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染血的美术楼
11点21分。
在劳拉的带领下，两人来到学校餐厅，四名身材高大的保安站在入口处戒备。
为了避免在学生群体中引起焦虑，他们将转轮枪插入上衣内袋。不过，枪柄还是不小心露出一角。
“为什么学校有权阻止警署介入调查？”
乔伊能理解校长维护学校名声的苦心，但如果这种恶性命案发生在圣梅尔城，那么警署可以绕过教育部门，直接派遣巡逻队进驻学校。
“因为这里是南都，不是海港小城。”
劳拉看过乔伊的“侦探助理证”，自然知道他来自圣梅尔城。
自从“南都”成为南北对话的唯一窗口，经济发展、地区稳定成为唯一的主旋律。
正因为如此，随着驻军撤离、警力被削减，侦探、私人保安成了维护治安的主力，警署失去话语权。
十分钟后，两人找到一张空桌，放下刚打好的饭菜。
排骨海带汤、一碗米饭，这是乔伊随意挑选的午餐，也许是受到奥卡先生的影响，他对食物的口味变得挑剔起来。
“你怎么吃这么少？”
看了一眼劳拉的餐盘，里面只有一小块草莓蛋糕。
“学校的菜太难吃，随便凑合几口。”
她用勺子慢慢刮去表层的奶油，补充道：“糕点师做的奶油太腻，不能吃。”
……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图书馆的天台。
“美术楼被警戒线封锁了，图书馆是最靠近现场的建筑物。”
劳拉指着校长拿给乔伊的校园平面图，仿佛她才是一名合格的侦探。
“不过，你能看清对面的美术楼吗？作案痕迹会被雨水冲走吧。”
大雨之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
“不要紧，你跟着我就行，不要出声。”
除了图书管理员，整座图书馆空无一人，学生们要么在餐厅，要么回到教室午睡，他们不敢靠近命案现场，虽然图书馆与美术楼隔着一条宽阔的道路。
“会用枪吗？”
闪过一抹微弱的光亮，乔伊从腰间拔出转轮枪，弹巢里填满特制的驱魔子弹。
“我经常去靶场玩，韦伯立转轮手枪，.38口径，很老的枪型。”
她从乔伊手中接过转轮枪，熟练的打开弹巢，却发现弹头处的黄铜镀层被磨去。
“白银具有驱魔的属性，镀银弹头，是菜鸟猎魔人最好的伙伴。遇到危险直接开枪，但你可能没机会扣动扳机。”
稍稍解释了一下原理，乔伊低声吟诵起太古语言，通过吟诵的方式打开一道“门”，可以省下不少精神力，使他不至于陷入昏迷状态。
那种神秘、未知、宏大的语言能引起人类内心深处的共鸣，在劳拉震恐的目光下，一道透明水门出现在眼前，微光被它捕捉、吞没。
在小范围内，空间被扭曲。
“跟着我，要是走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乔伊的话让她脊背一寒，劳拉后悔一时冲动而加入冒险。
“你可以留下来。”
乔伊踏入水门，惊慌失措的劳拉抓着他的衣角，紧紧攥在手里，跟了上去。
门内世界，光影交错。
斑驳的彩色流光一闪而过，映得两人面部明暗不定。它很像某种巨兽的肠道，管状通道上布满褶皱，也许是巨兽的肠道不好，偶尔能看到一个个不规则孔洞。
“注意脚下，一旦掉下去，那就直接离开物质界了。”
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界”，其中最大的两界，分别是人类居住的物质界，以及恶魔栖息的深渊界。
“别走错了。”
乔伊与其中一个孔洞产生了莫名的联系，他知道它的背面是此行的目的地——命案的发生地——美术楼。
阴冷、霉味。
他们出现在美术楼的第二层，整座封闭的大楼里，除了几只体型正常的老鼠外，再也没有其他生物存在。
“可以说话，但声音小点。”
乔伊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排除掉凶手藏匿在美术楼的可能性。
寂静的环境让劳拉心生恐惧，十天前，一个同龄人就死在头顶。
“那…是什么？”
巷道尽头，人影闪过，白色皮靴上染着一抹鲜红，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抬脚的瞬间，干净的鞋底被一团刺眼的鲜红浸透，宛如挥之不去的阴影盘旋在劳拉心头。
“一个颜料瓶，被风吹进空教室。”
乔伊走在前面，没有急着上楼，或许能在二楼发现凶手活动的痕迹。
“不用紧张，除了你我，整座楼里没有人。”
他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缕金丝，命案现场已经确定，没必要开启“完整”状态的“真理之眼”，慢慢探寻即可。
“你们侦探都这样吗？”
劳拉不敢站在乔伊身后，生怕突然窜出什么东西，将她拖走分尸。
“你是指什么？”
没有拒绝她揽住自己的手，乔伊能体会劳拉的心态，世界观被打碎、重塑，十几年所建立的东西轰然崩塌，绝望、恐惧等思绪占据大脑。
“刚刚发生的所有。”
劳拉在恐惧的同时，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畅快感，她厌恶了教条死板的生活，人生被父母安排的妥妥当当，无聊的生活犹如水杯里的清水，一眼能望到底。
“知识与生命等价，生命与金钱等价，能掌握多少知识，取决于你的钱袋。”
“比如白银能驱魔，这条消息至少值两枚奥里斯金币。”
奥卡先生的逻辑没有丝毫错误，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
“成交。”
她没有丝毫犹豫，看来确实是个不缺钱的富家子弟，与曾经的自己一样。
乔伊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摆放整齐的画板、略显散乱的课桌，看来正如卷宗上记载的那样：在讲师的组织下，学生有序撤离。
事情的起因是：下午3点40分，杰米·巴克莱正在七号教室授课，对着窗户作画的学生琼·迪丹，看到一只手臂坠落到二楼窗台上，又反弹到楼下草丛中。
“你在7号教室上过课？”
乔伊的脚步停在了一张画板前，粗糙的纸面上画着一种诡异的生物：一只巨大的黑色蟾蜍，背上长着一对膨胀的肉翅。
右下角的署名为，劳拉·德梅斯。
“我上午在这里上过两节课……”
真理之眼下，一滩血液顺着瓷砖，从三楼流淌到七号教室的窗台上，还有手臂坠落的轨迹……
第四十五章 封闭的美术楼
无论是哪个教室，窗户上都加装了防盗窗，受害者的手臂撞到二楼阳台扶手，接着又被弹到一旁的树干上，最终滑落。
此时，劳拉四处张望，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她见乔伊呆愣在原地，忍不住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散乱的颜料瓶、滑落的画纸，凶案发生时，学生们惊恐的面容在他眼中被回溯。
没有任何发现，七号教室一切正常，除了那只滑落的手臂。
为了以防万一，乔伊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物件，可是全部探查下来，仍旧一无所获。
见他没有理会自己，而是四处翻找着什么东西，劳拉压下心中的恐惧，走到他身旁。
“你的……眼睛？”
她知道乔伊异于常人，但那双眼睛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让人不敢直视。
“别乱说，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乔伊并不担心劳拉会泄露秘密，第一纪元早已被埋葬在历史深处，无人知晓他的力量来源于哪里。
如果把历史比作舞台，那么从第二纪元到如今的第五纪元，一直是人类与恶魔在争抢戏份，支配者、古神、外神则隐匿在幕后，暗暗观察着舞台上的表演。
“知道了……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可以付钱！”
自从劳拉厌恶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后，她就开始幻想世界上存在着某些神秘事物，时常将想象中的魔怪绘画出来。
现在，神秘触手可及。
“它能增强视力，帮助我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
乔伊随意敷衍了几句，将没关严的窗户合上，转身走向门外，该去看看凶手的真面目了。
“你见过魔怪吗？是不是特别瘆人？”劳拉内心的恐惧随着对乔伊的信任，而逐渐减弱，“它们能沟通吗？是否可以……”
“见过，种类太多说不清，等这起案件彻底结案，我会给你一本书，上面记载着恶魔的种类。”
乔伊一边上楼，一边打量着扶手，这是美术楼里唯一的楼梯，凶手一定从这里走过，只是不知道是谁。
“不要胡乱去绘画神秘之物，不要妄图去沟通神秘之物，会死的！”
他回头盯着劳拉的眼睛，无论是曾经与恶魔的失败交易，还是与乌姆尔等人的接触，自己都是被动的一方。
“被人掌控的神秘是知识，无法掌控的神秘是疯狂。”
乔伊在前世接受的是唯物教育，他相信科学能解释一切，无法解释的事物也会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而被人类解释、并充分利用，直到自己见证了神明的伟力。
“慢慢来吧，金钱与知识等价。我会恪守这个理念。”
说完之后，他拐入三楼教学区，命案发生的地方。
灰蓝的眼瞳完全变为淡金色，一条条世界线在手边游走，乔伊能够通过它们去追溯过往。
“那就是……命案发生的地方？”
想到在此逝去的生命，劳拉脚步一滞，她不安地回首，仿佛有一双阴毒的眼睛在暗处窥视。
“目前，除了我们，美术楼里空无一人。”
乔伊见她止步不前，索性再次宽慰起来，毕竟看到凶手的真实面容后，还需要劳拉帮忙。
因为窗外的树叶遮掩了光线，加之天气原因，三楼的美术室更加黑暗，几乎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悬浮在空中，凶案现场得以显现。
而这一次，乔伊直接走到粉笔圈画处，那是警方最后做的努力，他们用特制粉笔在地上标注出一切可疑之处。
“这是什么？”
顺着乔伊的视线，劳拉看到白圈中存在着一小撮头发。
“受害人被拽下的头发，她被拖到那里。”
乔伊目睹了凶手作案的全过程，他不再说话，而是从手提包里拿出卷宗，快速记下所看见的画面。
在真理之眼下，警方留下的证据被串联成一组完整的画面，就像看了标准答案与详细解析之后，做题如有神助一样，乔伊的手一直没停。
根据他写下的案件分析，除了无法判断凶手的外貌外，其他有利于案件侦破的东西，全部被记载在卷宗上。
接下来，如何找到正当理由去抓捕凶手呢？
