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合作
士兵解脱了，在洛奇少校的怀中得到安宁，而两个目击者，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对乔伊来说，他感觉死亡在迫近，潜行于黑夜中的怪物，正躲在不知名的某处，物色着今晚的猎物。
短暂沉默，少校一边检查尸体，一边低声问道：“你是从哪里登陆的？”
“偷了一艘名为“旗鱼号”的三桅帆船，在离古城大约五公里的地方，主动跳进漩涡，任由水流操纵身躯。”
乔伊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些，认真观看洛奇少校做尸体检查。
“我们是从飞艇上空降下来的，司令部传来一道简短的广播讯息：不要畏惧漩涡，只管跳。”
“大家一致认为后方的总指挥疯了，因为没有人执行过如此疯狂的命令，可小伙子们还是选择服从命令。”
一瞬间的恍惚，乔伊在他眼眶里看到了水珠。
“节哀，请努力活下去，带他回家。”
一句苍白无力的话，代表了乔伊内心深处的无限情感：来时信心满满，坚信能活着回去；现在仿徨迷茫，不知未来通往何方……
“心脏受损，残缺一半以上。”
少校在士兵背部发现了一处空洞，无法想象他竟然拖着如此严重的伤势，向旁人发出警告。
“拉莱耶…克苏鲁弗坦…”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不知从何时起，街道上开始弥漫水雾，一片朦胧中，似乎有细碎的声响发出。
“合作吗？”
“走！”
洛奇背着尸体，一跃而起。
“跟我来，先找个地方观察一下情况！”
乔伊打开一扇空间之门，率先冲了进去。
因为受到来自古城的法则压制，原本诡谲多变的时空通道，变得毫不起眼，所以并没有引起洛奇少校的疑心。
“这是哪里？”
他疑惑地看着乔伊，警惕的环视四周，随时准备逃离。
“一栋没有人形泥塑的废弃房屋，我刚才仔细探查过一遍，应该不会出问题。”
乔伊指了指楼梯口，神色严肃的补充道：“你过来看看，这是绳索印，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说完，他主动接过士兵的尸体，将位置让给洛奇。
“他的背包里应该装有特质手套，你找找看。”
少校向乔伊叮嘱了一句，然后从裤袋里翻出一双白手套，将目光聚拢到楼梯扶手上。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洛奇仍然在摸索，他时不时地伸出手指比划几下，就像痕迹鉴定专家一样专注。
“有什么发现吗？”
通过他的眼神、举止，乔伊看到了惊慌、疑惑、慎重。
“不太确定，二楼有可疑之处吗？”少校下意识地拿出烟盒，却发现它们已被海水打湿。
“有，一起上去看看。”
“对了，认识这是什么吗？从南方人那里抢来的，很像某种生物的血。”
既然两人建立了合作关系，乔伊也不吝啬分享，直接取出装有绿色粘液的铁盒，递给洛奇少校。
“左边房间的墙壁上，溅满了类似的胶状物质，右边房间有一只怪物手掌，可惜被我烧毁了。”
闻言，少校停住了脚步，还没打开铁盒，就急躁地问道：“那个手掌是不是很像水栖动物的蹼？”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神秘青年，额间不禁冒出冷汗，想到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是的，如果没猜错的话，胶状物质就是从那只手掌的主人……”
不等乔伊说完，洛奇少校的脸瞬间僵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能将他的尸体火化吗？”
“什么？你指的是什么？”乔伊感到不解。
“他，我们只能将骨灰带走。”
洛奇将尸体平放在地上，示意乔伊开始火化。
“怎么了？”
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从尸体上冒出，眼角处正往外流着绿色液体。
“来不及解释了！做好准备吧！”
昏暗少光的房间里，躺在地上的尸体不断抽搐，尸体周围几乎都是墨绿色的粘液。
异变？感染？
乔伊与洛奇少校对视了一眼，耐心等待着。
很快，无数触手从尸体喉管中涌出，鼻腔、嘴巴被撑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在这一瞬间，两人动手了，洛奇闪到尸体背后，用尽全身力气，挥拳打出！
惊人的力道将它打翻在墙上，几乎同时，一团白色火焰扑了过去。
没等触手做出反应，一柄军用排障刀直接砍下，如同骤雨初降一般，根本不给闪避的空间。
出手的人是洛奇少校，他感觉信念被玷污了，不知名的怪物将士兵转化为丑陋狰狞的异类。
咔嚓！
骨骼断裂声响起，他直接踢断尸体的两根腿骨。
站在一旁戒备的乔伊清楚地看到，那两条小腿因为骨头错位，而向两侧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
噗通！
失去支撑的变异怪物跪倒在地面，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两人。
洛奇少校将排障刀提在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丧失反抗能力的怪物。
“挺倒人胃口的。”
乔伊长出一口气，偏头看着满脸戾气的少校：“你发现什么了？”
洛奇神色飘忽，终于开口解释道：“听说过安吉尔教授吗？他的团队长期与军方合作，研究的课题通常为上古邪物。”
“其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怪物，长相跟人类极其相似，据说依靠两鳃以及粗大的皮肤毛孔进行呼吸，能长期生存在深海之中。”
“当然，我们一直怀疑是否真有这种生物存在，因为安吉尔教授并不能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他的依据只有一本古老手札。”
“一个月前，他的学生向军部汇报研究进展时，提到了一座名为拉莱耶的深海之城，里面的居民便是那种长相类人的生物。”
“跳伞时，我们发现飞艇下的城市很像传说中的古城拉莱耶。于是，试图联系安吉尔教授，却没有得到回应。”
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声音，少校突然安静下来。
“有东西过来了，我们换个地方再商量对策！”
目前而言，他们需要解决的三个问题，按照重要程度，依次为：
安全。
食物。
休息。
身处这个神秘古老、孤悬海外的城市，他们需要调整好身体状态，确保有足够精力，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第七十四章 狼狈奔逃
安吉尔教授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向正在赶车的学生催促道：
“快！快！快！”
半个小时前，他们才离开住所，除了发出不耐烦的催促，老教授一路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坐在车厢后排的青年学生，从未见到过安吉尔教授如此沮丧，他想谈谈关于拉莱耶古城的秘闻，可是老教授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谈话的意向。
突然，安吉尔转过身来，低语道：“相信我，登陆的第一个夜晚是决定性的，对北方人也罢，对南方人也罢，那将是一个最漫长的暗夜。”
此刻，乔伊与洛奇少校逃亡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靠在一处房屋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远处。
周围的安静令两人感到心安，少校在楼道口布置了两颗诡雷，一旦有东西触碰到细线，便会立刻引爆炸药。
“小子，我感觉这群怪物仅仅是个开端，信吗？”
“我又不瞎，有吃的吗？”
因为不断开启空间之门，乔伊感觉胃部在痉挛，难言的饥饿感让他提不起精神。
“你不是抢了南方人的军用背包吗？”
“难道里面没有食物补给？”
虽然这么说，但是少校还是拿出一盒水果罐头递给乔伊。
“六块高热量巧克力，分量不多，等到了紧要关头再吃。”
倒不是他吝啬，而是开启空间之门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平时偶尔用用，倒也没察觉出什么，但今晚乔伊至少开了上百次门，再不停下来补充能量，恐怕他会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随后的二十分钟里，两人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安逸的时光：
黄桃罐头、炼乳搭配面包干，还有一些乔伊从未见过的食物，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也不管味道如何，反正能补充能量就行。
“按照这种消耗速度，食物撑不到明天，得想办法跟大部队汇合。”
洛奇少校将甜腻的人工炼乳倒入军用水壶中，兑水往喉咙里灌。
“等我休息一会儿，你也吃点东西吧，万一战斗时饿得脱力了，下场可不会太好。”
说完，乔伊将剩下的半盒罐头递给少校，闭目养神起来。
追击他们的怪物是一群类人生物，部分泥塑还黏连在身上，并没有完全脱落，整个身躯处于干瘪状态，像是许久未进食的野兽。
单体实力远远不如乔伊，但胜在数量众多，它们藏匿在灰蒙蒙的迷雾中，只知道那些模糊变形的轮廓，多到根本看不到尽头。
咔！
忽然，漆黑的枪口冒出火光，加装了消音器的步枪，发出一声闷响。
乔伊瞬间跃起，整个人翻出阳台护栏，经过强化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平衡力，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一个落单的偷袭者！
它脸部浮肿，嘴角还残留着猩红的肉沫，显然刚刚完成进食。
“你注意四周，它交给我来解决！”
洛奇少校抬起枪管，扣动扳机，一颗颗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冲向怪物。
也许是饱食了血肉的缘故，在它身上，乔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青灰色鳞片，大部分金属弹头打在上面，就会被滑腻的粘液包裹住，几乎起不到杀伤作用。
可惜的是，怪物遇到的是拉洛少校，一个将锻体术修炼到极致的军官，只见他一边闪避触手，一边抬枪射击。
火舌喷吐，每一颗子弹都对准怪物脆弱的眼睑，镀银弹头宛若匕首一般，在后续动能的推击下，叠加在一起，组成了一柄猎魔利刃。
大概是因为长期生存在海沟之中，它们的眼部退化得极其严重，无法视物，只能依靠其他感知器官，去搜寻猎物的位置。
但这并不意味着，怪物感受不到来自眼部神经传来的疼痛，它疯狂挥舞触手，不停地晃动身躯，想要干扰洛奇的射击精度。
“啊呃！”
怪物张开蹼状手掌，挡住双眼，生长在后背处的六根触手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风声。
由于对深海怪物的认知不足，少校在闪避时，不小心被吸盘里喷出的尖刺击伤，他忍着疼痛翻滚到阳台角落，开始更换弹匣。
众所周知，白银具有破魔属性，但眼前的怪物明显不是恶魔，而是一种深海生物，所以洛奇决定切换子弹。
负责警戒的乔伊见局势不妙，准备加入战场，毕竟拖得越久，局势越糟糕。
“现在咱们来瞧瞧，谁是好汉，谁是冒牌货吧！”
洛奇神色冷冽，从腰际拔出一个弹匣，深红色结晶弹头在黑夜中散发着微光。
最后一枪，他没有瞄准怪物脆弱的眼部，而是选择朝鳞甲最厚实的前胸开火。
毫无阻碍，弹头径直穿透心脏，将怪物贯穿，一团黑绿色的血雾爆开，其中隐隐有红光闪烁。
那道扭曲的身躯终于倒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阳台上烟尘四起。
“走吧，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又要被怪物团团围住。”
他顾不上取出尖刺，拔身而起，与乔伊一同穿行于房顶之间，动作轻巧实用。
在两人身后，淅淅索索的声音不断扩大，嘈杂得令人心生绝望。
“实在不行，我再开几次门，不然甩不掉它们！”
怪物的体力几乎是无限的，而他们不一样，总有体能耗尽的时候。
