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寒
陈福林备受打击,心里把这位太子殿下吐槽了一百遍,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要去给太子妃请安。
虽说她知道自己昨夜是没有侍寝的,但别人不知道啊!
妾室侍寝第二日,必定是要去正头夫人那里请安的。
正当她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奴才赵寿,奉太子殿下之命,给陈良娣送些东西。”
陈福林不解地看着跟前打着千儿问安的人:“有劳赵公公,不知殿下让您送些什么东西?”
赵寿见此暧昧一笑,这陈良娣,还怪傻的,没想到殿下好这口。
“瞧良娣说的,昨儿殿下是在您这儿歇的,自然是殿下歇得舒心了。”
陈福林一口老血梗了梗,歇得舒心?
一溜的赏赐被人拿进了屋子,陈福林晃眼一看,都是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什么的。
所以太子殿下是真的舒心了?
他喜欢和人盖着被子纯聊天?
因着这里耽搁了一会儿,饶是她匆匆赶去,到长乐殿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
“妾来迟了,劳姐妹们久等,望太子妃恕罪!”
殿内说说笑笑一片和乐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太子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
“本也只是为了和你们说说话,哪来的恕罪不恕罪的?知道你昨儿辛苦了,快坐着吧!”
一听这话,众人锋利如刀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有人纳罕:“我怎么瞧着陈良娣今儿倒有些蔫蔫的?”
有那听出话音儿的险些咬碎了银牙。
为什么蔫蔫的?
还不是昨晚伺候太子殿下没睡好!
陈福林强迫自己挤出一抹憨笑,“许是今日天气黯淡了些。”
都快巳时了,还不见一点阳光,想也知道今日是没有太阳的,可不就是天气不好嘛!
最近雨水倒是不少,陈福林素来怕热,看这天气又是要下雨了,每每下一场雨,便有一两日舒爽,她心里欢喜,面上的笑意也真心了几分。
问话那人正是卢良媛,她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人瞧着确实气色不好。
可回过味儿来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遂也闭口不言了。
“咱们方才说到哪了?哦,说有的人是得志便猖狂,自以为有些本事,便目中无人了。”
“要知道啊,这样的人到最后都是没落过好下场的,太子妃娘娘,您说臣妾说的可对?”
是李良娣。
因着她是新人里第一个侍寝的,所以平日里除了东宫三巨头,一副别人谁也看不上眼的模样。
陈福林心下好笑,她这话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含沙射影说她,知道的还以为在说她自己呢。
太子妃一脸和蔼地看着李良娣,笑意不减:
“李良娣说得对,故而本宫时常劝诫各位妹妹,谦慎恭谨为要……”
陈福林自然是点头应下的,这不必说,现在还不到她出风头的时候,毕竟自己还没拿下东宫权力最大的那位。
李鸢儿一番含沙射影唇枪舌剑,打在她身上竟跟打在棉花上一般,不痛不痒的,反倒是把自己气了个够呛。
反观太子妃高坐钓鱼台,悠哉悠哉。
到了最后,陈福林却总觉得今儿缺点什么呢。
从长乐殿出来,她随手拦住了一个末尾的昭训:
“这位姐姐,今日怎么不见崔侧妃?”
那昭训今日见识了一番大场面,突然被人扯住心跳都漏了一拍,见到是今日出了大风头的陈良娣,连忙唯唯道:
“不敢当良娣这般称呼,长汀殿的人来说侧妃着了风寒,太子妃娘娘便免了侧妃一月问安。”
风寒?
陈福林皱了皱眉头:“多谢了。”
回去的路上,陈福林想了想,直接拐了个弯往长汀殿去的方向走去。
“良娣,您要去看望崔侧妃?”
碧萝跟在她身后,小声问道。
陈福林微微侧首:“怎么?有什么不妥?”
碧萝顿了顿,还是道:“倒也没有,就是快到饭点了……”
您还空着手,怕是不太恰当。
她话里的未竟之言被陈福林精准获悉,她脚下的步子一顿,
“有道理,东宫抠门得很,晚了连饭都没得吃了……”
话音刚落,她利落地拐了个弯,回绛福轩去了。
碧萝:……
总感觉小姐理解的意思和她想说的不是一回事怎么办?
不过她还是快步追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地尽职尽责道:
“夫人说过,咱没有饭点去探望病人的,待下半晌,奴婢给您收拾些糕点补品什么的,您好歹带着东西去……”
——
下午时分,
陈福林带着碧萝和碧萝给她准备的,花了“重金”从厨房买来的精美糕点往长汀殿去。
“奴婢见过陈良娣,侧妃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您里边请。”
刚到长汀殿门口,就有机灵的小太监去里面传话,崔侧妃身边的大宫女绿英亲自迎了出来。
陈福林问道:“我也是快午时从长乐殿出来后才听说侧妃竟害了风寒,是有一阵子了?”
她记得前几日风和日丽的,下雨那还是好几天前的事情。
绿英答道:“是有好几天了,前些日子下了场雨,侧妃一时贪了凉,现下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陈福林跟着绿英到了殿内,一股浓郁的苦药味扑鼻而来。
“妹妹来了?我这屋子里全是药味,就在外间吧,我就来。”
崔侧妃嗡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想必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陈福林回道:“不劳动崔姐姐,我进来就是了。”
虽然她很是嫌弃这股子药味,这让她想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但为了抱紧这根临时大腿,她还是咬了咬牙进去了。
崔侧妃这风寒也有五六天了,不算严重,却也如抽丝一般迟迟好不了,所以整个人十分憔悴。
她正坐在雕花梳妆镜前,几个宫女正在伺候她梳洗打扮。
从镜子里看到陈福林小鼻子皱了皱,她嗤笑一声:
“说了叫你不进来你非要进,现在嫌弃了?”
陈福林咧开嘴,“哪有?不嫌弃不嫌弃。”
她坐在小宫女搬来的凳子上,看着崔侧妃收拾,
“病中看美人,也可称绝色……”
崔侧妃“扑哧”一笑,从镜子里看到她一脸“痴迷”的模样,笑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风流鬼,夸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
陈福林收回目光,撇了撇嘴:“我又没说假话。”
能进东宫的女子个个风华绝代,崔杨两位侧妃进东宫比太子妃晚了两年,却也是十八九岁的年岁了。
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又不至于韶华老去,恰好处在一个女子最美的年纪。
虽然不施粉黛,但陈福林就是觉得两位侧妃比那位尊贵的太子妃娘娘鲜活。
——
第十七章 远香近臭
等到崔侧妃收拾好了,两人相携往后花园走去。
“许久不动,我这身子骨都生锈了一般。”
崔侧妃略微走了几步,就觉得十分疲倦。
闻言,陈福林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她:
“您那屋子里全是药味,虽是风寒,前几日未曾发汗也就罢了,后面就该好好透风,不然就是有病邪都被姐姐关在屋子里了。”
“躺久了动动就觉得疲乏是正常的,您就该多动动!”
崔侧妃讶然,“还有这说法?”
连太医都说不要见了风,所以她那殿里总被捂得严严实实。
老实说,她也觉得闷得慌!
而绿英这时候也道:“回良娣,是太医前几日吩咐的,叫侧妃娘娘莫见了风,免得反复了。”
陈福林:“……”
“其实太医说的也不见得全然作数,万一他老人家说的是叫您前些时候莫见了风呢?后头人要是透透气儿,心里头舒坦了,自然百病全消了!”
崔侧妃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确实,我出来吹这么一遭凉风,觉得心底那口子郁气都散了不少。”
陈福林抬了抬下巴:“那可不!”
一副“她说的必定是有理”的样子。
崔侧妃见她这副模样,好笑地点了点她,连带着跟在身后绿英和碧萝都忍不住眼底的笑意。
绿英:这位陈良娣真是个妙人儿!
碧萝:她家小姐就是厉害!
“哇!这里竟然还有个小塘!”
陈福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长汀殿的后花园里转悠来转悠去。
崔侧妃坐在石桌前,小口小口地品着上个月刚上贡来的新茶,看着穿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的人,眼底满是笑意。
这傻子……
等陈福林终于过来了,她玩笑道:
“你若是喜欢,搬来长汀殿和我作伴,这园子便也是你的了。”
按理来说,长汀殿和长秋殿,并其他几个大些的东宫寝殿,都是一位殿主外,还要住上几位低位侍妾的。
秦氏对待皇室子弟要求向来严格,未及冠不封王,不成婚,且成婚前身边只能有不超过四位侍妾。
一是为了不荒淫无度,坏了身子,二来不至于玩物丧志,堕了皇室子弟的风范。
故而现今二十五岁的太子殿下虽然成婚多年,这次选秀却是东宫进人最多的一回,原先东宫的妾室加起来都没有这回的人多。
陈福林立马从一脸沉迷中回过神,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那挺好,挺好的!”
自己一个人霸占个院子多好啊!
虽说她要抱崔侧妃这根大腿是没有错,但远香近臭嘛!
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距离产生美!
似乎觉得自己摇头摇得太过果断,陈福林解释道:
“我那院子里刚种下满院的茶花,现下刚冒芽呢,我舍不得。”
大花园虽好,但还不足以诱惑到她搬来与人同住。
崔侧妃也没指望她应下,当初太子殿下想往她长汀殿塞人她都没同意呢!
她白了陈福林一眼,“行了,我同你说笑的,你要是进来了,整日叽叽喳喳没得烦到我。”
陈福林:“……”
她其实也是一个安静的女子来着。
“上回的事儿干得不错,我早同你说了,进了这皇城里,甭管是东宫还是后宫,自己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陈福林不解:“上回什么事儿?”
崔侧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的茫然不似装出来的,竟冷笑出声: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运道好的?”
陈福林腼腆一笑:“我祖母常这样说……”
崔侧妃梗了梗,她闭了闭眼,简直没眼看眼前的人:
“……罢了,傻人有傻福,也不错了。”
她听到绿英说这人在太子去看望太子妃的时候出了些状况,叫太子注意到了,晚间就去了绛福轩。
还以为这人是脑瓜子开了窍,故意出的状况,却没想到是误打误撞。
不过她放弃了,陈福林心里却憋了个不知当问不当问的问题。
于是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你要说什么就说,我最是受不了有人在我跟前婆婆妈妈的!”
陈福林被唬了一跳,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崔姐姐……您是在鼓励我争宠吗?”
崔侧妃气笑了:“那你以为呢?”
陈福林一脸纠结:“可是……可是……可是姐姐是太子殿下的侧妃啊……”
换句话说,她俩是对手啊?
她不怕背后给她捅刀子的人,反正她有把握再捅回去就是了。
但是她怕别人对她太好了……
她曾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以至于进了东宫这虎狼窝,有些小聪明却也丢了命。
时至今日她仍是这样认为的,她还要查是谁害了自己,还要让自己在东宫立于不败之地,要护着陈家,自她这一辈崛起……
她有四个哥哥,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她娘没能给她一个姐姐。
而这位崔侧妃,温柔中不失霸气,明媚大方,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简直满足了她心目中对姐姐的全部幻想。
她甚至还鼓励她争宠!
崔侧妃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瞥了她一眼:
“侧妃又怎样?他是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我还能奢求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吗?”
陈福林摇头。
那肯定不能的,就连太子妃都不能。
“那不就得了?”
“说得好听些,咱们是东宫的妾室,可谁又是真的冲着殿下这个人来的?”
“家族,权势,这些才是最要紧的,在这东宫里,反倒是那些儿女情长不值当……”
崔侧妃看了眼自己多日未打理的指甲上掉了的一小块颜色,皱了皱眉,
“所以啊,与其和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整日里斗来斗去,我鼓励鼓励我看得顺眼的人不行吗?”
