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弹劾太后
新帝登基后,朝中各个部门都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
以至于列国使臣和各地藩王慢慢开始离京的事情,都是由英王和景王分别负责的。
陛下只是象征性的再次出面设了个宴,给众人践行,就不管这事儿了。
至于有没有人不老实赖着不肯走?
那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他正愁有什么法子把这些藩王都留在上京呢!
可那都是他父皇、祖父时候分出去的藩王了,大多都没什么实权。
只是拿着封地百姓的岁贡,自由些罢了。
但换了秦骜,他却觉得拿那么大的地方养着这些人浪费了。
还不如就在上京圈一块地方,给他们养老,封地的钱一分不少的照样给他们。
要知道,这些当王爷的在上京谁没有一座府邸呢?
这样还能省下他们在封地另建王府养着一堆的属臣,时不时还要担心他们给地方找麻烦。
送走了使臣和藩王们的景王等人也在开始想着,陛下什么时候让他们去封地。
比起待在上京,他们更愿意拖家带口去封地,呼吸自由的空气。
英王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好不容易回来,还没待够呢!
英王最近对自己大哥很有兴趣,连带着对大哥那个小小年纪就一脸老成的大皇子也很感兴趣。
那小模样,简直就是当年大哥的翻版。
反正北境安稳,只要北边蛮子不犯轴,他就是在上京待个十年八年的也没事儿,就是得把他的妻儿也给接来才行。
结果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次日早朝,益王等人还没来得及隐晦提出他们是不是也该离京的事情,就听见礼部的官员突然跑出来弹劾太后了。
“陛下仁孝,但祖宗规矩在此,陛下登基后太后娘娘就该迁居西宫,修缮中宫以待新主,如今一月过去,太后娘娘却稳居中宫不肯迁宫,于祖制不合!”
“陛下,臣也有本奏!陛下欲拟封一外姓女子为公主,可此女不仅出身贱籍,于社稷无功,何德何能受封公主之尊,还望陛下三思啊!”
“后宫不得干政,册封亲王公主之尊乃是大事,便是太后娘娘也无权左右册封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朝臣们觉着,今儿也是奇了。
礼部除了岑尚书本人,两个侍郎你一句我一句全去参太后娘娘去了。
是的,说是陛下要封个外姓人当公主,可谁不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呢?
岑尚书不是陛下的人吗?
他的人站出来咬太后,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今日礼部出来说这些有些大题小做了,但说实话,他们也不想后果过多干预前朝,像是太上皇继位之初,王氏和李氏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压得朝臣们喘不过气来。
如今陛下登基,朝中百花齐放,他们可不想再回到一家独大的时候。
陛下没有让心思各异的朝臣们失望,一点犹豫没有就采纳了朝臣的谏议。
“原是朕好心办了坏事,违了祖制,既如此,稍后朕便把请封的折子打回去,还有太后迁宫一事,礼部和内府尽快督办,务必让太后住得舒心。”
这只是今日朝堂上的一个小插曲。
等六部官员表示近期他们手头的事务进展顺利后,重头戏便来了。
几位老牌王爷,益王景王等人,以及陛下登基后新封的几位王爷便隐晦的请示自己何时去封地的事儿。
朝臣们也想知道这件事陛下的态度。
可陛下却道:“太上皇和太后尚在,若皇弟们远走他乡,彼此难免心中挂念,不若就在上京多留些时日。”
至于留多久,再说吧。
众王爷:第一次觉得父皇没有驾崩也不是什么好事……
*
刚下朝,
陛下的意思就传到了后宫。
礼部的官员亲自求见太后,义正言辞的数落了太后娘娘霸占钟粹宫于礼不合云云。
在大靖,臣子有权上谏,而上位者也必须做出回复。
相比之下,被孝道所压制的陛下,反而没有礼部的官员合适来提出这件事。
秦骜只叫康公公找人弹劾太后,给她添点堵,让她不要没事找事整天盯着他的后宫。
没想到康公公打蛇七寸,找了明显对上号了的礼部。
更不必说这礼部尚书正是怡皇贵妃娘家嫂嫂的父亲!
在太后惊讶到不行的目光中,内府来的李公公跟在礼部毛大人身侧,小腿颤了颤,但还是鼓起勇气道:
“奴才参加太后娘娘,西六宫还有永寿宫空着,您瞧瞧是怎么个章程,内府必定全力配合……”
太后眼底的怒火像是能杀人一般:“陛下让本宫迁宫?”
给那人腾位置吗?
他派人大修延禧宫,早已逾制,如今连钟粹宫他都要赶她走?
“回太后娘娘,并非是陛下让您迁宫,是您不迁宫有违祖制!”
毛大人号称礼部最不懂变通之人,今日在朝中唾沫横飞就差把太后多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一遍了。
太后娘娘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她很想说你怎么不去咸福宫看看有没有违祖制?
更让她愤怒的是,她连给玲珑请封个有名无实的公主之位都不行。
果然,没了王家,她这个太后也只是个空有虚名了!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冷声道:
“哀家知道了,滚!”
一盏茶杯“嗖”地飞了出来,差一点就砸在了毛大人的脑门上。
毛大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请太后娘娘尽快迁宫,臣告退!”
从钟粹宫出来,
李公公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大口呼吸。
“哎哟毛大人,您说话可真是……真是……”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这要是换了几年前,毛大人这脑袋都要搬家喽!
毛大人一脸正义:“为臣者,为君分忧,劝谏于上,不畏生死!”
李公公无言,只能竖起大拇指。
还是您厉害!
厉害的毛大人成功把太后气病了。
陈福林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因为钟粹宫那边突然请了太医。
“礼部怎么会突然让太后迁宫呢?”
她不解地问道。
这事儿锦云也不知道,但是景公公知道啊。
尽管皇贵妃还未出月子,但整个后宫已经慢慢地在她的掌握之下。
准确的说,是在景公公的掌握之下了。
康公公成功在陛下面前上了眼药的事儿,他当天就知道了。
也只有那老狐狸才会想起来让毛大人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去对付太后了。
景公公没有半点隐瞒,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家主子。
陈福林听了久久无语。
她要说什么呢?
狗改不了吃屎?
咳咳……好像不够文雅。
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像之前一样安安心心在宫里颐养天年不好吗?
怎么先前那么多年能耐得住,如今反倒是忍不住了。
知道是对方先膈应人,陈福林连派人去问候一声的打算都没了。
反正她还没出月子,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第三百零二章 首次亮相
陈福林出月子那天。
美美的洗了个澡,换上华贵的宫装前去参加自家二儿子的满月礼。
这是她第一次以皇贵妃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锦云翠云把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被支使得团团转,力求让她以最美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的宫装是前几日刚从内府的绣房送来的,配上沉沉的凤冠,精致的妆容。
华丽雍容,贵气十足。
就连忍着怒气和太上皇一起出席小孙子满月礼的太后都不得不说承认,这人靠衣装马靠鞍,棉花似的人瞧着竟也有那么些上位者的气势了。
在太后眼里,怡皇贵妃就是那种披上了龙袍那也不像太子的人。
她的性子外柔内刚,狡诈于心,始终不够大气,根本撑不起母仪天下。
但她那个儿子鬼迷心窍,根本不看其他人一眼,让她心里很是不快。
可这会儿看着,倒还像那么回事儿……
“臣妾携二皇子,拜见太上皇,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主角登场,一干有幸受邀而来参加二皇子满月礼的宾客们纷纷送上祝福和礼物。
就连太上皇和太后都有礼物赐下。
二皇子的满月宴只邀请了宗室、李家、陈家和一些跟皇室有亲的勋贵,还有东宫的几位妾室。
说白了就是家宴,却也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殿的人,很是热闹。
陈福林也没有失言,在儿子露了脸之后,便提起了东宫诸位妾室册封一事,以及她们亲手为殿下准备的礼物。
众妾室:……
突然就不是那么想送了怎么办?
林昭训等人没有想到,皇贵妃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她们的册封之事。
好处便是,她们终于有名有份了。
坏处便是,这里到底还是有外臣,若是陛下给的位份低了,还是有些丢人。
但这一切就由不得他们了。
今儿这宴是家宴,陛下也早在康公公前几日的提醒下拟好了旨。
等她们一个个脑袋低到地上的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送上,陛下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康公公,宣旨吧。”
正好这会儿人齐,都不用内府的管事一个宫一个宫去传旨了。
杨侧妃和崔侧妃都封了妃,惠妃和菀妃。
却不是四妃之一。
一般陛下登基后,不会大封过多的高位嫔妃,这都是为了防止以后妃嫔们产子后封无可封。
当然,像陈良娣这种起步就是皇贵妃的,要么一辈子不挪窝,要挪就只能是那个位置了。
至于给崔杨两位侧妃一开始就封了妃,主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她们无所出,这辈子也就只能再往四妃的位置进一进,没必要像其他皇帝的太子侧妃一样,留那么多晋升的空间。
东宫众人一看,两位侧妃竟然都得了从二品的妃位,胡良媛等人心头一喜。
自己只比侧妃娘娘低了两个位份,起码是个正四品的婕妤吧?
可胡良媛和林昭训一样,只封了个从五品的嫔,其他的都是从六品的贵人。
两人脸色苍白,神色讷讷的接了旨。
怎么就是个嫔呢……
还是个没有封号的嫔。
*
随后,
怡皇贵妃带着惠妃等东宫旧人,正式迁往后宫。
太后娘娘也从钟粹宫搬了出去。
陈福林带着秦熙住延禧宫。
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并未让秦旭迁往皇子所,而是让他一个人继续留在东宫。
陈福林也只能一脸同情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小脸皱成包子的儿子:
“这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咳咳,你是皇子,也饿不着你。”
“你父皇估摸着是想着你毕竟是个小男子汉,想要锻炼你独立的能力呢!”
当然,她心里是明白怎么回事儿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知道儿子白日里不仅要上学,还要学其他的,明明很累,却从未阻止的原因。
秦旭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
皇祖父搬去了开阳殿后,父皇就搬入了启阳殿。
母妃和弟弟妹妹也搬来了延禧宫,就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东宫。
就算秦旭十分懂事,但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母妃,我也想跟你住在一起。”
他避开了出去玩的妹妹,把脑袋埋进了坐在那里的母妃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陈福林心里一软。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从未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她抱住大儿子,轻轻抚着他的背。
“旭儿……”
“这样吧,母妃跟你父皇商量商量,让你住到他宫里去,这样咱们就离得近了,好不好?”
皇子七岁后仍和母妃一起生活,不是不行,但秦旭不行。
不说从小就跟随太上皇住在启阳殿,后来搬去东宫的陛下,就连益王等人也是七岁上下搬去了皇子所。
“再说了,旭儿白日里还是能来找母妃和弟弟妹妹,只是晚上去睡个觉罢了,就算你住在延禧宫,晚上也是自己睡不是?”
说着,她故意调侃儿子:“难不成……咱们旭儿还想跟娘亲睡不成?”