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那如潮水般翻涌的景象，只要稍稍停滞脚步，就会被无数触手、利爪撕成肉沫。
“你有炸药吗？”
在即将进入下一个巷口时，洛奇少校忍不住摸向肩部，那里正挂着一颗圆形手雷。
“还剩两块用作爆破的塑型炸药，杀伤力可能不够。”
“能把墙炸塌就行！”
“看到前面的城垛了吗？先去那里调整一下状态。”
一座城堡式建筑与他们隔着三个街道，凸显在外的城垛在浓雾中，是如此醒目，却又太过遥远，就像是虚幻的空中阁楼。
穿过一条略有魔幻感的古老街道，捂着伤口的少校喊道：
“扔！”
塑型炸药与圆形手雷同时脱手，两道爆炸声响起，不断倒塌的墙壁让大地震动，成功遏制住怪物们冲袭的势头。
得到些许喘息之机的乔伊，拽着洛奇少校钻入空间之门。
第七十五章 救援
“你这狼狈的样子，要是被部下看到了，大概会很难堪吧。”
此刻，来自狮鹫军团的少校洛奇·亚蒙正艰难地喘息着，为了方便散热，他连象征身份的红色贝雷帽都取下来了。
“但愿他们能活下来，真是一次糟糕的空降活动！”
这位略显成熟的军官身穿礼服，上装的肩膀处饰有银质肩章，裤缝里镶着一缕缕金线，俨然一副出席正式活动的样子。
事实上，凌晨十二点左右，洛奇正在参加一次军事会议。结果，突然而至的异变，让他来不及换装，就匆匆忙忙地登上了战争飞艇，带兵投入战斗。
“该死！后勤组的人没放急救包！”
无论洛奇怎么翻找，也找不到急救包，面对这个情况，乔伊苦中作乐的心跟着凉了半截。
在城垛下方，无数怪影在集聚，它们嗅到了闯入者的气息，正围着城堡不断徘徊。
“我的背包里还装有一个小型喷火器，或许能帮忙争取一点时间。”
“小型喷火器的有效杀伤范围在两米到八米之间，根本伤害不到它们。”
少校苦笑了一下，趁着交谈分心的时机，用手指扣出尖刺。
可谁能做到欺骗自己？
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渗了出来，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放心，我没事。”
见乔伊面露担忧之色，洛奇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可发脓的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渗。
“要不去城堡内部看看吧，或许能找到落单的士兵，你……”
话说到一半，乔伊实在编不下去了，毕竟连他们都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就更别提那些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士兵了。
“抓紧时间休息，下面还要靠你带我出去。”
说完，洛奇少校将身体靠在城墙上，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但是乔伊还很年轻，没有历练出一颗临危不变的大心脏，面对如此危急的局势，依旧沉不住气。他时而低头俯视，时而观察身后，生怕有怪物从门后冲出。
灰雾中，淅淅索索的声音愈发清晰，至少数十根触手在拍打城墙，这么做虽然不会起到实质性作用，但能干扰猎物的心态。
洛奇少校大约休息了五分钟，终于站起身子，伤口处传来的持续性疼痛，让他难以真正放松下来。
“不出意外的话，它们迟早会爬上城垛，毕竟那些吸盘可不是装饰品。”
“在它们没想到这个方法之前，趁早离开吧。”
说完，洛奇少校拍了拍乔伊的肩膀，顾不上难忍的剧痛，直接要求他带自己离开。
思考了片刻，乔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该去哪里呢？”
不管跑到什么地方，怪物总能顺着气味找到猎物，死亡大概是迟早的事。
“小子，才过去多长时间？别轻易放弃！”
少校用力捏住乔伊的肩膀，试图唤醒他的斗志，共同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危机，洛奇已经将他视作可以托付性命的战友。
穿越者内心思绪飘飞：
失去父亲的卢克如今怎样了？
是否有勇气纵身跃入漩涡？
泰勒小姐能否照看好艾薇？
那个远在圣梅尔城的姑娘近况如何？
这些问题无人能答。
就在乔伊分神时，狮鹫军团的特伦斯中尉正悄悄地趴在一处阳台上，神色慌张地盯着不远处的黑影。
突然，一道炽热的鼻息打在脖颈处，惊得中尉举枪欲射。
“特伦斯，别激动。”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跳伞以来，中尉第一次感到轻松，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凯尔？”
顾不上担心聚集在远处的怪物，特伦斯一把抱住战友，仿佛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打住！两个小时前，你在飞艇上可不是这个态度。”
“兄弟，没想到能遇到你！”
特伦斯不在乎友人的调侃，他恨不得放声咆哮，将内心的憋屈、恐惧、激动全部发泄出来。
“唉，我习以为常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我身边聚集了三个小伙子。”
“他们人呢？”
“不知道。”
事情的经过是：
半个小时前，凯尔上尉在某条街道上偶遇了一小队士兵，正准备带着他们侦查周边环境时。忽然，有人操着南方口音盘问凯尔。
幸好他学习能力不错，在新大陆服役时，从南方士兵那里学会了一些俚语。于是，磕磕绊绊地讲述起自己脱离队伍的原因，并且对犯下的低级错误表示道歉。
浓雾中，凯尔一边解释，一边拔掉手雷上的撞针，最终干掉了五个南方人。
可是，当他回头寻找英勇的同伴时，却发现他们早已向四面八方逃跑了。
“一群懦夫！”
“他们配不上狮鹫军团！”
听完老友的讲述，特伦斯中尉感觉又可气又好笑。
几分钟后，凯尔同样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黑影，轻声说道：“别叙旧了，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有兄弟被困在了城垛上，我在想办法把怪物引走。”
说出行动目标之后，特伦斯又从怀里翻出一个铁盒，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也干掉了一个南方佬，从他背包里发现一件好东西。”
“将它涂抹在衣服上，可以避免被怪物追杀是吧？”
凯尔上尉最见不得老友瞎嘚瑟，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且补充道：“我可是缴获了一个满编小队的物资，他们甚至连机密文件都来不及销毁。”
“拿给我看看，总感觉这群南方佬知道不少内幕。”
“等成功救出躲在上面的兄弟再说吧，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没有士兵可供指挥的日子。”
“嘿嘿，万一是个长官呢？”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朝目标地走去。
城垛之下，怪物们在灰蒙蒙的迷雾里拼命扭动身躯，凄厉的低吼像来自深渊的呢喃，令人斗志低沉。
“小子，没有磨蹭的余地了！咱们必须赶紧离开。”
很久以后，乔伊在回忆这段痛苦的情景时，总不禁想起坚韧果敢的洛奇少校：
那时，他短促有力地问道：“长官，下面去哪里？”
上校发出久违的微笑：“随便，只要别让我停留在原地等死就行！”
第七十六章 汇合
在不远处的房间里，狮鹫军团的本杰明中校躺在地上接受诊断，坏运气让他变得更加顽强，即便脚裸受伤，也不愿放弃战斗。
“中校，您的脚裸骨折了，需要静养。”
外科军医普特少尉皱着眉，内心又失落了几分。
“没必要，帮我把鞋带系紧，那边的兄弟必须得到支援。”
说完，本杰明拎起步枪，将它当作支撑身体的拐杖，灵活地朝阳台走去。
他走出房门时，看了一眼警卫员，说了一句：“我们上去吧，制造动静把怪物引走。”
就这样，怀着相同目标的两伙人，开始了各自的营救工作。
不过，此刻正躲在城垛上的两人，并不知道事情出现了转机，他们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乔伊一边嚼着巧克力块，一边从军用背包翻出小型喷火器。
“等引爆燃油之后，我们趁乱逃向城市中心位置，但愿那里能安静点。”
“扔吧，肯定能拦住一部分怪物。”
洛奇少校将身子探出城墙，大口径步枪已经瞄准目标，只待它落到正确位置。
砰！
随着一声枪响，火舌高窜，火星雨点般溅落。可随后出现的情况，却不在他们预料之中。
圆形手雷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几声尖锐的呼啸过后，大片怪物倒下，虽然它们的数目依旧可观，但造成的骚乱却不可忽视。
这时，另一种声音隆隆响起，像是无数巨蜂在耳边嗡嗡作响，声音逐渐放大，最终变成阵阵轰鸣。
最后一次爆炸离城垛十分近，甚至连墙体都被震得裂成两半，抛向天空的尘屑，像下冰雹一样落在乔伊四周。
爆炸声连续响起，搞得洛奇少校茫然而不知所措，他无法分辨支援人员来自哪个方向——似乎左右两边都有。
“长官，炮弹打完了。”
警卫员揉了揉胀痛的肩膀，在他身旁，一个长筒状武器正安静地竖在那里。
“嗯，准备接应他们。”
本杰明中校趴在地上，紧紧握住枪柄，耐心等待着。
炮弹在地面上留下了几道凹痕，赤红的火焰在其间燃烧，不需要燃料，也不需要助燃剂，它们就像有了生命一般，焚尽一切敌人。
“去楼上躲躲，别沾染到那玩意儿。”
“我……”
凯尔上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个离炮击中心并不远，险些丧命。
此刻，汇聚一处的怪物群疯狂逃散，赤焰如同跗骨之蛆，任由它们如何挣扎也无法熄灭。
这是科技与魔法的造物，只要简单地扣动扳机，就能够轻易毁灭目标，哪怕是最强大的魔怪也难以逃脱。
“得救了？”
生活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对乔伊来说，现在就是品尝味道的那一刻：
万幸，是他喜欢的口味。
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灰尘，乔伊精神有些恍惚。
“或许。”
洛奇少校斜靠在城垛上，当稳定颤抖的病躯后，慢慢俯视下方：
爆炸带来的旋流驱散了浓雾，黑烟混杂着腥臭味盘旋而上，血与火不分彼此，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关系瞬间对调。
“你为什么没有这种重武器？”
虽然是在抱怨，但语调确是极其轻快，乔伊心中的狂喜难以抑制，他没想到如此糟糕的局势，会被轻易逆转。
“呃，指挥人员不需要……”
洛奇下意识地作出辩解，但少校先生已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执行危险任务时，必须背一件重武器在身上防身。
“嘿，赶紧下来汇合！”
“你们两个在看什么呢，看炮弹坑吗？不如下来，亲自拿皮尺测量。”
两个身穿作战服的男人，来到城垛下方，大大咧咧地调侃着乔伊二人。
“有急救包吗？”
转瞬间，乔伊扶着洛奇少校来到他们面前，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长官，晚上好！我这里有一瓶消毒水，以及一卷纱布。”
凯尔上尉一眼就认出了洛奇，因为他是自己的直属长官。
“麻烦帮我包扎一下。”
少校点了点头，轻声要求他们过来帮忙包扎。
在处理着伤口时，两名士官时不时地抬头对视一眼，露出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怎么还不来？
又出意外了吗？
本杰明中校焦急地等待着，雾气再次聚拢，他无法看清城堡那边的局势。
眼看雾气越来越浓郁，周围的温度也在快速下降。
军医忍不住劝说道：“先回房间吧，如果他们成功脱困，一定会过来的。”
“再等等吧。”
……
“长官，这位是？”
几分钟后，完成任务的特伦斯盯着乔伊的背包，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一个误入古城的北方居民，救过我的命。”
洛奇拍了拍部下的肩膀，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而乔伊主动解释了一句：“我叫卢克，来自‘近海之鲨号’，跟父亲出海捕鱼时，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拖入漩涡。”
显然，他在有意识地混淆身份。
“好了，我们走吧。”