“你的绘画水平怎样？”
乔伊从美术室的角落捡起一张空白素描纸，递给劳拉。
总之，先确定凶手的真实身份再说！
“你看到他的长相了？”
劳拉猜测出乔伊的意思，接过素描纸，坐到离她最近的画架前，铺设画纸的动作十分熟练。
“他的脸……”
“这样？”
“不，下颌骨再窄一些。”
“对，颧骨太突出，往里推。”
经过不断修改，画纸上的脸越来越接近凶手的原貌，劳拉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你还记得泪骨等方面的特征吗？我可以画的再精确些。”
泪骨是什么？
听到专业名词，乔伊也是猝不及防，一时语塞。
“算了，画全身像吧。”
“你重新找一张纸，慢慢来。”
乔伊点了点头，开始在附近搜寻空白画纸。
看着“侦探”忙碌的背影，劳拉心中涌出无限的成就感，她发现被父母强迫练习的绘画技巧，不仅可以用来幻想魔怪，还可以帮助抓捕凶手。
“棕红色西装、浅灰色长裤，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打着条纹状的蝴蝶结，红黑相间。”
乔伊在叙述，劳拉在绘制。
凶手长相阴郁，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有扯动嘴角的习惯。
为此，劳拉画了两张人物肖像，一张简单地勾勒出他的脸部特征，另一张则是彩色全身像，还加上了那人习惯性的假笑。
“用光了，你去找一个红色颜料瓶。”
咕噜噜……
一个颜料瓶从门外滚到劳拉脚下，铁皮罐身喷绘着鲜艳的红色。
“新的？运气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
她没有抬头，下意识地捡起颜料瓶，只是感慨了一句，准备继续给图像上色。
“不，从门外滚进来的。”
乔伊把手搭在劳拉肩上，用余光扫了一眼画板。
“哦，那应该是大风吹进来的。”
“不对，三楼的门窗全锁了！”
她猛然想起：乔伊从二楼离开时，顺手将七号美术室的玻璃窗关起来了。此时，整栋美术楼应该是全封闭的！
第四十六章 疯狂的画师
画板上的肖像、回溯的画面，以及站在门口的人，三者的形象重叠，而劳拉似乎也认出他来了。
吱呀……
美术室的大门被完全推开，或许是心理素质过人，那人的穿着打扮与作案时一致，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
“洛特老师？”
劳拉放下画笔，她终于记起凶手的真实身份了：尼尔森·洛特，金鸢尾花中学在职讲师，以嗜好“奇装异服”而闻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最近两年的衣着风格恢复了正常，所以劳拉才没有第一眼辨认出凶手。
“身手不错，没想到整栋美术楼还有一扇窗户没上锁。”
乔伊赞叹了一句，这位洛特先生借助防盗窗，从一楼爬到三楼，前后只用了十几秒。
不过，凶手没有说话，他在思考为什么自己的真实容貌会暴露，侦探可以通过犯罪手段，分析出凶手的性格特征，但绝对无法做到眼前这样。
除了暴风雨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外，大楼里一片寂静。
尼尔森·洛特不是没有考虑过动手，但悬浮在半空的火球令他犹豫不决。
“不如打个赌吧？我赢了，两位将……”
没等他说完，乔伊直接瞬身闪到门外，一拳将其撂倒在地。
“现在，我赢了。”
“你接着往下说。”
归根结底，洛特先生只是个身手不错的杀人犯罢了。
在乔伊的感知中，他一分钟前就藏匿在门外偷听两人对话，在确定身份暴露后，竟然挑衅似的主动将颜料瓶送到劳拉手中。
“呕～”
“你是…道尔先生？看上去太年轻了。”
为了防止他暴起伤人，乔伊下手重了一些，洛特先生瘫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呕。
“不，临时助理。”
乔伊感觉事情变得简单多了，在美术楼被封闭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命案发生现场，这位青年讲师难以洗脱身上的疑点了。
“你来看看我的分析，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为了让他放弃狡辩，乔伊直接拿出卷宗，上面记载了作案的全过程。
几分钟后，封闭大楼里传出恐怖的狞笑，即便是暴风雨敲打窗户的声音，也无法将之压下。
要不是乔伊守在身边，劳拉早就被吓得跳窗离开。
西装之下仿佛藏着一头野兽，它不停地狞笑、干呕，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像是被撕下人皮面具的魔怪，惶惑、恼怒、难堪，唯独没有羞愧。
“安静，别吵到楼外的人。”
乔伊抬起右脚，对着男人的太阳穴狠狠一击，那里是几块骨板结合的地方，纵使力道掌控得再好，也会给他造成重创。
鞋尖点到太阳穴，洛特先是眼前一花，紧接着额头处青筋暴起，最终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用怕，他刚刚是在装疯卖傻。”
向劳拉解释了一句，乔伊单手拽起凶手：“您确认完毕了吗？我想早点结案。”
两分钟后，暴雨打湿了洛特的衣服，也让他的神智也清醒了不少，至少在直视乔伊时，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
“卷宗上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
乔伊将他从天台上拉回，转轮枪的枪管塞入洛特口中，对普通人来说，枪械可比其他手段更具威胁力。
“我要是死了，案件是结不了的，赏金你一分也别想拿到。”
洛特靠在墙壁上，双目赤红，虽然在竭力维持“体面”，但麻木的脸部神经使他无法扯出微笑，只是颇为怪异地动了动嘴角。
“我暂时不缺钱，所以回答错误。”
将枪管抽出，而今局势明朗，乔伊暂时不想下死手，左拳带着破风声，心中的杀意瞬间涌现！
呕！！！
口鼻中溢出粘稠的鲜血，也许是咬破了舌头，也许是被打碎了某处的脏器，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装腔作势的凶手卸下最后的伪装，他一只手捂着嘴巴，想要止住溢出的鲜血，却发现毫无用处，血液顺着指缝不断流淌，索性卡住自己的喉咙。
“想去医院吗？”
旁观着一切的劳拉，心中产生一种微妙的情绪，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压抑中带着些许畅快。
“那个被杀害的学生，连去医院的机会都没有，你能体会她的绝望吗？”
乔伊攥住洛特的手腕，啪嗒一声，腕骨脱臼。
“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咽下去对身体不好。”
一瞬间，洛特感觉自己才是受害者，他后悔为什么要返回命案现场。
“乔伊，可以松手了。”
是道尔侦探！
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若不是这位传奇侦探开口，乔伊根本察觉不到有人靠近。
雨水从合拢的伞面滴落，那声音十分刺耳，无往不利的神秘感知失效了？
“侦探不该将私人情感带入工作。”
“当然，遇到畜生除外。”
侦探先生拍了拍洛特的脸，那家伙的神智开始涣散，需要通过物理手段来刺激一下。
“您认识它吗？”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画纸，然而没有摊开。
“不认识。”
洛特刚苏醒便受到了惊吓，放大的瞳孔出卖了他的语言。
“受害者的遗体还在放在警署停尸房里，事务所可以做血液测试，警方那里也可以做。”
“反正法院会判处你绞刑，临死前像个男人一样，痛快承认吧。”
道尔见过太多颠覆道德的野兽，他明白与其跟它们讲道理，不如拿出铁证。
“我认罪，能把画还给我吗？她是艺术品，不该落入外行人手中。”
洛特不正常的神态是如此明显，一张用“特殊颜料”绘制的人物像，竟成了其口中所谓的艺术品。
“治安官带人来了，法院会在明天开庭，我们一起去旁听吧。”
这话是对乔伊说的，道尔先生转过身子，两人并肩离去，劳拉跟在后面，与一群气势汹汹的警官擦肩而过。
“那副画怎么处理？”
劳拉没有怯场，她猜测到了那幅所谓的艺术品到底是什么，人之恶毒，远胜恶魔。
“路过三楼时，顺手捡的白纸。”
他摊开画纸，上面空白一片。
第四十七章 第一庭
第二天早晨，雨一直下。
叮铃铃……
马车上的铃铛随着车身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给空旷的小巷带来些许热闹之意。
权杖街，152号。
那里是第一庭的所在。
略显陈旧的天平雕塑摆在巷口，向来往的过客彰显《议会法》的庄严神圣。
乔伊身着正装，在道尔先生的指导下，特意选取了一套深色西装，以表示对法官、对《议会法》的尊敬。
“日安，道尔先生。”
“日安，法尔阁下。这是我的助理，三级侦探，乔伊·波尔森。”
道尔先生拄着手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举一动都经过无数次排练。
“法尔阁下，日安。”
乔伊伸出手，向眼前这位年迈的老法官行礼。
“日安，孩子。我是第一庭的大法官迈克·法尔，很高兴认识你。”
老人面容和蔼，握手之后抱住乔伊，“如此年轻优秀的侦探，十年后又是一位传奇侦探。”
乔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求救似的望向道尔先生。
“还需要历练，才十六岁。”
道尔先生摩挲着手杖，话语中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确实，手段有些激烈了，不过年轻人就该这样。”
客套了几句，法尔阁下带着两人走进“第一庭”内部。
白色浮雕随处可见，上面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图景，大概是出自司法典故。深绿色的藤蔓在风雨中毫不动摇，给神圣肃穆的法院带来一丝生机。
脚下是印染成红色的羊毛地毯，眼前是一扇厚实的木门。
“权力是一头凶猛的狮子，而议会则是囚禁狮子的牢笼。”
“接下来，保持肃静，孩子。”
鉴于乔伊是第一次旁听审判，他提醒了一句。
言毕，法官先生推开木门，先行踏入法庭。
事先，道尔先生告诉过乔伊，法庭里有三条红毯，犯人与押运官走右毯，旁听员与其他工作人员走左毯。
而中间那条地毯是专门为大法官铺设的，它是在提醒迈克·法尔，时刻保持公正的态度。