秦旭埋在母亲怀里的小身躯一僵。
他一蹦就退后好几步:“娘!你胡说什么呢!”
他都七岁了!
怎么还能跟娘睡!
他才不像妹妹呢,跟个黏人精一样,这么大了还要缠着娘一起睡。
陈福林见儿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出了声。
“好好好,是娘胡说八道,咱们旭儿可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孩子了。”
秦旭这才收拾好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
就是害怕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那里。
不过他仍是认真的跟他母妃道:
“那您记得,一定要跟父皇说,让我搬去启阳殿住吧,这样我每天来看弟弟就不用走很远了。”
东宫和延禧宫分布于皇宫中轴的两侧,中间要绕过太极殿,启阳殿,钟粹宫,对于秦旭而言,距离太远了。
陈福林也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跟他父皇提的。
秦旭这才放心。
但他仍是留在延禧宫,最好是今日母妃就跟父皇说这事,今晚他就能搬去启阳殿。
结果一直赖到吃了晚膳都没等到他父皇回来,这才依依不舍地带着小松子离开。
第三百零三章 科举
晚上,
皇帝陛下结束了一整日的繁忙政务,决定去延禧宫。
就听见陈福林跟他说着这事儿。
秦骜挑了挑眉:“这小子也有怕的时候?”
他看他不是很能,在他面前可稳得住了。
陈福林嗔了他一眼:
“旭儿也才七岁,怎么就不能怕了?”
“行行行,能怕能怕!”
秦骜认输。
他心底也是好笑,其实前几日他母妃还没迁宫的时候,他搬去太上皇的启阳殿就问了那臭小子,要不要跟他一起搬来。
毕竟他自己当年就是被太上皇早早接来启阳殿的。
可那臭小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自己。
这下又跑来求他母妃。
哼哼,看他明日怎么奚落他……
此时的皇帝陛下完全忘了,他根本就没告诉秦旭,他母妃也要离开东宫。
秦旭想的是他要是和父皇都搬走了,母妃和弟弟妹妹怎么办?
于是拒绝了他父皇。
结果没想到大家都搬走了。
*
此时,
润州。
一家客栈里热闹非凡。
随着一个月前朝廷派出的考试官陆续到达各地,民间关于此次选官考试的热议也到达了鼎峰。
“陛下说了,四个月完成郡县的考试,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也不知道这考试咋考……”
“你没看布告吗?上边写了,分科取士,那些才子不都称这叫什么‘科举’嘛?”
“科举?妙哉!还真是恰如其分,我看那布告上写着,分诗书、礼乐、骑射、商算、律、政、医卜、农桑共十余科呢!”
“是极是极,我还听说了,但有一技之长皆可去考上一考呢!”
“吴兄所言差矣,还是得识字才行啊哈哈哈!不然上了那考场,不识得卷面,如何作答?”
“哈哈哈哈,还是高兄所言有理,有理……”
坐在一间包厢里的年轻男子悠哉悠哉地摇着手里的折扇,听着隔壁传来的爆笑声,摇了摇头。
“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短短一个月,便让考试官到了各地,说明其对大靖之掌控十分严密。
不得不说,太上皇修建大运河,真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若是没有大运河,那些南下的考试官定没有这么快到江南来。
朝廷只需派出一艘官船,星夜兼程,只需十五日便可到江南,再往南到南海之滨,陆路也不过半个月。
但更重要的是,朝廷的这个布告能这么快在全国为所有百姓所知。
庄焕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去乡下逮个农夫,估计都听说了这事。
这自然不是各地官府出力了。
他们巴不得除了自己根本没别人知道这事儿。
陛下要改官制,要从天下万民中选取可用之才,而不是举荐制,这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他没有想到,陛下之行动如此大胆又如此迅速。
庄焕宇对面也坐了个年轻的男子,衣着朴素,一身灰色长衫洗得发白。
但目光清正,坐姿笔挺,脊背刚直。
听见庄大人的话,年轻人笑了笑:“大人说的是,早在陛下还是太子之时,便已经展露出锋芒。”
他是六年前庄大人来江南后就跟在他身边的,本是个丧家的难民,得遇大人赏识,是他之幸。
自然知道庄大人其实就是被太子殿下派来江南的。
这些年,庄大人在江南收拾烂摊子,还要帮太子的人在江南揽钱,几次陷入危险,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总算能回京了。
庄焕宇一乐:“少爷我也该回京去享享清福了。”
“清茗,你户籍不在上京,便留在此处,参加今次的恩科考试吧!”
清茗闻言却有些犹豫:“大人,属下还是跟您一起回京吧?”
他知道庄大人来江南前就是大理寺少卿,未来妥妥的大理寺一把手,可清茗也知道,大理寺如今不一定还有大人的位置。
虽然那位怡皇贵妃的长兄还只是个寺丞,少卿之位依然空缺,但和他们家大人已经不相配了。
大人回京后,还不知道会被陛下安排到哪里去。
庄焕宇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这个下属兼好友的肩膀:
“少爷我说了是回去享清福的,你就不必担心了。”
“你家里供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一展抱负,你莫要让他们失望。”
清茗闻言默了默,良久才站了起来,对着庄大人深深一揖:
“清茗多谢大人栽培之恩。”
他是读了不少的书,但真正让他学到不少的,却是这些年跟在大人身边。
庄焕宇笑笑:“今日起,你我便不是上司与下属,明日我便启程回京了,不必相送,你我上京再见。”
正当县试在各地开始举行,庄焕宇也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大理寺少卿庄焕宇,临危受命,劳苦功高,在三十岁之龄,成为了和其父比肩的一部首官——
监察院院正。
庄焕宇接手的监察院,不同于先前的监察院,而是要真正肩负起监察百官的责任。
除此之外,监察院每年还要派人密切监控全国各地官员,配合吏部做好官员考评,作为官位升降的依据。
(相当于唐朝的御史台)
而监察院如今的首要任务,便是保证今次科考的公正公平。
于是,本以为自己是回来享清福的庄大人,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开始在豫州巡查了。
监察院其他大人们更苦逼,除了侥幸留下的几位,其他人全都被派往了大靖各州。
县试他们是赶不上了,这不是还有郡试和州试?
秦骜把手里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还派了人盯着。
自己就开始每日上朝下朝,处理完政务就回去带娃的悠闲生活。
相比之下,因为太上皇万寿节,从年前就开始忙碌的礼部,那才叫一个苦不堪言。
万寿节后是登基大典,登基大典后本以为自己能好好歇歇了,结果陛下又来了个科考!
已经三个月没有看见女儿和外孙的岑尚书心里苦。
他虽然不用像其他大人一样前往各州盯着考试事宜,但他也忙得团团转。
和他一样的还有吏部尚书。
倒是刑部和户部,完成了陛下大赦和免赋的任务,清闲多了。
陈彦之每日也是上上朝,回来就开始含饴弄孙。
他四个儿子,除了老四,其他三个儿子就给他生了七八个孙子孙女了。
他们老陈家几代单传,总算在他活着的时候家门兴旺了。
第三百零四章 受害者
七月初。
秦熙在母亲过完生辰后,便和哥哥一起去了东明山。
陈福林则是只能苦巴巴的待在宫里,和小儿子大眼瞪小眼。
“唉,你娘我真命苦,为了你个臭小子今年不仅没能回你外祖家,还不能跟着你哥哥姐姐去避暑……”
不到两个月大小石头根本听不懂他娘的话,但他能听见娘的声音了。
一双葡萄似的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时不时还吐个泡泡。
“嗯,很好,再给娘吐一个瞧瞧……”
陛下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她无聊到跟一个奶娃娃自言自语了。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朕说了,让你把他留在宫里去东明寺,你自己不去。”
甚至他觉得带上这小子一块儿去也不是不行,男孩子嘛,哪儿那么娇气。
而且有明远大师在,寺里也不会介意他们多带个奶娘宫女什么的。
明远大师前往天竺,一去就是几年,前两个月他登基的时候刚回来。
陈福林却道:“小孩子不能随便带去庙里。”
两个月大的孩子,连带出门都不行,更何况去那么远呢?
还是秦旭和秦熙两个小孩子好,一身轻松逍遥快活去了。
就是羡慕。
唉!
秦骜见她又是满腹心神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十分不满。
上前一把把人捞了起来,无视对方惊诧的神情,正色道:
“时辰不早了,小石头有奶娘看着,咱们也该休息了。”
两人回到正殿关上殿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床架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打架一般……
天边明月若隐若现,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躲了起来。
*
春节之际,
各地也传来了好消息。
除了因为种植番薯各地粮食产量又翻了一番,重商的政策也极大的带动了各地财政的增长。
郡县和各州的考试也都顺利完成,只待来年开春,各地脱颖而出的学子们赶赴上京参加最后的殿前考试。
礼部和吏部连同国子监一道,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力求完美的完成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考。
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户部尚书更是破天荒的喜笑开颜,面对各部要钱要粮,不再哭诉国库空虚。
新的一年,似乎一切都欣欣向荣。
但光明的另一面,始终裹挟着黑暗……
就在殿试即将开始的十日前,一个遍体鳞伤的年轻男子晕倒在了大理寺卿庄大人的府门前。
大理寺和刑部主管刑狱,时常有人登门喊冤,因此此事并不足为奇。
上京众人根本没有在意过这区区小事。
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大理寺卿庄大人便紧急进宫,求见陛下。
大理寺也派出人马,迁往豫州某地去寻小庄大人。
科举舞弊。
天亮后,一切黑暗都无处可藏。
在陛下毫不掩饰之下,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关键这弊舞得还格外嚣张。
因为礼部人手有限,有些被派去地方送考题的人直接出自东西大营,他们不像那些软骨头的文官们容易收买。
一个个都一身正气,百邪不侵,无论是金钱,美女,都不为所动。
但举荐制已经延续了千年,许多地方都习惯了一家一姓一代一代官位传承。
譬如大理寺庄大人,他的儿子小庄大人当年也是因为颇有刑讼之名被举荐入大理寺的。
但上京的官员好些,即使是被举荐,也要通过被举荐的部门和吏部共同考核。
地方上就不一样了,只需由上级部门出具一封盖印文书交到吏部即可。
譬如润州的郡守想要举荐自己的儿子,便只需交上一封他本人的举荐书,还有荆州刺史府盖印的证明文书,此人便能顺利被举荐,在吏部挂了名。
当然,这些被举荐之人一般来说都还算有些能耐或是名气,就是真假难辨。
可陛下如今一下子就要改了这制度,要采用分科考试的法子选官,势必会有许多民间有识之士进入这个利益圈子。
他们把持这个渠道多年,怎么可能轻易退让?
那些上京来的人油盐不进,民间科考的风声又传得奇快,就连他们想封锁消息都不想。
于是他们又想出来另一个法子。
便是将那些格外出众的人的试卷,直接替换成自己亲近之人的。
虽然出题的不是他们,也买不来答案,但阅卷的却是当地官府啊!
