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会议
地下深处，某间会议室。
没有繁复的纹饰，也没有涂料粉饰，墙体保留着岩石的原始特征——黝黑厚重。
只是在房间的正中央位置，安置着一张橡木芯长桌。
桌面上，振翅欲飞的狮鹫石雕拍成一排，放眼望去，粗犷且又震慑人心。匠师特意在羽毛处刷上金漆，似乎是为了迎合传说中对它的描述：也许是很靠近天空的缘故，狮鹫兽有着阳光一般的羽色和毛色。
人们围坐在桌边，他们身着奇装异服，像是一群叛逆青年，在深夜举办了一场见不得光的聚会。
“我记得上次大家聚到一起，应该是两年前。”
“唔，那次会议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难道有人觉得不满意？”
说话者伸出一只干枯如树皮的手，正了正高顶礼帽，镶嵌在扳指上绿宝石夺人眼目。
“亨利，这次会议是你发起的？”
一道冷傲的声音传来，朱利安女爵板着脸，她不想与一群“棺中枯鬼”相处。
“没错，有件事需要大家投票决定，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会有新人加入”亨利耸了耸肩，补充道：“如果我能代表所有人的意志，那么他一定会顺利加入组织。”
作为参会者中唯二的正常人，亨利医生在发言完毕之后，下意识地望向女爵，希望她能支持自己。
“你忘了推荐新人的流程？要我提醒一下吗？”
没等女爵开口拒绝，一道沙哑浑浊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带着质问的语气。
换做旁人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早就被逐出会场了，但医生是地下黑市不可或缺的一员。
“那个人手上有一柄传奇枪械，光凭这点，他就具备与我们同行的资格。”
“一同瓜分埋在地下的宝藏。”
当提及“宝藏”时，亨利医生收敛起市侩的假笑，腰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
“他是南方人？”有人忍不住问道。
“不是，他找到了西德尼准将的遗物。”
“永耀之光？真是个幸运儿。”
“拉蒙先生，我劝你最好别贪心，我从他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亨利看着蠢蠢欲动的同行者，马上出言提醒，但是眼中却隐藏着深深的寒意。
“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抢不过来。”拉蒙搓了搓手掌，细碎的鳞甲随即脱落，好像是一头处于脱皮期的人型蜥蜴。
“事实上，他还没有答应加入，只说需要时间考虑。”
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亨利拙劣的把戏，但耐不住有人愿意上钩。
……
“去金天鹅酒店。”
走出幽暗的巷口，卸下面具的乔伊登上了马车，他不清楚是否有人在暗中监视，索性选择坐车回去。
“三枚赛斯银币，先生。”
车夫擦了擦黏在嘴角的面包屑，声音有些沙哑。
月亮已高悬中天，温凉的海风吹拂着车帘，正在赶车的伊森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趟生意，他会比平时多赚一枚小银币，毕竟最近是特殊时期——城市用车紧张。
车厢里，乔伊半躺在座椅上，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先生，您是游客吗？”
“嘿，先生……”
车夫本想与客人闲聊一会儿，消磨无聊的赶车时间，却没有想到会陷入无人回应的尴尬处境。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等兰·拉洛这件事彻底结束……”
这是乔伊对亨利医生的答复，他始终抱有戒备心，诡谲多变的人心、神秘未知的力量，让穿越者不敢轻信旁人。
马车沿着热闹的街道行驶，四周房屋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高大。
乔伊偏头观看着街景，灯光透过琉璃罩变得五彩斑斓，镶嵌在高楼上的玻璃板泛起微光，海岸线方向的焰火依旧照亮天际。
“炭烤墨鱼丸，五枚铜子一串。”
“炭烤羊肉，……”
动物油脂滴落在炙红的木炭上，旋即被蒸发，只留下弥散满街的各类肉香味。
路边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几分钟之后，马车在酒店门前停下。
装修雅致的大厅，出门闲逛的住客，与乔伊离开时的景象一样，仿佛未曾变过。
取出三枚小银币递给车夫，乔伊走进酒店大厅。
宽敞干净的接待桌上摆着几件水晶物件，前台人员要么在誊抄住客信息，要么在擦拭酒店的装饰品。
其中一名接待员放下手中的湿布，满脸微笑：“客人您回来了。”
乔伊临走时，曾嘱托她帮忙照看艾薇，现在来问问情况。
“小姑娘睡得很安稳，但是没有吃晚餐，半夜可能会被饿醒。”
没等住客发问，她直接说出艾薇的情况。
“感谢……”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里，两人简单的交流了几句，乔伊询问她关于附近蛋糕房的位置，得到结果后，又转身出了酒店大门。
若不是接待员提起晚餐，他根本不会记起答应艾薇的事。
暴风雨后的市区，空气清爽，乔伊边走边享受舒爽的凉风，紧张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半人份樱桃蛋糕，少糖。”
“请稍等。”
“您是买给小孩吃吗？”
正在调制奶油的店员，看着客人年轻的面庞，忍不住问道。
“是，我妹妹喜欢吃甜食，所以麻烦你少放些糖。”
一提到艾薇，乔伊的嘴角下意识地上扬。
“好的，我多放些水果。”
晚上10点15分，他拎着一个小盒子走出蛋糕房，径直回到酒店。
行走在无人的走廊，闻着水果蛋糕的香味，乔伊有些犯困。
“莉莉姆之惑”的负面作用？
看来自己运气不错，连小概率事件都碰上了。
呼，他吐出一口酒气，将钥匙插进门锁，顺时针轻扭。
咔哒，房门打开。
昏黄的油灯下，艾薇淡金色的发丝显得格外柔顺。
“小家伙，起来吃蛋糕了。”
乔伊将蛋糕盒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敲了敲女孩的额头。
“哥哥，你回来了。”
起初，被吵醒的艾薇皱着眉，但当看清来人之后，眉头又舒展开来。
很快，她注意到了蛋糕盒，肚子里随即传出轻微的声响。
“饿了……”
在向乔伊保证睡前一定刷牙后，艾薇端着蛋糕坐到书桌上，享用起新鲜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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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三流侦探的日常(一)
睡梦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黑暗与光明交替，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在城市悄然发生。
太阳从东南方升起，霞光染红了天际，托那杯“莉莉姆之惑”的福，乔伊睡了个好觉。
早上7点整。
他披上衣服，走进盥洗室，难得有一天的空闲时间，确实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金天鹅酒店，每间客房都配备有独立盥洗室，据前台工作人员说，六层与七层的客房还配备了客厅与书房。
不过，这些东西跟乔伊没多大关系了，他即将带着艾薇搬离酒店，完成当初定下的第一个目标：租下一套独栋公寓，修建属于自己的枪械改装室。
“早安，艾薇。”
洗漱完毕的乔伊拖着行李箱，走向五号房间，刚进去便看到艾薇在刷牙，因为动作不熟练，一些牙粉黏在她小巧的鼻翼上，显得十分可爱。
“早……哥……”
艾薇口齿不清的回复，即便乔伊在一旁注视，她依旧不认真，还没刷几下，就迫不及待地漱口。
乔伊因为刷牙的事，说了她不知多少次，现在姑娘都不怎么在意了，大概是感到麻木了吧。
这个在列车上收养女孩，已成为乔伊的亲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与艾薇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较于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凯文·波尔森”，乔伊对艾薇的感情更加真实。
他读过凯文寄给原主的信件，那个男人总是用轻松的语调，讲述自己在新大陆的有趣生活、调侃儿子，但穿越者还是从中读出了浓浓的关爱之情。
刚来到异界时，也许是出于愧疚，乔伊很少与人谈及凯文，甚至有意识的不去想他。而现在，他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心怀感激。
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对此，乔伊不再逃避，反而有些期待。
“哥哥，我们去哪里玩？”
当一切物品都收拾完毕后，女孩拉着乔伊，快步往楼下走去，她向遇到的每一个住客打招呼。
无论如何，纯真礼貌的孩子总能受到欢迎，前台工作人员在得知两人退房离开的消息后，特意送给她一袋果干。
“去郁金香街。”
将两个行李包放入车厢后，乔伊抱着艾薇登上马车。
“去吃饭吗？”
女孩嚼着酸甜的果干，她对郁金香街的印象只有美食。
“不是，你别总是吃甜腻的零食，对牙齿不好。”乔伊见小家伙不在乎甜食对牙齿的害处，忍不住再次提醒。
艾薇低头吃着果干，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仿佛什么也听不懂。
“记得早晚刷两次牙。”
乔伊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每次都发誓不给艾薇买糖和蛋糕，结果陷入了“买甜食——发誓最后一次——买甜食——发誓……”的无限循环。
“哥哥，新家漂亮吗？”
“马上带你去挑，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房子，就告诉哥哥……”
听着车厢里传出的嬉闹声，车夫识趣的闭口不语。
上午9点15分。
马车停在了郁金香街，兴奋的艾薇朝远去的马车挥手告别。
每次来这里，乔伊都会惊讶于宫殿式建筑的古典优雅，但今天不是来接取任务的。
上次跟泰勒吃饭时，热情的女士听说了两人还住在酒店的消息，便约好今天带乔伊去房屋中介所。
“你们终于来了。”
“要是再晚一些，可以直接去吃午餐了。”
泰勒小姐站在事务所门口，向不远处的两人招手。
“麻烦你了。”
“不麻烦，什么时候再请我吃一顿就行。”
交谈声吸引了其他侦探的注意。
今天在门口值班的依旧是马特·帕尔默，他对乔伊十分推崇。十年磨砺，才换来一张三级侦探证，没想到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轻松拿到。说不嫉妒，那是假的，但实力无法作伪，侦探这一行本就是靠专业知识生存。
因此，马特花了两天时间摆正心态，给自己定下了“五年内拿到二级侦探证”的目标。
“日安，乔伊。”
“日安，马特先生。”
“你来接取委托吗？”