陈福林点头。
这很行!
她只是有些诧异,崔侧妃会把话说得这么透彻。
崔侧妃单名一个菀字,出自清河崔氏,曾经的第一世家,宫里还有位贵妃姑母给她撑着。
相较于只凭家世在东宫立足的杨侧妃,显然这位对太子妃更有威胁性。
只是很可惜,整个东宫,除了前些年太子妃和几个妾室小产过,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争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东宫现在表面的和平,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那会儿她怀孕的时候,整个东宫可是热闹非凡。
人呐!
有时候活得太明白了,好也不好。
不过她看崔侧妃倒是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简直如鱼得水……
“侧妃,该喝药了。”
崔侧妃身边另一个大宫女白鹭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陈福林恍然,看了下天色,已经傍晚了,原来自己在长汀殿已经待了这么久,
“姐姐还在病中,我却打扰姐姐这么久,真是罪过。”
崔侧妃扶了扶额,“你打扰得好,本宫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这些日子喝了满肚子的苦水,她累了。
白鹭无奈:“便是觉着好了,也该巩固巩固。”
陈福林也觉得言之有理,便跟着一起劝:
“这倒是对的,姐姐快喝了吧,待会儿药凉了更苦了。”
从白鹭手里接过药碗,她一脸殷切地递到崔侧妃嘴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药的味道有些熟悉……
第十八章 熟悉的味道
从长汀殿回来,一路上陈福林都觉得自己鼻尖萦绕着刚刚那碗药的味道。
“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她走一路念叨一路。
陈彦之一直在刑部,熬了十年才熬成刑部侍郎,有这么一个爹,陈福林从小也算是对疑难案件耳濡目染了。
而陈彦之从小就告诉他们几个,有时候断案,并不一定要靠十足十的证据。
直觉。
也是破案很重要的线索。
她现在就“直觉”不太对劲。
治疗风寒的药物大差不差,无非是板蓝根,金银花,牛蒡子,贯众,连翘,荆芥,桔梗,柴胡,薄荷,苏叶,还有甘草等等,只在这些药里做些增减,所以味道闻起来也颇有些相似。
可刚刚那碗药……
给她的熟悉感,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些药。
可到底是什么呢?
从回绛福轩到用完晚膳,碧萝看自家小姐在窗边一坐就到了天黑,她走过去劝道:
“小姐,在这坐了许久,要不咱先好好歇息歇息?有那想不明白的,说不得睡一觉就想清楚了呢!”
陈福林看了眼天色,是不早了:“嗯,那就洗洗睡吧。”
她琢磨了这么久,千头万绪总差了点什么,还不如睡一觉起来再说。
坐上床,一时之间睡意倒也不深,陈福林突然想起来:“对了,景怀今儿有消息吗?”
碧萝想了想,答道: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太子殿下自那日来了咱们绛福轩,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陈福林“嗯”了一声,躺下后任碧萝给她搭好薄被,颌上眼睛便不再说话了。
“奴婢就在外间,良娣有事便唤我。”
收拾妥当后,碧萝轻声叮嘱一句,也不需陈福林回答,熄了几盏灯才退了出去。
夜里,
床上的人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极度不安之中。
又是梦……
这次陈福林站在一旁,看着熟悉的床上,女子痛得面目狰狞,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满头大汗,腮帮子咬得死紧。
紧紧攥住枕头的双手青筋毕露,隐隐可见血红,却是隔着布都抓穿了,手心满是指甲扎出的血坑。
陈福林也攥紧了拳头,痛……
即使这一回她没有躺在床上,但那种痛仿若跗骨之蛆,深入灵魂血肉,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她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往往,不同于上次模模糊糊,只能看到身边的碧萝和两个产婆,而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碧萝的慌乱,两个产婆满头大汗地引导她如何用力,一旁几个小宫女拧帕子的拧帕子,端水的端水。
哦,外间还有一个给她熬药的……那药,是太医开的为了防止生产中途脱力的。
她专门让信得过的太医看了方子,确定没什么问题,药也是碧萝亲自盯着抓的。
小宫女全神贯注地扇着扇子,盯着罐子里的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
接着,里面开始乱了起来,是“她”没有力气了,于是催促着端药进去。
小宫女赶紧将炉子上的药罐端了起来,不顾小手被烫得通红,倒了一碗药就拿了进去。
陈福林看着“她”喝了那药,然后——
“啊!”
“娘娘血崩了!”
“……”
陈福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香汗淋漓,惊魂未定。
“碧萝……”
“碧萝!”
碧萝听到动静,披了件外衣赶紧走了进来:“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她看了眼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人,轻轻给小姐擦了擦汗,就赶紧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又摸了摸茶壶,幸好还有点余温。
“小姐,喝口水。”
陈福林接过杯子,灌下满满一杯水,仍是缓过神来。
她怔愣了许久,碧萝也不打扰她,姆妈说过,梦魇的人要让他自己回过神来,否则容易惊了魂。
碧萝就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一只手紧紧被小姐抓着。
良久,陈福林哑声道:
“碧萝,我要你陪我睡……”
她好像知道那药是什么了。
这一刻,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有个人在,心里会踏实许多。
——
次日,
陈福林醒来后,就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长汀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清晰的梦到那些事,许是白日里闻到了那熟悉的药味的缘故。
不过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小宫女熬的药,和她后来血崩有着密切的关系。
就是不知道是提前有人对药做了手脚,还是那个熬药的小宫女的缘故……
长汀殿里那熟悉的药味,和她那时喝的十分相似,治个风寒,应当是万万用不上那样的药吧?
然而她一时之间也拿不准那药是什么,像是……麝香?
还是红花?
可是又怎么跟崔姐姐说这件事呢?
我怀疑你喝的药有问题?
那又是谁下的药呢?为什么要下药呢?
碧萝见她从昨日回来就不对劲,晚上还做了噩梦,不免关心道:
“良娣可好些了?”
她把手里的安神汤端了过来,又犹豫道:“奴婢早上去东宫医属要了一剂安神药,您近来时常梦魇,还是喝了好些。
算上还在府里那时,短短一月,良娣就梦魇了三四回,也不知是惹了哪路神仙。
碧萝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跟夫人传个话,去东明寺给良娣求个安神符?
陈福林看着黑乎乎的安神汤,皱着鼻子摆了摆手,“我没事,不用喝药。”
她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一日找不出当初对她下手之人,一日不能手刃仇人,她便一日忘不掉那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
碧萝又劝了一番,见她实在是不肯用药,只能无奈拿了下去:
“若是还梦魇,良娣可不能再任性了。”
她向来是拿她没法子的,连夫人都治不了小姐。
从小一起长大的,碧萝从来都知道,自家小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她是小姐亲自选到身边的,那会儿小姐才三岁,她也才四岁,跟着府里适龄的小丫头一起,一脸惶恐地站在那里任人挑选。
陈府家业不算大,家生的世仆也不过四房,其余的都是些零散买进府里的下人。
她是家生子,一家人替陈家打理着南郊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按理来说她是很有优势的。
但那年府里大小姐两三岁的丫头却有六七个,而小姐身边最多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且陈府从不用活契。
一旦买下,必是死契,除非主人家主动放人,否则便是世代为奴了。
这样一来,她的优势更加没有了。
她很惶恐。
因为院子外她娘老子还在等着呢,要是她选不上,就要去她爹娘看管的那个庄子里割草喂牛了。
她第一眼看明明粉雕玉琢,却要装成个大人般严肃的小姐的时候,就知道——
她不想回去割草喂牛。
她想留在小姐身边。
——
第十九章 再等等
长信殿,
书房,太子和一干幕僚正在议事。
他身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板一眼地将最新情况跟自家主子禀告:
“益王昨日傍晚去了谢府,深夜才归,今日又去了西市的醉和楼。”
说完,黑影瞬间便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一般。
饶是已经多次见识到殿下身边第一密探出神入化的实力,幕僚们也心惊不已。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抚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里却闪烁着亮光:“益王最近很是活跃啊……”
另一人道:“陛下将谢氏的女儿赐婚给了益王,便是给了益王底气。”
谁不知谢氏是中立之家?
宫里的德妃谢氏育有四皇子,文武双全,过两年也要及冠了,可即使太子平庸,这对母子包括上京谢氏在内,却始终恪守本分,从不参与夺嫡之争。
而丽妃所生的三皇子,也就是益王,自小聪颖非常,天赋异禀,故而从不服太子,认为对方只是恰好托生到了皇后肚子里罢了。
皇家虽有立嫡立长的规矩,却也有无嫡立贤不是?
如今陛下却走了一招所有人都看不明白的棋——
将谢氏这一辈的嫡女,赐给了益王为妃。
要知道,益王之母丽妃,出自吴家,和陇西李氏关系向来不错,当初丽妃能平安产下三皇子,也和太后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陛下走这一步,老朽倒是没怎么看明白。”
“确实,此时将皇子和世家绑在一起,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或许陛下有其他打算,只我等无法勘破……”
坐在上首的太子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等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了,才开口道:
“谢锐是个聪明人,谢氏和吴氏怎么都走不到一起,说不定父皇只是随手点了个鸳鸯谱。”
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的,但想也知道别人不会信。
擅谋者,哪怕一件小事,也要剥丝抽茧,细细琢磨半晌,尤其是他父皇在这么个时候下,这么一道圣旨,很难不让人深思。
也就他知道谢锐是父皇的人,所以才有那般大胆的猜想。
想到谢锐的女儿,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颗低着头在他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滴溜乱转的杏眼……
“正是,谢氏有谢锐在,倒也还算安分。”
“嗯,谢锐乃天子伴读,又有同门之谊,可暂且放心,但人心难测,也许小心提防……”
“还是白老考虑周全,我等自愧弗如啊!”
“……”
几个人将如今上京和各世家的形势细细捋了一遍,又商讨了一下东宫最近的事宜。
最后,太子殿下沉声道:“益王那边先盯着吧,暂时没什么大事,但是范阳那边要抓紧了,再过一月便是端午祭天。”
想到范阳的人半个月前冒死传来的消息,太子面上向来的温润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狠厉。
到那时,他要范阳卢氏一族的献血祭天……
——
“你今日倒来得正好,快坐,尝尝白鹭新做的梨花糕。”
四月芳菲,各种果子树桃花樱花梨花争奇斗艳,陈福林院子里有棵桂花树,长汀殿地方大些,却是梨花和桃花居多。
今日,陈福林在绛福轩纠结良久,还是选择了来长汀殿看看。
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始终不得安宁,只有走这一趟才能安心,一进来就被人引到了后边园子。
却见崔侧妃不知从哪搬了把躺椅,坐在亭子外的小池塘边上,一看到她就忙叫她坐下,一边摆了个小案几,上面有两叠新鲜的糕点和水果。
“梨花糕?我倒是听说过,却是头一回见。”
陈福林坐在又给她加的座椅上,幸好不是躺椅,她坐不惯那个,在家里也就她祖母那样的老人家喜欢。
洁白的糕点,上面用桃蕊点缀着中心,精致剔透,一小块小块的,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陈福林也没客气,捻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就眯起了眼。
崔侧妃看着她这反应,纳罕道:“怎么?不合你胃口?”
她觉得挺好吃啊?
陈福林将口中的糕点咽下,才一脸沉醉:“唔……这也太好吃了吧!”
崔侧妃:“……你刚刚,倒像是我给你吃了什么毒药似的。”
一点也没看出来哪里好吃了。
陈福林赶紧辩解:“哪里?我那是被美味的糕点给诱惑住了!”
甜度适中,软糯可口,梨花的清香,又有桃蕊的沉醉……
是真的很好吃!