让谁上不让谁上,这不还得是他们说了算?
清茗就是这样的一个受害者。
庄大人走后,他思考多日,最终还是参加了县试。
甚至取得了头名的好成绩,也因此入了某些人的眼。
而后是郡试,州试,清茗一骑绝尘,牢牢占据榜首。
在刺史府门前的告示上看见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饶是一向沉稳的清茗也禁不住露出笑容。
他按照布告上说的,前往刺史府领取去上京参加殿试的盘缠,却不料直接被人赶了出来。
刺史府的人说他招摇撞骗,骗人骗到刺史府来了,还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一身是伤的清茗还未反应过来,递上自己的路引,想证明自己的身份。
结果没想到路引被刺史府的下人一把抢了过去撕成了碎片。
清茗半死不活的被随手丢在了巷口,躺了一夜。
直到天亮了才在路过的人的惊呼声中艰难的睁开眼。
幸好那人只是撕了他的路引,他身上还有些盘缠。
清茗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办法起来,便拜托路过的大哥将他送去最近的医馆。
清茗跟着庄大人多年,他吃穿都有府里安排,手里便存了些月钱,就算没有朝廷的盘缠他也能去上京。
但是该拿的盘缠自己并不准备放弃,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清茗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医馆躺了两天,直到能慢慢站起来了,才离开医馆。
他不傻,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去刺史府是没用了。
清茗想到了一个人。
是和他同科考试的学子,碰巧,他们都来自润州。
幸好当时那人为了巴结他这个“头名”,还特意邀请他去他家做客,不过清茗拒绝了。
但他却记下了那人的住处。
第三百零五章 太岁头上动土
清茗去找了这位同窗。
同窗开门一看竟然是他,连忙关上了门,连门都没让他进。
清茗锲而不舍的在同窗门前站了一日,直到夜里夜深人静了才被人拉了进去。
同窗告诉他,他的户籍已经被人顶,明日刺史府安排的马车就要送他们去码头,乘船北上了。
他们一路从县试考上来,像他这般真正认识“清茗”的人却不多。
大家来自不同郡县,大多都是知其名,不知其人。
而且清茗为人孤僻,从不参加他们这些学子之间的聚会。
所以除了这位同窗,根本没什么人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清茗。
事实上,
同窗那日被邀请去刺史府。
刺史大人说亲自给他们这些要去上京考试的两百名学子介绍清茗的时候,他还挺激动的。
结果出来的根本不是清茗,而是另一个人。
同窗当时都傻了,但那是刺史府,他不敢说话。
清茗从他口中知道了真相,谢过同窗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这位同窗还拉住清茗,让他不要冲动。
刺史府那就是他们荆州的土皇帝一般,硬碰硬只能是以卵击石。
清茗心中明了。
但他想知道的是,还有没有除了他之外,同样被冒名顶替了的。
清茗在州府待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启程赶往上京。
比离考试一个月到荆州学子们晚了半个多月。
他带着众人的希望,扣响了昔日旧主庄大人家的府门……
*
庄焕宇在看见大理寺的人来了之后,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彼时,清茗已经到了上京第四日。
朝中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陛下和朝臣们也在等小庄大人回来。
因为揭露冒名顶替案的人,没有户籍,也没有亲眷。
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除了他口中那个告诉他自己被顶替了的同窗,便是监察院院正的小庄大人。
小庄大人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证实了清茗的身份。
这是他在江南时的幕僚。
小庄大人的幕僚!
众臣愕然。
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了。
不过小庄大人也真是怪,自己的幕僚怎么不带回京?
还放人去参加科考了?
这些问题暂且按下不谈,既然清茗的身份被证实了。
那么他说的顶替一事便非子虚乌有。
四天的时间,足够这个消息传到有心之人耳朵里了。
而此时,远在荆州的人。
刚因为下属说的后续都处理好了,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就被这道上京传来的消息震了个仰翻。
荆州刺史找来属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们不是说都处理好了?保证没有后患?那上头是怎么知道的?”
连礼部和朝廷派来的官兵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带着考生们美滋滋的回京了。
还有谁能把事情捅了出去!
刚刚领完赏还没来得及去逍遥快活的下属也被骂懵了。
“老,老爷,确实是都处理好了啊……”
那些被顶替的人,愿意的都给了银子打发回原籍了,还给他们重新办了户籍。
相当于花钱买了他们一个名字。
有那不愿意的,也都出意外丢去荒郊野岭了。
荆州刺史火冒三丈。
他成功躲过六年前江南官场的覆没,难不成还要在这件事上阴沟里翻船?
“处理好了?告状的人都到了上京了!”
荆州刺史气不过,直接一脚踹到了下属身上:
“废物!都是一群饭桶!”
“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老爷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说来也巧,清茗之所以被人遗忘了。
也是因为那日他是第一个上刺史府拿盘缠的,下属一瞧,嘿!这名儿他们熟啊。
这不是清明少爷顶替那人吗?
于是二话不说,把人打了个半死,还撕了他的路引,把人直接扔到了巷子里。
动手之前他们都是查了的,被他们顶替的人都是些出身贫寒之人,背后没什么牵扯的。
后来那些来刺史府要说法的人里也没有这人,他们便觉得这人要么死了要么怂了,就只顾着料理其他人了。
哪里能想到他会跑去上京
?而此时,
属于荆州学子的客栈已经被封了。
被诸学子群星拱卫的“清茗”也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
不仅如此,东西大营的人也将其他州来的学子们住的客栈看守了起来。
他们能出去,但是晚上必须回来,也不得出城。
面对处处手持利刃的官军,一时之间,天下学子齐聚上京的繁荣喧嚣不再,只剩下噤若寒蝉。
这严肃的气氛让上京最八卦的酒馆茶楼里都不敢谈论此事。
但所有人心里都在犯嘀咕:
这究竟发生啥事儿了呢?
刑部和大理寺手段老辣,很快就从那个“清茗”嘴里撬出来点儿东西。
这人叫赵清明,确实跟荆州刺史府没什么关系。
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事实上,这人早在多年前就被荆州刺史收为义子了。
他本是刺史府的家奴之子,因为其有几分天资,其母又是刺史府公子的奶娘,所以才被发还了奴籍。
以平民之身参加了本次考试,只是考出来的成绩却不及清茗三场头名那般尽如人意。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替刺史府办事,因为少现于人前,还真没多少人知道这人和刺史府的关系。
清明,清茗。
就算是有那熟悉的人,也只会犯犯嘀咕,然后默默接受了。
庄焕宇这回不嫌出远门累了。
二话不说接下了前往江南的差事,带着监察院的人就去了荆州。
这事儿,本就该他们监察院出手。
清茗带来的东西里,还有荆州三十五名被顶替的学子的联名信。
各州数百万的人口,参加州府考试的学子有几千人,却寥寥二百人能够赴上京参加最后的殿试。
就这二百人中,就有三十多人是被人顶替的。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连默默给荆州送信的这位大人也觉得,老伙计太沉不住气了。
明明当年陛下在江南清洗的时候形势那般严峻,他都能稳若泰山,怎么这会儿却犯轴了呢?
第三百零六章 抓人
荆州刺史为什么想不开?
因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了。
十年没有挪窝。
当年他躲过了江南官场的大清洗,但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陛下,都没有打算让他挪挪的意思。
因为陛下心知肚明,当年不是他屁股下面是真的干净,是他从头到尾就需要留下一些江南官场的“老人”。
他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到头,若是能把自家后辈扶起来接班,哪怕做个一郡之守也好。
可这愿望就在陛下改了选官制度之后破碎了。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有些小能耐,却是个没大本事的。
书没读几本,溜鸡斗狗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倒是前些年收下的那个义子,有几分才学,又忠心耿耿。
荆州刺史心念一转,如今正是第一回科考,再加上时间仓促,很多细节都未曾完善。
他早就向在京中的好友打探过了,此次科举能够参加最后殿试之人,最差也能回乡做个学官。
且最后的排名,不仅要看殿试的成绩,还要结合前面州县的排名。
他那义子顶着三场头名的名头进京,便是殿试考差了些,也能推说身体不适发挥失常,到最后也能得个不错的名次。
到时候再拖好友暗中操作一番,将人安排到江南来。
就算是他过两年致仕了,也能保他在这江南官场上如鱼得水!最后升到一个足以庇护他后代的位置。
更何况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便是这孩子只是个义子,并非他亲生的儿子。
此事毕竟有些风险,若是东窗事发……
一切都很顺利。
义子成功顶替别人的身份去了上京。
可赵刺史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不是从他们荆州被爆出来的,而是直接从上京爆出来了。
就在他再次紧急善后,觉得最多就是损失这个义子和刺史府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造籍文书,已经万无一失的时候,朝廷的人也到了。
他们甚至没有跟赵刺史打声招呼,也没有任何问询。
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那些被赵刺史府上“封了口”的人。
甚至也没管那些人故意演出来的,说他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整整三天,赵刺史听见下属来报庄大人满世界找人,竟然把那些人还活着的一个个都揪了出来。
从刺史府坐不住了,终于在一座小院外的巷子里堵住了新晋监察院院正,也是昔日同僚——
庄焕宇庄大人。
“诶诶诶,庄大人!庄大人留步!”
他们刚从最后一家人院子里出来,带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这是他们跑的第二趟了。
第一趟的时候这家人不承认自己家里有这么个人,把他们的人赶了出去。
后来还是庄焕宇亲自上门,说出了清茗的名字,那躲在柴房里的孱弱身影才走了出来。
他们是怕的。
怕这些人和刺史府的人沆瀣一气,到时候好不容易因为妥协保住的那条小命都没了。
直到听到清茗的名字。
那人才想赌一把,不顾家人阻拦站了出来。
他走路都还有些踉跄,据庄焕宇多年的经验,这不是病了,而是近期刚受了严重的外伤。
此时,那人刚跟着这些人走出远门,就看见一脸笑意的赵刺史。
袖子里的手指甲紧紧掐入了手心,他一脸戒备的退后了两步。
看着这些黑衣人和朝着这边走来的刺史府的人。
庄焕宇一身肃穆的黑袍,周身气势如刚出窍的利刃,锋芒毕露,面上丝毫不见昔日在江南为官时的温润圆滑。
赵刺史心下一个“咯噔”。
这样的庄大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庄大人吗?
果真是回京升了官,短短几个月就大不相同了!
甭管心里怎么想,赵刺史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庄大人几个月前才回京述职,听说已经高升,下官在这里给庄大人道喜了!”
赵刺史说着,心里可不是滋味。
这么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外放个几年,回京后就能高升一部之首,可自己劳心劳力多年,却一眼就望到了头。
庄大人看着面前堆着一脸笑的人,抬了抬手,止住了监察院的人前行的步伐。
声音淡淡道:“赵刺史来得正好,也省得本官再去刺史府走一趟了。”
赵刺史面色一僵,就见监察院的人站了出来,直接要把赵刺史扣上。
“庄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刺史没想到庄焕宇这厮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扣下他?