法庭里通着暖气，湿润的空气变得干燥，乔伊与道尔先生坐在旁听席上，耐心等待犯人被押送过来。
暴风雨中，草坪上的花草显得飘零无依，尼尔森·洛特在四名警官的押送下，步入法庭。
“没想到第一庭的建筑格调如此萧瑟，咳咳咳！”
警官对着犯人的腹部来了一下，全城居民都在关注这家伙，他犯下的恶行成为报刊头条。
“清醒了吗？”
“我一直很清醒，老实说，第一庭……”
安塔尔警官扳断了洛特的下颌骨，看了看四周的伙计，示意其中一人去通知法官。
“现在，你的说话权被剥夺了。”
第一庭，只对要案进行公正审判，必要时它能审判一切：异端、恶魔、暴徒……
因此，禁止以任何方式诋毁第一庭，押运官有权处理藐视第一庭的犯人。
“保持安静，我不介意提前一天送你下深渊。”
安塔尔用枪托敲了敲犯人的脑袋，无视了他野兽般的目光。
证据齐全，这家伙难逃法律的制裁，可惜了死去的孩子。
“尼尔森·洛特是吗？”
大法官披着黑色法袍，那代表权威与公正，《议会法》赋予迈克·法尔审判的权利。
“呜呜呜……”
犯人试图挣脱押送官，暴突的眼球布满血丝，与疯狂的野兽无异。
“让他说话。”
法尔没有因为愤怒而失态，语气平缓、克制。
“遵从您的意志，大法官阁下。”
安塔尔警官向端坐在高处的法尔先生行礼，然后熟练地给犯人接上骨头。
乔伊旁观着一切，除非大法官要求他发言，否则他不会开口。
“尼尔森·洛特是吗？”
法尔阁下再次出声提问。
“嘿，那是艺术，我……”
“请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尼尔森·洛特吗？”
“听着！那是艺术！”
那家伙试图挣脱押运官的控制，身子不断前探。
你在挑衅吗？杂碎！
早已忍耐多时的安塔尔与同僚对视一眼，瞬间拔出警棍，敲碎了他的膝盖骨。
与此同时，一名警官捂住洛特的嘴，让其无法发出哀嚎，以免惊扰大法官阁下。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你残害了一名学生，她的名字是莱斯莉·伯克。”
“如果有疑问，请提出来。”
洛特无法嘶吼，胸腔上下起伏，仿佛要冲上高台与法官理论。
“没有，是吗？”
看着情绪失控的凶手，乔伊满意的笑了，若不是为了保持肃静，他真想高呼一声：“法尔先生干得漂亮！”
随后，大法官当众宣读了判决书，因为犯人“认下”全部罪行。
他说：“仁慈的议会、北方三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尊重每一位公民的性命。”
“我们认为以下权利是不言而喻的：造物主赋予人们某些不可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们建立起律法。任何人或物，一旦破坏这些目标和原则，法庭就有权力去审判他(她\它\祂)，并派人严格执行审判。”
“被告藐视生命权、自由权，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认为一切有道德的公民，都不会容忍他的罪行！”大法官阁下疾呼，并补充道：
“经过与陪审团的讨论，我决定判处犯人绞刑，明早九点，在公证员的陪同下执行！”
乔伊见证的第一场官司，落下帷幕，法尔阁下很公正！
“人需要学会变通，你说我该怎么跟一头畜生讲道理？”
这是临走时大法官说的话。
……
灯光透过窗户，人们激烈的讨论着第一庭对犯人的审判，所有人都希望凶手被宣判死刑。
乔伊提着刚买的蛋糕回到酒店，他赚到的第一份赏金，现在还剩下两枚奥里斯金币。
自从领养艾薇以来，除了参加工作，乔伊一直在陪她。
“哥哥，你明天出去吗？”
女孩抱着他的腿，将鼻涕蹭在乔伊的长裤上。
第四十八章 委托
阳光透过窗帘，经历了三天的强降雨，南都终于迎来晴天，街上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
离酒店不远的公园里，孩子们尽情玩闹，这座经济重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花匠穿上吊带裤，穿行于植被之间，经过修剪的绿植变得整齐顺眼。
“咕……”
“咕……”
“咕……”
喷泉池的边缘站着一排排鸽子，它们啄食着游客投喂的各种杂食。一旦吃饱便成群结队的振翅离去，但没过多久，又会有新的鸽群飞来。
乔伊投下最后一把豆子，戴上棕色猎鹿帽，平静地看着街道。
很快，一辆印着“双翼飞马”标志的马车停靠在路边，等待客人上门。
“麻烦去一趟郁金香街。”
“抱歉，有人提前预定了，您等下一辆车吧。”
马车夫摇手拒绝，他要等待一位女士，那位客人支付的预约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乔伊灰蓝色的眸子扫向远方，没有一辆马车停靠在附近，度过三天临时假期之后，人们忙着复工赚钱，城市交通压力倍增。
什么时候给自己买一辆马车？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凭借他那蹩脚的骑术，恐怕连方向感都掌握不好。
唯一的马车载着一对母女远去，正在街上行驶的马车也没有停靠的迹象。
乔伊看了眼身侧的路标，分辨完方向，随即迈步离开。
白衬衫、黑领带，锃亮的皮鞋溅起一滩积水，俨然一副公职人员的模样。
可惜，现在是下午三点，早过了上班时间。
三级侦探，这是乔伊目前的职业，他的工作是接受委托，其中包括：跟踪出轨的富商、寻找失踪的物品。
这类没意义的工作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当然赏金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已经两天没出酒店了，趁着天气转晴，乔伊想去侦探事务所看看有没有新的委托。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一直住酒店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今早，“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来到酒店看望艾薇，希望乔伊将她送到“福利院”，理由为：长期居住酒店不利于儿童成长。
“大概是看上了铁路公司的赔偿金？”
自语了一句，乔伊揉了揉眉心，他迫切希望天降横财，赶紧租下一套高级公寓，免得那群吸血鬼再次上门讨要抚养权。
虽然这里高楼密集，但来此闯荡拼搏的外乡人更多，真正的打工者很难找到蜗居之地，穷人努力让自己变得有钱，富人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无论通过哪种方式。
呜！呜！呜！
排压口喷出浓厚的白烟，一辆仅有三十米长的蒸汽机车停在站台边。乔伊来得有些晚，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可周围还是挤满了人。
万幸，他还是挤上了环城机车，钢铁巨兽呼啸而去。
铁轨铺设到了郁金香街，但列车从来不会真正到达那里，因为噪音会打扰居住在富人区的大人物。
“嘿，飞艇！快看！”
车厢里爆发出阵阵惊呼，人们将头探出窗外，飞艇如同翱翔于天空之海的巨鲸，向地面投下一块阴影。
由于找不到座位，乔伊拉着吊环站在中间过道上，刚好能看到天空一角。
战争怪兽、异界科技的顶点、刻在银币背面的图案，这是乔伊对它的印象。
望着飞艇穿透云层，背影逐渐模糊，乘客们的眼睛湿润了，面孔因一种巨大得无法承受的情感冲击而变形。
在议会的宣传里，它们是守护天空的使者、文明的火种，人们像信奉神明一样，以最崇敬的心态膜拜飞艇。
科技能战胜神秘？
乔伊心有疑惑，他始终忌惮议会掌握的力量，它像无垠的冰川，将身躯浸没在幽深的海水中，无法窥见全貌。
第五纪元，彻底奠定人类地位的纪元；第四纪元，被彻底否认的纪元。两者之间的神秘联系，让穿越者心生好奇。
“要下车的快点！只停三分钟！”
列车员打断了乔伊的思考，蒸汽机车暂时停止运行，留给乘客上下车的时间。
和平站，最靠近郁金香街的站台，两者之间隔着七条街道，需要步行三十分钟。
走到一座报亭前，乔伊敲了敲玻璃窗，坐在窗后的老人打开一道缝隙，微笑着问道：“先生，您需要什么？”
“两份本地报纸，一份昨天的，一份今天的。”
“好的，稍等。”
店主翻身寻找昨天卖剩下的旧报纸，因为天气原因，他进的不多，销量也不好。
乔伊想知道“疯狂画师洛特”的最新消息，他可没兴趣去观刑，昨天一整天要么是在看书，要么是在陪艾薇玩耍。
“先生，您的报纸，四枚铜子。”
“麻烦了。”
从客人手中接过铜币，老人递出两份崭新的报纸。
展开报纸，加粗的标题映入眼帘：【罪大恶极的艺术家！雨中的杀人犯——尼尔森·洛特被处以绞刑！】
看到这个标题，乔伊的心情不禁好上几分，将报纸收起，塞入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准备找个空闲时间，仔细翻看一番。
相比于它，今天的报刊首页标题平淡了不少，为：【人口大突破！城市扩建迫在眉睫！】
南都经过三次扩建，城市面积大概是圣梅尔城的十倍，由于经济飞速发展，有关部门打算再次扩建，并将其规划为核心区域。
城市扩建？
等我有钱再说吧，乔伊将这份报纸扔进垃圾桶，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一个月内赚够十枚奥里斯金币，租下一套高档公寓。
下午五点十分。
乔伊来到道尔侦探事务所，蛋糕的奶香味从隔壁传来。
“日安，有什么我能接的新委托吗？”
朝着面色不善的前台姑娘打了声招呼，他随手拿起一份委托单。
【寻找丈夫的出轨证据】
【地点:城北鲁尔工业区】
……
……
“又是帮忙抓情人？事务所没有别的委托了吗？”
乔伊放下委托单，劳动时间少、报酬相对不菲，可惜容易得罪人。
“三级侦探大多只能接手这些任务，你嫌赚的少？一枚金币……”
“泰勒小姐，能安排一份令人满意的委托给我吗？下班一起吃顿饭？”
乔伊觉得她还在记仇，当初考核时应该放点水。
“可以，刚好有人委托事务所派人去调查一起凶杀案。”
“有兴趣吗？”
第四十九章 悬尸古堡
【悬尸古堡】
【地点：拉洛堡】
【十五年前，南北局势紧张。为了防止南方联盟的军队强行登陆海滩，第一集团军的欧文准将，决定征用这座小型城堡，作为他的临时指挥所。
哨兵们穿着有保护色的斗篷，站在城堡的门洞里、蹲在山岩凹处的岗亭里，呈居高临下的防守姿态。
但是战争并没有爆发，议会总长决定重启谈判，和平终于到来，古堡也归于原主——拉洛家族。】
“你感兴趣吗？”
正当乔伊准备继续往下阅读时，泰勒小姐用手遮住了委托单的下半部分，示威似的扬起下巴。
