拆毁了数座坞壁,将坞中积攒的粮草收归已用,一时声势大振。
大军在杜阳休整两日,这两天时间足够消息传到几十里外的漆县,漆县豪强以李、刘两家为首,与杜阳的杜、马等家族遥相呼应。杜、马两家在汉军来到之时,毫无还手之力,迅速灭亡,对漆县豪强震慑极大。
杨音大军尚未进入漆县,便陆续有豪强前来投效,杨音命他们都随在军中,等到了离县城十里之遥,军士来报,有数人在当道拦截,求见大将军。
杨音上前一看,原来是一老三小四个人,裸着后背,背着荆条,跪在路旁请罪。
天气尚在早春,虽然树叶抽绿,草儿生长,但是依旧有丝丝冷意,这四人裸着上身伏在地上,被冻得瑟瑟发抖。
当先那名老者道:“小人漆县李氏,未能及早去长安投效,反劳累大将军车马劳顿,来到此地,小人罪不可赦。小人亦不敢望能幸免,唯求大将军怜悯,罪只及小人一人,留小人的家人性命,则小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原来这是漆县李氏宗主,因听说汉军略定杜阳,轻松族灭杜、马两户豪强,李氏料定自已不能抵挡,无奈之下,带着三个儿子前来请罪,将身家性命全交在杨音的手上。
杨音斥道:“尔此时方知大汉之天威否?”
老者道:“小人早知大汉之天威,只是身在众贼之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暂时委身于贼。大将军,小人有机密要事禀报,事关重大,关乎国之稳定,小人愿以此稍赎罪过,不过,这其中关系到朝廷重臣。。。”
“不必再说,且先进城。”杨音命人将父子四人全部捆绑,随军押解,进入漆县。
漆县所有的官吏、豪强,都在城外迎接,除了刘氏一族已带着家族匆匆逃向天水郡之外,无一遗漏。
杨音将漆县豪强一一甄别,将李氏父子解送长安,那些敢于与官府对抗的豪强全都押解下狱,上书请皇帝陛下发落。
杨音召集几个亲信将领,说道:“据李氏所说,右辅都尉严本与陇西隗嚣素来亲厚,隗嚣离开长安之时,多承严本之力,才能一路顺利逃回去。这一次豪强叛乱是隗嚣暗中捣鬼,他答应要派兵支援。严本与隗嚣沆瀣一气,不仅不加以剿灭,反而暗中怂恿,致使豪强势力日益壮大。李氏说,此次他们与隗嚣、严本暗中约定,要内外勾结,占据右扶风,进而威胁长安。我已派人快马飞报长安,不过军情如火,陛下的旨意不一定何时能到达,我只得行使大将军之权,阵前专断了。”
几个人都道:“末将仅遵大将军号令!”
杨音道:“严本率万余郡兵在杜水之畔,离此不过五十里,说是要助我剿贼,或许是想与陇西之兵夹击我军,我欲派人去召严本来漆县议事,看他是否敢来。他若是来,便立即拿下,解送长安,若他不敢来,咱们免不得刀兵相见了。田无忌,你率本部向西南移动,堵住严本西去之路,角闳,你率军向东南移动,与田无忌两面夹击严本,若严军有异动,不需请示,即可进攻。”
杨音依旧派江欣向西北方向,抵抗可能出现的陇西之军。又派唐经带三千人火速回到杜阳,帮助胡文守城,免得严本攻占杜阳,据城死守。
几路兵马分派定了,手下诸人领命而去。杨音派人快马去召严本,让他来漆县议事。果然,严本推说军中事务脱不开身,暂时无法来漆县。
杨音怕田、角二人不能制住严本,便自带大军向南移动,刚出城二十里,便有一队羽林军飞马来报,说严本已然被擒获。
杨音又惊又喜,问起事情经过。
那个羽林军队率说道:“田曲长带兵向西南方去,一边走一边派人去打探严军消息。果然严军不再北上,而是掉头向西,似是想要越过陇山与隗嚣会合。田曲长带了几十骑,飞马去见严本,说是有紧急军情,要与他商量,严本见他人少,也没做防备,两个人就在马上相见。田曲长乘其不备,突然发难,将严本当场擒获。严本手下兵将都慌了手脚,田曲长当即向士卒们说道,严本谋反,陛下命他来将其捉拿归案,只拿首恶,余者不论,若有当时被迫追随严本者,只须出首,便可免去罪责。严本手下的兵将都不敢妄动,双方僵持了一阵,突然就有严本手下将领上前,说出严本许多谋反情状。一个带头之后,又先后有几人出首。那些士卒听了,才知道田曲长所言是真,都乖乖地听从他的命令。”
杨音叹道:“田无忌年纪虽轻,有勇有谋,敢于出手,真是难得的人才,这一次平定严本之乱,田无忌当记首功!”