他没料到朝廷的人来了后根本不提审,不过堂,直接抓人。
这次出来也只是想从庄焕宇口中打探消息,好歹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身为一州首官,顺便表表忠心,所以带的人并不多。
眼见庄焕宇不为所动,他带来的几个下人也很快被那些黑衣人制住。
赵刺史冷声喝道:
“庄大人,我乃荆州刺史,就算你是监察院院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扣押于我!”
“放肆!本官乃一州之首官,你们这么胆大妄为,不怕本官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庄焕宇等赵刺史喊够了,这才温和一笑:
“赵刺史不必着急,本官这就带你回京,让你在陛下面前亲自参我一本。”
赵刺史就这么被当街带走了。
那名学子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脊背,他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黑衣男子,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庄焕宇已经把清茗名单上那些人给找到了,就决定第二日一早启程回京去。
当然,要带上赵刺史了。
荆州守备带着人闻讯赶来,试图拦下庄焕宇一行人。
被数百人拦住了前行的道路,庄焕宇面色不变,视若无物。
“怎么?胡守备这是要护送本官回京?”
胡守备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着庄焕宇拱了拱手。
“原来是庄大人!”
第三百零七章 命里有时终会有
“下官接到下属来报,道是荆州刺史被人无故裹挟,故而带人前来探明情况,不知是庄大人这是?”
胡守备状似不解地看向他们这一行人。
庄焕宇带来的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人,各个身穿监察院特制的黑色锦衣,神色肃穆。
然而他们却要带回近三十人返京。
中间几辆简单而又宽敞的青布稠马车,各挤着七八个人,也是因着这会儿早春,天气凉爽,挤在一起也不算糟心。
最前面被近十人包围着的一辆小点的马车里,则是被五花大绑的赵刺史。
赵刺史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有些激动的动了动身子,撞击了一下车壁。
庄焕宇听见动静微微侧了侧首,嘴角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
“胡大人,本官奉圣命请赵刺史进京一叙。”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鎏金的令牌,在胡守备跟前晃了晃。
胡守备一见,瞳孔便是一缩。
那令牌上,黑色的麒麟宛如来自地狱的恶兽,张牙舞爪,阴森可怖。
胡守备拱了拱手,退到一边:
“原来是,是陛下召见,下官……明白了!”
他挥了挥手,让他带来的人让开路,放庄大人一行离开。
麒麟之人,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就算是他今日拦下了庄大人,又有什么用?
要跟朝廷作对吗?
更何况,他也拦不下。
看似只有这一二十人的队伍,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
赵刺史被带走后,
荆州官场震动不已。
最慌的除了刺史府众人,自然是那些跟在后面动手的人。
他们看着刺史府都动手了,便也想着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一传十十传百,自荆州起,周边几个州皆是如此。
此消息一经查出,震惊了全国。
各地学子们纷纷响应,要重审各地考卷,核对名单。
更有甚者不服自己落榜之结果,要求重新开考。
一时之间,因为科考一事导致民间乱象频生。
朝堂上,
世家勋贵一派的人开始针砭时弊,大肆批驳陛下这一新政不合时宜,不适用于大靖。
寒门一派再次和其他两派战成了一片,口水仗在朝堂上打了足足七日。
饶是陈福林从不管前朝之事,一心在后宫安心带娃,也听说了这甚嚣尘上的事情。
看见坐在葡萄架下,悠哉悠哉地晃着躺椅的陛下,她没按捺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陛下难道就不担心?”
秦骜闭上眼睛躺在那里沐浴着阳春三月的阳光,眉眼微醺。
“朕要担心什么?”
“臣妾听说最近祝老国公和老崔大人都入宫求见陛下了。”
这两人在朝中举足轻重。
尤其是太上皇离京之后,朝中只有陛下一人。
若是代表世家的老崔大人和代表勋贵的祝老国公也站出来说陛下的新政不合时宜,操之过急,难免会动摇整个朝堂。
到时候陛下还能坚持这新改的科举制吗?
陈福林对科举制是十分看好的,她也知道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想要改大靖的官制了。
只是当时的环境,要改官制掣肘太多。
秦骜晃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叹息道:“如此良辰美景,老国公和老崔大人年纪大了,正是应该踏春赏景,和一二好友小酌一杯,你说他们没事儿老喜欢往宫里跑什么呢?”
陛下不理解。
既已致仕,合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非得为子嗣后人,亲朋友党操劳一生,何必呢?
陈福林对陛下的明知故问十分无奈,但也算是知道了陛下的态度。
无论是祝老国公还是老崔大人,就是太上皇在此都不行。
这官制,他改定了。
秦骜决定要做的事情,那必定是深思熟虑过后的。
早在要实施科举制度之前,他便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
包括舞弊,包括朝臣借机的抵制,以及在天下学子间沸沸扬扬。
他要的便是举国皆知。
闹吧,闹得越大,一次处理完了,以后就再不会有人唱反调了。
所以与其担心这些,他还不如让康公公去绣房再催一催吉服的事儿。
她的生辰只有不到四个月了。
皇帝陛下最近频繁召见礼部官员。
所有人都以为是为了科举一事,只有礼部的人知道,陛下是另有他事。
岑尚书又一次从陛下的御书房走出来,心下无比感慨。
有些东西啊,就是命里有时终会有。
他们汲汲营营,又怎么知道陛下心中早有成算呢?
*
新帝登基不到一年,让大靖百姓们深深感受到了天子的和风细雨,爱民如子。
田野粮食丰满,大街上商旅往来如织,一时失足者重获新生。
边关将士们也过了一个温暖而饱足的寒冬。
但,天子的雷霆之怒,亦叫人不容小觑。
大靖二年春,
本该举行的嘉靖帝在位期间第一场殿试被推后一月。
这一个月里,荆州、扬州、徐州、豫州在内的四州,除荆州刺史被判处斩刑外,其余三州首官皆被贬谪。
还有牵扯到的各州其他官员,吏部、礼部的官员,悉数被贬。
那些被冒名顶替的学子恢复原籍,顶替者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
荆州刺史,一州首官。
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直接判了秋后处斩。
乍然听见这个消息后,朝中相好的官员甚至都忘了求情。
他们本以为最多也只是贬谪……
有人试探性地提了一嘴:
“陛下,赵大人在荆州为官多年,也算兢兢业业,虽此番动了歪念,但功过相抵,如此量刑……是否过重?”
陛下冷眼瞧了过去。
“动了歪念?”
“怎么?今日想着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企图蒙蔽于朕,来日我大靖朝堂岂非全是这等蝇营狗苟之辈!那我岂不大靖危矣?”
“国本动摇,如此,李大人还觉得朕量刑过重吗?”
李大人疯狂摇头。
“陛下所言极是!”
“赵宏光罪有应得!竟敢动摇我大靖国本,万死难辞其咎!”
李大人脖子涨得通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声痛斥赵宏光之流的险恶用心。
仿佛方才叫赵宏光赵大人的不是他一样。
百官亦是应和。
夸赞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有陛下在,他们大靖必定“千秋万代”云云。
第三百零八章 谁说少年不知愁
这日,天气晴朗。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延禧宫的宫人们洒扫庭院,将假山后临湖的一处空地清理了出来。
在地上铺上厚厚的软垫,搬来了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躺椅。
一应茶水,精致的糕点摆上。
身着绯色宫装的女子搭在宫女的手上缓缓走来,看着一池的清荷。
“这荷叶郁郁葱葱,若是碧萝在就好了,想吃她做的荷叶饼。”
锦云笑着道:“您这愿望可不难,吩咐人去请曹夫人进宫来便是。”
去年七月,曹夫人在东明山下的庄子里顺利生下一子,一直住到入秋才回京的。
如今曹小公子周岁也快一岁了。
“罢了,上个月还听她说呢,她家里那个小子粘人的紧,本宫若是又抢了他的娘,曹大人家房顶都能给掀了。”
说到这里,陈福林有些意兴阑珊。
胡奇前些日子求到她头上来了,说是要娶锦云。
虽说锦云没有答应,但这些年他们二人的事儿自己也都看在眼里。
锦云不答应,无非是看着秦昊还小,怕她身边的翠云还立不住罢了。
她身边这些宫女,来了去去了来。
还真是让人舍不得啊……
锦云笑了笑:
“咱们小皇子不也一样嘛,如今愈发黏您的紧,连公主殿下都要退让三分。”
和大皇子不一样,公主殿下本就养在延禧宫的,母女俩平日里自然好不亲近。
结果现下连公主殿下抱一抱贵妃娘娘小皇子都要“啊啊啊”个半天了。
偏偏小皇子都十个月大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嗓门却大得出奇。
稍有不如意就坐在那里扯着嗓子干嚎。
是真的嚎,一滴眼泪儿都没有。
“唉,他那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小小年纪气性可比他哥哥大多了。”
提起这小子陈福林就心有余悸,下意识的就想四下看看。
今日她能出来,还是因为陛下给自己放了个假,带上秦旭秦熙和秦昊三个去猎场了。
十个月大的秦昊虽然不会说话,但听话却是不差的,一听到要带他去猎场,早上醒的比谁都早。
不哭不闹的就躺在那里玩着脚丫子,等着人去给他收拾。
*
猎场那边,
国子监今年按科招收的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半大小子们正在上着武课。
自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把头一回殿试举行完毕,陛下便下旨在各地开办官学。
本次入京考试的两千六百余名考生,除了少数被查出来过往劣迹斑斑的,大多数人都被任命为一县之学官。
肩负起陛下说的“为大靖培养人才”“大靖之命脉尽数交托于诸卿”……
学官们热血澎湃,纷纷就地立誓,要为陛下,为大靖鞠躬尽瘁。
春蝉到死,蜡炬成灰,死而后已!
谁都不知道,陛下是何时对这些学子的信息了若指掌的。
他派来的那两个叫尘溪和齐一的侍卫长,跟吏部的人一道,一个个给这一批考生们安排位置。
让吏部那些人钱收了,事儿却没办成。
心里火急火燎,跟猫抓似的。
这些学官们没有立刻离开上京前往各地任职,而是被留在了上京“学习”。
他们去了地方,是要从无到有开办官学的。
等于是陛下只给了他们一个空头衔。
而后,无论他们是重新建学,还是整顿已有的私学,只要在三年内办好各地官学即可。
众学官心头的激情褪去,剩下的多是惶惶,便充分利用起在上京的这几个月,多看多学。
国子监为了给众学官做表率,首先分了十六科,招收官员之后,开始因材施教,分类教学。
看着在如茵草地上跟着武师傅挥汗如雨的一堆半大少年,众学官们更忧虑了。
他们一无人,二无钱,如何在地方办得起如国子监一般的官学呢?
首先要有一处宅院用作学堂,接着是各科先生,文武都要,要拉起这一波草台班子,何其容易?