赚钱才是首要目的。
高质量的生活需要金钱来维持，乔伊可不想节衣缩食，因此他决定大方一次。
抬头看着泰勒小姐，灰蓝色的眼眸饱含歉意，慢条斯理地说道：
“当然，隔壁那家海鲜店看起来不错，如果不介意，今晚一起去尝尝？”
其实，泰勒小姐只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上次那件事给她造成了太多的困扰，同事们经常以此来取笑她。
“我晚上七点下班。”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走向办公区，大概是去找道尔先生请假了。
但愿赏金足够丰厚！
暗自抱怨了一句，乔伊将视线挪回委托单上。
【三天前，百年难遇的暴风雨袭击了南都，“拉洛堡”因为年久失修，出现小规模漏雨现象。管家派仆人去做排水工作时，意外在地下室发现了三具腐烂的尸体。】
【委托人要求：调查死者身份】
【以上信息由“拉洛堡”的现任主人兰·拉洛提供】
【可支付报酬：10枚奥里斯金币～20枚奥里斯金币，可根据实际情况提价】
备注：
1、委托人考虑到拉洛堡位于郊区，与警署之间相隔太远，选择雇佣一名经验老道的侦探(三级或以上)
2、雇员必须严守秘密，委托人不想让这条消息出现在报刊上，以免对家族声誉造成伤害
战争遗留问题？还是雇主掩耳盗铃？
乔伊对报酬很满意，他拥有真理之眼，调查死者的身份，简直是轻而易举。
19时25分，郁金香街，四季庄餐厅。
一身正装的乔伊半跪在地上，专心给艾薇系围裙。
“你女儿？”
泰勒小姐在看到艾薇的第一眼，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她记得乔伊才十六岁。
“不，这是我妹妹。”乔伊用纸巾给艾薇擦了擦嘴角，揶揄了一句：“我连饮酒都会被限制，怎么可能结婚？”
“……好吧，让你破费了。”
她可没想到乔伊会带一个小孩来参加晚宴，真是个没情调的家伙！
四季庄餐厅位于四条宫殿回廊的交汇处，精心保养的红木地板泛着微光，庭院中栽种着形态各异的花卉，独角兽雕塑摆在喷泉池的正中央。
这是一个开放式餐厅，陌生人在对视之余，相互举杯致意，社交意味浓郁。
不过跟他们关系不大，厨师的手艺很好，乔伊第一次吃油炸乳酪，便被那种酸甜的口感征服了。
泰勒小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高脚杯，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各种美食也早已享受过。
相比于美食，她更好奇乔伊的传承：“能告诉我，你的老师是谁吗？”
“猎魔人奥卡，听说过吗？他是我的私人教师。”
虽然奥卡先生教导自己的时间不算长，但乔伊依旧尊敬他，并且他在猎魔人工会中有着不小的名声，可以帮忙掩饰自己的实力来源。
北极狐？
泰勒想到了一个扎着辫子的男人，那位可是从“荆棘之塔”杀出来的狠人，居然跟眼前这个少年有联系。
“吃～”
这时，艾薇歪头看了看乔伊，高高举起刀叉，对着一道干焖海虾咂嘴。
女孩的表情逗笑了乔伊，他故意举起餐盘，问了一句：“你要吃什么？”
“吃～”
艾薇不知道菜名，只会盯着餐盘咂嘴，不停地摇晃刀叉，泰勒小姐则抿着嘴淡淡地笑。
如果不是乔伊看起来太年轻，估计餐厅的客人会把他们当做一家三口。
21时15分。
一辆马车停在道尔侦探事务所门前，身着紫色礼服的泰勒小姐从车上下来，与坐在车中的人挥手告别。
乔伊没想到她竟然是道尔先生的侄女，临走时调侃了一句：“既然请你吃了饭，以后就给我留些赏金丰厚的委托。”
“一个猎魔人装什么侦探？像你这样的混蛋应该滚到新大陆去。”
车夫对两人间的对话置若罔闻，不懂规矩的人全部被绑上石块，扔进海里喂鱼了。
他，想活下去。
而活下去的唯一要求是：对某些神秘职业，保持敬畏之心，权当自己是个聋哑人。
“麻烦了，送我们去西区的金天鹅酒店。”
叮嘱了一句，乔伊将车帘拉下，轻拍着艾薇的后背，哄她入眠。
马车驶过宽阔的街道，彩灯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即便是夜晚，南都依旧繁荣热闹。
22时05分
付完车费的乔伊抱着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进酒店，生怕吵醒艾薇，他可不想讲睡前故事。
啪嗒。
一声轻响，乔伊打开门锁，将熟睡的女孩安置好，慢慢走出去。
哒——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中，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西服挂在衣架上，点亮窗台上的三支蜡烛，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城市地图。
拉洛堡？
片刻之后，乔伊在最南端的海岸线处发现了这个地名。
与此同时在十几公里外的内城区，劳拉·德梅斯刚刚沐浴完，她裹着浴巾走进卧室，呆呆地望向窗外。
今天又是平淡无聊的一天，她与神秘的侦探先生失联了，该死的乔伊·波尔森！
“劳拉，该睡觉了。”
母亲敲了敲门，示意她早点熄灯。
“好的，晚安。”
熄灭台上的燃油灯，劳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探案的刺激感、见证神秘的禁忌感，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贪财的家伙，你不是想要钱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知识与金钱等价，你亲口说的！”
越想越烦躁，她拍打着布偶熊。
第五十章 兰·拉洛
兰·拉洛先生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厚实的帷幔遮住了阳光，只有两盏燃油灯在工作。
身后的墙面上挂着沉甸甸的金边画框——先祖德·拉洛子爵那副高傲的尊容——正往下俯视。
“真漂亮，手感也很好。”
双手抚过一根黄金手杖，红丝绒皮套、鹰形手柄、特殊字符，它看上去如此华丽耀眼，仿佛来自神国。
“宝贝，你比戴安娜夫人更迷人。”
……
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站在高处俯瞰，远方的海滩呈月牙形。
这里虽然有田园诗般的表面，但骨子里却是一座巨型要塞，破败的哨所随处可见，重型掩体与碉堡中探出锈迹斑斑的炮管，直指海岸线。
拉洛堡建在一座矮山上，石阶从山腰绵延到山顶，年轻的访客取下礼帽，眺望远方。
“那是三桅帆船吗？”
乔伊靠在人工修建的栏杆上，观望了一会儿，才走向目的地。
他好奇委托人发布的任务。
三具腐烂的尸体？
难道没人闻到那股异味吗？
“希望不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否则赏金可要缩水了。”
……
城堡的门洞里，西蒙擦拭着短刀，鹿皮刀鞘早已磨损发白，但完好冷冽的刀身表明——它有一个好主人。
“西蒙，今天的午餐是南瓜饼、黑面包。”
一个中年男人走进门洞，他们是拉洛家族的护卫，宣誓效忠的那种。
“还不错，只要别让我吃腐烂的海鱼就行。”
西蒙接过食物，他知道城堡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甚至还有当年守备部队留下来的军粮，它们都烂掉了、被老鼠吃掉了！但子爵大人就是不肯给守卫人员吃一口。
无法想象在议会统治下的北方，竟然还存在如此残酷的剥削。
中年男人因为长期在太阳下劳作，脖子上满是红斑，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说我们算不算最后的奴隶？”
“怎么能说是奴隶呢？可是签了合同的，虽然它满是陷阱，但还是受到《议会法》的保护。”
说完这句话，西蒙忍不住握住刀柄，都怪当初没注意！
“狗一样的杂碎！要是放在我祖父那个年代，他会被人揍死，然后挂在田边的木架上，暴晒成肉干。”
十年前，西蒙与几个伙伴受到蒙蔽，接受了兰·拉洛的雇佣，签署了一份该死的合同，没有薪酬、没有补贴、更没有生活保障。
“叮！叮！叮……”
瞭望台上的守卫敲响了铜钟，他看见有一个陌生人正朝城堡走来。
“今天有人预约来访？”
西蒙将锋利的短刀收回刀鞘，藏在身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概有一个侦探要来，我记得管家提过这件事。”
“去看看吧，免得那杂碎又说咱们懒散。”
两人慢吞吞的站起来，顺着台阶往下走，中年男人嘴里还塞着一块南瓜饼。
两分钟后，乔伊站在城堡的大门外，拦在面前的是两个“农夫”。
“你是游客？拉洛堡不对外开放，回去吧。”
西蒙不觉得会有如此年轻的侦探，这应该是一个家境富裕的年轻人，值得一提的是，他身后背着一个枪盒。
“道尔侦探事务所，接受了兰·拉洛的私人委托。”
乔伊从衣袋里取出委托单，上面刻着拉洛家族的徽章，可以作为凭证。
中年男人接过委托单，随便瞄了一眼，简单确认后，对着哨塔喊道：“放他进去吧。”
吱呀！
木门打开了，它由几块硬木拼接而成，看上去很结实。
没人带路？
乔伊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农夫没有理会自己，喊人打开城门之后，又懒洋洋地钻回门洞。
“拉洛先生应该在花园，你直接去找他。”
声音从门洞里传来，除此之外，别无提示。
“从守卫的态度来看，城堡的主人并不受欢迎。”
乔伊摇了摇头，管他呢，只要不拖欠自己的赏金就行。
向前走了大约两百米，花园里隐约传来喝骂声，仔细听，还能听到哭声。
……
“你怎么修剪的？橄榄树叶子像被狗啃过一样！下次再这样，滚去葡萄园劳作去吧！”
橄榄树？
不是最常见的植物吗？至于骂的这么难听吗？
乔伊突然觉得委托人会耍无赖，连手下的雇员都苛待，可见其性格之恶劣。
“拉洛先生？”
“你是谁？该死的混蛋又随意放人进来！”
“我来自道尔侦探事务所，接受了你的委托。”
乔伊再次出示委托单，连同证件一起交到雇主手中。
“原来是波尔森先生，请跟我来。”
拉洛挥了挥手，示意园丁赶紧离开，然后领着乔伊走向城堡的主建筑。
乔伊自认见过很多人或物，治安官、亡灵法师、收尸人、猎魔人、军官、神祇、狂信徒、病态的画师……
但他第一次跟吝啬鬼打交道。
“先生，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没人能拖欠我的赏金。”
乔伊觉得还是把话说开比较好，要是雇主真的赖账，他不介意在城堡里搜刮一番。