“姐姐这里竟然有这样心灵手巧厨艺绝佳的人,就是很羡慕了。”
不像她,不能自己开伙,经常还有吃不上饭的风险,饭菜也极其难吃的!
崔侧妃白了她一眼,懒懒的躺了回去,摆明了不太愿意搭理她了。
陈福林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眼珠子转了转,“姐姐,您说的白鹭,就是昨日给您熬药的那个大宫女吗?”
崔侧妃头也没转,只是“嗯”了一声回答她。
随后又想到什么,立马道:“白鹭和绿英都是我府里带进来的,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
陈福林“哦”了一声,刚刚萌芽的想法被生生扼杀。
原来是府里带来的……
那问题出在熬药的人身上的可能性,似乎低了不少?
没一会儿,她又问:“姐姐的风寒可痊愈了?今日还用药吗?”
见她提到这个,崔侧妃忍不住侧头瞪了她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日风和日丽的,我早好了,还用什么药!”
陈福林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气,心想这怎么也跟“风和日丽”四个字不搭吧?
也就是因着没什么太阳,不然她也不会挑这个点过来。
见崔侧妃瞪她,陈福林也不敢反驳,只腼腆一笑:“我那不是关心姐姐嘛……”
崔侧妃:“哼,那我还多谢你关心了!”
陈福林朝她笑笑,默默吃糕,不再吭声了,她盯着池塘里几丛荷叶,时不时还有几尾红色鲤鱼跃出水面。
心里却在思索着,崔姐姐已经不用药了,她要怎么才能找到她用过的药呢……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也不敢立刻就和崔姐姐说这件事。
要是有人存心害人,岂不是就会打草惊蛇?
万一狗急跳墙怎么办?
上辈子,岑安然让她第一次直面这座皇城里的残酷和血腥,于是她谨小慎微,畏缩保命。
而现在,她也是初入东宫,不得太子看重,她太清楚宫里要怎样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崔侧妃有危险的时候,就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她赌不起……
她紧紧抓住手中的帕子,告诉自己,再等等。
等她拿到证据……
等她和太子殿下合作……
于是她转头朝着崔侧妃撒娇:
“崔姐姐,我能去看看白鹭是怎么做这个梨花糕的吗?要是碧萝能学个一点半点的,我以后也有口福了!”
——
第二十章 为了搞药
陈福林美其名曰也要观摩观摩,跟着白鹭就去了长汀殿的小厨房。
“厨房烟火气重,要不良娣您还是在院子里转转吧?”
到了厨房门口,白鹭犹豫道。
碧萝也跟着点头,“是啊良娣,奴婢去看看白鹭姐姐做就好了,保证学会了做给您吃!”
陈福林四下打量了一番,厨房没有闻到明显的药味……
也是,谁熬药会在煮饭的厨房里熬啊?
但她鼻腔里还是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苦味……
“那好吧,碧萝你可要好好看着啊!”
她一脸不舍地目送碧萝跟在白鹭身后进了厨房,然后就开始自己在这个小院子里晃悠。
帮厨的小宫女太监来来往往,见到她纷纷停下行礼问安,直到她说:
“我就是好奇随意看看,绛福轩还没有小厨房呢,你们自去忙,不必管我。”
宫女太监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这样他们也很累的,又怕耽误差事。
有宫女悄悄抬头看了眼这位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什么都好奇的陈良娣。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遇见这么好说话的主子……
她看着圆嘟嘟的,一双水汪汪的圆润杏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瞧着好似跟她们一般大小呢!
这些打杂的宫女太监大多都十岁出头,最大的也才十五六岁,因为这般年纪可塑性最强,人伶俐也好教导。
这个小院子中间是正厨房,两边的耳房一间是放食材的,一间堆杂物,还有一间是留给厨房值守师傅歇晌的。
为了防止前边夜里要东西,一般都会留几个人守着。
堆杂物那个房间旁边是一道回廊,陈福林闻到药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走了过去,却只见到墙角有两个炉子,一旁的架子上几个药罐子,空空如也。
因为崔侧妃不再服药,所以药渣什么的都被处理掉了吗?
“陈良娣,原来您在这儿啊?”
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怎么打探药渣的事儿,白鹭和绿萝就找来了。
陈福林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做好了?”
碧萝闻言摇了摇头,“还没有,食材料都是现成的,白鹭姐姐把方子告诉奴婢,又现教了奴婢做了一次,便叫小太监上锅蒸去了。”
陈福林点了点头,看着白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白鹭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笑道:“也是担心良娣一人在此身边没个人,待会儿做好了都叫良娣您带回去。”
陈福林:……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问白鹭:“我方才见这里好些药罐子,崔姐姐的风寒当真痊愈了吗?可曾唤太医复诊?”
白鹭往她身后一看,那边正是煎药的回廊,于是她抿了抿唇:
“娘娘自己说痊愈了,也没不舒坦的地方,倒是不曾唤太医复诊……”
陈福林皱了皱眉:“还是要叫太医瞧瞧才能放下心,我待会儿劝劝她,之前开的药都吃完了吗?还是崔姐姐自己嫌苦不想喝停了?”
白鹭闻言心里十分感激,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倒是还剩一贴,娘娘觉得自己个儿好了便不肯再喝,且叫太医复诊的话,娘娘恐怕不太乐意……”
岂止是不太乐意,她和绿英劝了不知道多少回。
可自家侧妃娘娘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坚决认为请太医就等于是要喝药,故而绝不同意请太医复诊。
用她的原话就是:“那些庸医,没病也要说重三分,好好的人他也能给你看出个四五六里,然后叫你喝一肚子的苦药!”
陈福林眸光流转,笑着对白鹭道:“你把剩下的一贴药给我,待会儿我自能劝动崔姐姐。”
白鹭闻言目光一亮,“诶”了一声就去取药了。
给崔侧妃喝的药,向来都是她自己收着的,绝不假他人之手。
陈福林成功拿到药,趁人不注意偷偷藏了一点,然后带着药就去找崔侧妃了。
“啪!”
一个牛皮纸包的药包被丢在放果盘的小案上。
仰躺在躺椅上的崔菀微惊,颌上的眼皮子掀开,转头一看是陈福林,没好气道:
“你这小丫头做什么呢?吓本宫一跳!”
她又瞥了一眼被撂在桌上的纸包,“这什么玩意儿?”
陈福林抬了抬下巴,“喏,这是太医给姐姐开的风寒药,还剩下一贴呢!”
一听到是药,崔菀立马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风寒药?你拿来做什么?上回你不也说用不着喝药,多通风多透气,保持心情愉快,再说了,我现在都好了?”
陈福林磨了磨后槽牙,觉得自己有些牙疼,“我说的是多通风多透气保持心情愉快不假,我却没说讳疾忌医,用不着喝药这样的话!”
崔菀:……那不是一个意思?
看出来她眼神里的意思,陈福林立马道:“我可没说用不着喝药!只是病人心情舒泰有助于病情缓解这是事实!”
“姐姐就是为了逃避喝药,所以不愿意叫太医复诊,现下还拿我背锅,若是……若是姐姐有个万一,我岂不是罪人了!”
她说着,眼泪说来就来,哗啦啦地就往下掉。
这下崔菀是真吓到了,“我说你别哭啊!”
“诶,不是,就是我有个万一那也怪不着你头上啊?”
结果她越说陈福林泪珠子掉得越厉害,虽不至于嚎啕大哭,可她那般睁着大眼睛无声掉豆子才最叫人抓心挠肝。
陈福林:为了搞药,拼了!
崔菀无奈,只能恶狠狠道:“我真是欠了你的!”
“绿英!赶紧去,去给我找个太医来!”
候在不远处的绿英眼睛一亮,立马领命就出去了。
“行了祖宗,这下可还行?”
崔菀没好气地瞪着眼前的人。
陈福林见好就收,眼泪立马就止住了,碧萝终于过来给她擦了擦,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她家小姐啊,就是这么心善!
这才和人认识几天,掏心掏肺的这个劲儿……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人家有个“万一”她怕顶锅,但谁看不出来她就是想让崔侧妃看太医呢?
幸好她如今年纪小,脸上只用了些滋润的面脂,便是一番好颜色,只停了下来,略微收拾一下便妥当了。
若是上了妆容,再这么哭一场……
陈福林想到这里,不由得一个激灵,立刻紧了紧袖子里刚才从厨房顺来的洋葱,默默将它塞到袖袋最深处。
陈福林总算在长汀殿蹭了一顿饭。
她亲眼看到太医诊了脉,最后说崔侧妃:“身体无甚大碍,风寒已愈,只稍有些宫寒云云……”
陈福林心下一凉,宫寒是许多女子都有的症状,崔侧妃若常服用那些凉药,症状和宫寒无异,所以这便是一直都无人怀疑的原因吗?
——
第二十一章 试探
碧萝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福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景公公,强忍着摁下心中的疑惑。
陈福林道:“将这东西想法子送到陈府。”
景公公将那小布包收在袖子里,恭恭敬敬地欠身道:“良娣放心,这事儿奴才指定给您办好。”
宫里头鱼龙混杂,各家都有眼线在内,便是有些宫女,找相熟的人夹带点私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碧萝注视着景公公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转回自家小姐身上。
陈福林干成了第一步的事儿,现在心里很是轻松,接下来就是等陈家人给她的结果了。
她叫景怀想法子把从长汀殿得来的药给递出去,送往陈家了。
她相信她爹和大哥二哥能明白她的意思。
陈福林心情很好地喝着手中的茶。
唔……
不愧是花了钱买来的好东西!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碧萝的视线时不时往她脸上飘,一副想知道又不敢问的样子,陈福林嘴角勾了勾。
小样儿!
就让她抓耳挠腮去吧,她倒要看看,碧萝这耐性到底好不好。
于是她故作不知,看着碧萝从一开始挠心挠肺,过了几天竟然平静了下来,仿佛没这件事儿一般。
陈福林心里十分惊讶,完全没有料到碧萝会是这般表现。
她又想起来前世那样的环境中,主仆两人一开始吃了不少亏,一路跌跌撞撞的,后来碧萝突然慢慢变得沉稳,处事周到,她们的处境才好了不少……
陈福林正想跟她说些什么,恰好这时景公公却来了。
“良娣,这是府上给您的回信。”
景怀弯着腰,双手呈上一封没有署名却封好腊的信件。
碧萝眼观鼻鼻观心,将信接了过来交到她手上。
陈福林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是她二哥的笔迹,不过却是左手写的。
看来家里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谨慎……这样很好。
于她而言,谨慎些不见得落个好下场,但对陈家,谨慎些才是好事。
信很长,陈福林一目十行,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麝香,性温、无毒、味苦,入心、脾、肝经,有开窍、辟秽、通络、散淤之功能……
藏红花,一种常见的香料,也是一味活血化瘀的良药,用于治疗忧思郁结,胸膈痞闷,吐血,妇女经闭,血滞不调……
药,都是好药,只是女子若长期服用,于宫胞有损,若二者合用,女子难以受孕。
而正巧,陈福林带出去的那一小把药材,里面不仅有麝香,还有藏红花。
二者不是直接加进去的,而是附于其他药材之上,信上说:
应是药材炮制时便将两味凉药入了药,毒性稍弱,一般难以察觉。
药材炮制时入药……
且她二哥还提醒道:
东宫多年无子,是巧合还是人为犹未可知。
陈福林撑着脑袋,思绪开始翩飞。
巧合还是人为?
她当然偏向于后者了。
药材从烘焙之时便被下手,而东宫医署却没有察觉半点端倪。
要么整个医署都是那人的人,要么便是药材本身的问题。
前者嘛,可能性略小。
整个医署若真有幕后之人,也只能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总不至于让自己绝后吧?