不久江欣派人传来消息,陇西果然有兵出瓦亭道,约有万余,因见江欣严阵以待,汉军有备,又匆匆退去了。
因杨音布置得当,田无忌果断出手,这一场谋反风波便迅速平息了。
几天后皇帝的旨意传来,对诸将论功行赏,杨音益封三千户,田无忌升为校尉。
188.科学精神
对于严本联结豪强谋反之事,皇帝并没有大开杀戒,除了杜、马两家已遭灭族之外,李氏因出首严本之功,折免了罪过,全家得以保全,被迁去茂陵安置。
其他追随杜、马、刘氏不服官府号令的豪强,全部迁居别处。
在土地和人身紧紧绑定的古代,这种迁居是一种惩罚,尤其是这些有罪之人,家中所有的田地会被没收,到迁居之地后要重新授田,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当年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曾强迁关东豪强进入关中居住。
至此两县平定,杨音抚慰百姓,救济穷苦,两县之民终于沐浴到大汉皇帝的恩泽。杨音一边在漆县积攒粮草,做率军西进的准备,一边根据皇帝陛下的旨意,差遣田无忌率军一万北上,长途奔袭三百余里之外的高平第一城。
高平是安定郡治所在,就是现在的宁夏固原,历来是北部边境的军事要地,因其城险固,被称为第一城。
隗嚣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陇山以西,高平却在陇山以东,处于隗嚣势力范围之外,小皇帝并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拿下这里。
其实他不只是为了隗嚣,也是为了威慑另一个两汉之交的军阀,在北部边郡割据,被称为西平王的卢芳。按历史记载,此时卢芳刚刚起势,不久之后便会称王,割据北地数郡。
小皇帝总以他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准的预见能力,提前布局,占据先机,杨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简直懒得再自己动脑,不肯稍微有一点点质疑,毫无折扣地照着圣旨行事。
与此同时,小皇帝又命令上郡的乌米准备西进,用兵势威压尚未归附的北地郡。
皇帝已几次派出使者,招降北地郡,但是北地一直没有表态投诚,皇帝还在做着和平的努力,一边继续派出使者团,一边命乌米陈兵上郡西部,以武力相威胁,一手硬、一手软,争取圆满地解决北地问题。如若这个战略成功,三辅以北的安定、北地、上郡将连成一片。
兵曹尚书罗由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定了叛乱。听说在这次平叛中,皇帝亲自设计、督造的霹雳车发挥了关键作用,不禁觉得很是好奇,自已跑到百工署去看实物。
高钧亲自给他介绍,又试着放了几砲,罗由见识了霹雳车的威力,大为兴奋,认为“此乃攻城之神器也。”
“百工署”是皇帝私人建立,归于少府,不在六曹之下。罗由看过霹雳车后,兴冲冲地去找皇帝,请求由兵曹和工曹联合行动,征集能工巧匠,多造霹雳车,装备军队。
皇帝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是我说你,老罗,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就当成宝贝似的。。。”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罗由有点懵了,刚张嘴想说什么,又被皇帝噎回去了,“罗尚书,你别着急,这个霹雳车还不成熟,等到其设计成熟,性能稳定了,朕一定交付六曹,大规模制造,装备全军!”
罗由没想到,自己叹为观止的霹雳车,在皇帝的眼里只是个不成熟的试验品,心里不禁畅想皇帝说的真正霹雳车的样子了。
皇帝陛下又发挥了前世高智商理工男的钻研精神,将随军去过杜阳和漆县的三个工匠找来,反复询问作战时的情景,比如车设在离坞多远之处,一共发了几砲,命中多少,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一开始工匠还有问必答,可到了后来,随着问题越来越深入,三个工匠常常被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小皇帝跺脚道:“当时怎么不做记录呢?这可都是珍贵的实验数据!这个扭力投石车还有不成熟之处,精度还差得远,命中率也不够高,要反复试验,反复修改才行,你们几个太没有科学精神了!”