“当然，要是事情真的棘手，我愿意提高赏金，随时。”
说完，拉洛先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钱袋，钱币碰撞，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起。
即便把钱袋里的金币全部送给侦探又如何，只要能帮助自己解决麻烦，一切好说。
“先生，很乐意为您效劳。”
“开始工作吧，我带你去地下室看看。”
“您是雇主，您说了算。”
还有半句话乔伊没说出口：肯加钱就好！
踢踏！踢踏！踢踏……
皮鞋踏在台阶上，空气逐渐潮湿，城堡的排水系统确实糟糕。
几分钟后，两人走进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室内的腐臭味几乎淡不可闻。
“我去点蜡烛。”
很快，昏黄的烛光亮起。
三具长着霉斑的尸体整齐地摆放在木板上，衣服与些许腐肉黏连在一起，像是三根脱水风干的肉条。
“这是日记本？”
乔伊狐疑地看了雇主一眼，有日记还无法判断尸体的身份？
“3月21日，此间紧张情绪日益加剧……很可能离决定性的事件只有数星期了……”
第五十一章 来自南方
“3月22日，现在看来，局势尚不明朗，第一集团军依旧在加固工事。”
“3月23日，我不能再靠近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进攻何时开始，我必须回到军营，士兵们若是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就会军心稳定。”
“3月24日，但愿司令部能快速推行原定计划，我期待着这次战斗，信心十足……也许只需要一次冲锋，也许会牺牲很多伙计。”
死寂的地下室，只有呼吸声与翻页声，乔伊不禁入了迷，他接触到了真正的历史。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昏黄的烛光明暗不定，他继续阅读日记：
“4月1日，上午七点整，北方人进行了炮弹试射，一时间，呼啸声震耳欲聋。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军事意图是什么，真是一种迷惑行为。”
“4月2日，情报部门监听了北方军用广播：
这里是第一集团军在呼叫！
我向你们发布来自议会的紧急命令：你们当中许多人的性命将取决于你们执行命令的速度和准确性。”
“4月3日，我得知了一件新鲜事，北方人竟然将广播安装在了居民区，那可是军用设备。”
“4月4日，情报部门再次监听到广播，这则广播针对平民：
立即离开你们的城镇，并且告知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邻居，提醒他们避开人多的道路，要步行，而且尽量进入旷野地带，务必不要聚集成群，以免被误认为是集结的军队！战争飞艇即将升空！”
因为保存不当，这本军事日记缺失了部分信息，有几页黏连在一起，无法强行撕开，只能跳过。可就算这样，乔伊依旧看得心潮澎湃，日记的主人是一位南方将领，他可能会提及某些隐秘。
哒哒哒……
脚步声从头顶传来，大概是有人下来了，但乔伊没去关注，残缺腐烂的日记快要读到尽头，冰川般深邃神秘的异界历史，终于浮现出一角。
默不作声的拉洛先生瞥了一眼楼梯，阴狠之色在眼中一闪而逝。
滴答……滴答……
几道水流顺着石阶往下流淌。
“4月8日，司令部宣布战争飞艇全部升空，登陆计划定于后天施行。我准备和部队一起前进，并向上级长官提出正式申请。”
“4月9日，感觉很荣幸，因为申请通过了。战争迫近，我必不至缺乏勇气！”
“4月10日，计划突然取消，司令部严禁擅自行动，一艘战争飞艇降落在我的驻地，谁都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意外。”
“4月11日，约束士兵，打牌。”
“4月12日，约束士兵，打牌。”
“4月13日，打牌，所有人都在打牌。”
“4月14日，在北方，‘联合一切力量’的呼声越来越高，那位议会总长似乎想要开启谈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注定要爆发的南北战争，走向未知的阶段。”
“4月15日，战争飞艇升空，原路返回，局势逐渐明朗：联盟高层同意和谈。”
“4月16日，我收到了司令官阁下的亲笔信。原来异端还存在！它们躲在大洋彼岸！南北战争滚开！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摒弃一切成见。”
“4月17日，司令部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他们拒绝和谈，天知道这群家伙怎么想的！”
“4月18日，联盟高层正式宣布开启谈判，并公布参会名单:
休伯特·肯达尔，中校
戈弗雷·麦迪逊，中校
伯纳德·摩尔，上校
特伦斯·奥特伟，上校
西德尼·帕里斯，准将
哈罗德·泰特，少将
柯林·尚浦，中将”
嘭！
巨响惊醒乔伊，拉洛先生关闭了石门，黑色的水流在不知不觉中铺满地面，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
水面在缓缓上升，地下室近乎完全封闭，它们从孔洞里冒出。
“拉洛先生，感谢你的委托，这是我离开圣梅尔城后的第一次收获。”
“等我看完日记，会再见的。”说完之后，他盘腿坐到木桌上，身旁是三具干瘪的尸体。
短时间内，黑色液体还触碰不到乔伊，没必要为此担心。
“4月19日，我们乘坐飞艇来到拉洛堡，迎接我们的是欧文准将，和谈将在这里举行，第一集团军的艾西中将会于明早九点抵达，预祝谈判顺利。”
下意识地往后翻，却发现已是最后一页，也就是说，躺在身边的三位军官极有可能死在19号～20号之间。
日记的主人是谁？
乔伊盯着中间那具尸体，日记是在他上衣口袋里发现的。
三条灰暗的线交织在一起，透过它们，乔伊看见七名军官在会议室里争吵……
死者从左往右分别是：
休伯特·肯达尔，中校
西德尼·帕里斯，准将
戈弗雷·麦迪逊，中校
南方代表团在谈判前夕，内部爆发了严重的内讧。以西德尼准将为首的三人坚持和谈，但另外四人拒绝在合约上签字，并且杀害了反对者，将其藏匿在城堡的地下室里。北方将领知道此事后，碍于大局没有选择揭发。
如果乔伊前往南方深入调查，会发现军方将这三位军官纳入了失踪人口，也就高层默许了主战派当时的做法。
“代表团的团长不愿意和谈，你们三个闹得再凶，又有什么用呢？”
“话说，南方人既然想和谈，为什么会派四个主战派成员参会？”
“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乔伊搞不懂南方联盟的高层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根据父亲留下的军事日记，南北两方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可惜是在他们三人死后的第五年。
“为了准将先生的遗物，有必要连累我吗。”
兰·拉洛先生确实是在四天前，发现自家地下室里有三具尸体。
不过，邀请侦探的目的不是为了查明死者的身份，而是利用侦探作伪证：假如三具尸体突然发生异变，暴起杀害了接受委托的侦探，没有办法的拉洛先生只能用火焚毁地下室里一切。
通过这种方式，赃物洗白、事关两国关系的丑闻就此消失，一举两得。
第五十二章 遗物
满是火油的阴暗地下室。
乔伊在尸体的口袋里翻找着有价值之物，拉洛拿走了那柄黄金手杖，因为看上去它最值钱，而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不过，那些不值钱的遗物，他并没有带走：一本军事日记、两块过期巧克力、三支镀银钢笔、三本军官证。
“打扰了，有机会帮你们报仇。”
乔伊半趴在木桌上，先向准将先生表达歉意，然后扒开他的双排扣风衣，将手探进去，很快摸到了鼓囊囊的枪套。
果然，他们的配枪都还在！
因为长期得不到保养，枪套表面暗淡无光，但材质很高级，即使乔伊对奢侈品毫无研究，也知道那是鳄鱼皮——格纹凹凸感重。
打开皮套，被改造过的转轮枪静静地躺在里面，象牙枪柄洁白如新，上面布满玫瑰与荆棘浮雕。
“除了黄金手杖，配枪也很值钱啊。”
乔伊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随即抽出转轮枪，仔细欣赏起来。
枪管上雕刻着细密的蛇鳞，昏黄的烛光下，它宛若一条正在复苏的蟒蛇，倒锯状的齿列闪过绯红之色。
“它应该在战场上绽放光彩，是一件致命的艺术品。”
乔伊抚过枪身，冰凉的手感令人迷醉，拉洛先生看不上枪械，甚至不屑取出来看一看。
这柄转轮枪绝对不是流水线产物，而是魔法与工业共同铸造的传奇。乔伊迫不及待地打开弹巢，里面安放着六枚造型奇特的子弹。
他曾经学习过一点弹药改造知识，知道将弹头处的黄铜镀层磨去，再刷上银漆，可以用来驱魔。
但，这六枚子弹完全是用结晶物质打造，以乔伊现在所掌握的知识根本无法认知它们——颜色在不停地变幻。
“从性质上看它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源于上天的降福，神圣无比。”
突然，乔伊想到了炼金术师用以描述“第五元素”的语言。
至于判断是否正确，他并不清楚，虽然乌姆尔将知识赐给乔伊，但是那仅仅是一小部分。
真正能做到全知全能的，只有神祇，可惜乔伊不是，他甚至连“真理之人”都算不上。
“打扰你们二位了，抱歉。”
将另外两柄配枪取出，结果令他感到失望。除了外观较为华丽外，结构、材质均与枪店里出售的商品别无二致。
漆黑的液体漫到裤管处，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整个地下室就会灌满火油。
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东西遗漏之后，乔伊打开背在身后的枪盒，将霰弹枪扔进火油里，为战利品腾出空间。
该怎么解释雇主的死亡原因呢？
……
书房里，德·拉洛子爵的蔑笑持续了近两百年，他仰起高傲的头颅，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
而他的后人——兰·拉洛先生，斜坐在椅子上，抬头与先祖对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嘿，看看我手上的东西！它是象征权利的黄金手杖。”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拉洛先生，他不满地转过身来，将黄金手杖藏匿在抽屉里。