眼见“临时战友”陷入麻烦，少校开始转移话题，毕竟两人共同战斗过。
特伦斯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但一旁的老友咳了两声，催促道：“东边有几个伙计等着跟咱们汇合呢，赶紧跟上！”
“嗯。”
中尉瞬间会意，不再关注乔伊，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做起探路工作。
附近街道上的怪物，要么逃走了，要么死在了路边，所以一行四人并没有遇到危险。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刚才的遭遇让乔伊感觉不太舒服，跟着洛奇同行，迟早会引人注目。
不！是一定会被人注意到！
“收拢士兵，破坏南方人的行动，顺便探查这座城市的秘密。”
少校点燃一根烟，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低声说道：“我尽力帮你遮掩，但登陆这座古城的指挥官，不只我一人。”
“那么，就此分别吧。”
“祝你活下去。”
说完，乔伊打开一扇空间之门，准备往反方向走。
“等等，带点补给再离开。”
洛奇一把拉住乔伊，对着走在前面探路的两个士官喊道：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第七十七章 混沌之伏行
当乔伊睁开眼睛时，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完全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啪嗒。
黄铜表盖弹开，借着一丝火光，他看清了时间：7时52分。
“大约睡了三个小时，身体差不多缓过来了。”
之所以敢闭眼休息，是因为在分别时，有个士官告诉自己：南方人从怪物体内，提取了一种墨绿色凝胶状物质，能够通过涂抹在衣服上的方式，躲避追杀。
咕……
听着肚子里传出的声响，乔伊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慢慢咀嚼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不然迟早得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虽然从洛奇那边补充了一些食物，但他们也需要生存，不可能全部拿给自己。
目前，乔伊背包里还有两盒肉罐头、三块巧克力、半壶清水，以及一小袋干酪。
去找南方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难以甩开，他们既知道内幕，又随身携带着补给品。
除了领队军官比较难对付外，其他人几乎可以被自己轻松拿下，简直可以说是一群行走的宝藏！
“慢慢来，不急。”
他努力平静心态。
走到楼梯口时，乔伊小心翼翼地走到诡雷旁边，取下一根无色丝线，又将圆形手雷郑重的放回背包。要知道，在这个充满诡异的深海之城，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按理说，南方人既然敢进入拉莱耶，就必然知道回归现世的方式、时间，不然得了好处，怎么运出去？
他一边思考，一边朝楼下走去，每一步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引来祸端。
乔伊藏身的小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一楼墙壁被人炸出了一个巨大缺口，估计是南方人干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隐隐有些猜测：门无法从外部推开，只能通过暴力手段将其破开。
法则？
诅咒？
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乔伊既想要弄明白因果，又害怕惹出怪物。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身的温度明显降低了很多，暗自感慨着：生存环境变得更加恶劣了，怪不得连只老鼠都看不到。
几分钟后，乔伊钻入空间之门，并不是为了躲避什么，而是实在看不清道路。在封闭的房间，他还能借着火光照明，但是街道上可不行，一旦被发现，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刚进入一间陌生的房屋，正准备离去时，声音断断续续的从楼上传来，听语气像是几个南方士兵在闲谈，由于口音问题，部分词语乔伊只能连蒙带猜。
“太难熬……无法想象祖先们……”
“为了联盟……”
一楼没人，乔伊没感知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但是他不敢掉以轻心，慢慢挪动到楼梯口。
摸着黑，放轻脚步，对于楼上的情况，乔伊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到底存在着几个士兵，是否有军官存在。
交谈声愈发清晰，来自屋内昏黄的光线照入拐口，仅需一颗手雷，就能轻松干掉他们。
可是，乔伊止步不前，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楼道中间，迟迟不肯迈步。
“布朗中尉……接下来……”
“等明天下午……召集……汇合……”
南方人特有的腔调、口音，让躲在下面偷听的乔伊几欲抓狂，可他不敢发出多余的动静。
“施耐德上尉……北方人……”
“不用担心……情况不明……优势……”
听着听着，乔伊决定放弃这种连蒙带猜的方式，他现在只想确定这队南方士兵的人数、军职。
如果里面存在少校以上的军官，那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收入与付出明显不成正比。
自从见识过洛奇少校的实力之后，乔伊明白之前与南方军官交手时，对方一定没有尽全力。
屋内的南方人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迫近，他们有说有笑，里面甚至还传出了肉香味。
忍！忍！忍……
中途实在憋不住了，乔伊才小口小口地换了几次气，其余时间全部是在偷听。
十分钟后，藏匿许久的他再次挪动身体，轻轻拔掉顶针，默数了五秒，将手雷滚进了二楼房间，接着乔伊转身冲回一楼。
几乎是同时，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颤动、惨叫一闪而逝。
五个士官，军职最高的那个不过是个上尉，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底牌。
光线暗淡了不少，乔伊警惕的走进房屋，只见五个南方人倒在地上，他们姿态各异，或仰、或俯、或坐，可惜身体已经扭曲变形，口鼻处不断流淌着淤血，看样子已经完全死透了。
将有利用价值的物资收入背包，乔伊来到墙角处蹲下，小型铁锅里正炖着肉汤，粉红色的牛肉块让他咽了咽口水。
在充满危险的古城，这群南方人还有心思搞口热汤尝鲜，不知道是该夸他们心态好，还是该骂他们不怕死。
反正，这锅肉汤便宜了乔伊。
他用汤勺盛了一口热汤，先尝了尝口味，觉得有点淡，又往里加了些盐末，用铁叉搅拌几下。
“等等再吃吧，也不知熟没熟。”
趁着空当，乔伊跑到楼道口布置起诡雷，他觉得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至少保证喝汤时不被闯入者打扰。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看着沸腾冒泡的牛肉汤，乔伊快速出叉，稍稍咀嚼后匆匆下咽。
不太新鲜，肉块中间还带有些许血丝，但是乔伊顾不上那么多，他受够了巧克力粗糙苦涩的口感，现在能吃口热食，已经感觉很满足了。
“十个小时前，我要是提前预知会遇到这种破事，肯定带条岩麂腿在身边。”
打了个饱隔，乔伊端着剩下的小半锅肉汤，来到隔壁房间，毕竟身后有五个死人陪着，实在影响食欲。
拉莱耶古城深处，不断迫近的步伐终于停住，但威尔·丹顿却不敢松懈，因为那柄染血的巨镰离他不足一指之距。
“夏尔船长，您杀不死我的，我的灵魂已经交给主人保管了。”
“幽、幽灵号……我迟早会在幽灵号上得到重生。”
锋利的钩索刺入动脉，溅起一滩黑血，朦胧混沌的团块凭空出现，将威尔吞没。
“没到你苏醒的时刻，继续沉睡吧。”
第七十八章 新时代
灰暗朦胧的晨曦里，两支舰队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进行着紧张的军事对峙。
海面上舰旗飞扬，发动机不断震动，发出低沉的声音，而甲板上一片寂静，士官们端枪凝视远方。
特殊通话频道里，南北方代表正在做第一次战前沟通：
“柯林·尚浦中将，你们是在向北方三国宣战吗？”
“当然不是，十年前的那场和平谈判，我可是与会人员之一。”
“请给予明确答复，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根据《议会法》的规定，我有权利宣布开战。”
“我觉得有必要当面谈一谈，请走出指挥舰吧，赫尔曼阁下。”
“如你所愿。”
矮墩墩的指挥舰上，天线林立，无数铁甲舰围绕着它来回巡弋，在众多军官的保护下，一个拄着手杖的老人走出舱室。
58岁的赫尔曼中将看上去显老，但却和以往一样精力旺盛。今天凌晨，他还没睡下，就被一则消息惊起——南方舰队闯入领海。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南北战争又要爆发了吗？
可南方人没理由重启战端，他需要了解更多内幕，才能做出判断。
“你们三个随行，其余人回指挥室待命。”
说完，中将率先登上一艘军用小艇，紧随其旁的是两个警卫员与书记官。
吊艇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而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会面。
整个过程当中，随行人员都没有说话，但他们三人的名字会出现在史书里——如果战争爆发。
五分钟后。
静立于甲板上的士兵，忍不住将目光投到两位老人身上，因为他们将决定历史的走向。
“好久不见，赫尔曼阁下。”
时隔多年，柯林再次见到了老友，虽然地点、时机有些尴尬。
“好久不见，柯林。”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赫尔曼指了指那座浮出水面的深海之城，一切尽在不言中。
“暂时休战吧，关于第一纪元的旧事，单凭我们两个无法做出决定。”
柯林中将的眼眸泛着微光，明明身处战争的漩涡，可他依旧轻描淡写。
“你在耍无赖吗？”
看着柯林中将的笑容，赫尔曼感觉心中积聚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若不是有教养这根锁链束缚，他恐怕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将其狠狠揍翻。
“联盟不想开战，但我们必须这么做，绝不后悔。”
这次，柯林中将终于收起了虚伪的笑容，变得无比严肃。而一直埋头记录的书记官，不禁抬起头，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就准备战争吧，绝不和谈、绝不休战，直到其中一方倒下。”
“从现在开始，你我必将有一人葬身于此。”
低矮的艇身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冰凉的水滴打在脸上，呼吸声变得微不可查，两人不再言语。
历史的走向，将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新时代要来了吗？”
“虚张声势而已，祂已经传达出意志，没人敢忤逆。”
海面发生的一切，通过投影的方式出现在乔伊面前，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两艘小艇，准确来说是看着那两位老人。
“别会错意，不是人类的新时代，而是属于支配者的新时代。”
听到不明意味的话，乔伊转头看向乌姆尔，那双宛若初生之物依旧如此纯粹，不带一丝杂色。
哒……哒……
脚步声毫不掩饰，来人似乎并不畏惧这座古城的规则。
“好久不见。”
乌姆尔平静地打了声招呼，顺着祂的视线，乔伊看到一个被黑雾笼罩的男人。
“离去吧，拉莱耶即将沉入深海，还没到祂们苏醒的时刻。”
乔伊低下头不敢再看了，莫名的恐惧源于本能，他出于好奇，用真理之眼去直视那个怪人，结果却发现他是夏尔船长，同时又是一个混沌的团块。