“你看看人家高钧,做事多么缜密!不仅实验数据记载得一丝不苟,而且就其中的一个个细节反复推敲,力争做到完美。别人看图,看两眼就觉得行了,高钧却非得把图看烂了,看懂了所有的关窍才肯动手。你们既没有大木工匠的天才,又懒得动脑,一个脑袋用了几十年还九年新,不仅不爱动脑,还懒得动手!就这个样子,怎么能指望有大木工匠那样的成就呢?”
皇帝对他们大加批评,三个工匠吓得跪伏于地,不敢多说一句,皇帝最后说道:“你们三个先别做工匠了,去给工匠打两个月下手,去伐木,去切割、下料,多干点粗活,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提高技艺!”
刘钰一生气,把几个人赶去砍树。他自己对于霹雳车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几个工匠虽然常答不上来话,但还是把当时场景复述了大半,从效果看来,现场还是十分震憾的。
小皇帝心道,看来偶尔来点新科技还是不错的,他要想想再搞点什么才好,既要符合现在的科技水平,让工匠们费点心思能弄得出来,又要有实用价值,东西拿出去好使管用。
要对付大魔导师、位面之子刘秀,不玩点领先时代的玩儿意恐怕不行,毕竟这个家伙实在是太牛了,而且运气爆棚,不是召唤陨石,就是仙翁指路,总是能绝处逢生。
霹雳车是从刘钰头脑中的武器库里翻腾出来的,扭力投石机虽然看着简单,其实对技术要求很高,每一处都要仔细推敲,设计稍有偏差就做不成。
刘钰虽然知道工作原理和大概的结构,但是以他的画图水平,要让工匠们把东西造出来还是极其困难。
多亏他遇到了技术疯子高钧,有着天才的工程师思维和执着的探索精神,两人配合默契,才有了现在的曲辕犁和投石车,曲辕犁相对简单许多,可是扭力投石车技术含量很高,即便敌人见过,也很难复制出相同功能的东西。
一砲打响,刘钰信心百倍,又想起了其他的一些玩儿意,也不知道现在搞得怎么样了。
189.推上一把
官府招募的工匠都在百工署,可从前在郑县时便存在的尚衣库和太医院除外,这两个机构因为要供应宫中需要,都被安置在离长乐宫不远之处。
尚衣库已发展到上千人,几乎搜罗了长安附近的巧手裁缝,每天进出的布匹数不胜数,除去供给皇室所用之外,尚衣库还负责军用制服,布料及样式都比较简单。
军用制服已渐渐实现流水线生产,将工序细分,分段批量生产,大大提高了效率,使其能够满足日益庞大的军队的日常需求。
对于皇室所用衣物,专门由一些技艺高超的裁缝精心设计并缝制,单件定制,做工极其考究。
除此之外,长安城的新老权贵也喜欢来尚衣库订做衣物,因为这里有最顶尖的裁缝,这些裁缝除了手工还兼设计,能制作引导服装潮流的高档服装。
皇帝陛下为了敛财,允许尚衣库对外做带料加工业务,收费高昂,反正这些人有钱,不宰白不宰。
在尚衣库后面,有一座独立的院落,专收尚衣库的布帛边角废料,大家都以为只是个布质废物处置中心,其实里面别有洞天。
这一天,刘钰穿着便装,在牛得草、王猛、胡狗子、翟兴和小班登等人的陪同下,顺着尚衣库的围墙向后走。
刘钰自当上皇帝之后,一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的,有成队的卫士随驾保护,威风是威风了,却总是觉得没了自由,很是无趣。像现在这个样子与几个旧时兄弟轻装出行,这几个月是很少有了,这让刘钰感觉像放了假似的,格外轻松。
翟兴边走边伸着脖子向尚衣库方向张望,那目光恨不得能穿透围墙。
胡狗子说道:“别看了!人家巧妹是尚衣库总管,一天到晚忙着呢,哪有时间出来跟你鬼混?”
翟兴笑嘻嘻地道:“万一呢?万一她出来小解之,或者买针头线脑之物,或许吾便遇之。唉,吾两日未见着吾之女人了,心中颇有些没着没落。”
“什么你女人?人家还没答应呢!这才两天没见,就急得抓心挠肝的,瞧你那点出息!”胡狗子揶揄着,回头向着王猛道:“猛子,你说!你和你夫人每天腻在一起,是不是幸福得要死?”