秦旭年方八岁。
他本不在国子监就学,但陈家却有两个孩子被送入了国子监。
大房的老二,陈景行,三房的老大,陈景航。
秦旭和表哥陈景阳两人在宫里都是有专门的武师傅教导的,但却对两个弟弟的武道课十分感兴趣,专门找机会出来见识见识的。
国子监目前分十六科,涉及兵、士、农、工、商、律、学、医、卜等等,除了专门的武道科,其余十五科的学子每月也有一日武道课的机会,为的便是强身健体,不至于成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酸弱文人。
陛下此来本是为了来验收国子监这半年以来的成果,原是想着顺便带皇贵妃出来散散心的,结果她一听见小魔王也要去,就赶紧摇了摇头。
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宫里,也不愿意跟他们父子来猎场。
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是留宫里更加逍遥自在。
一日的武道课,除了拳法、骑射等锻炼,还有如蹴鞠、马球一般的活动。
一堆半大的孩子们在猎场玩得不亦乐乎,一个个汗流浃背。
秦旭是和陈家兄弟一道下场的,陈家兄弟如今在上京的圈子里还挺闻名。
那些少年们都认识陈家兄弟,却不认识秦旭,但见他是跟着他们一道来的,便以为也是陈家的孩子。
很快就有一部分少年簇拥着陈家三兄弟和秦旭,和另外两队人马分庭抗礼。
不得不说,很多事情从这些鲜衣怒马的少年们还小的时候就注定了。
譬如一直不对付的谢家小公子和李家小少爷。
又譬如国子监这泾渭分明的几个小团体。
谁说少年不知愁?
他们在父辈的影响下,早早的就知道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下意识地就会往朋友那边靠近,也会下意识地针对起明明和自己毫无冲突的敌人们。
直到傍晚时分,
国子监下学后,陈家三兄弟被下衙的陈琢林等人接了回去。
秦旭则在猎场梳洗一番,乖乖的等着他召见那些学官的父皇一道回宫。
第三百零九章 和好如初
当宫人来禀报,说是菀妃娘娘求见的时候,陈福林整个人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菀妃娘娘是谁。
去年八月迁宫后至今,已有十个月了。
除了每个月礼不可废的晨昏定省,菀妃娘娘和她在东宫的时候一样足不出户,从未单独踏入延禧宫。
不像惠妃娘娘,三五不时的来延禧宫看看熙和公主和小皇子。
就连胡嫔、林嫔几个隔段时间也得到延禧宫来刷个脸,献献殷勤,生怕因为自己成了小透明,内府那边就开始克扣她们的份例。
要说怡皇贵妃掌管的后宫也有那么一点好,便是宫人们都很守规矩。
怡皇贵妃说了,只要后宫众人安分守己,守规矩,那大家自然是你好我好。
但凡有人犯了规矩……
众人摇了摇头。
她们可不想像那些人一样,领教一下怡皇贵妃的威严。
“请进来吧。”
陈福林回过神,让锦云把人请进来。
一道湖蓝色的身影袅袅而来,菀妃神色波澜不惊,带着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的淡漠,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崔侧妃。
那年她们在长汀殿外的岔路口相遇的时候,崔侧妃也是一身淡蓝色的衣裳,跟她周身的气质十分吻合,和杨侧妃简直是两个极端。
“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菀妃垂下眼眸,屈膝行礼。
陈福林还是在锦云的提醒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菀妃姐姐不必多礼……”
菀妃谢过,道:“多谢娘娘抬爱,只是‘姐姐’之称莫要再唤,您如今是皇贵妃,娘娘唤我崔菀便是。”
陈福林笑了笑,并没有听她的:“姐姐倒是我这宫里的稀客。”
菀妃坐下后苦涩一笑:“是我着了业障,没脸来见你,如今也是厚着脸皮觉得自己身上的余孽消了些,才敢来拜见贵妃娘娘。”
陈福林没有说话,她知道,崔姐姐今日前来,或许并不需要她说太多。
果然,崔菀自顾自说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算起来,今年已经是娘娘进宫的第十个年头了吧?我还记得那会儿你年纪小,面团子似的软乎乎的,看起来就让人有种想欺负一把的欲望。”
陈福林也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十年,宛若弹指一挥间。
秦旭都八岁了。
他没有走上前世那条傀儡皇帝的道路,年纪轻轻就会中毒身亡。
太子也成功登基,自己也没有英年早逝。
她真诚地对崔姐姐道:“那两年,要多亏姐姐的照料。”
若是没有崔侧妃,她在宫里的日子不会过得那么顺遂,尤其是后来怀孕那段日子。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不过是有人挡在了你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此时再去思考崔姐姐那时候的心境,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已经不重要了。
崔菀自然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真诚,自嘲一笑:
“娘娘这声谢,我的确是受不起,也没脸受。”
“当年我逃不开心魔,踏出了那一步,便是背叛了娘娘的信任,因为崔家,陛下并未降罪于我,但我自己却过不了心中那道坎,自此无颜再出现在娘娘面前。”
说着,她也很坦率的承认,
“如今我敢出现在娘娘面前,便是想着娘娘如今儿女双全,陛下宠爱,地位稳若泰山,过往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您心怀若谷,我这欠了娘娘多年的一声抱歉,想必您也不会在意了。”
陈福林沉默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释然一笑。
“其实……当年若非姐姐自己认下,我原是不知道那事的。”
虽然自她怀了秦旭和秦熙兄妹俩后,宫里关于她们二人的流言满天飞,有说她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也有说崔侧妃是为了和太子妃抢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但那时,她却始终没有怀疑过崔姐姐。
在陈福林眼里,崔菀她品行高洁,为人善良,是做不出那些人口中说的那些事情的。
起码在长汀殿自请闭门,崔侧妃吃斋念佛赎罪之前,她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后来,她后知后觉的问了景公公。
才知道那日拦住他们出去找胡铮救命的人中,还有崔侧妃的人。
陛下先前是瞒着她的,但她问了,景怀也只能告诉她。
她心情很是复杂了一段时间,自那以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崔姐姐。
慢慢地,两人便形同陌路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下哪来的透风的墙呢?”
崔菀破罐子破摔,“便是当时您不知道,后来这宫里也有的是人让您知道。”
这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她一朝落魄了,无人问津。
却因为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一次召见,又有人频繁登门。
“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心思险恶,幸好您和大皇子公主母子平安,否则我余生都会陷入自责与悔恨的深渊,无法原谅自己。”
她那时候整个灵魂都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怂恿她,只要陈良娣一死,在和太子妃之间,太子殿下一定会把孩子交给她抚养。
太子长子,再加上她的身份,崔家的地位,这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
如此,就算祖父致仕,他们崔家也不必蛰伏一代人,等着她兄长,甚至是她侄子再度崛起。
后族之威,是所有世家都摆脱不了的诱惑。
崔菀出身世家,她自有其意志,却也摆脱不了和当年的皇后、太后一样的想法,那便是处处为家族着想。
相比之下,当年为了太子的宠爱坑了整个家族的太子妃反倒是个异类。
另一半又在不断提醒她,那正在经历生死的人,曾经和她情同姐妹,她是那样信任着自己。
所以,矛盾之下的崔侧妃,确实派了人去阻拦绛福轩派出去的人,却没有真的要拦下。
否则以他们崔氏完全不输王氏的底蕴,是不可能连个去长信殿的太监都拦不住的。
陈福林看着年华不再的崔姐姐,释然一笑:
“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早忘了,如崔姐姐所说,我和秦旭秦熙平安无事,姐姐当年对我的照料我都铭记于心。”
两人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就闲谈了半日,不知不觉仿佛回到了当年。
虽然身份变了,但有些东西,好像又没怎么变。
第三百一十章 可怜的秦旭
送走崔菀,陈福林坐在那里很是发了一会儿呆。
锦云翠云看贵妃娘娘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她,连被奶娘抱着要来找母妃的小皇子都被锦云用小木马哄走了。
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良久,才释然一般舒了口气。
罢了,
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原以为两人此后都将形同陌路,又怎么会想到还有今日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宛若老友一般说说话。
遥想当年,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崔姐姐的长汀殿,哪怕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两处,各自看着感兴趣的书。
静谧的空间里,两人宛若神交……
“母妃,我回来啦!”
女儿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陈福林回忆的思绪被迫中断。
她刚站起来,就看见殿门口两道小小的身影。
一跳脱,一稳重。
她笑着问:“你们兄妹今儿怎么一道回来了?”
秦旭难得跟他母妃开个玩笑:
“自然是儿子也想念母妃和弟弟了,难不成只许妹妹回来吗?”
陈福林哑然:“你这小子何时也这么促狭了?难道是你父皇和先生给你布置的课业太少了不成?”
秦旭:呵!
果然父皇说得对,女人就是这么输不起。
他一脸的难过:“母妃果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如今有了弟弟疼,我这个大儿子就是根草了。”
做不完的课业,看不完的奏折。
他永远的痛。
秦旭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求了母妃,让父皇答应自己搬去启阳殿。
以至于他年纪轻轻的,就要跟他父皇一起面对御书房的桌案上那数不清的奏折。
他父皇批阅过一遍,他就要看一遍。
现在想来,每日上午在学堂里和表哥他们一起上课的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陈福林被大儿子这一出整得哭笑不得,她摸了摸他的脑袋:
“浑说什么呢?你父皇最近又给你加任务了?”
秦旭耷拉着脑袋,就听见他妹妹同情道:
“母妃,哥哥太可怜了。”
“您都不知道,父皇每次都把他批了的奏折再让哥哥看一遍,还要写下他的意见,哥哥有时候看不完,要看到深夜呢!”
她哥哥太可怜了。
上午要去跟先生们学习,下午还要被父皇荼毒。
今天若不是正义如她秦熙去解救哥哥,父皇还不放哥哥走呢!
秦熙还不知道,就算这会儿她把她哥哥“救”走了,回头秦旭身上的任务更重。
今日事今日毕。
若他白日里耽搁了,便只能夜里或者第二日补了。
陈福林听了,秀眉微蹙,看来她得劝劝陛下了,凡事过犹不及。
就算再是要锻炼秦旭,他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孩子,莫要把孩子逼得太紧。
“夜里多睡觉可是长个子的时候,旭儿你年纪还小,凡事要量力而行,若是你父皇有安排不妥当的,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
她说是因为她作为一个母亲心疼自己的孩子。
而秦旭自己跟他父皇提,那是他们父子间的沟通。
秦旭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若是撑不住了会跟父皇说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虽然觉得辛苦,却还未到撑不住的时候。
陈福林欣慰的笑了,为儿子的坚强和毅力。
“好,母妃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但若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也不要忘记你身后还有母妃和你父皇。”
秦熙不甘示弱,插言道:“还有我呢母妃!”
她又对哥哥秦旭道:“哥哥,我也在你身后哦!”
秦熙决定了,以后她会多去解救哥哥几次!