所以是有人在药材采购之时和人暗通曲款,故意采购了这么一批药?
因为是炮制时染的药,东宫的药材都是炮制好进入东宫后的,所以进来后被人动了手脚的可能性并不大。
是谁呢?
二皇子?三皇子?
她又继续往下看去,大嫂怀孕了,三哥也要去汝南了。
算算时间,怀胎十月,想必这就是她那可怜的侄儿了。
她从这字里行间,不难看出陈家人的喜悦之情,毕竟是孙辈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总是叫人欢喜。
不过这一次——
她定会叫她那大侄儿平平安安的,在府里长大,不至于和祖母相依为命,颠沛流离。
信中陈弁林还表达了一家人的担忧,那药是否是她所用,并叮嘱她千万不要再继续服药,家里已经在寻大夫,看看是否于身体有害,可能缓解云云。
陈福林勾了勾嘴角,她的家人们啊……
真好。
“这事儿辛苦景公公了,先下去休息吧。”
景怀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刚走出院子,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起来。
这下,以前的账算是一笔勾销了吧?
屋内,
碧萝终究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小姐,您让景公公做什么了?”
这是她们私下里的称呼,在碧萝心里,小姐永远是她的小姐。
陈福林眸光一转,笑着看向她:“怎么?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
碧萝心里委屈,但还是说:“若是不能告诉奴婢,奴婢不问就是了。”
陈福林笑眯眯地看着她,“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是碧萝姐姐从未问过我呀?”
最后那个“呀”字,她可以拉长了挑高了音调,把回过神来的碧萝气得够呛。
“小姐!你你你……”变了。
变得越来越坏了!
就知道欺负她!
陈福林把手里的信给她,“看过后就处理掉。”
碧萝接过信,心里无比感动,果然,在小姐心里她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等看完信,碧萝骇然之余却是一头雾水:“这药如此阴毒……可您最近没有服药啊?”
“谁跟你说是我服的药?”
陈福林挑了挑眉,转动着手中的杯盏。
不是小姐?
碧萝脑子里千回百转,难道是……
“那您前几日总往长汀殿去,还那般状态,都是为了?”
陈福林点了点头,“是,我前些日子遇到崔侧妃服药时,觉得药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便借劝她寻太医复诊之际取了一些药。”
原来如此。
碧萝心里钦佩的同时,又有一些沮丧。
钦佩的是小姐智计无双,能这么快发现不对劲,又自己出手拿到药。
沮丧的是,身为小姐最信任的人,她对此毫无察觉。
她果然还是太差劲了。
就连景公公都比不上……
“小姐,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嗯?”
“您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景公公呢?”
她们刚到绛福轩的时候,和景公公他们那般不愉快,后来小金子小银子卖力干活,小姐对他们倒也和缓了几分。
唯独景公公,小姐一直不冷不热的,突然之间却给他这么重要的事情,碧萝不太理解。
陈福林垂下眼眸,轻声道:
“这些天,我一直暗中观察,景怀要么是别的殿里派来的,且十分沉得住气,等候时机一击必中,要么就是无主的,衡量我这个主子是不是值得他卖命……”
碧萝道:“那您的意思,景公公是后者了?”
不然怎么会把这事交给他?
可陈福林却摇了头,“不,我不确定,这次的事情,算是一个试探吧。”
而景怀,勉强算是通过了。
——
第二十二章 小豹子
“你是说,绛福轩往外递了消息?”
书房里,秦骜听着属下的汇报,十分诧异。
他还以为绛福轩那个小丫头,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却是他看走眼了。
下属:“确是如此,不过……”
他有些犹豫,不知自己会不会受罚。
秦骜顿了顿,抬起眼眸看向他:“不过?”
下属咬咬牙,直接跪了下来:
“不过属下的人是后头才发现的,并非第一时间发现陈良娣传递消息。”
“哦?”
秦骜放下了手中的笔,“怎么个后发现法?”
下属羞愧道:“我等,并未查出陈良娣的传信渠道!是我们在绛福轩的人发现陈良娣身边的大宫女在焚烧信件,远远看墨迹是不久前的……”
秦骜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寒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未发现传信渠道?
他也不问什么怎么断定就是外来信件而非陈良娣自己的。
他对皇族一手培养起来的暗探的能力没有怀疑,能够让他们找不到渠道……
呵!
以为是只小花猫,没想到是只小豹子?
秦骜突然想去见见那只小豹子了。
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事却叫他抓不着把柄,是不是正得意着?
——
“太子殿下到!”
此时天气已渐渐炎热,陈福林正在后院凉亭纳凉。
喝着冰镇的果露,躺着从长汀殿搬来的躺椅,身边还有小宫女大着扇子,别提多舒适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她这绛福轩太小了,院子里也没有小湖鱼塘之类的。
若是有水,种上几株莲藕,到了盛夏里更凉爽不说,还有莲蓬莲藕吃呢!
心里正叹息呢,前院高声的通传吓了得她一个囫囵将嘴里的葡萄整个儿咽了下去。
“咳咳咳!”
“咳咳!”
她捶着胸口,缓解着那股窒息的哽塞,碧萝也急得不行:
“快拿水来!”
“良娣,您喝点水。”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那么大一颗呢,连皮带籽的……”
陈福林:……麻烦不要提醒她了。
虽然知道葡萄籽不会在人肚子里发芽,心里也有些忧心会不会长出葡萄树?
等她喝了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前面的太子殿下也顺着景怀的指引到了后院。
一亭子人甭管先前怎么一番慌手慌脚,却在见到太子殿下之时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妾身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陈福林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心口那阵梗塞感,老老实实地给自己大腿行礼。
秦骜目光在亭子里扫视了一圈,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面上却是一派笑意。
他亲自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快免礼,是孤不打声招呼便来了,陈良娣何罪之有?倒是孤,扰了良娣的雅兴。”
陈福林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我见犹怜,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一般。
“陈良娣这是……”
秦骜虽早已将亭中的狼藉尽收眼底,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陈福林立马就想到了被自己囫囵吞下的那颗圆润的大葡萄,也只能咬牙微笑:
“回殿下,妾无事,只是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案几。”
秦骜玩味一笑:“哦……”
“下回孤来了,不必如此热情,小心行事为重。”
陈福林瞪大眼睛:我热情?
热情?!
我……
碧萝眼睁睁看着陈良娣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由得默默捏了一把冷汗。
我的小姐诶!您就是装,也装像点啊!
幸好太子殿下直接越过了她,往亭中走去。
他一撩开袍子,约莫太子殿下是不晓得客气为何物的,直接就坐在了方才陈福林的位置。
亭子外的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了康公公和碧萝。
秦骜微微晃了两下躺椅,觉得甚是舒坦。
他这位良娣,生活过得很是惬意啊!
内库监那边好几次传来消息,绛福轩出大价钱在他们那儿淘换物件。
这些小事原不归他过问的,只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绛福轩的事儿,后来回事儿的人便总免不了多提几句。
“你这是什么饮品?”
陈福林刚从地上起来,见太子殿下霸占了自己的宝座,还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果浆。
“回殿下,是果浆……”
“就是将鲜果榨成汁液,里面留少许溶渣,再放入几块冰块。”
一般有眼力见的妃嫔,见太子殿下这般问了,立马就为其准备一份了。
可陈福林……
她眼力见是有了,关键是她有些抠门。
倒不是抠门银钱首饰什么的,而是自己喜欢吃的美食。
除非最亲近之人,否则叫她分给别人,那简直就是拿刀子剜她的肉一般叫人难受。
还是碧萝反应快,她看出自家主子的尿性,立刻恨铁不成钢道:
“殿下和良娣稍后,奴婢立马去取,好叫殿下也解解暑。”
碧萝转身风风火火地就离开了,到外边路口扯上了两个小宫女和她一道去准备,徒留陈福林在亭子里望着她的背影暗自磨牙。
何必对这狗男人这么好呢?
反正他也不记好。
曾经她对他可真是无微不至掏心掏肺,可到头来呢?
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叫她死得那般惨烈,自己也没活多久就挂了,留下她儿子一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被当作傀儡捏圆搓扁。
“嗯?陈良娣怎么不坐?是孤占了你的位置吧,真是抱歉。”
某位太子殿下像是刚回过神来一般,看向站在一旁的陈福林。
嘴里说着抱歉,却丝毫没有要起来让座的意思。
陈福林狠狠地瞪着对方的后脑勺,气呼呼的走到一旁的软垫上跪坐了下来,状似无意道:
“殿下哪里话,整个东宫都是您的地方,绛福轩也不例外,您坐哪里都可以。”
太子挑了挑眉,嘴角似有若无上扬,也不再去撩拨这只小豹子,耐心等待着。
陈福林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不知道把这个芝麻汤圆馅的人骂了多少遍。
呵呵!
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明明是脸皮厚如城墙,心黑手黑。
不一会儿,碧萝带着宫女就把果浆送来了,取的是最新鲜的桃肉并荔枝肉,用上了绛福轩为数不多的全部冰块。
碧萝一点不心疼,甚至喜滋滋地道:“殿下,良娣,请慢用。”
临退出去前,还可劲儿给陈福林使眼色:小姐,要抓紧表现啊!
陈福林看着案几上满满几大盅的果浆,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碧萝每回给她准备的时候,就那么小小一盅,换了太子就满满几大盅。
这赤裸裸的欺软怕硬媚上欺下啊!
——
第二十三章 原来她知道
太子殿下这回到绛福轩更利落,用完晚膳就离开了。
碧萝在人走后唉声叹气,“可惜了咱那么多果子和冰块……”
陈福林冷笑一声,“呵,原来你还知道啊!”
那可是满满三大盅!
她好几天的份例!
第二日,
陈福林赶了个早,还是去了趟长汀殿。
侧殿里传出阵阵琴声,如鸣声脆,流转舒缓,悠扬悦耳。
陈福林站在原地,直到一曲毕才走了进去,
“原来崔姐姐还弹得一手好琴。”
坐在琴前的女子一身白衣,外罩了一件烟青色的薄纱裙,发饰简单,清雅出尘。
平日里盛装的崔侧妃是明艳的,此时却是娴静的。
亦静亦动,娴静时若高山白雪,热烈时大气明亮。
有妻如此,太子殿下夫复何求啊……
崔菀闻言,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你不晓得的还多着呢!”
她们这些世家女,琴棋书画自然不必说,别的东西也多多少少会涉猎一番。
陈福林出身不显,她也见过不少上京城的小官之女,便是依附于崔家的四五品官也是不少。
那些小姐姑娘们可不是这般性子,一个个年纪不大,心却不小,也不知道陈家是如何教导女孩儿的,才教出她这般憨直的性子。
“我听闻你选秀时作了一幅画?国子学的路博士还很是称赞了一番。”
崔菀从琴凳上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陈福林不好意思道:“随手涂鸦,是路博士谬赞了。”
论画技,她确实太太稚嫩了,学了十年,还未得老师三四分功力。
可她知道,路博士称赞的不是她的画技,而是所谓的“灵气”。
有些人绘画,技巧纯熟,花样百出,形似却无神,用她师傅的话说,便是“匠气十足”。
有些人绘画,稚嫩,技巧平平,却极有灵气。
区区不才陈福林,便属于后者。
崔菀睨了她一眼,招呼人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她挥退了宫女,亲自斟了两杯茶:“就不用在我面前过谦了,路博士难得称赞人,上一个被路博士认可的还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呢!只可惜殿下有两年没作画了,其余国子监诸生的大作在他眼里,通通被批得一文不值,如同狗屎一般。”
陈福林接过崔菀递来的茶盏,干巴巴地道:“这样啊,也许是路博士对国子监诸位要求颇高,我只是东宫一个小小的良娣,自然就放了放水……”
见崔菀柳眉一竖又要说什么,她赶忙转换话题:“不过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擅画呢!”