关于神祇的秘密，不是人该去了解的，他不知道深海之城为何向自己发出“邀请”，但到此为止了，令一位神祇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我已经答应祂了。”
听到乌姆尔的回应，乔伊怔住了，自己信奉的、号称“太古永生者”的神祇，好像在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偷偷抬起头，看向乌姆尔的眼睛，比真理之眼更加锐利、更加威严，可又隐约觉得同出一源。
乔伊能想象人类之间爆发的战争，但无法想象神明的战争。
“不过，就算现在给祂开一扇门，那家伙也不敢进去。”
“无趣，走吧。”
……
清晨的南都，海雾微冷。
两人穿梭在城市的街道，迎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周围的工厂还没有开工，门卫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闻着微酸的工业废气，乔伊感觉还挺亲切的，总比黑暗压抑要好上许多。
“运气不错，整座城市只有你一个人顺利出来了。”
男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橘子，慢慢剥起橘子皮。
“没想到你刚离开北方，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见乔伊沉默不语，乌姆尔笑得更开心了，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分你一半，按时补充维生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免得营养不良。”
说完，祂将橘子一分为二，递了过来。
乔伊默默咀嚼橘子，乌姆尔剥得很干净，甚至可以说考究，上面连白色脉络都看不到。
“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甜？原产地是南方哦。”
祂与乔伊并肩而坐，面露柔和的笑容。
“嗯，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彻底放松下来了，乔伊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乌姆尔缓缓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乔伊：“跟你解释也没用，反正那家伙胆子小，再次陷入了沉睡状态，等待那个所谓的‘正确时间’。”
说完，男孩站了起来，扶着生锈的栏杆，乔伊本以为他要离开，没想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语气柔和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那些北方士兵的处境，不如以后亲自去看看。”
“在拉莱耶陷入深海之时，城内的一切事物都会静止。”
第七十九章 序幕
新历23年。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防水服上，尤金·卡菲少校躺在地上，任凭雨水在身上溅来溅去，仿佛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一样。
撤军已成定局，曾经的敌人即将成为盟友，他不想接受来自高层的命令，但又无可奈何。
据说，按照《和平条约》上的规定，曾经令南方人闻风丧胆的狮鹫军团将会被拆分，继承名号的是一支空降部队。
尤金不想寄希望于那群新人，因此他和同僚们决心转入地下要塞，继续守卫这座城市，而议会默许了这种做法，甚至没有派人去追究那批“丢失”的重火器。
可是，他该以什么身份去守卫城市？
军人？
不，帮派分子！
于是，这座城市多了一群地下幽灵。
……
街道一如既往的拥挤，来自海上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普通居民。
乔伊加快步伐，抢先来到马车前，对车夫吩咐道：“去郁金香街，麻烦快点。”
当然，这话跟没说一样，八点至九点是城市交通最繁忙的时间段，根本快不起来。
“先生，我尽力。”
车夫主动掀开车帘，脸上一直挂着谦和的微笑。
泰勒小姐给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将艾薇带回了道尔侦探事务所，让乔伊处理完事情，立刻去找她们。
当初离开时，本以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但事情总是出乎预料，当然这是好事。
在那座古城停留了一整夜，乔伊却感觉仿佛过去了数百年，无处不在的危险、潮水般翻涌的怪物，能活下来，真是一种奢望。
“先生，您昨晚有没有看到彩色的夜空？”
“先生？”
健谈的车夫见无人回应，只能作罢，继续赶着马车。
现在，乔伊谁都不想搭理，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去处理。
传奇枪械该怎么解释？泰勒小姐不是傻子，光看它绚丽的外表，就知道这柄转轮枪绝非凡物，并且弹巢里的特殊子弹，同样是由特殊材料制作而成。
但愿她不会告诉道尔先生，不然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了。
内心烦闷的乔伊打开车窗，恰好一群黑影遮住了阳光，无数战争飞艇在头顶呼啸而过，毫不遮掩行踪。
而无知的居民发出欢呼，感慨平时难得一见的飞艇，竟然成群结队的出现，没人去深思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下意识地忽略了战争，毕竟和平共处的观念已深入人心。
这绝对算不上好事！
行政部门跟不上事态发展，民众依旧没有被疏散，南方人只需要随意投放几枚炸弹，便能够造成大规模骚乱。
某种程度上来说，行政官员也是有心无力，这座城市的人口多得难以想象，疏散工作明显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而且必须要有军队的协同配合。
“先生，到了。”车夫敲了敲车厢。
格子窗外，宫殿式建筑依旧那么气派，尖顶塔楼上雕刻着不知名的人物塑像，他们居高临下，在阳光下，威严如君主般俯视着全城。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欣赏它们吧！
乔伊内心的情感十分复杂，在局势尚不明朗之前，他会带着艾薇离开南都，找个远离海岸线的地方避难。
关于神祇的新时代，还没有拉开帷幕，但人类的新时代随时可能降临，枪炮、飞艇、铁甲舰、难民、军人，都是舞台的主角。
等待了几分钟，车夫又一次说道：“先生，到达郁金香街了。”
“哦，谢谢。”
乔伊长出一口气，从钱袋里数了几枚赛斯银币交给车夫，然后转身走向侦探事务所。
站在门口值班的侦探，有些眼熟，但实在记不起名字。
“日安，乔伊。”
“日安，泰勒小姐在哪里？”
“应该在办公室。”
“好的，再见。”
几乎没有在门口停留，乔伊匆匆走向办公区。
“乔伊，这里有一份指定委托，委托人指明要你接取任务。”
路过前台时，一个接待员喊住了他。
“嗯，方便先拿给我吗？”
乔伊点了点头，随后从她手上取过委托单，边走边看。
略过大段大段的委托说明，直接看向署名人：劳拉·德梅斯。
有点印象，因为他在南都认识的人并不多，所以决定看一遍内容。
这是一封来自德梅斯家族的邀请，想要聘请他担任私人教师，说法是侦探掌握的侧写能力，以及素描能力，可以帮助他家女儿提升绘画水平。
理由太牵强了，更何况是一份指定委托。
因此，交际不广的乔伊瞬间记起了一个女孩，她曾帮助自己的抓住疯狂画师，且对神秘事物持狂热态度。
当初由于缺钱，好像答应过那个叫劳拉的女孩，可以向她出售知识。
可惜，委托发布的不是时候，乔伊打算坐最早的班次，带艾薇离开这座城市。
随手将委托单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至于是否要回信拒绝，他思考了几秒，决定放弃。
推开办公室大门，花瓣的清香与奶油的甜香混合在一起。
“日安，泰勒小姐。”
“小家伙，不是让你少吃甜食了吗？”
该死的安静！
乔伊的热情问候，没有得到回应，她们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直到过去了很久。
“说吧，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泰勒小姐绷着脸，一副审讯犯人的样子。
“以前在圣梅尔城得罪过不少人，猎魔人就是这样，你懂的。”
故作轻松的摊了摊手，乔伊无可奈何地说道：“奥卡老师曾带我执行过一次任务，那次并没有抓到罪魁祸首，让她成功逃脱了。”
“昨晚她前来报复，我不想牵连你们，所以特意引开……”
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乔伊讲完了故事，以曾经经历过的“号角镇事件”为故事蓝本，半真半假地编织出自己与魔女的爱恨情仇。
“别骗我，猎魔人工会有任务备案。”
泰勒小姐那张僵硬的脸终于缓和了几分，但仍然持怀疑态度。
“当然不会骗你，圣梅尔城分会有相关记录。”
乔伊用力点着头，悄无声息地靠近办公桌，双手撑住桌面，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可以报销路费，一起去旅游吗？”
第八十章 乱象初显
“我要离开这里了……”这是乔伊说的最后一句话。
泰勒小姐没有在意，她是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会去冒犯别人的隐私，并且乔伊只是说要去旅游，总有回来的一天：“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未定，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离开。”乔伊知道她会追问，神色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时间很紧迫，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他无法阻止即将爆发的战争，也拯救不了卷进血腥混乱中的平民，唯一能做的只有劝说熟人离开这座城市。
乔伊疯了吗？
犹豫、不解出现在了泰勒小姐心间，起初她以为这是表白的前兆，毕竟在北方三国，男女共同出游，可以视作一种增进感情的手段，但刚才的话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恶作剧，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不然没理由匆匆离开，要知道乔伊刚刚租下一套独栋公寓，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发生什么了？道尔叔叔下周就能回来，他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正当她尝试劝说乔伊时，一个出乎预料的举动，令泰勒小姐的脸一下子红了，别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瞬间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平时聪明冷静的脑瓜也跟着迷糊起来。
“既然道尔先生不在，那么一起去旅游吧，随便去哪里。”
说完，乔伊一把将泰勒小姐从办公椅上拉起，又从她怀里接过犯困的艾薇，小家伙由于担心自己，恐怕一夜未睡。
“嗯、好……”
那种来自脸部的高温，让她懒得深入思考缘由，只知道机械的点头。
反正乔伊不会害我。
女孩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在自我催眠一样。
“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带上最重要的东西，给道尔先生寄一封信，留下以后可联系的地址。”
“哦，啊？”
虽然内心激动，但她还没有丧失基本的判断力，见乔伊越说越严肃，绝对不像是要去旅游，反而更像是逃难？
“姐姐，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趴在乔伊怀里犯困的艾薇，语气软糯，正满怀期待的看着泰勒小姐。