“唉，我上个任务还没完成，中途出现了意外。”
……
……
很快，有客人前来发布委托，马特将人送入办公大厅，话题就此终止。
“任务出现什么意外了？一起吃饭时，你不是宣称一天内绝对完成委托的吗？”
在前往房屋中介所的路上，泰勒揶揄了几句。
见她主动问起，乔伊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失望的说道：
“太倒霉了。”
“雇主突然染上恶疾，连床都下不来，根本见不到面。”
按照昨晚定下的约定，亨利医生此刻已经到达拉洛堡，要不了多久，雇主意外死亡的消息便会传开。
“没事，大不了放弃那个雇主的委托。”
“再看看吧，或许两三天过后，拉洛先生的病情有了转机呢。”
在事情尘埃落定前，乔伊不会放弃委托，免得其他侦探插手此事。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回归正题。
“昨天晚上我特意翻了前几期报纸，所有关于房屋出租的广告，都记下来了。”
说话间，泰勒小姐不经意地看了乔伊一眼，眼眸明亮。
“等我们搬家之后，一起去吃饭？”乔伊一边抱着不愿意走远路的艾薇，一边向泰勒发出邀请。
“那就提前祝贺你们了，说说你对房屋的预期标准是什么吧。”
泰勒小姐捏了捏艾薇粉嫩的俏脸，即便她没有换下工作时穿的正装，也难掩青春气息。
“交通便利，独栋公寓，两层、三层都行，最好带有私人草坪，以及花园。”
其实，乔伊身上的钱足以买下一栋高级公寓，但那笔钱的来路不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乔伊不考虑买房，并且他也不会长期逗留在这座城市。
“打算租住多久？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
“你越说越离谱，我打算先租住两年，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夜暴富，直接买房了。”
听到他玩笑话后，泰勒笑着摇了摇头：“去附近的香槟街看看吧，我记得‘棕榈房屋中介所’在前天的报纸上，发布了一条房屋出租广告，刚好能满足你的预期要求。”
第六十一章 三流侦探的日常(二)
暴风雨过后的好天气，让南都的交通运输业变得无比繁忙，一辆辆马车疾驰在宽敞的车道上，溅起阵阵烟尘。
郁金香街处在城市的繁华地段，与附近的香槟街、玛瑙街、红顶街，并称“房价的四大奇迹”。
外乡人幻想着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安家落户，哪怕住房条件差一点，也无所谓；本地人则幻想着有一天能在商业区买一栋大楼，哪怕掏空几代人的积蓄，也在所不惜。
“这里的生活节奏太快，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交通堵塞。”
避开一辆因失控而冲入人行道的马车，乔伊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本以为圣梅尔城的篝火晚会已经足够热闹了，但在亲身体验过南都的节假日之后，他对“繁华”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等城区扩建吧，情况会有所缓解。”
身为本地人，泰勒小姐对目前所处的环境，早就习以为常。
艾薇听不懂两人间的谈话，索性趴在乔伊肩上，抬头仰望墨绿色的建筑玻璃，它隐隐倒映出太阳的轮廓。
很快，女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乔伊的猎鹿帽上，她抓走那顶浅色猎鹿帽，套在自己头上。
当乔伊注视她时，艾薇又发出得意的微笑，仿佛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乔伊并不反感这种恶作剧，敲了敲女孩的额头当做惩罚，继续跟着泰勒小姐，朝房屋中介所走去。
上午10点45分。
香槟街，棕榈房屋中介所。
销售员正在整理文件夹，她准备提前十五分钟下班。
希望下午能成功租出一套房子。
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销售员放下高高盘起的棕发，从柜台里走出。
刚推开玻璃门，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迎面而来，她疑惑地问道：“你好，里面还有接待员吗？”
泰勒记得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怎么会有工作人员出门？
“当然，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压下难受的空腹感，销售员邦妮再次挂起职业性微笑。
“这位先生要租房，独栋的那种。”
独栋？
邦妮下意识地望向客人，他看上去很年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无奈。
“请进，我们是全城最专业的房屋中介所……”
“哥哥，抱。”
没等邦妮说完，一个女孩打断了她的自述，紧紧拽着客人的衣角。
“这位是？”
“我妹妹。”
乔伊用手指顺了顺杂乱的头发，就在刚才，无所事事的艾薇将猎鹿帽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还把他的头发当作玩具拨弄。
“她真可爱。”
听着销售员的客套话，乔伊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进去吧，站在门口干什么？”
泰勒小姐一只手将艾薇抱起，另一只手拖着乔伊往屋里走。
虽然在中介所工作了三年，但邦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客人。
一家三口？
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先生，能说说您的预期标准吗？”
进入工作状态的邦妮，显得十分认真、专业。
能将总部开到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棕榈房屋中介所自然是整个行业的巨头，其名下的房源一直是“优质”、“全面”的代名词。
“他要一套独栋公寓，带花园、私人草坪，还有地下室。”
“你们前天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上，不是有很多符合要求的公寓吗？”
这时，泰勒小姐充分展示出她的业务能力，毕竟她也是一名前台接待员，只不过工作地点是在侦探事务所。
“好的，我去把满足要求的房屋资料拿过来。”
十分钟后，乔伊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工具人：艾薇趴在桌案上，对着画册指指点点，泰勒小姐时不时发表几句看法。
“先生，您觉得这款怎么样？”
邦妮是个合格的销售员，没有忘记他才是最后付钱的人，所以开始征询乔伊的意见。
“城南滨海区，海鸥街6号公寓，它是一座双层结构的独栋房屋，二楼有五间卧室、四间盥洗室、两间书房、一个大阳台，楼下是客厅、厨房、餐厅，以及两间盥洗室。”
“地下储藏室修造在主建筑外，公寓前面是私人草坪，后面是花园。”
“它离海岸线不远，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达海边，您可以在空闲时间去钓鱼。”
向客人推荐了一款公寓后，邦妮神色内敛，等待乔伊作出决定。
“你喜欢哪一套房子？”
最终，乔伊将选择权交给了艾薇，因为画册上的公寓全部符合预期要求。
“都想要，可以吗？”
听着女孩的回答，在场的客人全都笑出声来。
乔伊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算了，等吃过午饭，带我们去海鸥街看看吧。”
约好下午见面的时间，三人走出中介所，商量着去哪里吃午餐。
这附近的区域，泰勒小姐比较熟悉，所以还是由她领路，乔伊只负责给钱，而艾薇负责睡觉、吃。
与此同时，拉洛堡正处于繁忙状态，后厨准备了一道葡萄酒烩饭，淡紫色米饭散发着甜香。
刚出炉的烤肉卷冒着热气，肥腻的脂肪层被烤成金黄色，精心准备的生菜卷大小适中，托盘里还摆着一碟甜豆酱。
一切都是韦伯管家的吩咐，今天早晨，拉洛堡迎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客人——亨利医生。
从昨天下午开始，城堡的主人兰·拉洛先生突然患上恶疾，卧床不起。
这个消息让仆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盼望从医生口中得知一些内幕，比如拉洛先生何时魂归深渊。
当然，没有人怀疑事件背后的疑点，更没有将它跟昨天的那场爆炸联系在一起。
因为，韦伯管家是拉洛先生的左膀右臂——城堡的第二个主人，他的话等同于权威，再加上有亨利医生作证，消息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唉，我尽力医治吧，至于结果，真的不好说。”
饭桌上，一身正装的亨利医生面色为难，似乎在为病人担忧。
管家从厨师手中接过餐盘，对医生宽慰道：“尽力就好，我相信拉洛一定能挺过去，他是如此年轻，才三十一岁，怎么可能轻易离我们而去。”
第六十二章 来自深海的呼唤(一)
剑滩，半岛城市最负盛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由于海滩常年暴露在海风的吹袭下，林立于岸边的礁石细长如剑，所以得名剑滩。
站在矮山上眺望，绵延的海岸线呈月牙状，白色细沙与蔚蓝海水相互映衬。
乔伊的运气不错，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几艘三桅帆船。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从西边的基岩海岸出发，驶向远方渔业资源丰富的海域。
人类从未停止过对海洋的探索，无论是偏居北方的圣梅尔城，还是繁华的南都，民用渔船都遍布近海，一代又一代渔民依靠海洋生存。
近二十年，铁甲船更是横渡海洋，向新大陆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士兵。
在签完租房协议之后，泰勒小姐到街上闲逛去了，顺便带着艾薇。难得休息的乔伊，自然不愿再次挤进人堆，只能拜托泰勒帮忙采购。
此时，木板桥上坐着一群垂钓者，他们逃离喧闹的城区，来这里享受清闲，海风中夹杂着嘈杂的呼声，大概是有人捕到了一条大家伙。
“这些渔具怎么卖？”
“你买一整套吗？”
商人见乔伊空手而来，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是的，最好帮忙配好鱼饵，我不太懂这些。”
二十分钟后，装备齐全的乔伊来到木板桥上，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新鲜的小乌贼。
据商贩说，用它做饵，可以钓取真鲷、黑鲷，鳎目鱼等小型海鱼。
当挂钩刺入乌贼的躯干时，十条触手还在来回抽搐，看上去活力十足，肯定能吸引海鱼。
作为一名刚刚接触海钓的新手，乔伊觉得自己很有天赋，于是信心十足的抛下钓线。
“既然带了拦网，为什么不把它放下去？”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在提醒乔伊。