崔菀“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区区作画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她还是不解气地说道:“路博士可不是什么会放水的人,有那个实力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陈福林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是是是,太子殿下文韬武略,路博士公正不阿。”
崔菀一脸嫌弃地看她一眼,“太敷衍了!”
“说吧,太子殿下昨日不是去绛福轩了,你今儿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
陈福林舔了舔嘴唇,反反复复看了崔菀好几眼,眼看着对方又要爆发了,赶紧道:
“崔姐姐!我就是想问问东宫医属药材采买之事!”
崔菀怔了怔,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底有莫名的情绪闪过。
“怎么想到问这事?”
陈福林看着她的神色,心里衡量许久,才道:“我幼时曾与我父亲万年县辖下一村破了一个案子,多亏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提供了线索。”
“自此便对岐黄之术颇感兴趣,便仗着年纪小,缠着那大夫学了些时日……”
她说到这里,崔菀面上的神色更加晦涩难辨,可她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陈福林的下文。
“前几日,姐姐风寒时,我碰巧在药中察觉到些不妥,故而想要问问姐姐……”
崔菀反问道:“那你怎知是药材的问题,而不是熬药的问题?”
陈福林缩了缩脖子,笑得有几分讨好,嘴里却道:
“想来姐姐,不是那般无用之人。”
崔菀坐直了身子,良久才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你说那药,有什么问题?”
“用藏红花泡水,麝香熏制,长期服用,轻则无子,重则……神经错乱,早衰而亡。”
她轻声吐出的话,一字一句钉在崔菀的心中,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竟是……这样吗?”
崔菀的声音有几分恍惚,也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难以置信却并非突然知道自己被下药的惊怒,陈福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姐姐您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崔菀哂笑了一声,笔直的肩膀垮了下来,“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他想要我死,我又怎么能活……”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陈福林还是听到了,她追问道:
“姐姐知道是谁下的毒?他?他是谁?”
她目光紧紧地盯着崔菀,也许这下毒之人和前世对她下手的人是同一个。
在梦里,她并未看到那个熬药的小宫女有什么异常举动,所以尽管知道问题出在那碗药上,却还是找不到真凶。
崔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殆尽。
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整个东宫,最了解他的人便是自己,所以尽管他装的那般温和儒雅,端方随和,她也知道他内心藏着一只猛虎。
只待某一天,这只猛虎就会被放出牢笼,归于山林,届时虎啸龙吟,万兽都将臣服于其膝下。
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绝。
被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下药的,或许不只是她一人。
太子妃?杨侧妃?卢良媛?
五年了,东宫为什么一个孩子都没有?
她本以为是王氏一党从中作梗,却不曾想,会是他自己。
千防万防,却没防到他。
东宫医属从来都掌握在太子的人手里,绝不会为太子妃所用。
换句话说,若是太子妃真利用医属做成了什么,那也是太子默许的。
崔菀看着眼前一直盯着自己女孩儿,心里百般滋味,却难以启齿。
她倒是没有怀疑陈福林的意思。
这孩子的性子,和这座皇宫简直格格不入。
明明成为太子的妾室,却不见半点要争宠的意思。
发现她的药有问题,竟然大大咧咧地直接就告诉了她。
她活了这么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家姐妹之间甚至还要费心应付,却从未见过这般性子的,简直叫她不知如何应对。
“福林,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可好?”
不是陈良娣,也不是面上的陈妹妹。
这时候,她觉得这不仅是原先给自己找的那个排忧解闷的逗趣儿的人,而是真心实意地提点她。
——
第二十四章 她做不到
陈福林从长汀殿回来后,一直沉默不语。
碧萝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打扰她,连做事情都放轻了手脚,生怕打扰到她。
“他想让我死,我又怎能活……”
她脑子里回荡着崔侧妃方才那句呢喃之语,还有最后那句慎之又慎,意味深长的警告。
“福林,这件事,就当不知道,不要再往下查了!”
不查……
怎么可能不查了?
不说上辈子的血海深仇,单单是东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绝不是意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是还如前世那般,整个东宫都盯着她这一个肚子,那她要面对的腥风血雨仍旧数不胜数。
她从来不是托大的人,对自己的能力也有清晰的认知。
可若不止她这一个肚子呢?
只要她揪出对东宫医属那些药动手脚幕后的人,现在的局面就能被打破,到时候她身上的注意力就会分散。
可崔菀到底在警告她什么呢?
回想起崔菀当时的神情,陈福林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东宫两位侧妃和太子妃,那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要说对太子妃当真有多少敬重,却也没有。
那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殿下,这是范阳来的密报。”
下属将手里新到的密报交给太子。
良久,秦骜才从墙上的画上收回目光,接过后随意看了一眼。
“盯着些,稍微控制一下。”
终归是大靖的子民,虽说愚昧些,轻易被人蒙蔽煽动,他们的命也不至于全都葬送了。
下属明白太子的意思,想到卢氏在范阳做的那些事,心下有些不虞,却也不敢违逆太子的意思。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那太傅那边……”
秦骜锋利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后者只觉得如芒在背,冷汗都从背后冒出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等他退了下去,康公公这才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殿下,影丁回来了!”
秦骜目光在墙上的画上停留了几息,这才转身到椅子上坐下。
“拿来我看看。”
康公公放下茶托,连忙从衣袖里取出一封折子,低眉垂眼地递给太子殿下。
屋内安静出奇。
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巍然不动。
等太子殿下终于把手里的东西看完,直接就丢到了案几上,
“陈家倒是人丁兴旺。”
这个康公公倒是知道的,他笑道:“这倒是,陈侍郎那一代往上,多是一脉单传,陈良娣上头却有四个哥哥,是个有福气的。”
秦骜嗤笑一声,“怎么,你也信那老狗的胡话?”
早在选秀之初,钦天监那老狗就向父皇进言,说这批秀女里有一女子福缘深厚,于东宫有利。
他父皇年纪大了,竟信了这老狗的胡言乱语。
再加上在储秀宫那丫头的表现,陈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他也就顺水推舟请祖母封了个良娣。
康公公不太诚心的躬身请罪,“哪里哪里,奴才也是僭越,想着殿下膝下至今空虚,虽有大局的缘故,但瞧着到底孤单了些。”
秦骜不以为意,“再看看吧,她不是正在查着。”
在他看来,东宫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
现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稚子脆弱,出生在这个时候是福是祸连他也拿不准。
更何况,他也绝不会让那些女人生下自己的孩子,继续把他们秦氏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这只小豹子真有几分能耐,倒也不是不可以成为合作对象,起码能护得住自己的孩子不是?
——
一个月过去,
陈福林不声不响地暗自动作。
她也不着急,而是慢悠悠地查着。
一来是手里没什么人,动作太大难免引人注意,到时候反倒不美。
二来崔菀也不放心,时刻提醒她不要好奇,不要深究。
直到看着她“老实”了这么一个月,崔菀才放下心来。
“我都是为了你好,来日你定会明白的。”
“还有,你既知道那些东西有问题,不论如何且不要碰就行,你和我们不一样……”
从太子妃那里请安回来,陈福林没有吭声,默默听着崔菀说了一路。
她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很抱歉。
她做不到。
如崔菀所说,她和她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终其一生,除非秦氏再次向世家屈服,否则她们和太子之间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但是她可以。
甚至,她以及她身后的陈家还要做刺向世家和贵族的那把刀!
“我知道了崔姐姐,您先回去吧!”
她也想快些回去。
今日陈家那边给她回的信儿应该就到了,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太子已经不入后宫一月有余,说是端午祭祀,要斋戒沐浴,前朝事务也颇为繁忙。
但陈福林仔细想了想端午祭祀这件事……
终于想到了一件让她记忆深刻的事情。
太子殿下在端午宴上公开忤逆自己的授业恩师——卢太傅。
卢太傅其人,道貌岸然,虚伪狡诈,自太子十岁起担任太子太傅一职,教导太子。
也正是那时起,本来聪明伶俐,文武双全的太子殿下,开始变成一个平庸无奇,冲动易怒的太子。
甚至还差点成了个冒名顶替他人文章,仗势欺人,恬不知耻的太子。
而这位太傅,不仅纵容家中子弟横行京城,卢氏本支在范阳更是毫无顾忌,圈地隐民,草菅人命,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就在这年端午晚宴,太子殿下万事俱备,当场发难。
却没想到自己送入京的证人却被人趁夜劫走。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
太子殿下言之凿凿,要传唤证人,殿外却空无一人。
卢太傅当场被气晕厥,醒来后说自己德不配位,教导不了太子,自请除去太傅一职。
而最后,太子殿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的“授业恩师”当殿请罪。
一国太子,当朝储君。
一场端午宴,声名愈发狼藉,原本拥立他的朝臣们有倒戈的,原本中立的也有站队的。
而原本就是政敌的,更是不遗余力地抹黑这位真正“德不配位”的太子殿下。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民间对这位太子的感官还不如其他几位皇子。
还是后来一场大战,才真正挽回了民心,终于坐稳了储君之位。
可她记得,也正是这场大战,太子受了重伤却秘而不发,因此留下了后遗症,再加上身中剧毒,所以早早就死了。
可以说,端午宴对太子殿下而言是颇具转折意义的一场宴会。
而现在距离端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
第二十五章 赏花
“奴才见过良娣。”
回到绛福轩,景怀就迎了过来。
“有消息了?”陈福林问道。
见景怀点了点头,二人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进屋子后,碧萝落后一步,在门口四下看了一眼,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景怀已经把一封信交给了陈福林,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不管她家小姐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
陈福林看着信,嘴角止不住地开始上扬。
二哥说医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只需那几人实话实说而已。
而且,他们还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母亲大人因大嫂有孕,三月期满便和大嫂去东明寺还愿,路遇一行从范阳来的难民,询问才知从茂县而来……”
范阳茂县。
卢氏主支在范阳,,一县之隔的珙县便是他们这一支陈氏的立宗祠之地。
“太好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到底是害怕信中透露太多,所以陈弁林也没有说得太过详细。
但这已经够了。
陈福林心想。
现在,她手里已经有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
那么在端午宴前,她要和咱们亲爱的太子殿下达成共识才好!
……
这日,
小金子前来通报,崔侧妃身边的绿英来了。
“奴婢见过陈良娣。”
绿英进来后,规规矩矩地给陈福林行了个礼。
陈福林故意打趣道:“是绿英姑姑啊,可是崔姐姐想我了?”
绿英也露出了笑,“良娣莫要折煞奴婢了,我家侧妃自然是念着您的。”
“长乐殿传了话,这几日风和日丽,要约各殿主子在太园湖畔赏花。”
原来是赏花啊。
还是和不喜欢的人凑堆。
陈福林便有些意兴阑珊,
“这样啊,可说了什么时辰?崔姐姐何时去?”
绿英答道:“明日卯时过后,那会儿天色尚早,没什么热气,又是一日之晨,花开正妍。我家侧妃寅时三刻出发,在太园湖边的路口等着陈良娣。”
陈福林点了点头,“行吧,我知晓了。”
“这里有些碧萝新做的桃花糕,是仿着白鹭的梨花糕做的,我吃着尚可,绿英姑姑替我带些回去叫崔姐姐尝尝,喊她莫要嫌弃。”
绿英接过碧萝递过来的精致小盒子,连忙笑道:
“良娣这是哪里话?我家侧妃见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
“那奴婢就不打扰良娣了,先告辞了。”
陈福林让碧萝亲自把人送出去,临出门时,碧萝又给了绿英一个小盒子。
对上对方诧异的目光时,碧萝悄声道:
“那是咱们良娣对崔侧妃的一番心意,这啊,是我对绿英姐姐和白鹭姐姐的心意,就当是谢了白鹭姐姐教我做糕点,姐姐莫推辞才好!”