“到底怎么回事，我该如何向道尔叔叔解释？”
即便知道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乔伊还是感到不耐。
鬼知道南方人会不会丧心病狂的投放炸药，一旦出现大规模轰炸，就算使用空间之门，照样会出现危险。
“过几天你会知道的，现在去楼上收拾行李，给道尔先生的信，等到站之后再说吧。”
不由分说地拉住泰勒小姐，朝门外走去。
上午十点二十分。
细碎的海风淡化了晨雾，太阳即将升入中天，明媚的阳光令乔伊心生恍如隔世之感。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时不时将低垂的视线挪向事务所，那两尊猎犬雕塑依旧立于门前，可惜即将毁于战火。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玩？”
艾薇趴在乔伊肩头，内心满怀期待，仿佛忘记了困倦。
“北方，睡会儿吧。”
乔伊抚过女孩柔软的发丝，左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不，等上车再睡，摇摇晃晃的，容易睡着。”
“收拾完了，现在出发吗？”
泰勒小姐走出事务所的大门，背包里装满了私人物品，一副要出门远行的模样。
“嗯，越快越好。”
尽管思想混乱，但乔伊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不想让身旁的两人担心。
“给我抱着吧，你去雇辆马车。”
进入状态的泰勒小姐，不再追究根源，开始全力配合乔伊的计划。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拥挤的街道竟然略显清冷，从前的街道几乎没有下脚之地，现在却可以正常走动起来。
穿过郁金香街，乔伊准备加快步伐，提前去雇佣一辆马车。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长风衣的男人走到乔伊身旁，用饱含歉意的语气说道：“先生，这是我的证件。请您回到家中等待，警署即将封锁所有街道。”
“怎么了？”
那一刹那，乔伊的表情堪称完美，震惊中带着一丝好奇，就像一个关心时事的普通市民。
看来，反应迟钝的相关部门终于采取措施了，不过，警力足够吗？一座不设防的经济重城，可没那么多警力去维护治安。
“不清楚，大概是抓捕逃犯吧，你们赶紧回家。”
风衣男含糊其辞，叮嘱完乔伊三人，便匆匆走向下一个路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
泰勒小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平时充当吉祥物的警员纷纷上街，或许下面就是军队入驻城市。
“附近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如果不行，先回事务所。”
“不远处有一块废弃的墓地，除了……”
乔伊回头看向郁金香街，几名便衣警员正在拉警戒线，看样子已经无法原路返回了。
“走吧，去墓地。”
作为本地人，泰勒小姐知道，南都的城市规划做得并不好。
短短十年间，经济高速发展、人口爆炸式增长，但是同样暴露出很多问题，比如：老旧建筑难以拆除、军用铁轨占用民用线路、等问题。
原先安放战士骨灰的墓园，随着大规模撤军，日渐荒废，而相关部门又不敢拆除，毕竟那是烈士长眠之地，只好用铁栏杆圈起来，通过在周围移植树木，遮挡痕迹。
穿过狭窄的林荫小道，三人走进墓碑林立的陵园，周围阴森森的氛围吓得艾薇不敢说话，将头埋在泰勒小姐怀里。
在这里，一种淡白色小花随处可见，它们与杂草共生，泥土向外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显然已是长期无人打理。
“来这里做什么，别吓着艾薇。”泰勒小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乔伊。
“去车站，你们跟紧我。”
话音刚落，空旷的墓园里，就出现了一扇近乎透明的大门。
在道路封锁的情况下，乔伊决定召唤空间之门，只是第一次尝试远距离穿梭，他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的，对不？”乔伊望着泰勒小姐，表情变了又变，但最后还是化为微笑。
第八十一章 末班列车
在繁殖到一定数量后，旅鼠会通过集体自杀的方式，自动调控种群的数量。这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在其内部逐渐形成的一种规律。
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对于贵族而言，什么最重要？
不是华贵的车马，不是广泛的拓展交际圈，更不是攀比情人的容貌，而是传承。
随着新纪元的到来，绝大多数贵族断了传承、失去了荣耀，但少部分家族却能够审时度势，主动拥抱变革，从旧时代的守墓人，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
海科·德梅斯无疑是一位智者，他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当他继任家主时，家产只剩下一座落败的修道院，无人信奉、无人资助，普通民众忙于生计，一小撮人高呼“打倒神权”“将教皇送上断头台”，其实是在干着造反的勾当。
而海科与造反派天然对立，这从德梅斯家族的纹章上便能看出——蓝玫瑰，只有家族创立者担任过高级神职人员，才能将族徽定为鲜花、飞鸟等高雅之物。通过战功获取爵位的武士阶层，只能选择猛兽作为家族纹章。
教会定下的规则，无人敢僭越。
可惜，海科·德梅斯从小就对光明神毫无敬畏之心，究其原因，其实是厌恶嚼豆子。
因为，豆子象征身份！象征神职人员的苦修精神！
于是，当发现造反派占据了斗争的优势地位后，他主动投身造反大军，抓住最后一丝立功之机，成功完成了身份转变，保留了家族传承。
现在，又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刻。他将妻女送到车站，折身返回城内，以忠诚换取女儿光明的未来。
在同事眼中，他玩忽职守；在妻子眼中，他不懂情调；在女儿眼中，他古板严肃。
但海科·德梅斯不在乎，经历过时代的风云变革，他只想保留家族传承，让其永存于世。
“你要听母亲的话，保管好家族秘密。”
“这块表是提前送出的成年礼物，上面刻着你的教名，按照上个纪元的习俗，每个贵族小孩都会拥有自己的教名。”
在父亲离去的那一刻，劳拉才知道他是一个神父。
坐在母亲身旁，她孤寂地抱着膝盖，无心听取列车员喋喋不休的唠叨。
片刻之后，母女两人低声叙话：
“相信你父亲，这家伙最怕死了，肯定会照顾好自己。”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等我们回来，你可以亲自问他。”
“还能回来吗？”
这是最后一班列车，本该驶向某座不知名的小城，现在却直达国都。
两道身影从车窗外走过，不经意的一瞥，劳拉看到了一个熟人。
稀疏的人群中，那家伙依旧那么显眼，双手插袋，偶尔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然后继续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发车，能登上列车的乘客，大概是提前收到了预警。”
此刻，宽敞的露天候车厅里，零星停着几辆气派的马车、哭泣的女眷在向男人挥手告别。
而数量众多的小贩茫然不知所措，他们聚在一起，彼此交换内心的猜测。
“怎么上车？像这种情况，一般人是没有登车资格的吧。”
泰勒小姐满脸愁容地抱着小家伙，原本维持秩序的乘警，早已失去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戴着面罩士兵。
“不用担心，总有上去的办法。”
“哥哥，艾薇想吃肉丸子。”
整座车站，大概只有小家伙不知道愁苦，她伸出右手指向卖炸肉丸的小贩，左手则含在嘴里，不断吮吸着，也许是上面残留有奶油的香气。
“好，多买一些留在路上吃，我们是去远方旅游，自然要认真享受假期。”
一行三人，来到那个卖肉丸的小贩身旁，没等乔伊开口，摊主便开口问道：“三位要吃什么？随便点不要钱，这可是今早第一次生意。”
乔伊看了眼标牌，在小家伙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回答道：“三份炸鱼丸，多放些薄荷粉。”
他看得出来，这些肉丸是刚从新鲜海鱼身上取下，全部呈现出嫩红色，并且特意用了薄荷粉去腥。
“放心，是昨天晚上刚采购的黑鲷鱼，出门做生意之前，才肯让老婆放血取肉。”
“麻烦了。”
“没事，要放橘子皮粉末吗？”
“嗯，谢谢。”
他格外客气的态度，让乔伊心生愧疚，但他很快便压下这不该存在的心态。
“小姑娘，马上就好。”
长相憨厚的摊主，朝正在啃手指的艾薇发出微笑。
只见风干的橘子皮，被小贩放在铁架上用小火烘烤了几秒，然后碾成碎末撒入刚出锅的鱼丸表面。
“多少钱？”
“不要钱，能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渐渐，其他无生意可做的小贩聚拢过来，他们耐下性子，等待乔伊回复。
“收摊回家吧，据便衣巡警说，有大批逃犯流窜到本城，城区已经戒严了，赶紧回去吧。”
“散开！散开！不是让你们回去吗？临时通知：从早上九点起车站不对外开放！”
见车站出现聚集现象，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官立刻前来驱赶，为首者鼓起腮帮，作势要吹响铁皮哨子。
“赶紧回去！二十分钟后清空车站，到时候再遇到滞留在这里的闲杂人员，我们有权开枪。”
“趁着城区警力不够，早点回家。”
乔伊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放在桌案上，低语了一句，便转身走向检票窗口。
呜——呜——
鸣笛声响彻车站上空，似乎在催促乘客赶紧登车。
在小贩的注视下，滚滚黑烟从车头涌出，他们不清楚眼前这辆列车到底驶向何方，也不知道留守在南都的人，即将面临什么。
“劳拉，你认识他们？”
“嗯。”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凝视自己，乔伊转头望向中间那节车厢，但几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怎么了？”泰勒小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群匆忙登车的乘客。
“没事，去买票吧。”
权力是获取车票的唯一途径，而远在新大陆拼搏的凯文·波尔森，有足够的权力庇护后辈。
第八十二章 时代的牺牲品
空旷的车站，几道消瘦的影子徘徊于站台之间，废弃车头蜷缩在角落，上面锈迹斑斑，残缺的封条贴在仓库门口，但被撕得零零散散。
就在今天早上，南北方的舰队在离海岸线不远的海域，进行了一场军事对峙，战争在迫近。可这座繁华的城市，其实早已虚弱不堪。
随着十年前的那场和谈，飞艇停靠站、兵营、军用船坞等设施，要么被拆除，要么被改建成民用工程，军事设施几乎归零。
老兵检查废弃仓库时，忍不住对身旁的同伴感慨道：“十五年前，我就在这座城市服役，那时实行的是食物配给制，估计……”
“快了，第一批军列即将抵达，满载着来自北方的士兵。听说他们特别能喝酒，是吗？”
说话者是第一集团军的上士赫伯特·贝尔，一名狙击枪手，外号“出色人物”。
身后传来的咳嗽声，让他们意识到现在是战备状态，禁止闲谈，尤其是处在工作中。
“你们是哪个营的？”
他提着制式公文包，问话的架势就像个经验老到的督察队员。
老兵挡住了准备上前质问的贝尔，神色镇定地回答道：“报告，沙滩热气球组，第四突击队。”
“嗯，你们继续吧。”
“食物配给制，”他莫名的看了一眼海岸线方向，叹了口气，“谁愿意执行呢？”
一辆列车在向北方飞驰。
乔伊取下猎鹿帽，挂在车窗旁的衣帽钩上，然后坐到泰勒小姐对面，静静地翻阅报纸。
【市区扩建计划大揭秘】
【禁渔期即将到来】
这份报纸印刷日期就是今天，他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讽刺，索性观望起窗外的风景。
“女士，您的咖啡。”侍应生端着咖啡壶来到泰勒身边，给她倒了一杯特浓咖啡。
“谢谢。”
泰勒小姐将杯子捧在手里，轻轻吹散升腾的热气，并不着急品尝。
“不来一杯提提神吗？”
“没事，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我不困。”