“第一次来，不懂怎么弄。”
乔伊回头看了一眼看客，他年龄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皮肤看上去很粗糙，似乎长期暴露在阳光下。
“需要帮忙吗？”
一般来说，渔民会将拦网放在河道的入海口，那里营养物质丰富，通常能捕获不少鱼。当然，也可以放进海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卢克之所以懂这些东西，是因为他经常跟父亲出海，船员们称他为“小船长”，可惜家里的“近海之鲨号”没有如期返航。
最近几天，他经常到海边看人钓鱼，因为他家的船一直走固定航道，返航时会路过剑滩，这样可以第一时间见到父亲。
“那就麻烦你了。”
乔伊没有拒绝男孩的好意，直接走到一旁，将位置留给他投放拦网。
“碰运气？”
看着浮漂悬在水面，乔伊似乎想通了其中的原理。
男孩有些莫名其妙：“它本就是装在远洋捕捞船上的工具，那些无良商贩将拦网的尺寸缩小，专门用来坑骗新手。”
“别担心，黄昏时收网，应该有收获。”
顶着由藤条编织而成的渔夫帽，乔伊继续消磨起悠闲的周末时光，身后还有一个小跟班，时不时指导他两句。
经过几次鱼脱钩的教训，乔伊愈发熟练起来，原先紧张的情绪，也荡然无存，开始跟卢克闲谈起来。
“听我父亲说，这次出海是受了别人的委托，几个商人想要入手一些特殊海鲜，将它们做成标本收藏。”
说话间，卢克又抬头看了看空旷的海面。
“特殊？深海鲸鱼吗？”
乔伊觉得他在开玩笑，什么样子的三桅帆船才能装下一头巨鲸？估计巨鲸一个甩尾，能将帆船打翻。
听到质疑，卢克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即反驳道：“你不信？我亲眼见过！”
亲眼见过吗？
乔伊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有些相信了，毕竟这是一个被神秘笼罩的异世界。
“我相信，广袤的深海肯定隐藏着无数神秘事物。”
“话说，你见到了什么？顶着章鱼头的人形怪物？拿着鱼叉的鲨鱼？”
调笑了两句，乔伊收起鱼竿，耐心听卢克讲故事。
“不，是一只巨型螃蟹！”
“那天中午我父亲突发奇想，选择将鲨鱼头当作鱼饵，将手指粗的钢丝绳当作鱼线，进行垂钓。”
“因为当时忙着为大家做午餐，他将绳子固定住以后，又回到了船舱。”
“吃饭时，父亲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们听，结果帆船突然摇晃起来，本以为是遇到了风浪，结果海面一片平静。”
能拖动三桅帆船的螃蟹？
它虽然不像铁甲舰那般庞大，但也有近十五米长，普通螃蟹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当时，坐在船上的老人猜测是钓到了什么怪物，父亲立刻命令船员加快船速，消耗它的力气。大概拖行了一天一夜，再次抛锚停船时，船身终于停止了晃动。”
“父亲不放心，决定再拖行一天试试，第二次停船时，船员们集中在甲板上，纷纷举枪戒备，最终我们拉上来一只濒死的巨型螃蟹，在出水的瞬间，它挥起至少两米长的蟹足，准备伤人。”
“幸亏，有人解开了钢丝绳，让怪物坠入海中，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木板桥上不乏凑热闹的看客，一个老人同样被卢克的故事吸引，静静旁听着。
“它是不是很像蜘蛛？外壳呈现深橙色。”
老人的话得到了男孩的认同，卢克不停地点头。
“前螯上长满了倒刺，当蟹足完全展开时，跨度在六米以上。”
两人时不时比划着手势，仿佛怪物的外貌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了。
看样子，男孩讲的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乔伊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您也见过？”
老人点了一支卷烟，视线飘向远方，带着回忆的口吻，说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听船上的老渔民提到过这种怪物，他们拉网时，抓住了一只体型稍小的巨蟹。”
“靠岸后，闻讯而来的富商们瓜分了怪物的躯干。不过，其中一条蟹足被制成了标本，挂在船长室的墙壁上。
据说，深海中潜藏着无数体型巨大、生性凶残的怪物，一旦有人杀死它们，便会收到海神的庇护。”
第六十三章 来自深海的呼唤(二)
当身处喧嚣之中，突然而至的恐惧更会被无限放大。
起初，老人以为男孩在讲故事，但随着时间推移，那颗波澜不惊的内心再次恐慌震颤。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时间是五十年前。一个没有枪炮火药，只有刀剑的时代。
威尔·丹顿穿上最好的衣服，在拉洛堡的小教堂里，在母亲骄傲的目光下，完成了自己的成年仪式。
那天，亲戚从其他地区远道赶来，他们揣着特批的通行证，坐着严重超员而且破旧的马车，为后辈庆祝。
那天，拉洛子爵准备了平时难得见到的食物——干酪、黄油饼干、肉，还有卡尔瓦多，一种苹果白兰地酒。
成年仪式非常成功，六个家庭的小伙子，在众人祝福下，完成了初次圣餐受拜仪式。
第二天，威尔登上了“黑王子号”，成为一名见习水手。作为船上最年轻的水手，包括船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很照顾他。
在艰苦黑暗的年代，出海捕鱼算是逃避迫害的好去处，既安静又安全。
每当夜幕降临，大家围坐在甲板上，进行露天烧烤。通常在这个时候，夏尔船长会搬出一桶苦啤酒，一边畅饮一边吹奏风笛。
持续不断的浪涛声和海风的呼啸声，应和着风笛尖锐哀婉的声音，除了有时会想念母亲外，威尔真的很满足这种生活。
不过，一切美好在那个夜晚发生了剧变。
按照传统，在新人登船的第三个月，船上的每个成员都要向新人表达祝福，并举办一场庆祝仪式。
“船长，我什么时候才能亲眼见到一头巨蟹？”
威尔借着酒劲，再次向夏尔船长问出了这个禁忌问题。
“不要在海中提及它，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
夏尔船长正在吹奏《归途》，但是在听到威尔的问题后，他立刻放下风笛，神色无比严肃：“小子，不听话是会被扔进海里的！”
“嗯，我知道了。”
晚会不欢而散，年轻的水手走回船舱，闷闷不乐地用被子蒙住脑袋。
咚……咚……
突然，敲门声传来。
“是谁？”
等了许久，门外无人回应。
咚咚咚！
敲门声变得急促，他揉了揉太阳穴，赤着脚走下床。
刚走到铁门前，门框开始剧烈晃动，堆积在上面的灰尘四处飘散。
“谁在外面？”
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门框停止了晃动，威尔擦去脸上的冷汗，静静倾听着。
甲板上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夏尔船长换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曲子。
幻觉吗？
威尔不敢相信，因为地上的落灰是最好的证据。
嘭。
一声脆响，门锁被人从外面打开。
灰蒙蒙的走道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吓得威尔拔出短刀。
“傻小子，拔刀做什么，杀鱼吗？”
阴影中走出一个男人——莱文斯，负责教导威尔的水手。
“抱歉，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威尔依旧惊魂未定，右手死死攥住刀柄，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莱文斯。
“有客人来了，船长让你去陪他们喝一杯。“
“记住你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别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了。”
说着，老水手拍了拍威尔的肩膀，却被他躲开了。
“抱歉，我……”
威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五分钟之后，赶紧上来！”
莱文斯面色不善的叮嘱了一句，转身走进了过道。
客人？
从哪里来的？
威尔迟迟不肯迈步，头顶传来的喧嚣透着诡谲，令他感到不安。
“小子，怎么还不上来？”
“作为船长，我还不能骂你一句吗？”
夏尔船长粗着喉咙，好像喝了不少酒。
“快点啊！臭小子！”
最后一声呼和，似乎将威尔唤醒，他打了个哆嗦，缓缓走进黑暗。
“真是有缘，没想到在海上……”
“为了缘分，干杯！”
“干杯，船长先生。”
“那个刚加入的小伙子呢？”
“睡了吗？估计是犯了晕船症，我以前也这样，习惯了就好。”
甲板上多出七张生面孔，他们体型瘦小，不像是长期劳作的水手。
“傻小子，呆愣着做什么？过来陪客人喝几杯。”
船长发现了站在楼道口的威尔，催促他赶紧过来，
“你们好，我……”
接过一杯苦啤酒，威尔向客人们打了声招呼。
“你好，菜鸟。”
说话者戴着船长帽，朝威尔咧嘴一笑，露出丑陋怪异的牙床。
海风中，那人帽子上的红丝带不断起伏，处于恐惧状态的威尔，猛然看见了一条腐烂扭曲的触手，它就夹杂在丝带中！一晃而过。
“小子，你看到了？”
那人拢了拢飘飞的帽穗，喉管里又冒出一条黏糊糊的触手。
在灯光下，一堆堆细密的吸盘令人作呕。
“不，我……我……”
“船长救我！”
……
滑腻的触手、尖锐的口器、空旷的古城。
“求求你别杀我！”
威尔从噩梦中惊醒，他拽开阴暗潮湿的被子，直愣愣地坐起。
几分钟后，他颤抖着下了床，推开一个又一个舱门，看着一张张空荡荡的床位，威尔发疯似的冲入船长室。
“船长，莱文斯死了！他们都死了！”
夏尔船长神色憔悴，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怪物雕塑，一言不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将威尔拉入更深层次的恐惧，那种恐惧让他的大脑陷入极度冷静的状态，只不过身体仍然在剧烈颤抖。
“那天晚上，我们遇到了海难，他们被巨浪冲入深海。”
“别问了，回去睡一会儿吧，我保证明早一定到家。”
说完，他收起雕塑，默默地走到舵杆前，凝视远方。
在此之后，威尔再也不敢出海，而船长在靠岸之后，亲自凿穿了“黑王子号”的底板，让它沉入海底。
回家当天，正值壮年的船长，匆匆向家人交代了后事，并将那尊雕塑托付给威尔，嘱托他：“请妥善保管它，确保不会被活人触碰到。”
“除了你，所有人都会死。”
“那长眠不朽的并非逝者，恒古中连死亡也会泯灭。”
说完遗言，夏尔船长从矮山上跃下，魂归大海。
“那么，您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海滩上？”
听完老人的讲述，乔伊神色恍惚。
“我听到了它在呼唤，于深海之中。”
第六十四章 来自深海的凝视
如果时间可逆，卢克不会踏上剑滩。
男孩曾猜测，父亲是在返航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雨，才耽搁了几天时间。