绿英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她的点心。
“那我就收下了,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找我,我进宫日子久,不说多了,多少也能帮到你些。”
碧萝自然是好一番言谢,感激不已,把人送出去老远才回来。
陈福林见过了这半晌人才回来,就知道碧萝送得有些远。
她故意在人进来后打趣道:“瞧瞧,这进宫两个多月,咱们碧萝姑姑可真是越来越会来事儿了,咱们这笨头笨脑的,可是学不来喽!”
碧萝闻言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睛,“良娣,您说什么呢?”
幸好碧萝很快从陈福林的表情中反应过来,她是在拿自己打趣。
她在地上狠狠地蹬了蹬,气呼呼道:
“您再拿我寻开心,看我不……不……”
陈福林挑衅笑道:“你待如何?”
碧萝:……
丫鬟打死主子会偿命吧?
会的吧?
她忍!
忍!
“不……如……何……”
碧萝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三个字,“哼”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她身后,陈福林嚣张不已的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引得碧萝脚下的步子更加重了起来。
恨不能直接把这青砖地踩出几个洞才好!
小金子和小银子拢着袖子一左一右坐在大门后边的小凳子上,看到这一幕也都死命忍住。
唯有那时不时耸动的肩膀暴露出主人私下里笑得有多开心。
凶巴巴的碧萝姑姑每次都被陈良娣气的跳脚,偏偏还不敢发作,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们平日里被训得最很,好不容易看碧萝姑姑吃瘪,怎么能不乐呵乐呵?
可还没等他们笑完,眼看着要回自己屋里的碧萝姑姑脚下硬生生拐了个弯。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绿色织锦裙和白色绣花鞋,小金子颤抖的肩膀立刻不动了。
不会吧不会吧!
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小心翼翼地轻轻抬了一点点头,看着黑着一张脸的碧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
“碧碧碧萝姑姑!”
“我没笑,真的!不信你问小银子!”
小银子:……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碧萝姑姑冷笑一声,转过身看向小银子。
后者求生欲极强,立马躬身告饶:
“求碧萝姑姑恕罪!”
小金子:“诶你这……”
黑着脸的碧萝姑姑一个眼神,小金子立马安静如鸡。
“你去,把小彩雀的活接过来,把花浇了土松了,再去烧水。”
她一声令下,小金子只能苦着脸去干活。
小银子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现完毕,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去挑水,把几个缸都挑满了。”
小银子哭着脸,试图挣扎一下:
“碧萝姑姑,我走了这就没人看门了,要是有贵人来了。”
“这不是有我呢!”
景公公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小银子一大跳。
“师师……傅……”
景怀“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着这小子,“怎么?我不够格?”
小银子叫苦不迭,“哪能啊!”
他有心想说“您老人家看门不是屈才了吗?”
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是他们进宫学的第一课。
多少人就是管不住嘴,管不住手,过了今天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宫里看似花团锦簇,实际暗地里的腥风血雨,身处其中又怎能不知道?
“那就辛苦您老人家了!小的这就去挑水!”
小银子一溜烟跑了。
景怀老好人一般笑着看向碧萝,“碧萝姑娘何必跟这些下贱玩意儿一般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儿。”
碧萝扯了扯嘴角,以为她看不出来他是护着他口里的两个“下贱玩意儿”?
“那就辛苦景公公,好好看门儿吧!”
碧萝说完转身就走。
她本来没什么气,就是小金子和小银子近来越来越不像话,小姐叫她借机教训教训罢了。
景怀拢着袖子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碧萝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年轻人哦!
——
第二十六章 一条好狗
既然要赏花,
第二日天刚亮,陈福林便被碧萝从床上挖了起来。
陈府是没有叫后辈们日日一大早请安的规矩的,连她母亲侍奉婆母也从不赶早。
但陈母每日都会抽时间去安和堂坐坐,哪怕只一小会儿,并不费什么功夫,却让老太太打心里感受到了媳妇的孝顺,也让她父亲对母亲更加尊重和感激。
数十年言传身教,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们兄妹受此影响,有空了也时常去陪老人家说几句话。
虽说也未赖过晚床,不过她也甚少像今日起得这般早。
坐在镜子前等着碧萝梳妆的时候,陈福林都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怎么瞧着外面天还没亮呢……”
她嗡嗡的声音传来,碧萝好笑地道:
“我的小姐,麻烦您睁开眼睛说话好吗?”
已经寅时初了,即使天还没有大亮,外边却已经看得见了。
陈福林上下眼皮子挣扎了一下,索性就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碧萝给她梳头。
接着又是更衣又是佩饰,叫伸手就伸手,叫抬腿就抬腿。
等到都收拾妥当了,她这才堪堪睁开了眼睛。
“师傅说,睡不饱的小孩子是长不高的。”
临出门前,陈福林突然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碧萝,说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碧萝:“???”
小姐难道您对自己的身高有什么误解?
您还没我高呢好吗?!
太园湖。
东宫和后宫之间的一处湖泊,湖面颇大,说是湖泊,湖底却是和地下暗河相通。
这里泰半属于东宫的地界,一侧又被宫墙和假山阻挡,另一边又是一片空地,这里有山有水,太子妃品味高雅,在此种了许多奇花异草,从春日开始,直至寒冬,一年四季太园湖皆有美景可赏。
当然,若说最美之时,还是春日了。
这会儿这不春不夏的,叫出来赏花陈福林却是不信的。
因为她记得,就是在这太园湖畔,她第一次见识了这些杀人于无形的力量。
但是幸好,这一回那人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
她们也没机会害到她了。
主仆俩快到了太园湖的时候,果然看到崔菀带着绿英等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
那模样,一眼就看出是在等她。
陈福林心底涌上一股暖意,立马笑着跑了过去。
“崔姐姐,您等久了吧?”
崔菀放下煽动帕子的手,懒懒的看了她一眼。
嗯,穿得倒还过得去。
不算丢她的脸。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就该打扮得鲜活些。
不像那些蠢货,一个个恨不能把妆奁匣子穿在身上。
尤其是杨璇那傻子,她每次见她一面眼睛都要疼上好几天。
“没多久,也就这会儿在外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待会儿热得叫你哭。”
“行了,时辰差不多了,跟我过去吧!”
陈福林赶紧点点头,跟在崔侧妃身边往太园湖畔走去。
湖面波光粼粼,湖畔鲜花俏丽。
各色莺莺燕燕翩飞于丛丛鲜花之中,好一幅美人美景。
太原湖畔已经到了不少人。
东宫妃妾再少,凑起来也有二三十来个,各个鲜花着锦,风情各异,
有如崔侧妃一般玉佩琼琚,风髻雾鬓,眉目如画;也有杨侧妃那样披罗戴翠,花团锦簇;更有竹节般清透,皓齿明眸;还有步态摇曳,燕语莺声。
陈福林心下感慨,也就皇家能有此艳福了。
太子妃还未到,崔侧妃和杨侧妃就是这里位份最高的了,陈福林自然是要上前见礼的。
李良娣阴阳怪气地道:“陈良娣和崔侧妃姐妹情深,倒叫我等羡慕不已了。”
她这是暗刺陈福林巴结上了崔侧妃。
也是,自她入宫后,除了和太子妃请安外,走得最近的就是崔侧妃了。
东宫遍地都是眼线,有心人自然早就发现了。
这又不能怪她。
比她位份高的吧,瞧不上她的出身,连拉帮结派都不乐意带她;
比她位份低的吧,更瞧不上她的出身了,觉得巴结她也没用。
所以她这么个两边瞧不上的人,也只能和愿意带她玩儿的崔侧妃一道了。
崔菀冷冷地看了李良娣一眼,后者眼神闪烁,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
“李良娣愿意的话,本宫也可以让你感受感受姐妹情深的,毕竟整个东宫上下都是姐妹不是?也是本宫疏忽了,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倒怠慢了和各位姐妹联络联络感情。”
崔菀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咸不淡地对李良娣说道。
李良娣敢找和自己一样位份又毫无背景的陈良娣麻烦,却是不敢找崔侧妃麻烦的。
抛开人家是侧妃不说,单是看在崔家的份上也不是她轻易能招惹的。
她是骄纵了些,却不是一点脑子没有的。
“您说的哪的话,侧妃娘娘自然待我等极好的,万事都比不过您的身子重要。”李良娣笑着说道。
崔菀喝了口茶,不再说话,可她摆明了护着陈良娣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一时之间倒没人去碰陈福林的霉头了。
陈福林就坐在崔菀身侧,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唉,有大腿真好啊!
这就是被姐姐护着的感觉!
以前她在家里时,每每出去参加宴会,男女分席而坐。
一干不大不小的女孩子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麻烦。
小到你的珠花更漂亮,大到她爹比你爹官大,免不了被拿出来呛声几句,偏偏你一张嘴还真说不过一群。
她有四个哥哥不假,可四个哥哥又不能跑过来跟她一起痛骂那些小姑娘。
可惜了,她没个姐姐妹妹,就连表姐表妹都没有。
众人等了一会儿,太子妃终于姗姗来迟。
她身边还跟着卢良媛。
卢氏还真是王氏的一条好狗啊……
陈福林借着福身请安的动作,低头遮住了嘴角扬起的嘲讽。
就是不知道这条狗,还能吠几时。
太子妃今日一袭正红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高鬟云髻,盛气逼人。
多少人看着那身自己终其一生都不能穿的颜色暗自咬牙。
“回事处那边出了点岔子,本宫来迟了,劳妹妹们久等,可千万莫怪。”
一番话明里暗里炫耀着自己掌管东宫的无上权柄,偏偏还要假惺惺地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比崔侧妃更直接的杨侧妃直接笑了出声,清凌凌的笑意被此刻的寂静尽数彰显。
“瞧姐姐说的,您贵人事忙,便是我等闲人再多等一炷香,一刻钟,一个时辰也是可以的。”
——
第二十七章 豆绿
大佬之间的对决,没有她们这些小鱼小虾说话的份儿。
等太子妃和两位侧妃过完招了,这才有功夫跟她们“寒暄”几句。
“前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刚入夏这日头毒辣得很,咱们不知错过了多少美景,这不,本宫前几日托太子殿下专门问了钦天监那边,说是今日天色好,日头却不那么毒,正好园子里最后一批牡丹要开了,是汝南来的珍品,便想着邀众姐妹同赏。”
卢良媛自然是第一个捧场,满脸好奇问道:“听说有牡丹中的稀品——豆绿,传说那花初开为青绿色,盛开浅绿,形如玉冠,不似寻常见的那些花色。”
豆绿?
陈福林眼眸微动,看了眼太子妃和卢良媛。
崔侧妃倒是对这豆绿颇感兴趣,她说道:
“这倒是,牡丹多是五彩缤纷,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是花中之王,这青绿色的确实少见。”
太子妃闻言嘴角笑意更深:“那今日啊,就叫你开开眼界!”
崔侧妃嫣然一笑:“求之不得。”
众人果真看到了传说中的豆绿。
苍翠欲滴,花瓣重重叠叠如玉冠清透,又隐隐透着些粉。
“这花清雅高贵,确实不似寻常牡丹那般艳丽,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正是,多亏了太子妃娘娘,咱们才有幸赏到此等名品啊。”
“太子妃品味高雅,非我等能及……”
太子妃含笑坐在那里,看着众人围着几盆牡丹,仿佛没听见这些人嘴里说着吹捧她的话语。
如果不是她那上扬的嘴角,陈福林都险些觉得这位太子妃当真气度不凡,品性高洁了。
“怎么,陈良娣不喜欢这花?”