摇手拒绝了她的好意，乔伊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大概是北方三国历史上，最清冷的车次，车厢里多出近一半空位。衣着体面的女士端坐在座位上，面露担忧之色，谦卑的侍应生端着各种食物，忙碌地穿梭在过道里，让出身上流阶层的乘客享受到无微不至的服务。
每一节车厢都铺设着毛毯，每一个座位下都安置着减震软垫，典雅的装修令人不禁惊叹，真不愧是旅游列车。
可惜，列车上的所有乘客都知道，她们是去逃难的。
“全速行驶！”
驾驶室里，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男人捧着蜂蜜红茶，心里说不出庆幸。锅炉工、驾驶员，将在他的指挥下，驶向北方最安全的地方——国都。
与滞留在城市等待战火降临相比，毫无疑问，当然是现在更舒适了，因为无论战火如何蔓延，也不会烧到国都。
“希望战争被扼杀在摇篮里。”
列车长抿了一口红茶，似乎在祈祷和平，但眉宇间还是难掩那抹得意之色。
夜半时分。
车厢里一片寂静，过度伤心的女士们陷入噩梦，连体质强于普通人的泰勒小姐也抱着艾薇，沉沉睡去。
因思绪杂乱而无法入睡的乔伊，走到车厢连接口，向侍应生要了根卷烟。
有时候抽上一口，未必是为了解愁，也可以是一种消遣，吞云吐雾间放松身心、放空大脑。
“先生，不要吸入白烟，有毒。”
侍应生从盒子里取出一根火柴，在特质纸皮上轻轻一擦，在他的提醒下，乔伊屏住呼吸，偏头避开那股浓烈的白烟。
等毒烟散去后，侍应生主动将燃烧的小木棍递到乔伊面前，动作极其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谢谢你的烟，我是乔伊。”
“不客气，先生。”
“你也来一根吧，顺便聊一会儿？”
他与侍应生握了握手，这大概就是社交，通过分享一根卷烟，两人逐渐熟络起来，交谈的话题也渐渐涉及禁忌。
“平时车厢里是可以吸烟的，但是今早进驻的军官……他害怕烟头会引燃软垫之类的物品……导致灾难发生。”
“那、要将它扔出去吗？”
虽这么说，但乔伊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侍者是在故意卖弄，所以静静等待后文。
“当然不用，后来他似乎接到了调令，带走了大部分士兵，现在是列车长说了算。”
……
……
“真是幸运呐，如果被征用的不是这辆旅游列车，我恐怕会滞留在南都。”
说到这里，斜靠在铁栏杆上的侍应生，忍不住挑起眉毛，神态颇为得意。
“恭喜你，成功出逃。”
乔伊摘下叼在嘴角的烟头，将它甩丢在铁皮地板上，又用皮鞋碾了几下。
“先生，要再来一根吗？”
也许是太过得意，他忘记了职业素养，依旧一副懒散的模样。
“不用，我有些困倦了。”
“那么，再见。”
经过短暂的交谈，乔伊知道了事件的始末：这列蒸汽机车本该驶向一个名为“艾格里斯”的边陲小城，乘客们会在那里，与当地人一起欢度捕鲸节。不过，今早八点它刚刚靠站，就被官方强行征用，除了工作人员，士兵将其他人全部驱赶下车。
走在略显昏暗的过道里，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忍不住叹了口气。
突然间，乔伊眼眸微微挪动，视线落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淡金色短发下，是一张苍白异常的脸。
“好久不见，大侦探。”
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劳拉觉得堵在心里的痛楚又要涌现出来。
“好久不见，劳拉。”
乔伊故作轻松的打了声招呼，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裤袋，却突然想起，那张委托单已被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沉默许久。
“你怎么了？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此刻，乔伊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假，他实在受不了一直被人注视。
“能陪我去后面坐会儿吗？”
自从中午见到侦探的那一刻起，劳拉想到了很多，曾经他去学校探案时，总是给人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感，且又值得信任。
第八十三章 战火
最后一节车厢。
乔伊欲言又止，这种安静持续了几十秒，终于被打破。
“你是在执行任务吗？”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映着眼角晶莹的水珠。
“不，带着朋友逃难。”
对于坐在身旁的女孩，乔伊内心充满愧疚，因为他很少许下承诺。
“嗯，我和母亲也是。”
劳拉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明明在心里积压了很多东西，但终究还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按理说乔伊不应该主动招惹麻烦，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流露出任何态度上的趋向性，耐心等待女孩诉说，但劳拉那张苍白的脸，牵动了他内心的压抑已久的情感。
异乡的过客。
这是初入异界时，乔伊给自己的定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有一张蜘蛛网将自己死死困住，无法挣脱，令人讽刺的是，编织牢笼的人就是他本人。
“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她握住乔伊的衣角，就像那天在封闭的美术楼里一样，仿佛所有危险都被侦探先生挡住，轻描淡写地化解。
“等到站之后，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他知道女孩需要的是什么，只是自己能力有限，无法阻止战争的爆发。
这个世界潜藏着太多秘密，了解地越深入，越能感觉自身的渺小，人类也只不过是一个较为强大的族群罢了。
在太古永生者看来，人类的战争如同儿戏，但是在乔伊眼中，战争无异于灾难。
当然，毫无疑问，他是受益者。
一方面，享受着原主父亲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从神祇那里获取到了大量知识，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正是因为这些，他内心的愧疚更加强烈，感觉自己就像吸血虫一样，只知道吸取异世界的养分，却不能为它带来一丝一毫的好处。
“你怎么了？”
不知不觉中，女孩将头靠在乔伊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
“没什么。”
“躺在软垫上休息吧，我守在这里哪也不去。”
凌晨两点半。
空荡无人的最后一节车厢，只有一盏吊灯在工作，劳拉沉沉睡去。
不久前跟乔伊一起抽烟的侍应生，走到他身旁，疑惑地问道：“先生，您这是？”
“陪朋友。”
“温度开始下降了，麻烦拿一张毛毯给我。”
“稍等。”
侍应生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值班室，那里存放在不少毛毯，毕竟列车最初的目的地是极北之地，自然会预备好防寒物资。
车厢再次恢复寂静，吊灯轻微晃动着，无法平复心情的乔伊继续胡乱思考。
来到异世界的时间也不短了，他通过原主的记忆，以及平日的亲身体会，多少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世界，一个充满无限精彩的世界。
“先生，我觉得你需要一包烟。”
侍应生的话将乔伊从思考中短暂拉回。
“您最好休息一下，毕竟离终点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想那么多，既然心怀愧疚，又何必离开南都呢？”
从他眼底，乔伊看到了轻蔑。
“这包烟送你了，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认真规划一下未来。”
说完，他将半包卷烟连同毛毯一起，塞入乔伊手中，然后提着燃油灯原路返回。
哐当——哐当——
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驶入无人区。
北方经济重城，南都。
灰暗的天空，突然明亮起来，巨大的战争飞艇撕裂天幕，缓缓划过半空。
高昂的汽笛声从凌晨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中断过，仿佛天空已经无法容纳这些飞艇，它们即将升入视线以外的云层之上。
士兵们仰头望去，眼睛忍不住湿润了，他们在想：一切都会变好，有了空中掩护，敌人就会无法行动，火力点也会被摧毁。
“形式怎样？”
一个声音在电话中问道。
“我们在遭受炮击，非常严重的炮击。”
柯林中将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因为在阵地后方，他又听到了炮弹爆炸的声音。
“铁甲舰受损情况如何？”
那个声音再次问道。
“不太妙，但火炮全部完好无损，正安置在北方人的海岸线附近……”
砰！
又一阵炮弹落地，土块与沙石通过掩体的小孔抛撒进来，电话线断裂，中将这次发现，自己从头到脚被一层白色粉末所覆盖，军服已经撕裂了。
一时间，炮轰停止了，柯林透过厚厚的灰尘，看到前来汇报战况的军官正趴在地上，双手牢牢捂住耳朵，一动也不动。
暴怒的他对着军官大吼：“趁现在，赶紧回到你的阵地上去，快点！”
顾不上其他，柯林中将冲入二号掩体，他又抓起电话机，并走到掩体口，居高临下向远处看去。
“总指挥阁下，我的火炮全部完好无损。”
“很好，在敌人到达预定位置之前，绝不许开炮，让士兵们待在掩体里等着。”
此刻，柯林·尚浦中将正等待着，北方人的第二支舰队再开得近些。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又响起来，它来自三号掩体，中将先生通过这个电话，与更前线的观察哨所保持单向联系。
“长官……我们……被误认为是炮群阵地了，北方人的飞艇……正在朝这里……投放炸药，它们落在四面八方……快……”
通讯中断。
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中将，依旧发出不安的怒吼：“炮轰的准确位置在哪里？”
爆炸声震耳欲聋，小型登陆艇拖着白色气浪，向岸边急速驶去。在艇内，南方的士兵们必须大声嘶吼，才能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让战友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战场被分割了，一部分南方人成功登陆海岸线，而另外一部分士兵因为阻拦北方人的第一舰队，还困于海上，正在为生存而奋力还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由登陆艇形成的细密波纹包围了剑滩，来自北方第一舰队的炮轰声，如同致命的军乐越奏越响，铺天盖地般倾泻下来。
烟雾覆盖着海滩，弹片穿过艇上鼻状钢头的铿锵声，比其他声音更为致命。
第八十四章 不落的舰旗
他们在剑滩登陆了，步履沉重，几乎个个带伤。
爬过地势渐高的沙石海滩，然后在能提供隐蔽的防波堤下躲避，身后没有飞扬的军旗，更没有吹响的号角，只有炮火、流弹。
宣传海报上说，历史会与南方站在一起。
然而，卡罗尔准尉对此深表怀疑，岸边到处是倒下的士兵，涨潮的海水正在慢慢吞没死者，尸体随着波浪前后漂动，如同人间炼狱。
值得庆幸的是，柯林中将派出的突击部队，已经成功攻占剑滩，所以他不用担心被敌人前后夹击。
“赶快上岸！”
滩头传来长官严厉的命令。
“是！”
卡罗尔吃力地蹚着海水，湿透的装备令他寸步难行，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登上北方人的领土。
……
当然，对第一舰队的士兵来说，不幸的事情同样层出不穷。一股沿着海岸向西流去的强水流，使炮舰群稍稍偏移了预定区域；困于海上的敌人，已经成功登陆剑滩……
突然，炮火从岸边袭来，在随后的几分钟里，起码有十一发炮弹击中了指挥舰，船尾的蒸汽发生器遭到严重损坏，三门60毫米舰炮彻底哑火。
“弃船！”
当海水淹没主甲板之后，赫尔曼中将才最后看了一眼指挥舰，走向救生艇。