但是，老人的话击碎了幻想，或许父亲也遭遇了怪物，要知道他们这次出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捕抓一些奇特的海鲜。
不详的念头，挥之不去。
“不用担心，命运就是如此，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你抗拒，而消失不见。”
老人将烟头扔入海中，仿佛看透了生死，用消极的言语安慰着男孩。
为什么要主动送死呢？
准备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难以吐出，乔伊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眼神，这让他回忆起那个沸腾的雨夜。
一道无形的铁幕，隔开了外界的喧嚣。
“你在骗人！哪有什么怪物？异端全部被议会消灭干净了！”
男孩猛然抬头，狠狠抓住老人的衣领，如同一只幼小的野兽，在捍卫自己的领地。
孩子，议会愚弄人的把戏，你也信？眼前这个等死的老人，经历过第四纪元，在场的所有人当中，没人会比他更有发言权了。
当然，乔伊不愿意戳破虚幻的泡沫，他默默整理渔具，将剩下的小乌贼倒入海中。
本该悠闲的下午，被两个故事给破坏了。
“你要走了吗？”
准备离去的乔伊，听到男孩令人心碎的哭声，突然顿住了脚步。
该死的同心情！
他不想将自己置身于麻烦之中，更别提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孩需要照顾。
“我也没有办法，海洋那么宽广……”
“不，我觉得你有能力帮助他。”
老人打断了乔伊的话，他伸出藏在身后的左手，手腕上绑着一根锁链，锁链另一头连接着锈迹斑斑的铁盒，似乎刚从地下挖出，上面还带着些许泥土。
“昨晚，我在梦中再次回到了那座古城，死去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他们在不断低语，提醒我：这里是最后的归宿。”
“当惊醒时，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一根突然出现的锁链，宣告了我的死亡。”
“不过，伙计们并没有通知我，具体的死期何时降临。”
老人晃了晃锁链，平静的叙说着。
“我现在能平静地面对死亡，死亡对我来说，更像是解脱。于是，我主动来到海边，等待噩梦中的它出现。”
止步不前的乔伊凝视着铁盒，海怪雕塑就安置在里面。
可是，他现在更好奇老人没有说完的话。
威尔深深看了乔伊一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在靠近你的一瞬间，我预见了未来。”
“就在今天晚上，它会静悄悄地将我拖走。”
木板桥上，人来人往。
他们仿若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看不见行为举止极其诡异的三人。
是受了世界线与时间线的影响吗？
视线微不可查的在铁盒与锁链间掠过，在此之前，乔伊并没有把两个故事放在心上，仅仅是替那些亡故之人感到悲伤。
毕竟，他曾亲自陛见过神祇，也算经历过大场面了。
不过，老人通过与乔伊近距离接触，得以预见自身的死亡景象，这才是值得思索的地方。
雕塑的主人是谁？
神祇？亦或者是恶魔？
黄衣之王的形象不可抑止的在脑中浮现。
但神祇有这么无聊吗，专门来逗弄一个凡人，或者说，老人身上也背负着秘密。
若有所思的乔伊抬头，与那双浑浊变形的眼睛对视，却看不出任何波动。
“自出生起，我没有见过父亲一面。据别人说，他因为质疑教会的权威，被送上了断头台。”
“我希望你能帮帮这个孩子，至少让他知道结果。”
老人的话让乔伊很不舒服，他甚至不想将视线挪到卢克身上。
平白无故暴露自身的能力，凭什么？凭他教自己钓鱼？
“对于你的情况，我真的爱莫能助。”
“至于卢克，我可以告诉你，你父亲目前还活着，只是难以回来了。”
好吧，乔伊发誓那双真理之眼，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样，主动亮了起来。
碎金瞳孔下，缠在威尔手腕上的锁链其实是一条触手，甚至还在虚空中卷起无数细小的漩涡。
装在铁盒里的物品，真理之眼看不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雾中滋生。
至于卢克的船长父亲，被困在了那座未知的古城里，在老人的世界线里，他们两个还相遇了。
那位船长在逃亡的路上，一直喊着：“我不能死，不然小卢克怎么办？”
“你能……”
“不能，我不是救世主。”
说完，一道无形之门出现在乔伊面前，他提着木桶走了进去。
在感知古城的方位时，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警示他，不要去多管闲事，而乔伊遵循了冥冥之中的指引。
圣梅尔城有一个女孩在等待自己回去，年幼的艾薇同样离不开他，所以在做完一切能做的事情之后，乔伊直接离去。
人人都指望他，他指望谁？
善之子乌姆尔吗？
他有自知之明，神祇高高在上，不可能无底线的帮助自己。
此刻，无名海域中，一道眼状漩涡突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呼……
乔伊吐出一口浊气，压在心口的无形重物终于散去，他贪婪的喘息着。
傍晚时分，海鸥街6号公寓。
“哥哥，你回来了。”
刚打开栅栏门，便听到艾薇稚嫩可爱的声音。
换上新衣服的姑娘，炫耀似的冲到乔伊面前，不停地转动着。
“好看，是泰勒小姐帮你挑选的吗？”
“嗯，买了好多衣服呢，哥哥也有哦。”
乔伊放下渔具，一把将艾薇抱住，他无比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去钓鱼了？”
“哟，三条鳎目鱼，一条黑鲷鱼，不留我吃个晚饭？”
泰勒小姐笑着走来，她看了看放在地上的木桶，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随时欢迎，今晚我亲自下厨，虽然比不上奥卡老师的厨艺，但肯定不比餐馆差多少。”
“我很期待，听艾薇说，你这个哥哥很不负责啊，一直给买她蛋糕吃，不怕营养不良吗？”
听着泰勒小姐的调侃，乔伊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来，她们两个人经过一下午相处，关系熟络了不少。
第六十五章 厨艺
“你打算亲自动手吗？”
“不然呢，商贩不帮忙屠宰，我有什么办法？”
乔伊单手提着一只棕黑色的鹿科动物，走进草坪。
“哥哥，我们要吃它吗？”
指了指被挂在树干上的小动物，艾薇显得十分好奇。
在两人的注视下，乔伊不太好意思动手，握在手中的木棍迟迟不肯敲下去。
“你们两个先回客厅吧，随便做点什么，别站在我旁边就行。”
“那我只负责吃了，你加油。”
说完，泰勒小姐抱着不舍得离开的艾薇走回公寓。
生活需要仪式感，清蒸海鱼并不能展示乔伊精湛的厨艺，所以他特意去了趟集市。
结果，只买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这家伙长着三个犄角，而且全部向后弯曲，体型也不大。据商贩说，它是本地特产的一种鹿，因为擅长奔跑、跳跃，所以肉质细腻。
听起来很不错，可惜店主不帮忙处理。
“你忍住，我尽量搞快点。”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出。
“晚餐”发出一声惨叫，直接昏死过去。
说实话，乔伊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希望它不会让自己失望。
此时，站在窗台前观望的泰勒小姐，忍不住笑道：“你好虚伪，岩麂又听不懂人话，而且它颅骨都被你打碎了。”
“不然怎么办，等它老死了，你去捡腐肉吃？”
“照看好艾薇，别让她看到。”
乔伊一边说话，一边拿出匕首，对着岩麂的脖颈划了一刀。
随着颈动脉破裂，大量鲜血不断向四周喷洒，它的四蹄颤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大概是彻底死透了。
“真麻烦，还不如去餐馆呢。”
乔伊抱怨了一句，开始用湿棉布擦去黏在匕首上血污。
刺啦！
皮毛被一把撕开，露出赤红微白的鲜肉，预想中的腥臭味并没有出现，反而能在上面看到一层无规则纹理。
随后，乔伊又将岩麂的肚子剖开，强忍住胃部的不适感，把手放了进去，闭眼扯出一堆黄绿色的事物。
十分钟后，一个灌满内脏的垃圾袋，被扔进了公寓外的垃圾桶，乔伊不断地冲洗双手。
“你处理好了吗？记得要弄干净啊！”
“呕……”
“你怎么了？”
“别说话，让我缓缓。”
傍晚时分，在盥洗室呆了约半个小时的乔伊，终于来到厨房。
抛开脑中的杂念，他把两只剁好岩麂的后腿放入木盆，抓了些黑胡椒粉、海盐粒，不断揉搓着。
“这都是奥卡先生教你的？”
“对啊，他每天都给我做饭，老师特别喜欢美食。”
一直在旁观的泰勒小姐，无法想象那位被尊称为“极地狐”的猎魔人，竟然成了职业保姆，而且醉心于厨艺研究。
“你下午买酒了吗？葡萄酒、啤酒，都可以。”
乔伊突然发现调味品没有买全，缺少去腥用的料酒。
“你确定要用葡萄酒？我买了两瓶‘金色礼花’，作为祝贺你们搬新家的礼物。”
虽然没听过，但泰勒小姐显然不是吝啬的人，那两瓶葡萄酒一定价值不菲。
“开一瓶吧，我的厨艺配得上一切调料。”
闻言，泰勒转身去了客厅。
趁着她去取酒的空当，乔伊用铁丝将两只后腿串在一起，挂入砖石烤炉，升起碳火。
“你省着点用。”泰勒神色复杂的递来一瓶葡萄酒，瓶身上裹着金箔，望向乔伊的目光满是幽怨。
“知道了，请相信我的厨艺。”
大概是那趟地下黑市之旅，让乔伊逐渐丧失了对金钱的概念，在一夜之间花去两百多枚奥里斯金币后，他似乎看淡了身外之物。
剁肋条、倒入蒸锅微煮、放葡萄酒，然后加盐、葱，最后加土豆块，闷煮三十分钟。
乔伊一边炖鹿肉，一边回忆奥卡先生制作的美食，不禁咽了咽口水。跟老师比起来，他那点厨艺真的不算什么。
“又怎么了？”
一只手在乔伊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在想老师，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晚餐，要是不离开圣梅尔城，该多好。”
乔伊叹了口气，取出两条放血洗净的鳎目鱼，继续准备下一道菜。
该写信给他们了，以什么口吻呢？
嗯，扮演艾伦医生的仰慕者！
想到这里，乔伊傻笑起来，弄得泰勒小姐不明所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烤肉的香味愈发浓郁，葡萄酒炖肉也不甘示弱，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
“哥哥，来吃樱桃。”
睡在沙发上的小家伙，一蹦一跳的来到厨房，在喂乔伊吃水果时，眼睛不时偷瞄几下炉灶。
“谢谢，等我给你做大餐。”
揉了揉艾薇的头发，他取出两条岩麂后腿，用匕首在上面划出几道口子，撒了几勺葡萄酒进去，又放回去炙烤。
至于泰勒小姐，她正在抽动鼻子，仿佛在尽力吸取香气，口齿不清的问道：“第一次下厨？”
“嗯，你该感到荣幸。”
“庆贺吧！一位伟大的传奇猎魔人，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不等回答，乔伊自顾自地夸赞起来，他现在成就感爆棚。
幸福是对比出来的，尤其是在下午听了两个不幸的故事之后，他更加珍惜生活。