“放屁!”王猛骂道:“要不是你看错了人,我能娶了那么个母老虎?每天管我像管孙子似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想出去喝点酒都不成!”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们夫妻俩天天在家里对酌,你一杯我一杯,郎情妾意,喝得晕乎乎的再干点好事儿。。。别整得像多不情愿似的,当我不知道啊,你们俩好着呢!”胡狗子说道:“我还没跟你要谢媒的猪肘子呢!”
“你那么会作媒,怎么不去找巧妹,帮兴子说合说合?”小班登抹了把鼻涕,转头道:“陛下,要不您直接给兴子赐婚得了,省得他自己这么费劲,你看他难受的!”
“别,别介!”翟兴连忙摇手,“吾自己能行,不劳陛下赐婚。翟某岂能如此废物?非得兄弟们帮衬才能娶上妻?小班登,汝这是骂吾!”
班登吸着鼻涕道:“兴子,你真不识好歹,我还不是替你着急,想帮你一把吗?”
胡狗子一拨拉他的脑袋,“用得着你瞎操心?你懂什么?人家就想要自己拿下,不想要赐婚,用陛下的话说,这叫情趣!”
几个人说着转过了尚衣库的围墙,见不远处有一个院落,大门紧闭,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赫蹏院”。
赫蹏院大门外有几个卫士站岗,看样子守备得很是森严。想必皇帝是常来的,卫士们都认识他,连忙过来见礼,开了大门放众人进去。
班登嘟囔道:“还派人站岗,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刘钰回头斥道:“你懂什么?科技立国知道不?技术必须要保密,不能随便被人学了去!”
众人进了赫蹏院,皇帝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向里走。刚走出不远,一个矮个子老头一路小跑过来,到了皇帝面前埋头跪下,叩头道:“陛下,您来了!”
皇帝问道:“董院长,有没有新出的样品?拿来朕瞧瞧!”
“有,有!昨天刚出来一批,陛下这边请!”董院长躬身跟在皇帝身后,边走边说道:“这次样品比上次的强多了,正想送去请陛下御览,刚巧您就来了。”
一路上,众人看到有几个大水池,里面乱糟糟粘乎乎的不知泡着什么东西,水池旁边有成堆的碎布料,都是尚衣库里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另外还有一堆堆的荒草、树叶和树皮等杂物。
水池边许多人在忙碌着,有人正在向池中下料,有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笔做记录。
董院长介绍道:“一号池里有绢布、枯草、树皮和毛竹,比例是二二三三,二号池里有麻布、渔网和树皮等,比例为三三开,还有三号、四号、五号池,各个下料都不相同,依着陛下的吩咐,每一款样品都有对应的下料单。从赫蹏院成立以来,我们已经制成了七十七号样品,迄今为止,第三十五号依旧是最好的样品。。。不过今天的七十七号足与三十五号比肩。”
皇帝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进入一个宽敞的屋子,径自走向上首的一张几案,跪坐下来。
董院长捧着一张黄颜色的似布似纸的东西,慢慢铺在桌案上,小班登拿起一只笔,饱蘸墨汁,递在小皇帝手里。刘钰提笔向纸上落下,从左到右,画了一道平直的横线。
墨汁轻轻洇开,顺着横线两边长长的纹路,向外微微扩散,那条本应平直的横线像是长满了刺的狼牙棒。
“不成。”皇帝皱了皱眉头,“这纸纹路太长了。”
他放下了笔,站直了身子左右端详,又说道:“纸的韧度强了许多,可是这纹路。。。”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董院长的心思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陛下,与其他样品比起来,七十七号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皇帝嘟囔着,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忽地抬起头道:“我知道了!是原料切得不够碎,一定要细细地切,还要细细地打浆,打得越细腻越好!”
造纸并不是蔡伦发明的,蔡伦只是改进了造纸技术,大大增强了纸张的实用性。
中国早在西汉初年就有了纸,这个已经出土文物证实,后世出土的甘肃天水“放马滩纸”是西汉早期的麻纸,年代比蔡伦早了两三百年之久。
放马滩纸纸质薄软,纤维排列杂乱,边缘不规整。经鉴定,发现其原料是简单切割过的,但是并没有切碎打浆。
刘钰看着纸样上的粗糙纤维,突然想到,要是把原料全部切碎打浆,纸上的纤维就不明显了,那么洇水的问题就可能有所改善。
皇帝与董院长探讨造纸问题,又亲自去水池边观看,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和建议。
虽然刘钰在后世也不会造纸,但是他知道,造纸术是早晚都会发展起来的,这是历史进步的必然结果。只要他提出这个方向,自然会有人去实验求证,那么合格的纸早晚就会造出来,毕竟造纸术不是个科技含量很高的行业,通过改变各种纤维的对比,早晚能得到合格的纸配方。
皇帝叮嘱了董院长一番,带着几个兄弟出了“赫蹏院”,刚迈出大门,忽地回头问道:“翟兴呢?怎么不见了?”