在他身后，“无畏号”的船尾已经开始下沉，桅杆以及大部分上层结构依然露出海面。
“全都撤离了吗？”
“是的，按照您的命令，指挥部的全体参谋官，必须在最后时刻才能逃生，以示决心。”
副官以为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无畏号”的，其实并不是。
其他军舰上的士兵看到，一名水手爬上了“无畏号”的船尾，手中抓着被击落的舰旗，慢慢走向主桅杆。
“真是个傻小子。”
赫尔曼中将既敬佩又欣慰地注视着这名水手：炮弹在周围落下，但他依旧沉着冷静，把舰旗升上桅杆，然后敬礼游开。
众人看到，舰旗在“无畏号”的残骸上方耸拉了一会儿，随后伸展开来，迎风飘扬。
此刻，一位年轻的通讯员在得到许可后，通过军舰上的电报机，向列车发去一条讯息：
战争已至。
……
有时候，人们以为自己能接受最坏的消息，其实那是在知道事实前，心中抱有的一丝幻想。
比如说列车长，他颤抖着手攥住电报纸，原先的窃喜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愤怒。
我们真的被攻击了？
瘫坐在办公椅上，列车长反复默念着电报纸上的四个黑字。
“先生，收到消息了吗？”
闻讯而来的留守士兵，推开办公室大门，先是看了看电报机，又转而望向列车长手上的电报纸，显得焦躁不安。
沉默许久。
列车长就像是一尊泥塑，呆愣在座椅上，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来不及等待了，一名士兵直接冲上去，伸出手想要去抢夺电报纸，其他人拉下背带，冲锋枪的枪管对准了列车长——防止他做出冲动之举。
“战争来临……”
电报纸在传阅中，被激动的士兵捏得皱皱巴巴，但是那四个字还是如此醒目刺眼。
来自前线的消息，就像带有魔力一般，办公室的所有人都被它夺去了理智。
当电报纸传至最后一名士兵的手中时，他已猜测到上面的内容，战友的神情举止，无不明示着这是一个坏消息。
“提前下车吧，回去跟他们一起战斗，反正列车已经行驶到安全地带，不再需要任何保护。”
低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率先从愤怒中挣脱的士兵，提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计划，虽然它简单粗暴，但却得到所有人的响应。
“下一站是哪里？”
中尉语气中透着决然，全然不顾上级的命令。
“库尔色耶，列车大概会在半小时后靠站，修整十五分钟。”
列车长起身走向酒柜，在众人的注视下，拧开一瓶烈酒，那是他原先为捕鲸节准备的，可惜用不到了。
“等到达国都后，我会尽力隐瞒这件事。”
他取出七只玻璃杯，然后将杯子推到办公桌的另一侧：“敬我们伟大的国家，还有战士。”
“为了北方三国，为了议会。”在中尉的带领下，众人碰杯、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猛，酒液顺着嘴角流到列车长花白的胡子上。
他毫不在意，转身又从酒柜里取出两瓶酒，俯身为士兵添酒：“虽然预感到了战乱将至，但没想到爆发的如此快，南方人几乎没给我们留出反应时间。”
“但他们最终会死在北方，不是吗？”中尉直视列车长的眼睛，就像猎食的棕鬣狗一样，专注残忍。
“没错，我们是由三个国家合并而成的联盟，大家怀着相同的信念，坚信光明的未来。”列车长再次起身，但不是走向酒柜：“替我用这把枪打爆南方人的头。”
他从墙架上取下一柄狩猎转轮枪，双手递给中尉，粗长的枪管泛着黑光。
“当然，我们该去做准备了。”
中尉郑重的接过转轮枪，别在军用皮带上，领着士兵走出办公室，临行前他回头说道：“祝你们一路顺风，列车长先生。”
“祝你们战胜对阵之敌。”
只见士兵们迈着大步，绝不左顾右盼，全然不知道手中紧握的枪支几乎快要被折弯了。
“凡是渡过了今天这一关，能安然无恙/回到家的人，每当提到了这一天，就会肃然起立。”
独坐在办公室的列车长先生，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场戏剧，讲的是一个关于进攻的故事，上面那段话是战斗场面的旁白，他感觉对眼前的场景再合适不过。
空荡的过道里，列队整齐的士兵们，即将在马修中尉的指挥下，用尽一切办法重返战场。
年轻的中尉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两人在车站告别。
他说：“伸出手来。”
哥哥说：“不，咱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在朱诺的十字路口处握手吧。”(朱诺：南方联盟的首都)
他说：“努力作战，保住性命。”
哥哥说：“从现在起，我将为你祈祷，为所有北方士兵祈祷，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本身也将成为一种祝福。”
第八十五章 迷失
六年后，敌人登陆的那一天，被议会正式命名为“狮心节”。
而对马修中尉来说，每当他听到“剑滩”这个名字，精神将会为之一振。
他到了老年，每年过狮心节的前夜，都会摆酒请他的乡邻，说：“明天是敌人曾经发动战争的时刻！”
然后，马修就翻卷起衣袖，露出伤疤给人看，说：“这些伤疤，都是在那场战争上得来的。”
……
士兵没有在车厢里停留太久，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除去少数目击者，大部分乘客并不知道：原来这列运送逃难者的旅游列车上，竟然出现过载入北方史册的一幕。
恰巧，乔伊就是目击者之一。
“这是要去哪里？”
劳拉的精神有些恍惚，她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中，一群黑影在不断追逐自己，即便拼尽全力奔跑也无法挣脱，最终她倒在了透着亮光的出口，离光明仅一步之遥。
“不知道，大概是执行任务去了。”乔伊的声音很轻，他看了看怀表，女孩睡了近五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明显不足以让她恢复精神。
“继续睡会儿吧，下次醒来，说不定就到达目的地了。”
香烟已尽，他伸手撩起黏在女孩脸上的发丝。
“你会陪着我吗？”
劳拉神色黯然。
“当然。”乔伊把烟头掷到地上，带着火星的烟丝被他一脚踩灭，“不过，我要先去看看朋友，至少不能让她们担心。”
身处灾难之中，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有值得信任的人陪在一旁，寸步不离。
“嗯……”劳拉挽住乔伊的手臂，将头靠在上面，柔声道：“我也要去跟母亲说一下。”
乔伊动作一僵，劳拉的举动过于亲密，让他难以适应。
不安地挪动视线，车窗上倒映着女孩精致却又憔悴的脸庞，劳拉轻声呢喃：“以后……不要再去冒险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呜——呜——
列车再次起航，速度逐渐加快，斑驳老旧的月台一闪而逝，雾霭沉沉的烟囱若隐若现。
乔伊楞在原地，在他记忆里，劳拉跟自己是同类人，她对潜藏在未知中神秘存在，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不然当初也不会去那栋染血的美术楼。
“你只是太害怕了，好好休息。”乔伊抚过劳拉的头发，察觉到她还是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决定哄一哄她：“等到站之后，我们可以互留住址，我会免费将知识送给你。”
“上次说收钱传授知识，现在又说免费赠送知识……”
是的，在那次分别之后，劳拉对乔伊的“承诺”念念不忘，几乎快要形成一种魔怔了。不然，她也不会缠着刻板的父亲，要求他发布指定委托。
“不过，我对你口中的知识不感兴趣了……”
转念间，女孩想到了父亲留下来的书卷，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先去前面车厢向家人解释一下‘失踪’原因吧。”
乔伊说完就把女孩一把拉起，见她跟在身后，便放心的朝前方走去。
劳拉握住乔伊的衣角，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女孩是你女儿吗？”
艾薇？
乔伊瞬间就想到了她口中“小女孩”是谁，劳拉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第一个是泰勒小姐。
不过，他看上很显老吗？
年纪轻轻就被迫成为父亲，虽然乔伊希望艾伦医生能为自己生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但绝对不是现在。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我还在国中一年级读书，忍受着无聊的文史课。”
“艾薇是我领养的妹妹，非常乖巧懂事，除了爱吃甜食之外。”
乔伊无可奈何地解释着。
“那另外一个呢？”
身后的女孩长出一口气，似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满怀期待的看向正在领路的乔伊。
“泰勒小姐吗？她是侦探事务所的同事，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艾薇也喜欢她。”
在他回答前，劳拉心中的弦紧紧绷直，仿佛会突然地崩断。
“原来是这样，我去陪母亲了，晚上再来找你。”
得到一个不好不坏的回答，但即便如此，劳拉心情依旧不免好上几分。
握住衣角的手终于松开，女孩的声音传来：
“母亲，我刚刚在最后一节车厢……”
“嗯，补充睡眠了……”
德梅斯夫人正满脸戒备地打量着乔伊，她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可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并且女儿即将成年，具备有一定的判断力。
“日安，德梅斯夫人。”
“日安，波尔森先生。”
出于礼貌，乔伊还是向妇人打了声招呼，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
短暂的会面结束，德梅斯夫人满眼都是劳拉，哪有时间搭理这个“拐走”女儿的小子，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就在乔伊准备离去时，劳拉松开母亲的怀抱，踮起脚尖，快速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同时将一袋软糖塞进乔伊口袋，继而重回德梅斯夫人的怀抱。
“混……”
也许是有其他乘客在，德梅斯夫人欲言又止，不过微微起伏的嘴唇，表明她的内心颇不平静。
“再见。”
留下一句不知是对谁说的话，乔伊落荒而逃，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
那些忙于伤感的乘客，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睡醒，哪有人在逃难的路上谈情说爱？不该担心未知的前路，以及坚守在南都的亲人吗？
口哨声响起，一个半大的男孩凑起了热闹，他认为这样很酷，瞬间脑补出一段：末路情人的魔幻故事。
保持镇定的乔伊，不禁加快了步速，直到听不到那刺耳的调笑声。
“昨晚去哪里过夜了？”
“勾搭上哪个姑娘了？”
品着特浓咖啡的泰勒小姐不断打趣他，尤其是见乔伊脸上还有一抹未消散的微红。
他脱下猎鹿帽，将其挂在衣帽钩上，又从口袋里翻出烟盒，半真半假地胡扯道：
“在最后一节车厢静思，中途侍应生送给我一包卷烟，说它有助于思维发散。”
泰勒小姐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注视乔伊，指了指他翻烟盒时，不小心扯出的软糖袋。
“哥哥，是给我吃的吗？”
第八十六章 列车琐事
在列车驶过铁轨的哐哐声中，乔伊扮演起木头人，任凭泰勒小姐如何打趣，他只保持安静。
“算了，你睡会儿吧。”
泰勒小姐心事重重，不过，当注意到乔伊因困倦而憔悴发白的脸时，她还是选择控制情绪。
“不用，等到站之后再说。”
准确来说，乔伊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了，上次补充睡眠是在古城拉莱耶，现在想想，也是感觉自己那时真是心大。
“可以吃糖了吗？”
艾薇就像懂得察言观色一样，见泰勒小姐的情绪恢复，终于开口说话。