虽然听不懂哥哥的话，但是艾薇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两个小孩，你怎么才十六岁呢？”泰勒小姐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旋即又恢复正常。
水雾从炖锅的孔洞里冒出，酒香味彻底融入岩麂肉中；烤炉里传出的焦香味，几乎充斥在房屋的每个角落。
乔伊举起放在桌案上的“金色礼花”，含笑问道：“还剩半瓶酒，我们一会儿分了它？”
“啊？好，谢谢！”
很快，准备了几个小时的三道晚餐，登上餐桌。
清蒸鳎目鱼，虽然不如前两道菜那样香气浓郁，但颜色非常好看，各种蔬菜丝摆放在周围，作为点缀，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来，多吃点炖肉。”
给跃跃欲试的小家伙叉了一块炖肉，乔伊又向泰勒小姐举杯：“感谢你对艾薇的照顾，当然，以后请多留些报酬丰厚的任务给我。”
“嗯，我，我祝你们生活愉快。”
泰勒匆匆喝了一口葡萄酒，脸颊快速涨红。
第六十六章 深海之触
天空，群星闪烁。
“它们处在最正确的位置。”
毫无生机的话语，如同金铁交鸣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那长眠不朽的并非逝者，恒古中连死亡也会泯灭。”
空荡荡的木板桥上，只有一个老人在自言自语，烟头忽明忽暗。
微弱的亮光，照清了威尔浑浊不堪的眼球，他注视着海面。
起雾了。
一个男孩蹲在远处窥视，灰雾没有泯灭星辉，反而衬出一种诡谲的氛围。
是假的！都是假的！
卢克独自一人躲在矮山上哭了好久，他决定来看看是否真有怪物。
浪涛声格外刺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深海中，肆意搅动。
眨眼间，老人消失了。
滴答！
海水落到男孩脸上。
……
安静的书房，一盏燃油灯在工作。
来不及赶回去的泰勒小姐选择留下，她与艾薇住在同一间卧室，而乔伊在收拾完餐桌之后，来到了书房。
《拉洛家族史》，它记载一个子爵家族，在两百年内的岁月变迁。
乔伊摩挲着精美的书封，一张黑色盾牌、一头抓着雷电的狮鹫，瑰丽悬奇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管是作为南方将军的凋零之地，还是老人威尔口中简单提过的第四代子爵，都在昭示着：
这个家族在上个纪元，曾饰演过重要角色。
翻到第一页，上面这样写道：
灰雾中，潜藏着不可名状之物，祂在等待群星处于正确位置。当那一天来临时，古城拉莱耶会浮出水面，释放出溺死之人。
该页仅有这一段话，而且编纂者特意用了红色墨水，仿佛在警示阅读者。
“我是德·拉洛，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父辈们过着一眼便能望到未来的生活：出海捕鱼、从事体力劳动，只有当老到难以动弹的地步时，才可以享受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三十岁那年，用几张鲨鱼皮换一个不知年龄、不知长相，且没有名字的女人，与她结成夫妻，就像大哥那样。”
“我的后代，当你们看到这里时，请不要不以为然，若不是得到命运女神的眷顾，所谓的拉洛家族只是个笑话。
这并非是谦逊之语，渔民的儿子从不说谎！”
“十六岁前，我毫不起眼的活着，躁动不安的梦想其实是一种不甘，卑微到无人在意。”
“但，一次海难改变了我的命运，梦寐以求的爵位、城堡、财富，接踵而至。”
字迹变得紊乱，看来《拉洛家族史》的第一位编纂者就是初代子爵——德·拉洛。
“群星闪烁的夜晚，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我躺在甲板上休息。
突然，身旁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船长将我们踹起，说是来客人了。”
客人？真有缘分！
乔伊想到了下午遇到的老人，“黑王子号”也是在广阔无垠的海面遇到了一群神秘来客。
翻至第三页，字符开始扭曲、标点不断出错。
“七个瘦小如骷髅的男人。架起木板？触手？从一艘破船上登陆甲板！！”
“船长与他们、它们交谈，吸盘中伸出尖锐的口器，刀剑无用！！”
“轮到我了！它们在寻找我……完了，发现我了！……滑腻的触手扑来！……跑！躲起来！……”
从这里开始，字迹再次整齐起来。
“噩梦苏醒，船上只剩我一人，所有人凭空消失。”
乔伊轻轻叩击着书桌，他在思考，两起案例的异同点：
德·拉洛是那艘船上唯一的幸存者，而“黑王子号”略微不同，夏尔船长跟威尔·丹顿都活下来了。
虽然夏尔先生最终还是没能挣脱死亡的束缚，但那是在靠岸、交代完遗言之后，神智处于清醒状态下，跳海自杀。
出于内心的愧疚？还是被什么东西引导？
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乔伊感觉背脊发寒。
“拉莱耶！回家的第一晚，我做了一个噩梦，口中不断喊着‘拉莱耶！拉莱耶！’
任凭哥哥们怎么拍打，处于睡梦中的我，仍旧无法苏醒，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拉莱耶？
不知不觉中，乔伊在心中轻唤着它。
“后来，家人用渔网将我缠住，送进了教会审判所，神官说有魔鬼住在我的身体里，需要用火油炙烤，才能将祂驱除。”
“身处幽暗的囚牢，我不敢闭眼睡觉，我必须保持清醒，不然那座城又要来找我了……极力克制，甚至要求神职人员，用刀剑刺入我的身躯，以求保持清醒。”
“后悔了，当初祂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真的撑不住了，算了……出来吧。”
字体转换，编纂者换人了。
是否意味着，这是德·拉洛先生的绝笔，他在写完上面的话之后，死亡了。
“后世的拉洛子爵，请忽略前面的话，说句不敬的话，老爷子晚年得了一种疯病，时常胡思乱想。”
“不过，老人的遗嘱必须遵守，这本书依旧是家族史的载体。”
没有看的必要了，乔伊合上书籍，他不想看被人粉饰过的东西，真正的历史才最吸引人。
不敢调查，不敢深入探究。
这是乔伊的观后感，下午窥视的古城，应该就是德·拉洛的拉莱耶。他仅仅是窥探了其中一角，便生出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手捏住了心脏。
哒……哒……
沉闷的脚步在走廊里回荡，一滴水落在脸上。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有人在楼下大喊大叫，也不一定能听清，可现在——
碎金瞳孔亮起，一双湿漉漉的脚与乔伊，只一门之隔。
“能听懂我的话吗？去别的地方聊聊吧。”
“随便哪里，拉莱耶也行，只要不在这里。”
哒……哒……
那双脚出现在花园里，并向南方移动，暗示很明显，它同意了乔伊的请求。
避无可避了，本想着不去招惹，结果祂却主动上门。
“泰勒小姐，帮我照顾好艾薇，这柄枪暂时交给你保管。”
跳窗离开时，乔伊将挂在床头的永耀之光，扔进了艾薇的卧室。
“会回来的，没什么东西能留住我。”
喃喃自语了一句，乔伊打开一扇无形之门，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
第六十七章 扬帆起航
夜色正浓，清冷的星辉投射到沙滩上，一个男孩昏倒在岩石旁。
“小子，醒醒。”
那个湿漉漉的人形怪物，消失在海水之中，乔伊无法得知它的真实意图，索性将注意力转移到昏迷的卢克身上。
然而，两分钟过去了，男孩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若不是胸口正在微微起伏，可能真的会有人将他误认成一具死尸。
“别装了，没用的。”
话音刚落，一柄匕首抵在了卢克的脖颈处，刀身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要杀了我吗？”
不给乔伊回答的时间，他瞬间睁开眼睛，故作轻松地说道：“像你这样自私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所以把匕首拿开吧。”
自私的人？
不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帮助他们，就是自私？
不过，此刻乔伊不想做任何解释，直接问道：“你父亲还活着，不想救他吗？”
“知道了，所以呢？”
卢克耸了耸肩，眼前这个神秘人士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趁机占据主导地位……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优越感，男孩说了一大堆话，想要乔伊听从他的指挥。
很快，痛呼声响彻海滩。
一缕缕鲜血从男孩的额角渗出，纤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带着哭腔喊道：“对……不起，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认清自己了吗？”
说着，乔伊按着他的后脑，再次对准那块棱角分明的巨型岩石。
“唔，什、什么？”
眼中倒映着染血的石角，卢克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算了，本来就不打算杀你，会开船吗？”
乔伊不屑地摇了摇头。
卢克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会，你要……出海吗？能救救我父亲……吸……我向你……吸……道歉。”
“刚才就说了，会救他的。”乔伊朝着木板桥走去，他在那里看到了威尔遗留下来的铁盒。
“真的？”
“尽力而为。”
认清现实的男孩，用衣袖擦着眼泪，快步跟上乔伊的脚步。
“昏迷前，我看到一只触手从海里探出，将老人拖下去了。”
“嗯。”
乔伊不想再去谈论老人，没猜错的话，刚刚去找他的人就是威尔。
“为什么不把它扔掉，怪物雕塑会带来不详。”
“世界线被斩断了，只有它能指引我们去拉莱耶。”
“哦……”
男孩故作听懂的样子，点了点头，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捂嘴哀嚎起来。
“码头在西边？”
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一条能出海的民用帆船。
“对，要去雇佣人手吗？”话还没说完，卢克立刻想到了乔伊不久前问他的话，瞬间反应过来：“你准备让我开船！”
“嗯，准确来说，船上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人多口杂，难免会走漏消息，乔伊连出海用的帆船，都不打算走正当途径。
“水手下船时，肯定将船上所有的帆布全部卸下来了，谁去杨帆？我可没这么大的力气。”
“你只负责开船，其他事情不需要操心。”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凌晨12点20分。
两道人影凭空出现在“旗鱼号”的甲板上，正在岸边巡逻的警卫不曾发现任何异动。
“你……这……”
“别废话，它怎么样？”
停泊在码头上的三桅帆船，大小都差不多，脚下的这条船长约十三米，宽约四米五，供人自由活动的区域，也就二十几个平方米。
“肯定能用，真不用跟船长商量一下吗？”