“还能去哪儿?肯定是溜到尚衣库打情骂俏去了!”
“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赶快娶进门?”皇帝也关心起好兄弟的婚事来了。
胡狗子嘻嘻笑道:“别看兴子好像成竹在胸,很有信心,其实他心里虚得很,他只敢怂恿八哥追着他叫姊夫,一旦到了巧妹面前,就乖巧得像只小猫,胆小得像只老鼠,连句求亲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班登说道:“就是,他就是胆小!生怕巧妹不答应,每次都说要求亲求亲,可是每次都说不出口。反倒是那个钱有,跟巧妹说过几次了,巧妹都没应承他。”
皇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大瓜,翟兴和钱有竟然都喜欢巧妹,“那巧妹到底喜欢哪个?”皇帝问道。
“肯定不是钱有啊,否则不就答应了吗?可是钱有胆大脸皮厚,被拒绝几次了还去说。兴子再不抓点紧,万一哪天巧妹一时糊涂,答应钱有了呢。”班登年纪虽小,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啥都明白。
王猛道:“巧妹不喜欢钱有,可也没说过喜欢兴子啊?”
胡狗子嘻嘻一笑,说道:“这个我最清楚了,因为我最爱逗小孩子玩,没事就逗着八哥说话,打探到了不少消息。八哥说了,他姊姊最近没事儿就问起兴子,没有好感,会这样吗?还有,巧妹家里什么事儿都是兴子张罗的,巧妹也养成习惯了,只要有事,都差八哥来找兴子,让他帮忙。这不是把兴子当成家里人看了吗?她可从来不找钱有!”
皇帝此时又摆出了一副足智多谋的梯子,捻着下巴上的几根小绒毛,说道:“看来咱们得推兴子一把了。”
190.男人气魄
钱有本来在郑县做农都尉,却在岁首过后,被皇帝陛下召进了长安城。
原来,刘钰过年时喝酒,看着度数低得要命的酒,觉得没有意思,想喝点高度白酒,可惜在当时,古人根本没有酿造高度酒的技术。
皇帝陛下想起钱有这个酿酒世家的传人,感觉应该让他回归老本行,为大汉的酿酒事业尽一份力,于是特意将他召来,让他主持高度酒的研发工作。
皇帝曾经严令钱有不准喝酒,如今又让他主持酿酒,那么这禁令自然就解除了。钱有为此十分开心,大醉了好几场以示纪念。
皇帝看着喝水一样的低度酒就东倒西歪的钱有,老大的瞧不上眼,看那小子没出息的小样儿,不到十度的酒都能醉成那样,老子以后让你见识见识啥叫一杯倒。
皇帝为他提供了酿酒场所,这个地方又小又偏僻,让钱有十分不满意。可陛下说了,现在还是饥荒年代,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要是大搞酿酒业,粮食都拿去酿酒了,会加剧饥荒。因此酒不仅不能大规模酿造,就算是小规模的酿造也得偷偷摸摸的,否则让人知道了,难免会说三道四,对皇帝陛下仁德的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
不管怎么样,钱有有了一个酿酒的场地,有了几个帮忙的手下,算是把皇帝私人的这个酒库建立起来了。
皇帝陛下只知道高度酒是发酵后蒸馏出来的,酿造高度酒关键在于蒸馏器,至于具体的酿法,他也不清楚。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钱有先带人潜心摸索着制作蒸馏器,两个月之后,用第一代蒸馏器酿出了二十几度的白酒。
他为了庆祝这个成就,把自己灌醉了好几次。钱有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钱家数代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未来酒史上的宗师级人物。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酿造出过这么高度数的酒。二十度酒的面世已经是酒史上的划时代事件。
皇帝给他的粮食有限,钱有没有多酿,只交了皇帝一坛,留了一坛子样品在自己的肚子里。
总算能喝到有酒味的酒了,刘钰有点兴奋,与樊桃花两人晚上对酌。桃花第一次喝这种酒,直说好喝,也不知道厉害,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未免多喝了几杯,到后来说话行动都有点失态,结果是两个人共同度过了一个刘钰十分难忘、桃花却一点也不记得的夜晚。
钱有以为二十几度酒已经很了不起,可刘钰告诉他这还远远不够,这度数至少还能提高一倍。
钱有半信半疑,不过皇帝交待的事是一定要做的,他又埋头苦干,经过不断的试验,成功制出了三十度,甚至四十度的酒。
刘钰的酒量随着钱有酿酒技术的提高而不断提高,而樊桃花的技术也随着酿酒技术的成熟而日趋成熟,但她事后依旧什么也想不起。只有在之后的某一天,两人一道解锁某种姿势时,她会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皇帝陛下最近忙于军务,一时把喝酒的事放在了一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钱有了。因为翟兴的婚恋大事,此时他想起了钱有,立即命人去传他来宫中见驾。
钱有这小子胆大包天,竟然没有立即赶来,而是到了第二天晌午才过来,他进宫这一路走得歪歪斜斜,几度迷失方向,多亏旁边的太监不断指路,好不容易把钱有拖到温室殿。
钱有见了皇帝,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随着这一趴,怀里抱着的一个酒坛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来回乱滚。
“我,我给您磕头了,陛下!昨天我,我有点头,头晕,没来拜见陛下,请陛下恕,恕罪!”