陈福林跟着众人站在后边,许是她这人太俗了,她对这和叶子一个色儿的花不太感兴趣。
随意看了两眼便退了出来,没曾想被太子妃点了名。
“回殿下,豆绿是牡丹中的极品,妾怎敢不喜?只是您也知道,妾身约莫就是个俗人,故而比不得诸位姐姐品味高雅了。”
她从不在意自己出身低微,甚至还敢当面说出来,倒是叫太子妃一愣。
“陈良娣果真是……率性可爱。”
太子妃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垮下来不少。
一旁看似在赏着牡丹,实则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对话的崔菀捻起手帕掩了掩嘴角。
越是弯弯绕绕的人,和直肠子的人说话,就越是哽得慌。
她可是领教过这位的“率性可爱”的,得亏是她度量大。
不过换了太子妃这样的人……
呵呵,且哽着吧。
可有些人吧,精神可嘉,勇气可嘉,就喜欢迎难而上。
这不,等众人又坐下了。
衣袂飘飘的宫女们把一叠叠精美的糕点呈上,早就饿了的陈福林趁着众人不注意先下手为强。
等她再次出手的时候,太子妃的声音又来了。
也不知怎的,人总是在别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格外敏感,不叫她名字的时候吧,她甚至都可以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说来太子殿下上回出现在后边,还是在陈良娣的绛福轩,这都一个多月了,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我等也甚是忧心。”
“娘娘说的是啊,太子殿下一个月来都不曾踏入后宫半步,诶陈良娣,那日太子殿下是否有什么不妥?”
陈福林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
“不不不曾有什么不妥啊?”
他那日就是莫名其妙来吃了个饭,抢了她所有的冰碗果浆。
一想到这个,陈福林就忍不住狠狠地磨了磨牙。
可别人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太子殿下虽说不是什么沉迷美色之人,一两个月不踏入后宫一步都是家常便饭,可谁叫上一次见过太子殿下的正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陈良娣呢?
“太子殿下想来是极喜爱陈良娣的,政务繁忙之际都不忘陪陈良娣用完晚膳。”
酸里酸气的话,多半都是出自李良娣之口。
这位表妹和别的表妹不太一样,别人都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她约莫是真冲着太子那个人来的。
别人的算计都是暗地里抹黑进行的,只有她大大咧咧把自己的不满和嫉妒放在明面上。
陈福林也不知道这是她真性情的流露还是为了装出一个直率天真的性子。
可惜不巧,李鸢儿前头还有一个真“率性可爱”的陈福林。
陈福林:“……”
和她抢冰碗的喜爱吗?
那求求太子殿下,多喜爱喜爱别人吧!
“砰!”
崔侧妃放下手里的茶盏,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李良娣被吓了一跳,却见太子妃杨侧妃两人都没说什么。
崔菀道:“李良娣连太子殿下的心思都了如指掌了,本宫真是好生佩服啊。”
李良娣面色一变,“崔侧妃!”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急得连自称都忘了。
杨侧妃盯着手里新染的指甲,像是看不到她对面的崔菀正在为难她旁边的李良娣一般。
这宫里的人啊,就是虚伪。
但崔菀这个人吧,虚伪起来还能看,至于别的人,那模样她瞧了都吃不下饭。
而太子妃这时候却不能冷眼旁观。
李良娣背后是太后,好歹是她婆母的婆母,良娣也是上了族谱,能入后宫的。
前朝有前朝的规矩,后宫有后宫的法则。
李良娣虽说只是个良娣,但确实是东宫真真切切的“第四大势力”。
而同为良娣的陈福林,真论起地位来,甚至连卢良媛都比不过。
太子妃身为掌管东宫之人,既要争自己的利益,又要平衡各方利益,也是够辛苦的。
“李良娣,崔侧妃这人快言快语,想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也不必在意。”
这平衡各方,却也要看往哪边倾斜了。
比起中立的崔氏,显然一直贼心不死,想要再次入主中宫的李氏更加令人防备。
李良娣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却愣生生忍着,指甲掐断了也只能说一句:
“是妾身急躁了,殿下和崔侧妃莫怪!”
可人家崔侧妃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她一个,最后还是太子妃出来打了圆场。
这样一来,反倒是话题中心的陈福林没人在意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不在意。
而是不敢。
被崔侧妃直接护着的人,只要有人敢出言针对,崔侧妃立马就呛回去了。
除非太子妃和杨侧妃亲自下场,否则在场的人还真没人能那她怎么着。
李鸢儿在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陈福林身上吃了一次又一次瘪,眼神恨不能化成刀刃,将她撕成几瓣。
——
第二十八章 有人落水
“啊!”
“救命啊!”
这边紧绷的气氛在太子妃的周旋之下渐渐和乐起来,又开始说着姚黄魏紫,豆绿赵粉这些花中名品,谈谈诗词歌赋,正有人提了一句“这豆绿,听说还是太子殿下派人去寻回来的呢……”
还没等众人又开启吹捧马屁模式,说一说自己的艳羡,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女子尖锐的惊呼声。
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转头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而陈福林刚刚捏起的点心“砰”地一下掉回了盘子里,她的心也漏了一拍。
太子妃招来一个太监,拧着眉头问道:
“那边什么事儿?”
虽说已经有人赶了过去,但太监一直守在这里,还不曾有人来回话,他又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于是只能低眉顺眼,脑袋都快垂到地上道:“回娘娘的话,翠芝姑姑已经带人过去了,想来马上就有消息传来。”
太子妃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的太监,呵斥道: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候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这太监松了口气,连忙行礼退下。
“奴才这就去寻翠芝姑姑。”
也是今儿长乐殿的大太监走不开,不然也轮不上他跟在太子妃身边出行。
当然,这样的机会他也不太乐意轮上就是了。
别人不知晓,太子妃身边的人还能不知道吗?
这位瞧着端庄大气,气量宽宏的太子妃娘娘,私下里却是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主儿。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方才几声惊叫吸引走了。
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欣赏什么花花草草,讨论什么诗词歌赋。
太子妃只觉得一股子怒气在腹内横冲直撞,偏偏还不能发出来。
大好的时光,显摆显摆太子殿下不远千里从汝南为她寻来的牡丹,这还没显摆出来呢,就被破坏了。
这些贱人!
崔菀看着上边的太子妃脸上一时青一时白的,倒也很有趣。
她提议道:“咱们在这里坐着也是干等,不如过去瞧瞧,也好早些安心。”
杨侧妃早有此意,她心里如猫抓一般,好奇的不行,早就坐不住了。
不过是看大家都没动静,太子妃也没那个意思,才在这里坐着。
这下崔侧妃说的话正正对了她的心意。
“好啊,咱们也过去瞧瞧吧,若是有什么事情下边人不好做主的,还多跑一趟回来请示,太子妃以为如何?”
太子妃能如何?
她自然是只能应下了。
“那就去瞧瞧吧!”
她要看看,是哪个贱人敢在这个时候给她找晦气!
如此,
以太子妃为首,两位侧妃两位良娣,并其余好几个良媛诏训等等,浩浩荡荡地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太园湖北侧,靠近后宫的那处假山旁,围了一大圈太监宫女。
太子妃身边的翠芝姑姑正在主持大局。
她一脸凝重地看着地上已经被湖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和方才过来的那个太监道:
“小林子,回去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太子妃。”
小林子也探头瞧了一眼,连忙捂住口鼻,
“是,奴才立马就去。”
他刚从人群中出来,拐了个弯就看到太子妃等人已经过来了。
“奴才见过太子妃,侧妃娘娘。”
太子妃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了,这儿什么情况?”
小林子顿了顿,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崔侧妃见此笑了笑,直接说道:
“怎么?有什么秘辛我等不能知道的吗?”
太子妃面上更加难看,厉声道:“说!”
小林子只能把前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太园湖洒扫的宫女在东墙的湖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什么?女尸!”
有人一听这令个字,立马惊呼出声。
太子妃凌厉的视线一扫过去,那位出声的林昭训训赶紧捂住嘴巴,一双眼睛里的惊恐却是遮不住的,整个人也有些瑟瑟发抖。
“见不得的就给本宫回去老实待着!出了这事儿,今日赏花宴就到这了。”
如此一来,大半的人立马大了退堂鼓,纷纷告退。
太子妃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两位侧妃也没有。
陈福林脸色也有些不好,但她稳稳扶住崔侧妃的手,也没有离开。
她不走,李鸢儿自然也是不会离开的。
再加一个太子妃的狗腿卢良媛,这东宫位份最高的人竟是一个都没离开。
太子妃晦暗不明的眸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也只是对那太监道:
“带我们过去!”
小林子在前面引路。
也就拐个弯的功夫,就能看到前边围着的一圈人。
见到太子妃来了,众人纷纷退开。
“见过太子妃。”
“见过崔(杨)侧妃。”
“见过李(陈)良娣。”
“见过卢良媛。”
翠芝也迎了过来,却在距离太子妃一行人较远的地方福了福身子。
“还请娘娘止步。”
太子妃等人便停下了脚步,“翠芝,可弄清了死者身份?”
翠芝答道:“人应该去了多日,浑身浮肿腐烂,有恶臭,辨不清面容,东宫这几日没有上报有宫女失踪。”
意思就是,身份还没有弄清,也很难弄清。
太子妃面色难看,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就在她特意挑选的好日子爆出来这么晦气的事!
翠芝看了眼自家主子,斟酌须臾还是说道:
“娘娘,不如上报刑司吧。”
这么大的事儿,只能叫东宫刑司去查了,众目睽睽之下,娘娘就是想瞒着刑司和殿下都不能。
翠芝没有说,心里却隐隐有个猜测。
这死的,或许不是宫女……
陈福林站在后面,悄悄垫着脚看了一眼那边地上被一张白布盖着的身影,心里一片沉重。
她没想到,就算岑安然没有进宫,还是会有一个人死在太原湖畔。
那时候死的是她,这一次呢?
又是谁命丧于此。
杨侧妃也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道:
“是啊,太子妃还是上报刑司吧,这事儿交给太子殿下可比咱们方便多了,毕竟死者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才好。”
说完,她就要告退了。
杨侧妃心想,她今日这一身,要是沾了这晦气,就太浪费了。
宫里哪有不死人的呢?
刚进来的时候,谁不是个满怀憧憬的小姑娘?
死的人多了,遇的事儿多了,也就麻木了。
她一走,崔侧妃便也提出离开了,陈福林自然跟着一道。
毕竟这事儿她们也比那个不上忙。
眼看着人都走了,太子妃看着眼前的狼藉,闭了闭眼,
“上报刑司吧。”
——
第二十九章 匿名字条
“我怎么瞧你心不在焉的,吓到了?”
回去的路上,崔菀看着身边的人问道。
陈福林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攥着别人的胳膊,她赶紧松了开来。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
约莫是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太怂了些,她又加了一句,
“也不是很可怕,就是第一次在东宫遇见死人。”
她以前跟父亲一道见识过不少死人,老死的,病死的,被人砍死的,淹死的,可是这样鲜活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殒却不多。
世人都道天家富贵,想尽办法要送女孩儿进来搏个前程,可这里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崔菀不以为意地笑笑:“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她又何尝不是和杨璇一样呢?