秦旭初见端倪的俊秀小脸终于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哥哥也在你身后。”
无论什么时候。
永昌帝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史记,熙和长公主虽芳华早逝,但其短暂的人生却十分绚烂。
一生受尽三代帝王恩宠,足迹踏遍大靖乃至周边列国,帮人无数,深受百姓爱戴,活得肆意又张扬。
被一双儿女勾起一腔慈母情怀的陈福林吩咐小厨房给大儿子做了好几道他喜欢吃的菜,慰劳慰劳他的小心灵。
吃饭的时候,
秦旭终于想起来,自己能够从父皇那里偷得浮生一会儿闲的原因。
“母妃,父皇说,再过几天就是您生辰了,他让您收拾收拾,过几日他派人送我们去外祖家。”
他父皇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御书房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据说已经有几日没有回延禧宫了。
估计后面也忙得没时间回来,所以才让他当了一回传话筒。
陈福林听了,一面高兴,一面又忍不住吐槽:
“也不知道你父皇整日忙些什么……”
听那意思竟是要他们母子回陈家住上好几日。
陈福林去年生辰因为秦昊就没能回得去家中,今年也没有机会出宫。
她如今不是那个小小的太子良娣了,今年熙儿去东明寺她也不便跟随,没成想陛下竟会这般安排。
“哪有后妃回娘家住那么久的,你跟你父皇说一声,到时候咱们一家人简装出行,回去坐一坐便是了。”
家中祖母高寿,这两年却也不怎么走动了。
原本搬出去的三哥三嫂今年又搬了回来,为的便是陪着老祖母。
她每年能回去瞧瞧她老人家,不仅是她放心,便是祖母也安心些。
秦旭是真的饿了,在桌子上埋头苦干,听见他母妃的话,答道:
“我看父皇不像是会改主意的,我都听胡统领下去安排人了,后天一大早就送咱们出宫。”
陈福林也知道此事不是儿子能做主的,“那母妃回头去给你父皇送些吃的,自己跟他说说。”
*
甭管母妃要做什么,秦旭话已带到。
在延禧宫吃饱喝足,还在偏殿美美的午歇了半个时辰,等秦旭从延禧宫离开的时候,又满血复活了。
傍晚的时候,
怡皇贵妃亲自带着点心去启阳殿,熟料见到的却是康公公。
看见怡皇贵妃,康公公脸上笑出褶子:
“奴才给娘娘您请安了。”
“陛下这会儿正忙着,这会儿太阳虽然落山了,外头的暑气却未消,您看……要不您把东西给奴才,您先回去歇着?”
第三百一十一章 拒之不见
陈福林见过很多被当年的太子拒之不见的人。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人会变成自己。
哦,好像也有那么一回。
便是那年太子冷落她,接了胡良媛的鸡汤的时候。
陈福林目光幽幽地盯着启阳殿的大门,仿佛能够看见重重宫门内的世界。
“也罢,既然陛下政务繁忙,那本宫就不打扰了,这点心公公看着分了吧,也不必拿去陛下面前了。”
怡皇贵妃不咸不淡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留下站在殿门口不住抹着冷汗的康公公瑟瑟发抖。
这盛夏的天,康公公提着手里的点心盒子,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心道,自己多半是办砸了什么事儿,叫怡皇贵妃误会了什么。
哎呦我的万岁爷,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都老夫老妻了。
非得守着什么大婚前不能见面的旧俗!
康公公预见自己不久后的下场一定十分惨烈,头一回羡慕起老伙计景怀了……
康公公目送人离开后,提着食盒匆匆进了御书房。
“陛下,这是皇贵妃娘娘送来给您打点心的……”
正伏案批阅奏折的陛下神色专注,康公公小心的走了过去,小声说道。
被打扰的人眉峰微蹙,却在听清康公公的话之后眉目舒展开来。
“她来过了?”
听见万岁爷嗓子沙哑,康公公连忙先给陛下倒了杯温水。
“是呢,想必是娘娘知道陛下这些日子辛劳,特意来给陛下送点心,可……奴才瞧着娘娘离开的时候不是很欢喜。”
秦骜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无妨,她会理解的。”
“对了,护送的人都选好了吗?”
“陛下放心,都是胡统领精挑细选的,尘溪大人那边也会派人在陈府守着,保证万无一失……”
*
怡皇贵妃从启阳殿吃了个闭门羹回来。
后宫里都传遍了。
就算去年的时候陛下下旨让后宫奉行勤俭,封了大半无人的宫室,还遣散了许多宫人,后来得怡皇贵妃也是个规矩森严的主子。
但后宫就是后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是人尽皆知。
有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愁眉,有人却是喜笑开颜。
“我道她能嚣张多久呢!这也不过一年不到吧?”
“还皇贵妃,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我看啊,她这一步比登天还难喔……”
林嫔含笑听了一阵,才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啊,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儿,这后宫里处处都是那位的眼线,当心人给你小鞋穿!”
胡嫔“哼”了一声:“穿就穿呗!谁怕谁啊?”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年了,怡皇贵妃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胡嫔心里始终还是没过得去当年那道坎,要不是当年怡皇贵妃横刀插足,她又怎么会落魄到今日的地步?
大家都是无宠无子,林嫔不过是一个诏训,竟然也跟她一个位份。
不过她们这辈子也就到这了,毕竟都人老珠黄了。
胡嫔转而又叹了口气:
“说起来陛下登基都一年了,咱们这后宫还是只有我们这些个人老珠黄的,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大选?”
“大选?那您可别盼着了,不说陛下没露口风,就是前头也没人提这事儿的。”
一个贵人笑了笑,说道。
她父亲今年刚从地方调回上京,上个月才跟家里通了信。
自陛下登基以来,前朝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关心陛下的后宫?
更何况陛下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被质疑无后的太子了,他有儿有女的,连皇子都有两位了。
这话一说出来,一亭子坐着的几个姝色佳人脸色终于归于统一,齐刷刷垮下了脸。
胡嫔心中暗恨,旧人没了用处,新人不见踪影,难不成就任由她嚣张不行?
倒是林频,面上虽是跟大家一样十分愁苦,暗地里头的心思却是转悠个不停。
要说皇贵妃娘娘掌管的后宫,也算是有规有矩,但到底还是太过松泛了些。
像她们这些低位的嫔妃,换了先太子妃掌管东宫的时候那是一年半载都没法子跟家里人联络的。
更别提像如今这般逢年过节还能跟皇贵妃娘娘提请家人入宫一见,便是不能被允许,平日里送个礼什么的也是能的。
所以胡嫔知道陛下登基这一年来很忙,林嫔自然也是知道。
而且她还知道啊,这阵忙马上就要过去了。
等今科学官们陆续到各地任职,陛下和百官就没有那么忙碌了。
到时候……
还怕有人想不起陛下这称得上寒酸的后宫吗?
*
景怀照旧隔几日会把宫里头的动向跟皇贵妃娘娘禀报。
这几个打在东宫那时候起就最喜欢聚在一块儿说闲话的,到了后宫也还是一样。
陈福林面无表情的听完景公公将几人的风凉话复述,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理智上,她知道陛下绝不是那等喜新厌旧之人,也明白陛下近来不肯见她必定是有什么缘由。
但情感上,向来予取予求的人这般,落差有些大,她还接受不了。
所以从昨晚开始,延禧宫的气氛也微微有些奇妙。
尤其是天亮后,仿佛整个后宫都在讨论怡皇贵妃“失宠”的事情。
延禧宫比绛福轩大多了,除了原班人马,还新进了许多小宫女小太监。
他们可不像原先绛福轩的人,对他们主子有着谜一般的信任和信心。
听见外头的风言风语,自己人的心也有些乱了。
翠云已经是第四回抓住躲起来说闲话的小宫女了。
身为延禧宫的大宫女,在这些小宫女面前,翠云姑姑也是很有威严的。
“手上的活儿都做完了?有这功夫在这儿嚼舌根?再有下次,你们就收拾包袱回内府去吧!”
两个小宫女怯怯的跪在地上,忙顺杆子往上爬:
“翠云姑姑,奴婢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去干活!”
翠云冷着脸呵斥。
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跑开了。
翠云的冷脸一直持续到她回到正殿,遇到刚出去的景公公。
第三百一十二章 陛下的旨意
景公公虽说刚刚跟皇贵妃娘娘禀报了那起子嚼舌根的,但他心里头明白,皇贵妃娘娘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人嘛,就是太闲着了,所以才有那功夫三五两个坐在一块儿胡天侃地的。
只要忙起来了就好了。
倒是陛下最近明眼见着对他们娘娘有些冷着,叫人捉摸不透……
难不成又跟当年一样,两人啥时候闹了矛盾?
景公公没想明白,但他心里并不担忧,所以见着冷着一张脸翠云,甚至还觉着有点好笑。
“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咱们翠云姑姑了?瞧这脸色,这大热天的连消暑的冰块儿都省了。”
翠云:……
本来板着脸的翠云被景公公脸上毫不掩饰的调侃整破功了。
她跺了跺脚,有些气愤道:“景公公!”
“您怎么还有功夫笑话我呢?那外头都把咱们娘娘编排成什么样儿了!”
她就是出去御膳房转一圈的功夫,到处都是看着她指指点点的人。
就连御膳房那些往日一见了她就热情的迎上来的人,今儿对她的态度也怪怪的。
也不是说就冷待了她,再不济她们娘娘也是这宫里最高位的嫔妃,就是那同情的目光叫人看着不舒服。
“还有咱们宫里那些嚼舌根的,真是气死我了!”
景怀含笑的听着翠云埋怨,甚至被说了他管理不力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倒是翠云自己说了这话,才觉得十分不妥,忙抱歉地对景公公道:
“景公公……我,您,唉!我说话没个把门,胡说八道呢!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景公公笑着摇了摇头:“翠云姑娘说的极是,是我没有约束好咱们宫里的宫人。”
他和锦云,分别管着延禧宫的太监宫女们,这背后跟风就是雨的,也不仅仅是那些小宫女。
所以翠云姑娘说他也没说错。
“不过不招人妒是庸才,那些人明着和咱们娘娘比不了,也就只能呈呈口舌之快了,翠云姑娘也不必太过较真,专心伺候好娘娘便是。”
景公公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一番,这才跟翠云告辞。
翠云站在殿门外,细细想了想景公公的话。
不招人妒是庸才。
是啊!
她们娘娘可不是什么庸才,难免招人闲话。
可那些人也就只能说说风凉话罢了,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给她们娘娘点头哈腰弯腰行礼的!
冷静下来的翠云不再冷着脸了,反而带着莫名的得意。
让正想叮嘱她几句不要为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在主子面前掉脸子的锦云默默把话咽回去了。
*
次日一大早,
延禧宫动静不小。
收拾出来的行礼都装了两个五六个箱笼。
陈福林的,秦旭秦熙的,秦昊的。
还有给陈家众人带的礼物,零零碎碎加起来,就这么一大堆了。
延禧宫当天一大早抬出去了那么多箱笼,接着,怡皇贵妃带着小皇子和公主出宫了。
这个消息插着翅膀一样在宫里迅速飞了一圈。
“这是怎么了?怡皇贵妃要去哪?”