钱有的礼仪乱七八糟,说话颠三倒四,小皇帝却完全没心思追究,他只顾向着牛头和马面大喊:“快,快把坛子捡起来!”
这必定是新酿造出来的好酒,纯粮食高度酒,不是后世那些勾兑加浆的东西可比。这关系到他兄弟的终身大事,就算把钱有摔坏了,也不能把这酒摔破。
好在那酒坛比较结实,封得也很严实,酒一点也没有洒出去。
皇帝也懒得理地上趴着的钱有,只自顾自打开酒坛,没等凑近脸前面,一股酒香直冲鼻孔,那种辛辣,那种浓香,让刘钰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酒看起来挺够劲儿啊!刘钰咂了一杯,感觉度数不低,至少得五十度。
“钱有,这酒酿得不错,再加把劲,争取酿出六十度酒。”
“还加劲儿。。。我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牛头,马面,赶紧把酒都尉送回去休息!”
皇帝把钱有打发走,拎起酒坛子就往外走,嘴里叫道:“牛得草,王猛!小班登呢!都叫来,跟朕一道出去!”
刚出屋门,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樊桃花撞个满怀。
“陛下,您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去翟兴家,喝,吃饭去!”
桃花见到他怀中的酒坛,顿时眼睛亮了,一把扯住他,“陛下,你等等,这个,这个。。。”
皇帝推开她的手,说道:“下次,下次!咱们的性福生活长着呢!再说了,反正你喝了就断片,啥也记不住!”
樊桃花看着急匆匆走开的皇帝,低声嘀咕道:“这个破孩子,有了兄弟就忘了夫人!”
这话一点也不冤,刘钰此时心里完全没有桃花,只有他的兄弟,他带着王猛、胡狗子等人,急匆匆地向翟兴家走去。
翟兴正要出门,一见到皇帝,立即上前见礼,皇帝一把扯住他,直扯回到家里。
刘钰嚷道:“今天你哪儿也别去,我有好东西,咱们兄弟得一道享用!”
“陛下,陛下,吾还须去尚衣库,巧妹让我帮着办八哥入少学之事,她还在等吾。。。”
“让她等着!”皇帝霸气地说道:“她是天上的神仙吗?求人办事,连等都不能等一下?你又不是夜店的牛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跟你说,要收拾女人,得拿出男人的气魄来,不能太低声下气了!”
“就是!咱们老爷们儿得有点爷们样。”胡狗子接口道:“一个妞而已,大半年了你还没弄到手,你不嫌丢人,兄弟们都看不下去了!”
191.你是我的
翟兴陪着笑,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可是汝等这么不打招呼上门,吾家中什么都没准备,酒、菜皆无,吃甚么,喝甚么?”
“肉、菜不用你管,木头牛和小班登去东市置办了,至于酒,喏,这不是?”刘钰指了指王猛抱着的酒坛子。
“陛下,您只此一坛酒,够谁人喝的?不可不可,待吾出去拉几坛酒回来。”翟兴想趁势溜开一会儿,赶去尚衣库,就是今天办不成事儿,也得先跑去给巧妹送个信。
没想到皇帝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王猛和胡狗子二话不说,上前一边一个,把翟兴从两边架住,不容分说拖进家门。胡狗子骂道:“没规矩的东西,陛下不准你出去,你还想抗旨吗?”