无论是未知的深海怪物，还是眼前的神秘人士，都是他无法招惹的存在，事到如今，卢克只想与父亲相见。
“一切都等活下来再说吧，我来挂帆。”
在男孩的指导下，乔伊用力扯住麻绳，耸拉着的帆布快速摆正。
“停船！”
“立刻停船！”
警卫用力吹响铁皮哨子，灯塔上的探照灯直射“旗鱼号”的甲板，寂静的码头混乱起来。
“别管他们，去驾驶舱吧。”
既然选择共同冒险，卢克也放下了内心的包袱，直接掀开盖板，率先钻了进去。
“真疼！”
因为太过着急，男孩一脚踏空，摔到了木板上，他抬头对着乔伊喊道：“看不清路，你带火柴了吗？”
“等一下。”
突然间，走道两侧的蜡烛全部燃烧起来，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舱室。
乔伊从甲板上一跃而下，他扶起摔倒的卢克后，再次重复道：“好好开船，其他事情用不着你担心。”
“合作愉快。”
男孩郑重其事的摘下帽子，向乔伊行了个水手礼，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在海滩上的不快。
“行吧，祝我们好运！”
黑暗中，一条三桅帆船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圣约克港，慢慢向远方驶去。
身为船长的男孩握住轮盘，一本正经的对乔伊解释道：“等咱们彻底离开浅水区，离岸风会给足帆船航行的动力，到时候警卫肯定追不上。”
“然后呢，在深海中迷失方向，大家一起葬身大海！”
一抹亮光出现在船长室的门口，脚步声响起。
“你、你是谁？”
卢克立刻缩到乔伊身后。
“夏尔·卡特，‘黑王子号’的船长。”
影子随灯光的晃动而扭曲折叠，一张苍老的脸逐渐显露出来。
“原来你没死，威尔在说谎？”
一双碎金瞳孔直视着他，本该死去五十年的老船长，竟然还活着。
“威尔那小子说了什么？他害死了所有人！”
空气中凝结着莫名的寒意。
一层黑雾在阻挡真理之眼，乔伊无法回溯过往，底牌被废。
“别，别过来！再动一步就是死！”
冷汗打湿了地面，卢克瞳孔收缩，紧紧地抓着乔伊的衣角不放。
“放心，我也去拉莱耶，大家同路。”
在乔伊的注视下，手持燃油灯的夏尔走向轮盘，好像要接管船只的掌控权。
“介意跟我们讲一讲，发生在五十年前的旧事吗？威尔如何害死了其他船员。”
说完，乔伊转身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过于紧张。
“没必要讲，到了古城拉莱耶，秘密自然会揭开。”
老船长熟练地通过操纵杆，调整风帆的受力位置，神色平静地说道：“今夜，祂邀请了很多人。”
第六十八章 星之彩
晚风，摇动着玻璃窗。
波涛起伏的海面下，似乎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老船长握住轮盘一言不发，或许早已习惯。
一道宛若丝带的蓝光划过舱室，吸引了乔伊的注意，他抬头仰望着远方的天空。
“这、这是什么？”
因为看到的景象太过骇人，卢克滑坐在地上，指着绚丽的天幕，一时失语。
“星之彩。”
在彩光的照耀下，夏尔船长那张苍老的脸依旧平静。
天际尽头，成千上万道彩光在游动，它们仿佛是一种有知觉的生物，不断变幻着色彩，以轻灵的姿态翱翔在远空。
极光吗？
前世的物理课本上，有对极光产生的原理作出解释：极光是由太空带电高能粒子，与地球高层大气中的原子碰撞，造成的发光现象。
但是，旗鱼号一直在低纬度洋面航行，怎么可能遇到极光。
“星之彩开始捕食了，时隔五十年，它们再次被放出。”
听到老船长的话，乔伊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异界！
一种厄运降临的感觉，在卢克心头浮现，由彩光组成的无形洪流自上而下，快速涌入深海之中，却未曾溅起波澜。
顷刻间，漆黑平静的海面泛起光芒，浪涛也随之翻涌，旗鱼号受到影响，船身剧烈摇晃。
哗啦！哗啦！
无数巨型鲸鱼破水而出，它们身披彩光，在星之彩的簇拥下升入天空，仿佛是受到了来自群星的召唤。
在三人的注视下，鲸鱼庞大的身躯化作光点，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域重归平静。
星之彩继续在天际遨游，散发出危险绚丽的色调。
“不用担心，如果无人指使，它们不会选择吞食人类，因为补充的能量抵不住消耗。”
“当然，要是降临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那么另说，反正我们三个不会有危险。”
这个疑似死而复活的船长自从进入船舱，就显示出一种无所不知的状态。
“你是谁的信徒？”
乔伊言简意赅，既然乌姆尔可以将知识赐给自己，那么别的神祇也可以这么对待信徒。
“没有东西值得我去信奉，我只做该做的事。”
夏尔船长回头看了乔伊一眼，那双纯粹的眼眸不带任何情感。
咕！咕！咕……
“抱歉，没吃晚饭。”
坐在一旁观望的卢克，挠了挠后脑勺，见两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后，低声辩解道：“真没吃晚饭，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孩子，去活舱里找点食物吧，现在我们离拉莱耶还很远。”
“不、不用，您继续开船，不用管我。”
卢克连忙摇手后退，就算威尔讲述的故事不符合事实，但依旧掩饰不了夏尔船长的神秘未知。
总之，在靠岸之前，他只想静静地缩在角落。
“去吃点东西吧，连天上的神奇物种都需要进食，更何况是人类。”
说完，乔伊推开木门，准备去找点食物。
“等等我！”
一想到要跟老船长共处一室，卢克立刻从木板上爬起，快步跟了过去。
走道两侧的蜡烛，散发着昏黄的光芒，两个影子一前一后。
“他是人吗？”
相比于阴森森的夏尔船长，男孩更加信任乔伊，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较长。
“或许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也会骗人。”
乔伊推开活舱的舱门，走进满是海腥味的舱室。
“哦，要拿一根蜡烛进……”
卢克听不懂他的话，随便应和了一声，从拐角处的烛台上拔起一根蜡烛。
“不用，放回去吧。”
说完，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出现，悬浮在乔伊身前。
“对不起，我是不是没有利用价值了？”
卢克压抑在内心的恐惧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
乔伊一愣，停住了脚步，转身安慰道：“我的承诺不会变，尽力而为。说实话，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依靠自己。”
“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随便什么怪物都能杀死我。”
也许乔伊眼中微不足道的力量，在卢克看来，已是不可想象。
“有时候勇气、智力、运气，比实力更加重要，或许你不相信，但确实是事实。”
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乔伊拿起地上的网兜，对着蓄水池随意一捞。
“运气不错，三条黑鲷鱼，够吃了吗？”
可惜，卢克毫无反应，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呆愣愣地站在乔伊身后。
凌晨两点十分。
寂静的驾驶舱里，只有鱼汤沸腾的声音，男孩蹲坐在木板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起来不错，我先尝尝。”
看了眼风向标，确定没有变化后，夏尔船长走到桌子旁，拿起碗勺。
“小子，既然丧失斗志了，为什么不跳下去呢？总归要死，选个最舒服的死法。”
正在眺望星之彩的乔伊，低头扫了两人一眼，他看不透夏尔，但毫无疑问，这家伙是个不确定因素。
“你能帮帮我吗？”
男孩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老船长，就像一个即将溺亡的水手抓住了浮木。
“抱歉，我只做该做的事。”
夏尔摇了摇头，将盛满鱼汤的碗放在卢克面前，直接起身离开。
乔伊叹了口气，不再关注卢克。
刚才已经劝过他了，没想到男孩意志却变得更加消沉，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多么可悲。
事实上，乔伊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一直依靠的真理之眼沦为装饰品，前方还有未知的神秘在等待自己，不知祸福。
不远处，彩光时而汇聚，时而分散，呈现出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将漆黑的天幕贯穿。
因为三桅帆船离它们越来越近，照射在他们三人身上的光彩也愈发夺目。
夏尔指了指游弋在穹顶的星之彩，意有所指的问道：“你不觉得它们看上去很绚丽吗？”
“大概吧，那片区域的下方就是古城？”
乔伊随意地靠在扶手上，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就算今晚不来，总有一天，祂还会上门。
“嗯，拉莱耶被封闭在海沟之中，星之彩在召唤祂。”
两人完全没有在乎卢克的情绪，一边闲谈，一边等待召唤仪式结束。
第六十九章 拉莱耶
“头儿，又遇到客人了！”
一艘挂着骷髅旗的多桅帆船，在星之彩映照下，快速穿行于起伏不定的海浪之中，它像是受到了海神的祝福，所到之处浪潮自动分开。
“这个还是算了，今晚过来的都是真正的客人，不要打扰他们，继续巡逻！”
一个体型瘦小的男人，单手叉腰，从枪套里拔出一把上了弹的老式燧发枪，呼喊道：“大副，带一个祭品过来。”
“知道了，头儿。”
声音从高处传来，幽灵号的主帆上坐着两个水手，其中一人拨拉了几下绳索，直接从船长头顶滑下。
很快，一个昏迷的人类被拖上了甲板，大副晃了晃祭品，见他依旧没有恢复神智，带着惋惜的语气，低语了一句：“再见了，曾经我们相谈甚欢，你还请我喝过酒。”
船长不耐烦的吼道：“威尔，告别仪式完成了吗？”
“好了，从这里扔下去，是吗？”
这个被称作“威尔”的大副，单手拎着祭品，走到栏杆旁，面露兴奋之色。
“没错，搞快点！”
话音刚落，一只触手破水而出，它迫不及待地贯穿了祭品的心脏，将其拖入深海。
砰！
燧发枪喷出大量烟雾，一颗铅丸打中大副的脑袋。
“主人生气了，记住下次搞快点！”站在甲板最前方的船长发出怒吼，湿漉漉的绿色粘液从他口中喷出。
“对不起。”
威尔从脑袋里取出铅丸，凹陷下去的伤口快速复原，只留下一道浅痕。
“那么，带下一个祭品上来，提前做好准备，我也想向他们一一道别。”
船长揉了揉变形、扭曲的眼角，硬生生擦出了些许泪水。
幽暗封闭的舱室里，关押着曾经失踪的船员，无论是上个纪元的老水手，还是不久前刚出海的新人，他们如同受到了诅咒一般，全部保持着最初登船时的状态。
“嘿，莱文斯老师，该起床了。”
威尔来到船舱角落，从里面拽出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这是曾经教导过他的水手。
“欢迎乘坐幽灵号！五十年已过，是时候下船了。”
他擦了擦眼底并不存在的泪水，将莱文斯拎上甲板。
“我记得他是‘黑王子号’的二副，那天喝的是苦啤酒。”
“没错，那艘船的船长好像叫‘夏尔·卡特’？”
另外五名船员对着莱文斯指指点点，仿佛在回忆一段难忘的经历。