一开始也心怀正义,想着有些人不该白白丧命,从不出手害人。
想着凭借自己的家世和容貌,只要能活到太子登基,怎么也能封个妃了。
崔家出个皇妃,也就够了。
可是后来才发现,你不害人,人却要害你。
见得多了,其实也就这样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陈福林“嗯”了一声,暂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两人在路口分别,崔菀还特意叮嘱碧萝:
“回去给你家主子来碗安神汤,免得晚上睡不着。”
碧萝一听,也想起来自家小姐动不动梦魇,赶忙应下:
“侧妃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我家良娣。”
主仆两人目送崔侧妃一行人走远了,才从另一条路回去。
“早知道就不去看那人了……”
一路上,碧萝忍不住嘀咕。
陈福林安静地回到降福轩,但有心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陈良娣脸上少了平日里的笑容。
景公公趁着碧萝出来的时候,立马给人使了个眼色。
“碧萝姑姑,主子这是怎么了?”
不是去游湖赏花吗?
怎么瞧着不对劲,是受了挤兑?
碧萝往窗边看了眼,果然见自家主子又在盯着那棵槐树发呆了。
她压低声音道:“今日太园湖出现一无名女尸,良娣约莫是受惊了。”
景公公一惊,
“竟是这样啊……”
“可知晓是何人?”
碧萝摇了摇头,“尸体有些腐烂,尚未查出来是何人,太子妃应该会交给刑司。”
她在宫里这么久了,也知道刑司是个什么地方。
东宫虽然是皇宫的一部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医署,府库,刑司,对标宫里的太医院,内务府和慎刑司,刑司掌管东宫刑狱,有那犯了错进了刑司的,多半都是有去无回,因此东宫人人畏惧。
景公公顿了顿,才道:
“交给刑司也好,咱家多嘴几句,碧萝姑姑快去照料主子吧。”
——
是夜,
陈福林收拾妥当准备歇息,躺在床上后,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却都是白日里的景象。
明明自己并没看到那人的死状,脑海里却自动浮现了一张翻白肿胀腐烂的脸……
“不行,根本睡不着啊!”
陈福林猛地坐了起来。
突然,她觉得自己手下摁住的地方有些硌手。
“药有蹊跷,他杀。”
借着仅剩的一盏油灯,陈福林看着手中短短六个字的字条,陷入沉思。
药有蹊跷,他杀。
难道是说东宫的药有蹊跷?
那他杀……
该不会是今日那具女尸吧?
不过那肯定不是自杀的啊!这还用强调是“他杀”吗?
想想前世被捞出来的人,岑安然明显不可能去自杀。
所以是谁给了她这样一张字条呢?
又是怎么把字条放在她枕边?
药,他杀……
“小姐,您要什么?”
碧萝睡在外间,隐隐听到里边的动静,又看到屏风上坐起来的人影,就想起来看看。
陈福林听到她要起来,连忙道:
“没什么,我就坐会儿,你先睡。”
碧萝还是套了鞋子走了进来,她担心小姐是今日见了那副场景害怕所以睡不着。
“奴婢陪您吧!”
陈福林让她坐下,“今日咱们回来后,可有别人进了我屋里?”
碧萝摇了摇头,回答道:
“那两个小宫女只负责外间的洒扫,小姐房里只我一人收拾,不曾假手于人。”
陈福林想了想也说:“也是,回来后我并未出去过。”
最多也就是到外间的榻上坐了坐,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至于为何是回来过后,自然是她们还没回来的时候,那具尸体的消息也不曾传开才是。
碧萝拧着眉,有些担忧地道:“小姐,是丢了东西?”
“那倒没有,只是想着也可以看看那两个小宫女,若是有合适的,你就带在身边替你分担分担。”
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中,有一个并不是前世她宫里的。
像小金子小银子和景怀都是老人,那个最后会叛主的小宫女也在,唯独剩下的那个,她并未见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福林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警觉的。
那人要么是意外分来的,要么就是别家安插进来的眼线。
当然,她倾向后者居多。
碧萝得意一笑,告诉她说:
“嘿嘿,这还用小姐您说?奴婢早就瞧好了。”
“那个叫若云的,经常趁着机会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奴婢也没那功夫跟着她。倒是叫素云的,做事很是勤勉,手脚麻利话不多嘴又严实。”
陈福林挑了挑眉,“那你是看重素云了?”
而若云,正是前世那个为了区区一百两,就把她怀孕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的宫女。
“奴婢还得再看看。”
碧萝谨慎地说。
现在小姐身边的一应事务都是她一把抓,虽说累点,但到底安心些。
要将另一个人放到小姐身边贴身伺候,自然好好考察考察才放心。
主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她脑子里再也没空想起白日里那副场景。
夜深了,
困意袭来,二人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陈福林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屏风后的小床早没了碧萝的身影。
更衣时,陈福林又摸到了那张薄薄的字条。
药,他杀……
刚一起床,脑子里又这么转开了。
吃了药,被杀?
抓了药,被杀?
丢了药,他杀?
不,不对。
药有蹊跷……
所以是发现了药有蹊跷,所以被杀?!
“啪!”
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关窍,陈福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吓得她身后还在梳头的碧萝赶紧松了手,
“小小小姐,是奴婢弄疼您了?”
陈福林这才觉得头皮隐隐发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被扯到的那块地方,“不是。”
“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吓到你了?”
碧萝松了口气,“没有,奴婢是怕伤到您了。”
——
第三十章 机会来了
死者也是和她一样,发现了东宫的药都有问题,所以被杀了。
难怪崔侧妃警告她不要再查下去……
所以前世岑安然的死也是如此?
可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岑安然出身礼部侍郎府,并不识药理,所以不可能和她一样是“闻”出来药不对劲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交由刑司,多半也是和前世一样不了了之罢了。
还有字条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她竟然也找不着会是谁给她的。
会不会是崔侧妃……
毕竟之前她就提醒过自己。
算了算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揭露药的事情,想办法得到太子殿下的信任才是关键。
不然拖得久了,他们手里的人就快没用了。
只是绞尽脑汁的陈福林万万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岸芷汀兰。
长汀殿之所以叫长汀殿,乃是因为殿内殿外水泽甚多。
从降福轩到长汀殿的路上,就有一大一小两个荷塘。
这日,
陈福林新研究出了一种冰碗,酸酸甜甜很是喜欢,照旧去长汀殿找崔菀分享她的快乐。
却意外在半路那处小的荷花池边遇上了李鸢儿。
“李良娣。”
虽说都是良娣,但陈福林还是很自觉的,知道这人难缠,见到人便客气的行了个平辈礼。
李鸢儿一看到是她面色就难看了起来。
她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在前朝和崔菀的父亲崔泽大吵了一架,说不定太子殿下会来见崔菀。
到时候……
哼哼,若是迁怒于她,也能瞧个热闹。
最好是在太子殿下余怒未消之际,自己适时出现,一脸担忧,掏心掏肺地慰藉一番,还愁太子殿下不感念?
可她却见到了陈福林这个贱人!
难道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
李鸢儿眼神危险地盯着陈福林,阴恻恻地问道:
“你这是要去哪?”
陈福林眨了眨大眼睛,“从这里走,自然是去寻崔姐姐啊!”
“你去找崔侧妃?不行,今日你不能去!”
李鸢儿阻止道。
陈福林:“……”
嘿!
我这暴脾气!
你算老几啊你?
让我不去就不去吗?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敷衍的笑容:
“姐姐就不要开玩笑了,妹妹带的冰碗都快化了,这就告辞。”
说完,她带着碧萝就要借过离开。
李鸢儿眼神一变,想也没想就伸手一把拉住了陈福林:
“我说了今日你不能去!”
要是她去了,太子殿下也去了,岂不是便宜了这贱人!
陈福林被拉住袖子,走不动了。
她一脸的不解,李鸢儿今天是抽什么风?
简直不可理喻。
“李良娣!我去哪里还不需要您同意吧?”
“便是太子妃,我没犯错,都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何况你一个和我同级的良娣!
李鸢儿才不管她同级不同级的,同是良娣,但是她从来没有把陈福林放在眼里,当下也是极尽跋扈道:
“反正今日不准你去长汀殿!”
陈福林气笑了,她动了动衣袖,被李鸢儿攥得紧紧的。
“李良娣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李鸢儿昂着下巴,一副“你拿我怎么滴”的欠揍模样。
陈福林试了试力度,随即毫不客气地猛地用力。
“啊!”
李鸢儿被她一把甩开。
可她没料到她偏偏往右边的荷塘边上倒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掉进荷塘里。
陈福林面色一变,不等脑子发出指令,手脚却快了一步,一把抓住了自己刚刚才挣脱掉的手。
对上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陈福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李鸢儿借力带了下去。
“良娣!”
碧萝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扑向荷塘边上。
身后的李鸢儿捂着胸口一脸受惊的样子,“哎呦真是吓死我了。”
“这陈良娣也不知怎么回事,推我一把又来拉我,这人啊,还真是不能起了坏心,这不?报应就来了。”
“良娣说的是,您受惊了!”
李鸢儿的宫女相当配合,也是极力安抚自家主子的模样。
夏日的荷塘不深,堪堪到了腰上,除了刚摔下去的时候被水呛了一下,陈福林很快让自己适应了水里的高度站了起来。
“来人呐,救命!”
碧萝一开始就要叫人,李鸢儿却叫自己的宫女百般阻拦,
“哎呀你还不跳下去救人,还想往哪里去?你主子都要淹死了。”
看到陈福林竟然自己站了起来,李鸢儿眼里的失望毫不掩饰。
碧萝见此也不再叫人,自己就趴在荷塘边上,去够自家主子的手。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李良娣的话语,左手死死抓着塘边的石头,血迹很快就将石头染得殷红。
李鸢儿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步一步朝着碧萝的位置靠了过去。
陈福林的手刚刚拉住碧萝,就看到她抬脚靠近了碧萝的左手。
“李鸢儿,我今日死了便罢了,若是不死,你我不死不休!”
正当那宫女的脚快要落在碧萝的手上的时候,陈福林突然说出的这句话叫她愣在了原地。
宫女回头看向自家主子,李鸢儿对上陈福林突然凌厉的视线,眼底一闪,但还是不屑地笑道:
“谁怕你不成?是你先推我的,结果自己掉了进去。”
话是这么说,她却对宫女摇了摇头。
那宫女退了回来,主仆二人扬长而去。
陈福林也被碧萝拉了上来。
“小姐,您在那边等等我,奴婢去找崔侧妃!”
碧萝看着浑身湿透的小姐,眼里一片通红。
这里离降福轩远了些,离长汀殿更近,她家小姐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好歹得借个披风来。
于是她看了看后面的矮树丛,扶着陈福林躲到了那后边,自己撒腿就往长汀殿跑了过去。
陈福林直接坐在了草里,头发还在滴水。
她好气啊!
李鸢儿这个棒槌!
她竟然会武功!
是她大意了,竟然一时好心拉了她一把。
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李鸢儿的死期,发现自己死的时候这个祸害还没死。
然后又给她想象了一百种死法,陈福林心里这口气才慢慢平下来。
这时,碧萝也带着太子殿下和崔侧妃赶了过来。
陈福林:“……”
崔侧妃就算了,太子殿下是个什么鬼?
故意来看她笑话的吗?
甭管她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在碧萝给她披上披风后,陈福林还是老老实实出来给尊贵的太子殿下问了安。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崔侧妃。”
等太子殿下那声“免礼”后,崔侧妃把人扶住: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掉进未名湖?碧萝急急忙忙地也说不清楚。”
陈福林看了眼太子,心想哪里是说不清楚,根本是不能说清楚。
“也没什么,来找姐姐的路上遇到了李良娣,不小心就掉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