这时牛得草和班登带着买的菜回来,有鸡鸭猪狗肉,唯独没有大家最爱吃的牛肉,因为那时牛是珍贵的生产资料,不允许私自宰杀食用,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卖的。
兄弟们一齐动手,将几案收拾干净。那个年代本来是分餐制,每人据一张食案。这些人也不讲究了,还像他们在牛马厩时一般,食物都堆在一处,恭恭敬敬地将皇帝让到上首,几个人团团围坐。
刘钰说道:“咱们兄弟一块做牛吏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今日,如今兄弟们共享富贵,真TD的自在快活!”
胡狗子叫道:“全赖陛下天纵之才,富有天下,我等才跟着。。。鸡犬升天!”
皇帝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鸡犬。”
“陛下是龙,我等只能是鸡犬了。”
“这马屁拍的,你恶不恶心”小班登看着案上的菜,不断地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刘钰,“陛下,我饿了!”
“别急,大家先共饮一杯!”刘钰举起酒杯,说道:“兴子,你别看这坛酒不多,但是肯定够喝,要是咱们几个能把这一坛子喝光,就是天下难得的英雄好汉!”
翟兴道:“陛下,你这话说的,小瞧吾等乎?就这些酒,您容吾半路撒尿放水,吾只一人,全包了!”
“别吹了,先干了这一杯再说!”刘钰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翟兴二话没说,举起酒杯,一下子全倒进了脖子里。
然后他的表情就很精彩了。
翟兴一下子红了脸,他大张着嘴,唏唏哈哈地吸着冷气,边喘边上下抚着胸口,“快,快给我水!这酒,这酒。。。辣死我了!”此时完全忘了咬文嚼字装文化人。
小班登递过来一碗凉水,翟兴仰脖全喝了进去,放下碗,抹了抹嘴,才算是缓了过来。他像是夏天的狗,伸着舌头道:“陛下,这酒,此酒到底是什么酒?怎么如此厉害”
“这酒啊,叫做。。。龙头酒!是钱有花了几个月才酿出来的,比寻常酒浓了几倍!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高度酒!”
“是吗?那吾等可是有口福了,可得好好尝尝!”
几个兄弟听了,纷纷举起杯来,因为有了翟兴的教训,谁都不敢干了,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顿时都紧抿嘴唇,然后张大嘴巴,啧啧有声。
“这酒够劲!香!辣!过瘾!”王猛说着,将剩下的大半杯一股脑喝下肚去,然后咂着嘴,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
胡狗子道:“这酒喝下去,就好像喉咙口有一条火线,滋滋地向下面钻去,从上面热到下面,一直暖到肚子里,刚喝下虽然觉得辣不可挡,之后却是满心满腹的熨帖,别提多舒服了!”
翟兴又品了半杯,说道:“入口觉之甚辣,但之后细细回味之,却觉出一种甘冽、香甜之意,陛下,此酒实在是甚好,钱有此畜牲虽不干人事儿,酒酿得却实在是好!”
“人家钱有怎么不干人事儿了?”胡狗子毫不客气地怼他道:“不就是他也喜欢巧妹,一次次地求亲吗?巧妹又没有订下人家,人家钱有不能娶吗?”
“不能!”翟兴的酒劲有点上涌,当即将酒杯向案上一放,喝道:“他爱娶谁娶谁?就是不能找巧妹,巧妹是我的!”
突然之间,文绉绉的翟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讲理的野兽般的家伙。
刘钰将头轻轻地一摆,小班登立即给翟兴又倒满了一杯,翟兴毫不迟疑,端起来一饮而尽。
此时的他已丝毫没有平时嘻皮笑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而是脸色通红,眼睛里露出凶光,他像狼一样地低吼道:“谁要是抢我巧妹,我跟他拼命!”
胡狗子笑道:“兴子,你连跟巧妹说一句喜欢都不敢,还叫嚣着要跟人家拼命,谁信呢?”
“谁说我不敢?”翟兴红着眼道:“我喜欢巧妹!我非她不娶!巧妹,我喜欢你!”
几个人哈哈大笑,王猛指着他道:“你在这儿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现在去跟巧妹说!”
“我,去就去!”翟兴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忽地又转回身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再喝几杯!”