“难不成是陪公主去东明寺?公主每年都要去的。”
“我看着不像啊……以前公主去东明寺,那是再简单不过了,这阵仗……委实太大了些。”
御林军开路,还带走了延禧宫里得用的宫女太监们,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呢。
这哪儿像是去佛寺那种清净之地的?
人东明寺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吧!
“莫不是……怡皇贵妃跟陛下闹了矛盾,回娘家去了吧?”
有个贵人大胆猜测。
说出来的话却叫众人险些笑掉了牙。
“哎呦我的好妹妹,你这……你这想法可真真是清奇啊!”
“莫说那是皇贵妃了,便是寻常人家,有那一言不合就收拾东西回娘家的,不是悍妇就是妒妇了……再说了,那可真是丢死个人的!”
这年头,出嫁女收拾东西回娘家,连带着娘家一块儿,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过嘛,咱们这位皇贵妃娘娘……的出身,可能也不是很介意这些也是可能的。”
说这话的胡嫔神色微动,意味深长。
结果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没说几句,就瞧见陛下身边的康公公来了。
康公公脸上挂着笑,看得几位起了个大早在御花园里“赏花”的妃嫔们心头一喜。
难不成是陛下?
陛下终于想起她们了?
难不成真是怡皇贵妃拿乔回娘家去了,陛下会不会立马找个人,以示自己绝不会被怡皇贵妃威胁到?
康公公:你怕不是在想pi吃!
就算陛下要找,也不会找你们这样没脑子的货色!
都是后妃,瞧瞧人家惠妃和菀妃娘娘,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闲话,还约束了宫里的宫人。
哪像这几位……
“老奴给几位主子请安了。”
在场的几人中,林嫔和胡嫔位份最高,两人带着几个小姐妹也对康公公点了点头。
胡嫔眼底是遮不住的喜色,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康公公平日里都要服侍陛下,今儿怎么有空出来,莫不是陛下有何吩咐?”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康公公点了点头。
“胡嫔娘娘说的是,陛下确实有些吩咐给几位主子。”
众人激动的握了握手里的帕子,更加热切的看着康公公。
康公公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陛下有旨,中秋佳节将至,本该阖家团圆,奈何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尚在行宫,特命后宫各嫔妃斋戒沐浴,潜心凝神,诚心诚意,抄写经书替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祈福,期间不得离开各宫,不得犯口舌,不得……,钦此!”
康公公话一说完,众人脸上的喜色不见,只剩下惊愕和苍白。
胡嫔跪在地上的身影摇摇欲坠,她死死的咬住了嘴唇,跟着众人一道说了句:
“臣妾遵旨”。
康公公冷冰冰的视线看着几人。
有些人,不是她们上下嘴皮子一嗑,就能编排的。
他将手里的拂尘换了一边搭在胳膊肘上,神色又恢复了那老狐狸一般的模样:
“想必各位小主听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老奴这便告退了。”
他朝着几位小主弯了弯腰,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了御花园。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回府
甭管背后的人都说了些什么,抛开别的,陈福林本人对于自己能回家小住几日是很开心的。
华丽的宫车,长长的仪仗队伍,一头刚出了含光门,一头就到了延寿坊,引来无数注视。
御林军开道,将道路两边的人群隔绝。
“这是谁啊?好大的阵仗……”
“你还不知道啊?这是怡皇贵妃娘娘回家省亲呢!”
“怡皇贵妃?就是那位……那位,生了两位皇子的那个?”
“可不就是!当今陛下唯二的两个皇子,都是这位生的……啧啧,是个厉害的。”
围观者深以为然。
若不是个厉害的,后宫里环肥燕瘦,各色佳丽,怎么可能让陛下独宠她一人呢!
世人总爱在某些事情上加上一些自己心中所想的香艳场面。
华盖垂下的帘子挡住了里头的人,他们看不清里面这位怡皇贵妃是何等的绝色,却不妨碍他们浮想联翩。
怡皇贵妃进宫八九年了,虽说给陛下生了两个皇子,却一直深居简出,这还是头一回大葬旗鼓的回娘家呢!
也是,那会儿她还只是个太子良娣,现在可是怡皇贵妃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就叫那什么……衣锦还乡了不是。
“这老陈家也是祖坟冒了青烟,听说祖上跟咱们一样,也是种地的嘞!”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种地的跟种地的那可不一样。”
“我前头遇见过一个陈家的族人,十几岁的小孩子,人也是从汝南乡下来的,现在在陈家读书呢!我问了,人在老家的时候打小就念书,他们族里还有族学,还有女娃娃上学的女学嘞!”
“哟,这女娃娃上啥学?还专门办个女学,这莫不是想着再培养出一个……咳咳,那位?”
说话的人猥琐的朝着前面消失的仪仗队伍努了努嘴,引得身边的人跟着齐齐笑开了。
但是很快,他们面前就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
为首的男子生得十分阴柔,他笑起来,更是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诋毁、寻隙滋事罪,割了舌头送去京兆尹府吧……”
*
陈福林不知道路边的百姓们心中所想,几乎是雀跃着坐在马车里,等待着怀远坊这条路走到尽头。
同样,陈家众人的心情也很是激动。
陈府的人昨日就接到陛下的旨意。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候着了,连八十岁的陈老太太都被陈母和荀氏搀扶着站在大门外。
因着府里人越来越多,陈圭林夫妻俩开了春就搬去了离西城门更近的丰邑坊,离怀远坊也不远,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那里的宅子也是陈母早就给儿子准备好的,不仅离西城门更近,方便陈圭林从西大营来回,还离岑家的长寿坊近。
出于多方考虑,他们夫妻俩成了陈家第一家搬出去的人。
圣旨是昨儿半下午到的陈府,陈彦之就派人去通知了三儿子。
所以陈圭林夫妻俩今早天刚亮也回来了。
大儿子陈景航卯时就被从丰邑坊过来的爹娘从被窝里挖了起来,这会儿还打着哈欠呢。
他因为要去国子监上学,从陈府跟堂哥陈景行一起,蹭大伯和祖父的马车早上还能多睡会儿,所以就没有搬过去跟他爹娘一块儿。
“爹啊,我看你就是在嫉妒我,大伯娘都没有那么早叫景行哥起来。”
天知道,陈景航起来之后也只是当个工具人,一脸呆滞的站在那里看下人收拾着房里,把他爹娘带来的衣裳什么的放好。
然后就是听他爹娘对小姑姑回来多么多么的激动,准备了什么什么礼物要送给小姑姑。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个孩子啊……
陈圭林一个爆栗送给儿子,虎着脸道:
“打起精神来!你老子我当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寅时就起来练功呢!”
陈景航撇了撇嘴。
“行了吧爹,你那点事儿我早打听明白了,我今年都七岁了,可不是三岁。”
他承认他爹是很厉害没错了,但是……寅时起来练功?
呵呵,怕不是被祖父拿棍子抽起来的吧!
陈景航自小在边关长大,家里人还担心这孩子刚回来在家里不怎么适应,谁知道这小子跟他爹一个样儿。
天生就跟人自来熟不说,比他爹还要鬼精鬼精的。
在府里住了一年,愣是让他大伯娘拿他当亲儿子似的。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前面的巷口看了又看,时不时问一句:“贵妃娘娘的车驾到了吗?”
她怕自己老眼昏花,看漏了。
陈母也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她:“还没呢!”
今日福林出行,是按皇贵妃仪制的,牵一发动全身,没有往日说来就来那么快。
天边那道金色的火球快要升起的时候,远远的巷口,终于看到了两扇高举着的“回避”“肃静”的牌子。
“来了来了!”
“皇贵妃娘娘的车驾到了!”
只这么两句,陈府门前立马就躁动起来了。
整理衣冠的整理衣冠,互相检查着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等仪仗落在了陈府门前的时候,这躁动却突然就消失了。
所有人安安静静,等待绣凤鸾车停在陈府门前。
陈福林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还未来得及唤人,就见陈府门前站着的众人呼啦啦一大票,山倒一般跪了下来。
“臣(臣妇、草民)恭迎怡皇贵妃!”
“恭迎熙和公主,二皇子殿下。”
陈福林满脸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的父母,八十岁的祖母,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封皇贵妃的时候,她因为刚刚生产,所以接了金册金宝,却未行册封礼。
后宫众人对她的礼遇是从东宫的时候便是如此的。
所以这是第一次,陈福林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怡皇贵妃,位同副后。
除了陛下,就连她的父母亲人,在她面前也要俯首称臣。
“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兄嫂,快快免礼。”
她走上前,亲自扶了老太太起来。
又去搀扶陈父陈母。
陈母看着女儿神色激动,虚虚搭了一把,握了握女儿的手后,不着痕迹的退了开来。
“娘娘,您请。”
这一回,和陈福林往日回来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了。
宫人们手里的金提炉焚着御香,撑着曲柄七凤金黄伞,捧着的冠袍带履,金顶金黄绣凤版舆,通是皇家气派。
就连香珠、绣帕、漱盂这些,都是从宫中带来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寒暄
陈府专门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安顿怡皇贵妃等人。
陈福林这一回回来,发现府里竟然有些变样了。
他们这府邸买了二十余年了,前些年跟后面院子并园的时候修缮过,看着大气了些,但仍是十分朴素的。
可只去年一年没回来,就见如今园内雕梁画栋,往她的住处一路走来佳木怪石,树林掩映,树上挂满各种绢花,池中有螺蚌制成的彩灯。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怎么这般华丽?”
陈福林扶着老太太,秦熙乖巧的跟在她身边,奶娘抱着不到周岁的秦昊。
身后跟着呼啦啦一堆的人,有陈府的女眷,有她带来的宫人。
陈父等人则是在前院等着,等她安顿好了一家人再一起用午膳。
她看着大变样的府邸,其实是想说有些花里胡哨的。
老太太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咱们府里为了欢迎娘娘回来,特意弄的,你二嫂说了,这样显得喜庆。”
陈母也没有反驳婆母的话,虽说是有这么个理由,但都是瞎编的。
府里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准备,可不仅仅是为了欢迎皇贵妃省亲的。
陈福林失笑:“二嫂有心了。”
新准备的院子,和她原先的闺房就只有一墙之隔。
这几年也不知为何,这一条街上的人家像是故意要给他们陈家腾地方似的,前后左右的房主都搬走了,还把房屋卖给了陈家。
但他们是正经花钱过户的,一分钱也没有少给,可毕竟是一份人情。
若是日后有人求上门来,能搭把手的他们也不会拒绝,若是太过分的要求,那他们也不会惯着。
所以如今陈府规模之大,一点不输太平坊那边的大宅。
毕竟他们一门父子五人都在朝中为官,就是一人给发一座小宅子,那也能凑出来一座六进的大宅了。
锦云眼尖,竟然看出来这小院子跟她们在东宫的绛福轩有几分相似。
只是院子后面多了片树林。
*
今日为了迎皇贵妃车驾,陈府女眷们都身着品服。
一行人进了屋里,都松了口气。
宫人们一见这里跟她们绛福轩竟然十分相似,一个个也心里有了成算,有序的接过了院子里的活计。
打水的打水,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焚香烹茶,不一会儿就井井有条的。
荀氏旁眼看着,在心下叹了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祖母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怎么不在慈安堂等着我来见您呢?”