“什么事？滚进来吧！”
啪嗒。
黄铜握手旋开，浓烈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日安，拉洛先生。”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按照尸体排放顺序，从左往右依次是：休伯特·肯达尔中校、西德尼·帕里斯准将、戈弗雷·麦迪逊中校。”
年轻的侦探走进书房，手里提着一桶火油，那是他在杂物间找到的。
“你……这？……”
惊慌失措的拉洛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却被乔伊按了回去。
“我能打开一切大门，您相信吗？”
座椅上的雇主早已陷入呆滞，有心辩解却说不出口。
“能把黄金手杖给我看看……”
“不可能！”
他激动地从座椅上弹起，仿佛被人抓住了痛脚，拒绝的无比果断。
“我是雇主，侦探事务所的规矩你忘了吗？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你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拉洛先生涣散的瞳孔有了光彩，一把扯住乔伊的衣领，眼中满是疯狂与庆幸。
“是的，我有错。”
“地下室的三具尸体突然暴起，我正在专心勘探现场，根本来不及保护雇主，导致拉洛先生死亡。”
乔伊言语中透着诚恳，他一边道歉，一边将火油洒在雇主身上。
“管家先生还没点火，来得及。”
在地下室思考了一段时间，乔伊实在想不出不杀雇主的理由。
顺手掰断了他的颌骨，免得这家伙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引起楼下仆人的注意。
“别磨蹭了，跟我的黄金手杖告个别，然后安心上路吧。”
乔伊拽着雇主，踏出书房的大门，在拉洛先生惊恐的目光下，两人直接来到地下室。
“只要沾染一丝火星，整座地下室会在顷刻间化成火海。在偏僻郊外，肯定不会有外人听见。”
话语中带着兴奋，乔伊在模仿当初的拉洛先生。
“呜！呜呜！”
雇主在齐腰深的黑色液体里挣扎，他后悔发布任务委托了，本想随便找个倒霉蛋去死，结果遇到一个怪物。
“不要怕，我可比你有良心多了，至少不会独自逃跑。”
“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不亲眼看你被烧成灰，心里不踏实。”
乔伊很平淡地说着，似乎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此时，管家韦伯蹲坐在草坪上，随意抽着卷烟，烟丝里掺杂着某种致幻药草，它会使吸入者的身心处于一种奇妙状态。
“妈的！混蛋拉洛！跟了他十几年，没想到这家伙会让我帮忙杀人！”
“加钱！加钱！加钱！”
韦伯扯下吸到一半的烟卷，狠狠掷到地上，猛吸几口空气，脸部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恢复神智的管家长出一口气，双手无规则颤动，一根、两根、三根……
“艹！”
“给老子着！”
他甩了甩因激动而抽搐的手，终于成功点燃一根火柴。
在转身逃跑的一刹那，带着火苗的小木棍划过半空，与地面接触，一条绚丽的火蛇扑向地下室。
第五十三章 家族史
拉洛先生出生在一个传承已久的贵族家庭，在他的儿时记忆里，总有人带着礼物找祖父，言语谦卑、行为拘谨。
但是在自己成年后，一切都变了。议会宣布取消贵族制度，军官征用了拉洛堡，他像丧家之犬一样，匆匆离开这座城市。
“你们这里太冷了！”
在流浪的路上，拉洛先生经常说这句话，裹着厚实的衣服，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蜷缩在候车间。
南北军事对峙，历经五年之久，他辗转于北方各地，直到有一天：
“听说没有，南边的局势缓和了，军队正在有序撤离。”
“从哪里听来的？”
“报纸啊！”
“你去哪里？”
“回家！”
拉洛先生永远记得，他在确认消息的可靠性之后，无比兴奋地冲到售票员面前，花光所有积蓄，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兰·拉洛先生是吗？”
“是……我是！”
面对军官的盘问，他局促不安，生怕再次被赶出去。
“感谢你对国防事业的支持，现在物归原主，拉洛堡很漂亮。”
五年的流浪生活，换来的仅是一句客套话。
当时，兰·拉洛心中有愤懑、怨恨，但更多的还是激动。
搬回去的第一天，他躺在丝绒毯上无法入眠，熟悉的人早已不在，城堡里空荡荡的——没有钱雇佣仆人、护卫。
“该死的骗子！合同里全是陷阱！”
“不管怎样，它受《议会法》的保护！如果去了法院，胜利的一定是我！”
长达五年的流浪生涯，拉洛先生可谓“见多识广”，欺骗一群乡下老实人，还不是轻松至极？
财富、管家、情人……
他感觉自己复兴了家族，虽然失去了贵族头衔，但生活依旧体面。
“有什么遗言？”
冰冷的语言打断了回忆，兰·拉洛先生的颌骨被接上。
“求求你……呜……”
粘稠刺鼻的液体灌入口鼻，他不断地挣扎。
“别杀我……不值得……”
封闭的环境、神秘未知的力量，放大了拉洛先生内心潜藏的负面情绪，恐惧在蚕食理智。
“不出意外的话，地下室五分钟前就该爆炸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乔伊提起半死不活的雇主，金色瞳孔在昏暗中闪耀。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言语谦卑、情绪到位，拉洛先生找到了当初流浪他乡时的卑微感。
“说说上个纪元的事。”
看完别人的一生经历，不仅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而且对精神力的消耗也很大，乔伊希望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消息，不管消息是什么，只要关于上个纪元就行。
“先离开地下室，行吗？”
没等乔伊拒绝，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我的家族在辉煌时期，请人编写过家族史，上面记载了上个纪元的旧事，只有我知道藏在哪里！”
没有任何犹豫，他对生命的渴望深入灵魂。
“我的眼睛看到它了，再见。”
随手折断一支燃烧的蜡烛，因为失去了烛台的保护，一滴火苗落下。
“不……”
拉洛先生的吼叫戛然而止，焰火虽说迟到了五分钟，但还是降临了。
“爆炸了，比预计时间……”
韦伯管家喃喃自语。
“要去灭火吗？”
“不急，让火再烧一会儿。”
打发走闻声而来的守卫，韦伯又嗨了一根特质卷烟，死了一个倒霉的侦探，如何遮掩过去呢？
他靠在城墙上，胡思乱想着。
二楼更衣室，乔伊找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准备套在身上，他兑现了诺言：陪伴雇主，直到死亡。
“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下，这也算是暴露出短板了。”
皮肤下方，青筋一根根暴起，灼热的血液在血管壁里涌动。
“不过还好，第六感没有出错，伤害在身体承受范围之内。”
真理之人能掌控包括时空在内的一切元素，而乔伊在服用“神之血”之后，勉强可以掌控火元素。
他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异世界算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实力的划分是什么。
可惜，无法联系奥卡先生，那些熟人的记忆里，不会再出现“乔伊·波尔森”这个名字了。
“慢慢来吧，才离开圣梅尔城一个星期，就迎来第一次大丰收。”
站在破碎的镜子前，乔伊整了整衣服，防风服、猎鹿帽、束腿马裤，可怜的拉洛先生还没来得及试穿它们，直接化成了骨灰。
受到爆炸的波及，客厅、卧室等区域，已经变得混乱不堪，所有东西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踢开走廊上散落满地的木把手，他走进书房。
入目所及，一片狼藉。
“日安，拉洛先生。”
乔伊朝德·拉洛的画像挥了挥手，那个倔强高傲的老头正斜靠在墙角，鎏金画框四分五裂。
“很有创意，确实值得自傲。”
将家族古史安放在自画像的背后，可能寓意着：拉洛家族的辉煌由德·拉洛开启，他即家族。
“您所开创的辉煌，在新历35年，落下帷幕。”
乔伊将老人的画像摆在书桌上，微微欠身：“他想杀我，我反杀了他。”
郊外的爆炸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守卫依旧麻木的站岗。
大火在焚毁一切可燃物之后，逐渐淡熄，石墙黑中透红，真正做到了毁尸灭迹。
“拉洛先生，侦探事务所那边怎么交代？”
韦伯端着果盘走进书房，“主人”站在窗前，换了一身干练的狩猎装，湿润的海风顺着窗户灌进房间。
“他死了，在我勘探现场时，三具尸体突然暴起，杀害了拉洛先生，我们两个趁机仓皇逃出，并将石门反锁。”
“经过谈论，你为了防止怪物跑出去，决定把火油灌入地下室……”
猎鹿帽下，出现一张年轻陌生的脸，管家先生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接受委托的倒霉侦探。
“你……好，拉洛先生呢？”
惊慌的管家失手打翻果盘，由于嗨药而红润的脸，失去血色，不停地颤抖着身子。
“失忆了？”
“你没看到他被三个怪物吃掉吗？”
在韦伯失神的瞬间，乔伊的声音就像恶鬼在耳边低语一样，反复敲打他的灵魂。
“没……错。”
管家感觉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第五十四章 财富
事实上，管家与死去的兰·拉洛曾经一同流浪过，两人之间的感情颇深。
不过，在死亡的威胁下，韦伯选择妥协，他还想继续享受生活。
“我最近很缺钱，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乔伊从果盘里抓了一颗葡萄，边吃边说。
管家神态拘谨的回答道：“兰·拉洛从不将钱存入银行，它们全被锁在卧室的保险柜里。”
“请您放心，侦探事务所那边，我一定全力配合。”
在两人周围，散落在地面的书籍凌乱不堪，甚至堆积到两人的腰部位置，韦伯整理起地上的书本，向城堡的新“主人”展示忠诚。