翟兴又闷头喝了几杯,高度酒的威力发散出来,刺激得他头脑晕乎乎的,热血上涌,只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了的。
胡狗子还在用言语怂恿着,“我可是听八哥说了,钱妈每天在巧妹面前说她儿子的好,钱有也亲自上阵,已经连着求了几次亲,巧妹虽然还没答应,但是好像有点心动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一只酒杯已摔碎在地上,翟兴直着脖子道:“我这就去找巧妹!”
说着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大门,向外走去。
刘钰一使眼色,一直滴酒未沾的牛得草和小班登立即跟了上去。
翟兴走后,王猛看着刘钰,“陛下,这,能行吗?我怎么心里有点不踏实呢?”
刘钰撕扯着手上的狗肉,然后用满是油污的大黑手抓起酒杯,滋地喝了一口,说道:“这要是还不行,那兴子干脆打光棍,别娶妻了!”
胡狗子道:“随他去!兴子那个人办事周到,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当,可就是有一点,不直接!胆小!肉!这么好的老婆不赶紧抓住,他还要等,把人家巧妹等烦了,说不定就撇了他,人家又不是没人要!”
“是啊,巧妹又能干,又好看,有的是人盯着呢?”王猛塞了满嘴的肉。
“你这话可别被你家的母老虎听到,到时免不了你的麻烦。”
“她敢!”王猛话虽然硬,态度却明显软了下来,端起酒杯道:“不管他了,喝酒!咱们喝酒!”
几个人滋滋咂咂着,每人又喝了两杯,胡狗子道:“陛下,这龙头酒,高度白酒,真是好东西,要是把这个拿到市场上,肯定得卖疯了!陛下,您又要发财了!”
皇帝一拍案几,喝道:“发什么财?我告诉你们,这高度酒的事儿谁都不准说出去,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能拿粮食去酿酒?朕不仅不去卖酒,还要禁酒!”
“别介,别禁酒啊!”王猛和胡狗子同声叫道。
这时外面的哐地一声大响,众人出了房间去看,见牛得草和小班登像拖死狗似的拖着翟兴进了门,几个人忙上去帮忙,把翟兴安置在卧房之中。
翟兴面色通红,鼾声如雷,睡得像死猪一样。
“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到底咋回事呀?你们快说说!”迭声地问道。
小班登喘着气说道:“还能咋回事,兴子出了门就直奔尚衣库去了,我和木头牛一路跟着,生怕他出什么差错。”
“哎,你这也说得太啰嗦了,直接说重点,兴子见到巧妹没有?”王猛急得直搓手。
“见着了!怎么没见着?巧妹正在那生气呢!因为兴子说了要带着八哥去少学,两个人约好今天在尚衣库见面,结果兴子没去,也没打招呼,巧妹白等了半晌,哪能不生气?”
“生气了又怎样?你说得太慢了,木头牛,你来说!”
牛得草道:“兴子去尚衣库的时候,巧妹正在那儿生气,见了他,把头一甩,自己忙自己的,完全不理他,兴子叫了好几声巧妹,巧妹就是不应。”
“完了,完了,陛下,你这壮胆的戏是演砸了!”胡狗子连连摇头。
“木头年还没说完呢,接着说!”皇帝依旧不紧不慢。
牛得草道:“兴子见巧妹不应,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把两个袖子一撸,竟直接上前,扛起巧妹就走!巧妹吓得够呛,大喊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兴子理也不理,一口气把巧妹扛出了尚衣库。”
“哈哈哈!”刘钰放声大笑,一边赞道:“干得漂亮!”
王猛急着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兴子就扛着巧妹向回走,巧妹直在他肩膀上踢打着,兴子边走边说道:‘你是我的,是我女人!我翟兴的女人,谁也别想抢走!钱有想要娶你,他是做梦!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说也奇怪了,兴子说了这些,巧妹竟然不打了,也不骂了,就这么任由兴子扛着。”
“啊,真的吗?看来要对付女人,还真是得来点硬的!”
胡狗子一把把王猛拨拉到一边,“你瞎说什么?什么软的硬的,咱们这儿还有没成年的孩子,小班登都被你带坏了!”
牛得草又道:“巧妹说:‘你既然想要娶我,为什么不好好地求亲,偏要这么粗鲁,让人家看到,成什么样子?’兴子气呼呼地说道:‘我们青州军从来不求亲,求什么求,就是抢!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今天我翟兴就抢了,你从今天起,就是我翟家的人,我翟兴的女人!’”
“说得好!”皇帝大叫道,“兴子真是纯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