此刻，正在说话的夏尔船长突然拉动操纵杆，调转旗鱼号航行的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乔伊看到一面破烂的骷髅旗在迎风飘扬。
“你看到了吗？站在甲板上的七只人形怪物。”
“当然，威尔·丹顿也在上面，我有一笔烂账需要找他清算。”
乔伊见他神色不再平静，笑着说道：“我不认为凭借这艘三桅帆船，能轻易追上他们。”
“确实，总会在古城相见。”
说完，夏尔回拨轮盘，继续朝星之彩所在的海域前进，恢复了原先的冷静克制。
海面溅起一道浪花。
“告别结束，刚刚是不是客人发现咱们了？”
举着燧发枪的船长瞥了一眼“旗鱼号”，向身后的手下发问。
“是夏尔，他活下来了。”
威尔·丹顿抓着绳索，快速攀爬到主帆上，凝视着旗鱼号的船长室：“出乎意料，如今的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砰！
烟尘再起，一颗铅丸朝着夏尔船长的眉心飞去，它无视了风暴，无视了距离。
你该如何应对？
乔伊依旧与夏尔并肩而立，却毫无出手相助的迹象。
转念间，厚实的玻璃挡板破碎四散，铅丸命中目标。
呆愣的卢克抬起头，发现一颗铅丸抵在老船长眉心，却始终无法嵌入血肉。
刺啦、刺啦……
玻璃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它似乎支撑不了多久，即将整体碎裂。
“你去走道里待着，把门带上，到时候可能管不了你。”
这话是乔伊对男孩说的，他不惧即将到来的风暴，但卢克不行。
“接下来去哪里？找他们复仇，还是继续前进？”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铅丸，乔伊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尔，期待他的回答。
“仪式即将完成，不急。”
铅丸脱手，沿着原路返回，玻璃窗重新恢复原状。
它击中了幽灵号的主帆，巨大的轰鸣声中，船杆滚入深海。
法则？
乔伊欲言又止，真理之眼一直处在开启状态，那颗铅丸沿着来时的轨道返回，没有一丝一毫误差。
这种手法很像时间回溯，但夏尔的手段明显更高明一些。
身为半个真理之人，乔伊只能做到窥视过去、未来，是一名见证者，而夏尔的做法是在干涉过去。
两人的区别，高下立判！
“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做到。”
乔伊感到不解。
“在古城浮出海面之前，他们死不了，祂的法则在保护那艘船。在幽灵号上，一切事物都是静止的，站在甲板最前端的家伙，掌控了部分神权。”
果然，已经坠入深海的主帆，奇迹般的立于原处，看上去仍旧完好无损。
“伙计们，扬帆起航！客人向我们宣战了！”
在船长的呼唤下，一个个祭品被扔入海中，无人操纵，幽灵号主动调转航向——直指旗鱼号。
“臭名昭著的幽灵号、一艘民用三桅帆船，实力相差悬殊。”
一个男人举着单筒望远镜，默默注视着即将爆发的“战场”，发出莫名的轻笑。
“跟咱们关系不大，军部的命令是全力搜刮岛上的财富，三天后准时返航。”
说话者拍了拍铁甲舰的扶手，抬头欣赏着漫天飞舞的星之彩，神色傲然。
“暂时休战，仪式完成了。”
“完成了。”
两位船长同时开口，彼此距离不足五百米。
眼前，一道漩涡出现了，它在不断扩大规模，漆黑的海面没有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准确来说，这片海域已经不存在任何海洋生物了，即便是处在生物链顶端的巨鲸，也无法在星之彩面前逃生。
无形之力的顶托下，一道道石柱率先出现在视野之中，紧接着是无数黑色岩壁。
第七十章 登岛
群星闪耀，海风微凉。
七十岁的老教授安吉尔慢慢睁开眼睛，身旁的丝绒毯上，一束束彩光在闪烁跳跃，惊得他慌忙坐了起来，瞪大双眼，不断探寻着光源：
床对面的墙壁上，光束沿着一种特殊轨迹不断晃动，看趋势，似乎在慢慢下落。
这时，老教授终于清醒过来，匆忙披上外套，赤着脚穿过客厅，朝地下室走去。
花园里一片寂静，平时喜爱鸣叫的昆虫也收了声，只有草木的影子在来回摇曳。
他穿越草坪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南方的天空，彩光将天幕染透，一簇簇火光升入视线的尽头，这场景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安吉尔教授冲入地下室，紧锁铁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擦去脸上的汗珠，一边朝地下室深处走去。
几分钟后，老教授从墙角翻出一个广播接收器，进入特定频道：
“战争飞艇已升空，正在前往涉事空域！”
“各灯塔注意！请将探照灯全部竖起，避免造成干扰。”
“各指挥官注意！涉事地区代号‘狐红’，请谨慎投放士兵。”
狐红？
来不及关闭接收器，老教授直接冲出地下室，却因为太过急躁，摔倒在草坪里，腿骨传出一声脆响，瞬间失去了意识。
凌晨一点二十一分。
两个青年连滚带爬地翻进花园，顾不上其他，急忙喊道：“安吉尔教授，醒一醒，醒一醒。”
“嘶……”
老人下意识地发出痛呼。
“老师，您怎么了？”
“手札上的记载没错，祂真的存在。”
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教授再次睁开双眼，彻底摆脱昏迷状态，呢喃着古老手札上记载的颂词：
“芬格鲁、玛格那弗、克苏鲁、拉莱耶、乌伽那格尔、弗坦！”
与此同时，狂热的海贼头目高呼着相同的颂词。
风暴中心，一个直径达到数千米的眼状漩涡搅动海洋，巨型石柱冲天而起，翱翔的星之彩从天而降，深藏在海沟中的古城显露出轮廓。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由岩石构成的海岸线，上面遍布黑绿色的苔藓。
“柯林中将，下令登岛吧，恐怕北方人的战争飞艇已经升空了，毕竟这片海域的归属权……”
“我负责跟他们交涉，你必须把队伍带好，别让军部失望。”
南方人？
乔伊注意到了那艘巨型铁甲舰，象征南方联盟的狮子旗正迎风飘扬。
“群星处在最正确的位置，长眠于古城之中的克苏鲁，请您醒来！”
失去星之彩的天幕，不仅没有暗淡下来，反而呈现出诡异的锈红色。
海盗船上，七个海贼一字排开，跪伏在甲板上，念诵声传至天空。
“克苏鲁弗坦！”
“克苏鲁弗坦！”
似乎是听到了颂词，天体中传出无人能解的圣歌。
呕……
卢克吐出不久前才喝下的鱼汤，紧接着又喷出胃酸，最后无数触手顺着他的喉管涌出。
“你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在祂的领域，无法依靠他人，期待能再次看到你们。”
说完，夏尔船长跃入汹涌的海面，不见了踪影。
乔伊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一直在干呕胃酸的男孩，皱眉问道：“你要上去吗？”
见男孩没有回答，乔伊只能选择独自离去：“如果遇到你父亲，我尽力带他出来。”
在卢克的感知中，无数触手从他体内涌出，密集可怖的吸盘包裹着自己，来自天空的无名歌曲，让他恶心到窒息。
“距离好远，愿犹格·索托斯保佑我。”
确认完古城的具体方位，乔伊喃喃自语了一句，纵身跃入大海。
海面下，汹涌翻腾的暗流，让他心生空间错乱感，来自漩涡中心的吸引力越来越强烈。
万幸，经过神之血的改造，乔伊的身躯能承受这些压力。
“不用抵抗，任由它引导你。”
乌姆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乔伊对此置若罔闻，依旧拼尽全力，将脑袋探出海面。
神秘的夏尔船长临走前曾说：看到的不能相信、听到的不能相信。
不管如何，乔伊已经确认了一点：看到的不能相信，真理之眼无法窥视这座城的过去，便是最好的证据。而卢克莫名地干呕，恐怕也与此有关。
一鼓作气冲出水面！
闻着咸腥的空气，他睁开眼睛，可眼中失去了古城的踪迹。
“笨蛋！没人敢冒充我！我可是全知全视之神的化身！”
“任由水流引导你，不然永远无法到达拉莱耶。”
“别去招惹……，祂执行……意志……”
没等乔伊回答，乌姆尔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
一想到那位万物归一者掌控的伟力，乔伊瞬间做出了选择：遵循善之子的指引，完全放松身体，放任暗流推动自己。
他时而上升，时而下沉，仿佛脱离了世界。
突然，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将乔伊推起，冰冷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
拉莱耶，到了！
一个处在黄昏时分的城市，完全感受不到风存在的迹象，乔伊趴在一块岩石上，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是星之彩变幻出来的太阳吗？
抬头仰望，半圆形的天幕上，挂着一轮落日，那里弥散着橙色的雾状光芒。
噗通、噗通……
橙黄的海面再次翻腾，身穿冲锋衣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浮出水面。
“你是谁？”
领头者戴着护目镜，见岸边的岩石上趴着一个人，立刻举枪戒备，士兵们也纷纷将枪口对准乔伊。
“南方人，你们也是被邀请来的？”乔伊缓缓站起，看上去并不畏惧枪械。
“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不依不饶，作势要扣动扳机，可又在担心什么。
“祝你们行动顺利，再也不见。”
朝海水中的众人挥了挥手，一道无形之门出现在乔伊脚下，将他吞入其中。
“算了，继续登陆吧。”
“各位，后路已断，希望大家听从指挥，忠于联盟！”
帕克中校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海岸线，心中暗骂出师不利。
谁也想不到，乔伊就站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撑着脑袋看他们登岛。
空间之门召唤成功，可惜极限距离只有两百米，不过也算意外之喜了。
第七十一章 怪诞之城
“天哪，那是什么？”
人类引以为傲的战争巨兽在高空中失去控制，精密零件纷纷掉落，仪表盘飞速转动，飞艇正在无规则盘旋。
“小伙子们，快！”
“为了北方三国！”
士兵们乱哄哄的挤在甲板上，有些人来不及等待舱门腾出空位，直接扒着扶手，强行降落。
“跳啊！狮鹫从不畏惧！”
指挥官焦急地催促着。
“恐惧在敲门，信仰打开大门，门外什么都没有。”
罗德扶着舱门，默默祈祷，然后跃向神秘未知的城市。
“跳！”
“别让南方人占了便宜！”
一朵朵白色伞花，在拉莱耶上空绽放，可最终难逃被漩涡吞噬的命运。
“不要怕，任由水流操纵身体，记得屏住呼吸！”
当然，身处城内的乔伊，并不知道又有一群新客人从天而降。他正站在高处，默默观察着南方人的一举一动。
“保持安静！”
“我们是最精锐的冲锋队，真正的内行人！”
“抓稳绳索，别乱丢装备，军部不会无缘无故分发这么多东西！到时候肯定用的上！”
只见他们一个个低下身子，从海水里摸出鼓囊囊的军用背包，一副准备充分的样子。
很快，冲锋队员们列队完毕，按照事先预定好的顺序，有条不紊的爬上海岸线，成功上岸的队员，保持着战术队形，做着警戒工作。
虽然乔伊没有服过役，但仍然能感受到他们极其精锐的一面，比如现在：
“抱歉，借我一个用用呗。”