乔伊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气氛一时间凝固起来。
道尔先生会横插一手吗？
对于能否骗过那位传奇侦探，乔伊不抱有太大希望，即便他可以做到不漏出任何破绽，但眼前的这个管家呢？
他围着办公桌来回踱步，地下室的一切痕迹，已随着那场大爆炸全部消失。
可是，人证还在！
如果是独自一人，乔伊完全可以离开这座城市，找个偏僻的地方避避风头，或者直接去南方联盟的统治区。
不如杀了他？
一念至此，乔伊不禁看了管家一眼。
而韦伯一边整理书架，一边暗中观察着乔伊，他在不断思考手中的底牌，能保命的底牌。
此刻，两人视线交汇。
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韦伯神色慌张的说道：“先生，现在拉洛死了，城堡的护卫、佣人，全听我的命令。”
无疑，他手中的底牌打动了乔伊。
“拉洛先生还有亲戚在世吗？”
“有，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远方侄子将会继承城堡的所有权。”
“你对他了解多少？”
“没见过，听说是个生意人，从事捕鱼业，手下有几条大船。”
“他跟船出海吗？住址在哪里？”
“没有固定住所，他长期漂泊在海上。”
……
……
……
显然，管家在积极配合乔伊。
经过一番问答，乔伊找到了突破口。
根据法律规定，在执行任务期间，出现雇主遇害身亡的情况，其法定继承人有权起诉涉事侦探。
但是，一旦继承人选择不起诉，那么乔伊只需要接受来自侦探事务所的内部处罚。无非是罚款、降级两种形式，对他来说，简直不痛不痒。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乔伊带上猎鹿帽，准备去卧室取钱。
“然后呢？”
韦伯长舒一口气，性命总算保住了。不管继承人如何变化，只要自己还活着，他就有信心过得更好。
“然后？”
乔伊重复了一句，灰蓝色的双瞳中闪过金芒，低语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等他回来，谈谈报酬，平白得了一座城堡，哪有这种好事？”
……
下午六点整，金天鹅酒店。
“八十、八十一、八十二……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一、二、三……”
艾薇充满稚气的声音响起，她在帮忙数钱，手中的金币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多少枚？”
推开盥洗室的木门，乔伊挽着袖口走到办公桌旁。
“不知道，数不完，困～”
说完，女孩趴在木桌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去床上休息，哥哥要开始工作了。”
他将满脸倦意的艾薇抱进隔壁房间，等她睡熟后，才返回办公桌前坐下。
兰·拉洛的死讯没有传开，目前仅有两人知道。
而那个叫韦伯的管家，在官方势力介入此事前，不会出卖自己。毕竟，大家目的一致：缩小影响。
韦伯的话给了乔伊启示，他们可以里应外合，一起隐瞒拉洛死亡的事实：
1、利用管家在城堡内部的权力，对外宣称拉洛先生突患恶疾，不让仆人靠近他的卧室(由于长期受到苛待，仆人不会对主人过于关心，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2、拉一个医生下水，帮忙作伪证，让兰·拉洛“不治身亡”。
3、兰·拉洛的性格恶劣，没什么朋友，换而言之，就是没有交际圈，不会有人去看望“生病”的他。
4、拖延任务时间，等城堡传出雇主的死讯后，乔伊再光明正大的放弃任务(避免其他侦探接受委托，前往拉洛堡)
5、等待兰·拉洛的继承人回来，该如何处理他，视情况而定。
乔伊的手指敲打着木桌，反复思考行动是否有遗漏之处。
关于医生的可靠人选，韦伯推荐了一个人：
亨利·琼斯，长期为福利院的儿童提供免费医疗服务，每年都有报社派人去采访他，并向公民宣传他的美好品行。
正直、善良，当一个医生具备这两种品质时，他自然而然就成了大众口中的名医，且被动的套上了光环——医术高明。
实际上，他私下里经营着一家地下诊所，专门为在逃通缉犯治病。
“你怎么知道？”
“动荡年代从不缺流浪汉，大部分居民宅被强行征用，安家费发放不及时……我们这批人，一起流浪、一起咒骂议会、咒骂战争。”
“南北和谈之后，回到家乡的他开始学习医术，买通报社高层，塑造……”
“说重点，可以吗？”
“他创办诊所的钱，我出了一部分。”
想到与韦伯的对话，乔伊只觉得好笑，被战争摧毁的一代人，长期的流浪生涯，造成他们毒蛇一般的特性：隐忍、致命。
韦伯是好人吗？
显然不是！
他嗨药、协助兰·拉洛杀人、暗中资助地下人士，但乔伊不介意跟他合作。
“利益啊，真脏。”
感慨了一句，乔伊抛撒着躺在桌面上的金币，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降临，喧嚣声在城市上空汇聚。
“哥哥，我想吃蛋糕，数数太累了。”
艾薇不愿起床，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话，便又缩回被窝，继续睡觉。
“知道了，你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到处乱跑，我晚上九点前到家。”
“明天咱们搬家，哥哥可以陪你玩好久。”
“真哒？”
“当然！”
叮嘱完小家伙，来到楼下的乔伊又给了前台接待员一笔小费，请她帮忙看护一下艾薇。
第五十五章 地下世界
晚上，稍早些时候。
月光如洗，倾泻大地。海岸线方向的天空，悬挂着一簇簇火花，彩光将苍穹染亮。
橘黄色、红色、紫色的焰火划过天空，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可以想象得到那里的盛况。
乔伊避开一个又一个闹腾的孩子，朝城市东区走去，街道上一片喧嚣。
他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砖路两旁的低矮灌木，落下长长的影子。
下一瞬间，一道由黑影组成的门出现了，即便有人从巷口路过，也无法窥见它，因为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随着乔伊深入其中，外界的嬉闹声中断了，世界又恢复宁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晚上八点二十分，城市东区。
“短式燧发枪，一枚奥里斯金币。”
“能击发吗？”
“可以，换个地方试枪？”
“不急，再看看吧。”
与预想的寂静冷清不同，巷子里传来阵阵低语。
“你好，出示一下通行证。”
“别做多余的动作。”
一道光柱射到乔伊脸上，两个头戴兜帽的男人围住了他。
“嗯。”
从衣袋里拿出金属通信证，乔伊依旧面不改色，从容地将证件递了过去。
“进去吧，这是给你的面具。”
低沉的声音传来，灯光熄灭，街道再次昏暗下来。
地下交易所。
帮派人员、逃犯、特殊嗜好者，将趁着夜色的掩护，在此地进行非法交易。
面具、兜帽成了掩饰身份的最好工具，而且每一个摊位前，只摆放着一根蜡烛。若不是顾客需要验货，摊主更希望在黑暗中交易。
快步穿过街道，乔伊走进一间废弃的大仓库。
“带我下去。”
“十枚奥里斯金币，先生。”蹲在台阶上啃食面包棍的“掮客”匆匆咽下食物残渣，言语含糊不清。
“好的。”
乔伊从钱袋里摸出十枚金币，韦伯跟他讲过这里的规矩，照做便是。
“第一次来？”
掮客站起身子，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开始搭话。
“带路。”
略做沉默后，乔伊的语气中带着不耐，似乎在表达内心的不满。
“很抱歉，跟我来吧。”
个头矮小的掮客果断收声，领着乔伊走进一条地下通道。
游客、店主、守卫、掮客、黑市管理员，构成了城市的阴暗面。
经过守卫核查，持有通行证的人被称为“游客”，而游客只能在黑市外的地摊上选购商品；掮客，帮助游客进入黑市内部的中介人，收取高额手续费。
韦伯管家说，亨利医生在黑市内部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专门为有钱的逃犯提供医疗服务。而乔伊必须进入黑市内部，才能联系到亨利医生。
眼前是一条曲折的小道，除了带路的掮客，以及持枪的高壮守卫外，只有昏黄的灯光作伴。
听说，第一集团军在撤离时，曾“丢失”了一部分军火，有人宣称它们在黑市流通。
不过，韦伯不像是能够接触这类秘闻的大人物，他可能也是道听途说。
漫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每一个转角都有人驻守，仿佛是一座军事要塞。
“欢迎来到城市的暗面，我尊贵的客人。”
大约步行了十分钟，掮客突然展开手臂，语气如同狂热的信徒在歌颂神明。
“我该走哪条路？”
脚下的道路在前方分支出数十条甬道，像蛛网一样密集有序，通往地下更深处。
“随便走哪一条，它们最终会交汇于一处。”
掮客耸了耸肩，但他的身材太过瘦小，这个动作看上去显得不伦不类。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慵懒的低吟隐隐约约，能够调动人类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冲动。
“再见，客人。”
他并不在乎客人的想法，任务已经完成了，说完这句话，掮客转身返回地面。
“希望你不会让我感到失望。”
抬头看了看前方密集的甬道，乔伊选择正中央的那条。
推开挡在眼前的木门，音浪一波接着一波，刺激着耳膜。
五颜六色的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照得橄榄木板地板呈现出朦胧之色。
绯红的嘴唇，火辣的身材。
暗光下，舞女妖艳精致的面庞上似乎笼罩了一层彩纱，以她们为中心，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纵情摇摆着身躯，形成一道令人疯狂沉醉的漩涡。
酒吧？
脑中闪过一个来自前世的词汇，没想到异世界也有。
可惜他对此不感兴趣，停步注视了一会儿，乔伊收回目光，走向相对安静的柜台。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那人打着领结，留着叛逆不羁的发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熟练地摇晃雪克壶。