众人坐了下来,陈福林便道。
老太太却得意的“哼”了两声:“我这腿脚好着呢,也就是到了冬日里有几分难捱,我可不得趁着天气好多走动走动。”
她如今愈发不服老了。
尤其是看见这一屋子的儿孙满堂,又有这么出息的一个孙女。
陈母也笑着道:“娘娘有所不知,自打前些年您送回来那些药膏给老太太抹了,这几年就是冬天也能下地走动了。”
陈福林大喜过望,她笑着道:“原是这样,曹大人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太医出身,一身的偏门法子却不错。”
当年几回救她性命的也是他。
说着,她又跟几位颇有些拘谨的嫂嫂打了招呼:
“一年不见,几位嫂嫂可安好?”
荀氏见了小姑一如往昔的笑容,心下稍定,第一个应声:
“托娘娘的福,我们在府里一切都好。”
另一个和陈福林熟悉的便是三嫂岑安然了,她也道:
“去年就那么匆匆一面,本以为娘娘生辰的时候就能再见的,结果就等到了今年了。”
小姑每年生辰都会回府里吃顿饭,这在陈家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有时候陛下还会亲自陪着一块儿,便是不吃饭也会亲自接送。
岑安然怎么能想到呢?
当年那个和自己住在储秀宫里同一间屋子的小姑娘,真的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了下来,还活得这般漂亮。
想到最近自家相公在忙着的事情,岑安然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小姑子。
从一个五品官之女,到太子良娣,太子长子的母亲,再到如今的怡皇贵妃,以及日后的……
这一路走来,艰险困难自然有之,但小姑却能安然的走到现在,还带着他们陈家得到了今日的地位。
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倒是二嫂和四嫂跟陈福林稍微不那么熟悉,但无论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陈家父子本身对这个小姑子的看重,两人脸上的笑意都十分真诚。
“是啊,总算是陛下体恤,今年恩准我带着二皇子和公主回府小住,这段时日,就麻烦母亲和嫂嫂们费心了。”
陈母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她知道女儿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如今府里当家的是大儿媳荀氏,三房早就搬出去了,如今回来也跟女儿一样,住几日就走了。
二房和四房吃住都在公中,但也都有自己的小账本。
所以二嫂和四嫂听了小姑这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些日子费心准备这院子,出钱出力更多的是大房。
“娘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她二嫂性子确实爽朗,这会儿也没让冷了场。
大不了后头她天天往这边跑勤快些,一定让小姑感受到她的热情!
四嫂是个文静的,闻言也只是跟着说了句:“二嫂说的是。”
陈福林笑了笑,转到了下一个话题。
问起了家里的子侄们。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女眷在,小孩子除了秦熙就只有二房的陈悦。
她们两个小姐妹还是去年秦熙去东明寺回来的时候见过一面,是荀氏带悦儿进宫来的。
表姐妹俩也不陌生,早在屋里的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就拉着小手走到一边的角落里说话去了。
“景阳如今在宫里照料着大皇子,倒是让大嫂挂念了,过几日我回去,便跟陛下商量着,往后每个月让景阳多回来两趟。”
她是知道的,景阳现在是每个月只回府一趟。
荀氏连忙摆摆手:“娘娘,这万万不可,能够进宫陪伴大皇子那是这孩子的福分,更何况我这家里还有个混世魔王操心着呢,他在宫里,倒给我省了不少事,反倒让您操心了。”
“景阳性子沉稳,哪里需要我操心了?嫂嫂们把家里几个孩子教的很好。”
不说家里其他几个小的,就算是只看景阳和在国子监的景航和景行,他们陈家下一代也就无虞。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婚
嘉靖二年。
七月初六,大吉。
陈福林回到陈府的第四天。
天还没亮,她觉得自己刚刚睡下还没多久,就被一脸笑意的锦云翠云叫醒了。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留在院中跟她说了许久的话,随后两人同眠。
这会儿却没见到母亲的身影。
陈福林下意识的看了看屋里,就被锦云的说话声吸引了心神。
“娘娘,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送婚服的人和宫里的嬷嬷们已经到了,咱们得起来了。”
不过,锦云在说什么?
她抬起来捂住嘴角打个哈欠的手都忘了放下来。
宫里的嬷嬷?
她这才看见,屏风外还站了一个嬷嬷并一堆宫女。
稀里糊涂的被锦云和翠云两人扶着下了床。
就有宫人们提着水桶,捧着花盘鱼贯而入,行走间香气四溢。
陈福林觉得自己可能是还没睡醒,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直到那个有些面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嬷嬷站在她面前,一脸恭敬道:
“娘娘,请您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陈福林看了眼窗户外漆黑的夜色,不解地问锦云:“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
锦云一听就知道娘娘方才没注意她说的“大喜的日子”,便也促狭道:
“回娘娘,正是呢!
赵嬷嬷她们都是陛下派来的,今日专门替娘娘您在出门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陈福林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那便有劳嬷嬷了。”
通常情况下,她对待那些宫人们都是十分宽和的。
赵嬷嬷屈了屈膝:“能伺候娘娘,也是奴婢的福分。”
陈福林被锦云翠云半扶半架着去沐浴,顺便又眯了一会儿。
接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头人似的,被人一会儿摆弄成这样,一会儿那样。
陈福林闭着眼睛,任由赵嬷嬷和其他几个宫女在她脸上头上动来动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就在陈福林即将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她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压力。
她“唰”的一下睁开了眼,就看见面前的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
母亲昨晚说是想念那些年她在府里的日子,母女俩便在她未进宫前的小院里睡下了。
这会儿不知怎的,陈福林突然想起来那年她也是坐在这镜子前,看着自己年轻的容颜。
如今想来,她竟然已经分不清,那到底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梦,还是真的有前世今生?
十五岁。
二十四岁。
九年的光阴,那个脸圆圆的,杏眼弯弯的娇憨小姑娘,也长成了如今这副眉眼精致,贵气十足的模样。
头戴九天凤冠,大红嫁衣上身,陈福林后知后觉。
“大红色的吉服……”
只有正室才能穿的。
赵嬷嬷将嫁衣上最后一道褶皱抚平,才缓缓笑着道:
“这不是吉服,这是娘娘的嫁衣。”
嫁衣……
陈福林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站在那里,一脸恍惚的任由嬷嬷带着宫女们为她系上腰间的环佩。
她垂下头看着身上流光溢彩的“嫁衣”,凤冠上的流苏垂下,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真美啊……”
她听见二嫂的声音,抬起头来。
陈母和嫂嫂们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大嫂和母亲两眼都有些红红的。
“母亲……”
她下意识的开口。
陈母笑着走了过来,亲自为她簪上最后一支凤钗。
“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身着嫁衣出门的那一日……”
九年前女儿离家进宫的时候,陈家人心中有苦难言。
尤其是陈母,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女儿去那宫里,做个命不由己的太子良娣。
可谁又能想到今日呢?
她的女儿,堂堂正正的从自己的家里,身披彩凤,头戴金冠,十里红妆出嫁。
*
早在三个月前,
礼部就开始走陛下大婚的流程了。
祭告天地后,并命景亲王为正使,老崔大人、郑大人、礼部尚书为副使,侍中宣制“纳刑部尚书陈氏女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
大体的意思,就是皇帝派这些人代替自己向女方府里求婚,女方接受制书,回表答复,感谢皇帝的恩宠,表示同意婚事。
问名、纳吉、纳征、告期,这些都是已经陛下和陈府已经做完了的。
而今日,还要行册后、奉迎之礼。
命使们早早的来到陈府,通报之后,陈府众人皆身着朝服,向皇宫的方向拜礼之后,才请命使入内。
而陛下派来的女官和嬷嬷,则进入闺阁之内,给准皇后佩戴宫中事先送来的首饰,更换衣服,也就是皇后专用大婚礼服。
随后,由女官引导出阁,立于庭院之中,朝皇宫的方向跪拜。
正使景亲王向未来皇后宣读册文。
“朕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坤教主乎治内、允资辅翼之贤……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
咨尔皇贵妃陈氏、乃刑部尚书陈彦之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
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此!”
景亲王宣读完册后诏书,将象征皇后身份的金册和金宝赐予陈福林。
他退后几步,撩起衣袍跪下:
“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福林耳边回荡着所有人的跪拜声,又被女官扶回自己的院中,才反应过来。
她,成为皇后了。
可以和他一起拜天地,平起平坐的——
皇后。
他的妻子。
陈福林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看着也换上一身粉色宫女服的锦云翠云等人,还有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根的小金子小银子。
她听见门外女儿的声音,笑得很开心……
门外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唤了声:“碧萝。”
碧萝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娘娘,是不是很惊喜?”
陈福林对上她含笑的眼眸,也笑了。
“是啊,好惊喜……”
她猜到碧萝这时候出现的目的了。
真好。
那年,她陪她一起进宫。
今日,她送她出嫁。
*
命使们各自回去复命,等到黄昏之时,他们还要前来奉迎。
傍晚时分。
迎接皇后的文武百官,站立于陈府是大门外,文官在东,武官在西。
陈福林在女官的引导之下从院里走出,来到堂屋。
以景王为首的使臣进入院子中,再一次宣读诏书。
随后,皇后拜别家人,在陈家人的目送中登上重翟车,从怀远坊陈府大门外往宫门口去。
前来奉迎的文武百官或骑马或者乘车,与仪仗队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赶往皇宫。
帝后大婚,万人空巷。
陈府毫不吝啬,一百八十抬嫁妆看得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
当街抛撒的糖果铜钱,引得孩童们一个个喜笑开颜。
皇宫里,
皇帝身着冠冕坐于朝堂之上,五品以上的官员,站于东西朝堂前。
奉迎使臣,将皇后迎接至皇宫大门外,仪式正式开始。
皇后入宫,钟鼓齐鸣。
在女官的引导下,陈福林至大殿之外,待里面一段长长的唱词后,便有高声道:
“迎皇后娘娘入殿!”
陈福林这才被女官提醒,一步步走进了这象征着大靖至高无上权势和地位的大殿……
陛下没有等她走近,而是亲自从御阶之上走了下来,迎接他的皇后。
他的,妻子。
她看见站在殿上的男子,即使他身着玄色龙袍,威严又霸气。
他朝着自己走来,她眼中却仿佛看见了当年那道白色的身影。
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渊清玉絜,和光同尘。
那是她的,太子啊……
*
原来不只是我对你有所求,
你亦对我图谋不轨。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