他打开一扇空间之门，刚准备抢夺物资，就被时刻保持警惕的南方士兵发现。
砰！砰！砰！
子弹出膛的声响打破寂静，但还没有击中乔伊，便融化为铁水。
“你还敢来？别走了！”
刀锋带着寒光抹向乔伊的脖颈。
显然，领队的军官将锻体术修炼到了极致，在他偷袭的一瞬间，立刻反应过来，进行贴身反击。
几乎是本能，乔伊矮身闪避，总算避免了被割喉的结局。
丢失背包的军官，没有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淬毒匕首直捅偷袭者后心。
“有本事别松手，只拿你们一个背包，至于这样吗？”
乔伊不准备闪避，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在北方三国的领土，总不见得挨打不还手吧。
联想到化为铁水的金属弹头，站在一旁戒备的士兵出声提醒道：
“副队长，小心火焰！”
一团近乎无色的白焰升起，宛若有了生命一般，顺着刀尖，涌向持刀者的手腕。
情急之下，持刀军官手腕一抖，顺势抛出匕首，直扑乔伊面部。
可惜，无形之门再次出现。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
背包被夺，偷袭者又不知所踪，这位军官骂骂咧咧的捡起匕首。
从未出手的帕克中校，终于出声了：“奥托，就此打住，别让人试探出实力。”
“继续登陆，速度快点！”
在最初的混乱中，留在岩石下的士兵依旧没有停止攀爬，因为他们是精锐。
两百米外的树林，深绿色的巨大树冠遮住了光芒，偷袭得手的乔伊研究着战利品：
橡胶救生管、便携式铁铲、四块炸药、水壶、小型喷火器、六块巧克力、一把银制钥匙、两盒凝胶状绿色“泥浆”。
后面两样物品应该是最重要的，钥匙可以用来打开未知大门，不过它的价值不会太大，毕竟士兵们人手一把。
绿色“泥浆”散发着腐烂海鲜特有的腥臭味，他不明白作用是什么，只能自行摸索。
“不可思议，连只鸟都没有。”
虽是这么调侃，乔伊却不敢放下心中的戒备，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再次穿越了，只不过这个世界有些小，仅能容纳一座古城。
沙沙……
大量树叶脱落，一道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除此之外别无异动。
沙沙……
几棵巨树凭空消失，乔伊抬头，一双墨绿色的瞳孔与他对视。
蟒蛇？
原来每一棵树上都攀附着一条巨蟒，它们与树干融为一体，不仅仅是指颜色。
是真正意义上的融为一体！
蟒蛇吗？
正当乔伊准备召唤空间之门，逃离此处时，与他对视的那条“蟒蛇”飞向天空，数百米长的身躯瞬间变幻为橙黄色，与高悬在天空中的那轮落日，颜色一致。
星之彩！
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可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星之彩是一种有知觉的生物，但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一种纯粹的颜色。它不是气体，也根本没有物质化的实体。当它移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无定形的颜色在四处流动，在淡色遮蔽的阴影中闪闪发光。”
“明亮的光线能抑制星之彩的活动。在白天，它会待在阴暗、凉爽的藏身处，最好是某种水底：池塘、井、湖、蓄水池甚至海洋，都是理想的地点。”
“当它进食时，其猎物的皮肤与面部都会散发出和星之彩颜色相同的微光。”
这是夏尔船长在航行时，对他们说的话。
这是在补充能量？
接下来是要吞噬落日吗？
乔伊背着抢来的军用背包，钻入空间之门，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
十分钟后，连续开门的他终于停止召唤，靠在巨石城墙上喘息。
果然，光线暗淡下来。
星之彩不是在释放光芒，而是在吞噬，这座古城即将陷入永夜。
乔伊感觉自从踏入这片不详之地，周边处处都是诡异，长满苔藓的城墙、正在被啃噬的“落日”、一群人形泥塑。
没错，城市的街道上没有活人存在的痕迹，但满是泥塑。他们或站、或坐。有的单腿悬空，呈现出迈步前进的姿势；有的嘴巴微张，似乎正在与人交谈。
可现在，他们全部变成了泥塑，仿佛是有人拨弄了时间轴，让城市永远停留在某一刻。
乔伊从背包里取出一盒绿色泥浆，虽然不知道它的用处是什么，但还是放在了最方便取用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恐怕泥塑会在某一刻复活，他在预想最糟糕的情况，毕竟前世的故事中，不乏棺中枯骨复苏之类的怪诞传说。
第七十二章 夜幕将至
这是一个双层建筑，地面异常潮湿，屋里连人形雕塑都看不到，只有房屋角落吊着几个陶罐，恐怕已经荒废很久了。
啪嗒。
陶盖一触即碎，乔伊在里面发现了几块坨状食物，可惜年代久远，无法辨认是什么。
走过空荡荡的门廊，他准备去二楼看看，木质楼梯在乔伊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它踩塌。
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所以无论是地面、家具，还是扶手，上面都沉积了一层灰尘。
而在楼梯口，几道痕迹吸引了乔伊的注意。
绳索印？
但他不觉得会有人无聊到将绳索绑在扶手上，除非是脑回路清奇的小孩。
乔伊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去分析、解读。
几分钟后，他放弃了。
毕竟不是真正的侦探，在真理之眼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乔伊跟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
看着绳状痕迹，他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朝楼上走去。
与一楼不同，二楼的房门全部紧闭，似乎有人在里面休息。
“有人在吗？”
依旧无人回应，乔伊试图将门推开，可木门纹丝不动。
简直见鬼了，房屋破烂老化成这样，门怎么还这么坚固！
此刻，他想到了南方人随身携带的块状炸药，说不定它们就是用来炸门的。
于是，乔伊从军用背包里取出一块炸药，将它固定在木门上。
虽然不畏惧爆炸反伤，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乔伊还是钻入空间之门，等待爆破完毕，才返回原处。
砰！
随着一声闷响，木门彻底消失，而房屋的整体结构却依旧稳固。
南方人肯定知道关于古城拉莱耶的内幕消息，不然谁能事先确定炸药的规格，保证不损坏房屋结构？
压下心中的疑惑，乔伊走进二楼卧室，相比于楼下的阴冷潮湿，这里的空气较为干爽，甚至能闻到夹杂其中的腥臭味，终于有所收获了。
首先是绿色粘液，它们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天花板，这种痕迹乔伊太眼熟了，斩断人体大动脉，大量鲜血从伤口处喷溅而出，也会造成类似的半圆形痕迹。
他顾不上其他，直接用手沾取粘液，当手指与墙壁分离时，中间出现了丝状物，显然它们还很新鲜。
紧接着，乔伊又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南方人随身携带的绿色泥浆。他不是变态，做不到品尝两者口味的异同，但可以用通过嗅探的方式，简单区分一下。
一样！
气味不如盒子里的浓郁，但考虑到人类掌控的保鲜技术，也能解释得通。
很快，第二扇门被炸开。
乔伊在房间里看到了一个干瘪的手掌，绝不是人类的手掌，至少不属于正常人类！
他也不嫌恶心，将萎缩的指缝一一展开，每根指头之间，都长着一层厚实的皮膜，就像水栖动物的蹼，可又有人的指节。
原住民？闯入者？
乔伊有些头皮发麻，他没有近距离探查人形雕塑的手部，更没有触碰过他们，一时间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如果手掌的主人是原住民，那么他将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怪物。
无形之门出现在身后，在临走前乔伊要做最后一次实验，白焰如同一条灵巧的小蛇，缠绕在干瘪的怪物手掌上。
高温能瞬间融化金属弹头，却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它焚化，只见墨绿色粘液从手掌的毛孔中渗出，像某种耐火材料一样，成功阻遏了白焰前进。
乔伊皱着眉，开始有意识地操纵火势，两者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一起消散。
进入拉莱耶不过一个小时，乔伊对祂的了解仅停留在表面，但那些已知的危险，便令人头疼不已。
“又要大闹一场了吗？”
他走在寂静的暗巷中，想到了圣梅尔城那个沸腾的雨夜，以人力扭转天势。
一念及此，乔伊朝天空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全是黑黄色的星之彩。
光线由橘黄变幻为黑黄，这群来自星空中怪物，就像没有饱腹感一样，贪婪的吞噬着一切。
两个街道外，洛奇少校正努力思考着：如何集结分散在城市各处的士兵。
对北方将领们来说，这是最难熬、最不可理喻的一个小时。他们没有参谋官，甚至没有部下可以指挥。
“洛奇，振作起来！”
“虽然没有看到朋友，至少也没发现敌人。”
也许是苦中作乐，少校端着步枪斜靠在墙壁上，自言自语起来。
“它们杀了我的朋友！”
“它们杀了我的朋友！”
突然，疯狂的嘶吼声在街道外响起，洛奇少校在第一时间冲向事发地。
那是一个上等兵，他眼睛直视前方，只知道嘶吼与狂奔，似乎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而神经麻木了。
洛奇一把抱住士兵，将他轻轻放倒，安慰道：“孩子，我会把你带回去的。”
“谁在那里？出来！”
少校猛然抬头，他察觉到有人躲在巷口窥视。
嘶吼声不仅引来了洛奇少校，而且引起了乔伊的注意。
“北方人，要查身份卡吗？”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走进小巷，他背着制式军用背包，腰间挂着一柄短匕首，并没有带枪。
不过，洛奇少校没有卸下心中的防备，反而连续追问：
“你怎么背着南方人的军用背包？”
“你的指挥官是谁？”
身处危急关头，即便是最最细微的情节，也会被无限放大，对军官来说，更应如此。
“背包是从南方人那里抢来的，我并不是军人。”
乔伊的话模棱两可，既没有交代具体的身份讯息，也没有说明行动目的。
正当少校准备再次盘问时，士兵微弱的声音传来，他央求道：
“长官，请给我一枪，把我结果掉。”
洛奇下不了手，他半跪在地上，让士兵靠在自己腿上，尽可能地帮助他减轻痛苦，轻声问道：“伙计，你怎么了？”
“鲍威尔被异端杀死了……我侥幸逃走……用光所有的磺胺粉，还有止痛药片……”
士兵捂着心脏，面露痛苦之色，可隔着厚实的作战服，乔伊看不到伤口。
“什么样的异端？”
洛奇少校知道他撑不住了，嘶吼、狂奔耗尽了士兵的最后一丝力气。
“黑影一闪而过……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