“绝对不行，我包里还有两盒肉罐头，你们分一下吧。”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两个铝盒，快速拉开封口，递了过去。
乔伊之所以拒绝艾薇，是因为列车上没有洗漱的地方，他可不想小家伙因为长期食用甜食，导致蛀牙之类的牙科疾病。
“哦……”
虽然言语中表现出闷闷不乐，但是她依旧吃的很开心，因为实在是太饿了，近一天没有吃饭，就算成年人也坚持不住。
“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泰勒小姐轻轻抚摸着艾薇的小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要吃烤肉、要吃奶油蛋糕、要吃……”
小家伙放下罐头盒，不断摇着脑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能取得她无保留的信任，除了乔伊以外，大概只有泰勒小姐了。
听着艾薇软糯的声音，乔伊觉得在逃难的路上，积压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疯狂的战乱中，此刻的宁静显得如此可贵，他希望找个僻静的地方，晒太阳、看报。
“你在想什么？”
“思考如何安度晚年。”
看着乔伊煞有其事的样子，泰勒终于笑了，她的声音不由地高了起来：“你才多大？就开始规划晚年生活了。”
显然，她以为乔伊在开玩笑。
“最近发生的麻烦事太多，我有些累，现在只想找个好地方晒晒太阳。”
“你不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吗？”他反问道。
“因为列车正在向北方行驶，深秋的内陆区域就是这样。”
正当两人通过闲聊来消磨时光时，小家伙扯了扯泰勒小姐的衣角，打着哈欠说道：“姐姐，把窗帘拉上，好不好？”
按理说，艾薇绝对是列车上最放松的人，不存在睡眠不足的问题。
“窗户是全密封的，靠站时应该带她下车去透透气。”
泰勒小姐有些自责。
出于安全考虑，列车在一座名为“库尔色耶”的小城，短暂休整了十五分钟。但是只有七名士官走下列车，其余乘客全部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厢里，以至于现在列车里的空气有些浑浊，容易使人犯困。
“你带小家伙去车厢连接处透透气吧，我留下来看行李。”
“算了，我先去找侍应生要些保暖的衣物。”
他摸了摸艾薇微红的小脸，起身走向列车长办公室，在检票口时，有工作人员告诉乔伊，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列车长解决。
当然，不提供餐食，毕竟这是一辆临时征用的旅游列车，储备有防寒物资已是意外之喜了。
过道，静悄悄的。
整整一夜未眠的侍应生，在太阳升起后，才带着满脸倦意回到休息室，因为卷烟再怎么提神，也不可能改变生物本能。
在门口，他听到列车长办公室里传出舒缓的歌剧音乐。
木门突然打开，音乐声大作，一个扎着发辫的老人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二十年的铁路生涯，马兹先生认识每一个工作人员，而这一趟列车非比寻常，能拿到车票的必然是权贵阶层，所以他态度不错。
“侍应生正在休息，所以麻烦您取些御寒物给我。”
“抱歉，是我的失职。”
马兹先生躬身致歉，毕竟他一直待在通有暖气的办公室喝酒，若不是乔伊前来提醒，恐怕都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请跟我来，那帮小伙子也不知道过来说一下。”
乔伊皱起眉，因为从列车长身上传来了浓烈的酒味，异常难闻。
“你是不是在想：老家伙在这种时刻怎么还能听歌剧？”
由于他走在前面背对着乔伊，所以看不清面部表情。
接着，轻笑声传来，他自顾自地说道：“小子，你不会认为我放一会儿音乐就能阻止敌人进攻吧，是吗？”
对于过度饮酒的醉鬼，乔伊丝毫没有谈话的意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突然，他转过身来看着年轻的乘客，低语道：“我一向正确，一向如此。”
“什么？”
听到这段莫名其妙的话，乔伊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一向正确，一向如此……”
列车长转回身去，凝视前方，右手拄着饰有银盖的手杖，缓缓穿过走道。
乔伊总感觉他内心十分痛苦，却无法帮助到他。
“先别睡了，起来帮忙发放防寒物资。”
几分钟后，陷入熟睡的侍应生被叫醒，满不情愿地跟在列车长身后。
“需要什么自己拿，这里从不对乘客开放，但为了感谢你的提醒，请随便挑选物资。”他打开了储备室的门。
铁架上满是高领毛呢大衣、兽皮围巾、高帮皮靴，各种型号都有，只不过上面还贴着价格标签。
昨晚送烟给乔伊的侍应生解释了一句：“原先是准备出售给上一批乘客的……”
“嗯，三……五套衣服，三张毛毯。”
乔伊瞬间改口，天晓得这些物资是否真的足够分发，他决定替劳拉她们也领取一份。
随后便从铁架上取下所需的防寒物资，也不管大小是否合适，反正也穿不了多久。
K号车厢。
车厢连接处挤满了人，乘客们排队呼吸清爽的空气，见有人拎着防寒冬装走来，忍不住催促起来：“请把通风口开大一点。”
可惜，乔伊不是侍应生。
“麻烦等一等，发放完冬装以及毛毯之后，我们会打开部分……”
列车长单手撑着手杖，另一只手叉在身后，吐字清晰，不复先前的醉态。
紧接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有教养的女士们走回座位，耐心等待物资发放。
第八十七章 终点站
寂寥的傍晚，几名清理工在街头扫着积雪，拖到地面的衣摆上粘了不少雪粒。
“刚才没有列车通过吧？”
数双黑色皮靴出现在清理工的视线里，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访客。
领头者身着材质考究的毛呢长风衣，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看不出任何矫揉造作的痕迹，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但老人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袖标，烫金色纹路交织出一副图案——刀盾。
他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自然认得出内务部的袖标，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官方机构，似乎什么事情都能管，掌握的权力极大。
“没有。”
其实老人是个健谈的人，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来问话，他会索取一根卷烟作为报酬，然后放下手中的活，告诉来客，眼前这座小站台已经废弃四五个年头了。
“谢谢。”
没人能从内务部官员脸上看出什么来，即便是对待犯人，他们也是示以亲切温情的微笑。
“打扰了，您继续工作吧。”
闻言，老人将视线压得更低，不再说话，埋头工作。
呜——呜——呜——
灼热的蒸汽柱喷涌而出，自南方远道而来的列车停靠在站台。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男人，摘下防寒手套，预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望向列车的眼神里充满诡秘。
坐在车厢里的乘客明显感觉出它在减速，细碎的嘈杂声随之响起。
第一个下车的乘客总是引人注目，她大概五岁左右，羊驼毛呢大衣长及膝盖，裹着极地狐毛绒围巾，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激动兴奋。
该死的战争！
约瑟夫·考登心中暗骂了一声，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小的孩童被迫背井离乡。
“各位，请耐心等待。”
身后的官员们闻声而散，前去制止准备离开的乘客，因为议会为他们安排了统一住所。
“马兹先生，是吗？”
列车长在冬装外面套上了一件黑色工作服，所以很好辨认。
“没错，需要配合您完成一些手续吗？”列车长回以礼貌的微笑。
“嗯，军方代表呢？”
约瑟夫用手掸去落在文件袋上的雪粒，朝不远处的人群望去。
“他们接到上级命令，要留在南都与敌人作战。”马兹先生面露苦恼，补充道：“万幸，列车没有经过敌占区……”
“您确定一路上没有任何士兵随同吗？”官员轻声询问，并没有被列车长的话术干扰，言语直指问题的关键。
“有随同，起初列车上驻守着一个满编连队，但是后来战事吃紧，留守部队接到临时调令，大部分士兵开赴战场，只有马修中尉带着六名士兵随车保护。”
列车长内心悲凉，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先判断，议会竟然派出了内务部官员来接待他们。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简单登记，为乘客分派房屋，以及临时向导，至多再设立一个临时办公室，专门为他们解决生活问题。
可是为什么出现了变故，马兹听朋友说过，跟内务部打过交道的人，不是活的更好，就是失去讯息，没有其他选项。
“您很紧张？”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第一次来伟大的国都，有些失态了，见笑。”
他第一次对视这位官员的眼睛，眼中没有害怕，只有坦诚与激动。
“走完流程之后，您可以四处逛逛，我可以担任您的向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虽然约瑟夫杀过人，但那些人不是叛国者就是异端，对待同胞，内务部一直是热情友好：“不过，现在请告诉我马修中尉在哪里，有些工作离不开他的配合。”
官员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
“他带着士兵在‘库尔色耶’下车，七个人回转战场。”
“来自哪里的调令？”
约瑟夫长叹一口气，就像是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前线指挥部，命令我担任本车次的负责人，因此我有权向他们指派任务。”
前线指挥部？
因为列车长先生在斟酌字句，所以刻意放慢了语速，差点让内务部官员误解。
“唔，好吧。刚才您在担心什么？”
“马兹先生，我们可不是你想象中的这样不堪，希望在以后的相处过程中，我们的行为能让您有所改观。”约瑟夫向列车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礼仪，然后用双手递出文件袋，一举一动尽显谦卑。
就这样，乘客们在废弃站台等待了约二十分钟，直到相应手续顺利完成。
“要不是提前知道列车上储备有防寒物资，恐怕我们还要拉几车被服过来。感谢您和乘务人员作出的努力，在这么寒冷的环境下，走出温暖的办公室……”
若不是心存理智，列车长早就被恭维得飘飘然了。
“那么，就此分别吧？”
“再见，感谢配合。”
等待多时的乘务人员，在官员宣布解散之后，迫不及待地向城区走去，在北方最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各位请跟我来，议会为大家准备了住所。”
在约瑟夫的带领下，乘客们登上预先安排好的马车。
黑夜降临前，一条由马车组成的黑色丝带，走在宽敞的街道上。
“哥哥，肚子饿了。”
艾薇闷闷不乐地扒住泰勒小姐，惨兮兮地看向闭目眼神的乔伊，心中对美食的期待似乎化为幻影。
“乖，再忍一会儿。”
“哦……”
防噪隔板阻挡了来自外界的喧嚣，人们站在街道两端，打量着眼前缓缓而过的车队。
天际尽头，是一座红顶城堡。
如果此刻乔伊打开格子窗，眺望远方，会发现它比卡尔顿小镇的那座城堡，要气派多了，或者说两者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档次差太多。
小镇的灰红顶城堡仅仅是用来居住的，而它足以兼具了军事用途，未曾上冻的古城河泛着涟漪，外墙上碉堡林立。
洁白的墙面，翠绿的耐寒植物正向众人显示着勃勃的生机，通过砖石间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藤蔓的绿芽。
笔直的鹅卵石小路四通八达，花园里满是修理整齐的常青树，造型奇特的雕塑分立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