“我要去更深处。”
“留下来放松一下，不好吗？”
啪！
一枚金币弹落到柜台上。
站在柜台后的侍应生伸手去拿，但乔伊的手在他之前，先一步盖住了金币：“你懂我的意思？”
“还有三十分钟，店主才会打开后门，这是规矩。”
“现在，可以拿走你的报酬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伊在调酒师的劝说下，买了一杯酒，耐心等待时机。
灯光的死角处，坐着一群客人，他们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好像给火热的环境降了温。
“那帮人跟你一样，等着离开。”
调酒师一边切取冰块，一边示意乔伊往那个方向看。
“嗯，再来一杯。”
扫了一眼角落，乔伊继续喝着调好的低度果酒，等待道路开启，他总感觉心里有种违和感。
地下的喧嚣与地上的安静，形成鲜明对照，三十分钟后，乔伊取出三枚第纳里银币递给调酒师，跟着一小撮客人来到后门。
虽然出现了同行者，但是气氛更加诡异，没有愿意开口说话，大家低头前行。
“就在前面。”
领路的店主将手提灯挂在墙壁上，按动大门上的机械锁——以某种繁琐的手法。
“进去吧。”
大约过去了一分钟，厚实的机械门终于打开，但是店主没有进去，反而是对着身后的客人做出邀请的姿态，示意他们进去。
哒……哒哒……
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声响，走过一段无光的通道，眼前骤然出现光明。
第五十六章 亨利医生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淡白色的烟雾升起，带着类似薄荷的清香。
“不用紧张，没人敢在地下黑市动手。这里深处地下，路线复杂多变，只要派人拿着枪械堵在拐角，即便是一支满编军团也无法突破。”
说话者看上去信心十足，但也不是空口无凭，如果当局出动军队围剿黑市，那么必须先要攻占地面，而那群亡命徒可不会束手就擒。
没错，在黑市组织者眼中，地面只是缓冲地带，一旦出现有异动，他们会立刻转移，狭窄的地下甬道将埋葬入侵者。
“我听说，你们在地下铺设了一条铁轨，它通向……”
客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传说中的幽灵列车。
“它通向真正的无法无天之地，要知道黑市再怎么自由，也是有规矩的。”
亨利医生帮客人补全了没说完的话，还额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哦？我很期待。”
客人挑了挑眉毛，手臂上染血的绷带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不要妄图知道更多东西，会死哦。
“ah，我只是个医生，负责救死扶伤。”
医生发出莫名的感叹，任凭客人说什么，他都不回答。
气氛僵持了一段时间。
每一天都有客人来到黑市，他们的来源复杂，其中不乏间谍的身影，亨利对此习以为常。
“可以进行治疗工作了吗？”
桌案上摆着一只手术箱，它是亨利最心爱的伙伴。
“麻烦您了，医生。”
山姆·伍德缓缓抬起手臂，将其放在一旁的支架上，整张脸隐于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进入工作状态的亨利先生，无暇顾及其他，对客人的客套话毫不在意。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绷带，伤口显露出来，二十公分长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怖，腐臭味传来。
亨利皱着眉，伤口太深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动脉在上下搏动。
“你用了磺胺粉？”
“没错。”
军方派来的间谍？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在浓烈的腐臭味中闻到了一丝磺胺粉的气味，要知道那可是军用物品，禁止在民间流通。
黑市上能搞到一切违禁品，但磺胺粉不在此列，并不是因为官方对它的审查力度太大，而是因为它不“值钱”，带来的利润不大。
“有什么影响吗？”
“问题不大，介意来一针吗？起止疼、消炎作用。”
“来吧。”
医用面罩遮住了医生的脸，客人同样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知道亨利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治疗工作。
一管暗黄色的药剂，在白亮的灯光下，泛起微光——浓度为百分之一的圣液，黑市定价：二十枚奥里斯金币。
将针管刺入病人的静脉，亨利医生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耐心等待着。
两分钟后，亨利小心翼翼地挑开伤口处不规整的肉芽，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感觉？”
“没有任何感觉，像木头一样，你不会打算给我截肢吧？”
山姆开了玩笑，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
“除非您主动提出要求，否则我不会乱动病人的肢体。”
亨利医生有一颗畸形的责任心，他从不管病人的身份是什么，哪怕是罪大恶极的逃犯，只要付得起钱，那他一定全力救治。
“您介意往里面填充一些东西吗？”
“能说说有什么作用吗？”
“加快伤口愈合，防止发炎病变。”
“用吧，价格别太离谱就行。”
山姆的声音很平淡，就好像不在乎钱一样。
“您介意……”
“用吧。”
“您介……”
“用！”
十分钟后，近乎无色的细线将伤口缝合住，筋肉扭曲的手臂终于整齐起来。
不得不说，专心工作的亨利先生很有魅力，他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一米九几的个子看上去有些高挑，只不过身材过于枯瘦，像骷髅一样。
“尝试动一动手指。”
山姆听从医生的指示，开始有意识地曲动手指。
“不错，捏住拳头，慢慢来。”
经过简单的检查，亨利高兴的宣布：“很好，三天之后您将再次拥有一条健康的手臂。”
事实上，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就是死于炎症感染，哪能做到谈笑如常？
可惜，亨利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承蒙惠顾本店，七十一枚奥里斯金币。”
“七十枚怎样？我省点钱买补品。”
与其说是在讨价还价，倒不如说是在调笑。
“当然，为了我们刚刚建立的友谊。”
说着，他转身背对山姆，从酒柜顶层取下一个方形酒瓶，粉色的酒液中似乎漂浮着朵朵花瓣。
“来一杯？”
没等山姆做出回应，亨利又从酒柜底层取出两只高脚杯。
“您真是个大方的医生，下次受伤……”
“期待下次见面，对待熟客，我通常打七折。”
他轻轻晃了晃酒瓶，“啵”的一声拔开橡木塞，水果的甜香快速填满房间。
粉色酒液缓缓落入酒杯，“花瓣”化为气泡向上翻腾。
“但愿还有下次，这是医疗费。”
“会有的，祝您活着。”
亨利盖上酒瓶，轻抿一口果酒，目送客人端着高脚杯离去。
山姆带上了门。
装修考究的私人诊所恢复宁静，鳄鱼纹黄铜挂钟发出清脆的进格声，医生斜靠在机械臂上，听入了神。
……
灰蓝色的眼睛上下巡视，乔伊被眼前豪奢浮华的环境搞得晕头转向，停驻此地的女士比刚才遇到的那些舞女，高上不知几个档次。她们妆容精致、身材极佳，即便踩着高跟鞋，但脚步依旧轻盈，因此而绷直的小腿呈现出优美的弧度……
上一次遇到类似的盛景，是在黄衣之王的舞会。
“先生们，化妆舞会将在五分钟后开始，请照看好自己的舞伴，她们是如此美艳，独一无二……”
乔伊径直穿越大厅，他对即将开始的舞会不感兴趣，而且他也没有舞伴。
“先生，您要去哪里？”
一名侍应生拦住了乔伊，银边袖口在吊灯下闪烁，若不是他手上还端着酒盘，或许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位贵族子弟。
“我要找亨利医生。”
侍应生听到回答后，惊讶地看着客人。
第五十七章 招募同党
有限的灯光从大厅里投射入过道，空旷寂寥的黑暗长廊有了一丝光明。
“掮客收了你多少钱？”
侍应生惊讶于客人的无知，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这不符合规矩。
“十枚金币，他让我随便选一条路走下去，我就选了位于正中间的那条。”
今晚的行动不算顺利，乔伊受够了没完没了的“中转站”，这让他对地下黑市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呃……您真的会选路，掮客说的没错，每一条甬道终将交汇于极乐馆。”
“不过，我们这里比较特殊，管理员不……”
话说到一半，他主动终结了话题，不愿意再讲下去。
沉默的侍应生领着乔伊向前走，光线越来越暗，几乎是在摸黑前行，冷风吹到身上，空气变得冷冽清新。
通风口？
在深达两百米的地下要塞，居然有一条直通外界的大型通风道，真是不可思议。
单凭一群帮派人士，不可能完成如此宏大的工程，由此可见，地下黑市的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势力。
哒……
哒……
两人走了大约三四分钟，清爽的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燃煤味，但是并不刺鼻。
站台，简陋到极点。
联排硬木座椅上落满了灰尘，连风都无法吹走它们，似乎荒废了很久。
“你在这里等吧，能赶上末班车，记住当它再次靠站时，立即下来。”
“我听老板说，终点站挤满了垂死挣扎的异端。”
异端？
尽管侍者戴着面具，但乔伊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
更加值得注意是，侍者并不避讳谈及“异端”这个词。
在地下黑市，不存在“无知者”，人们或多或少了解、或接触过异端。
经过短暂的相处，乔伊察觉到了侍者的“异常”之处，虽然看不到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外貌，但只要听到他柔和的声音，便会下意识地感觉亲近，心中难以产生厌恶感。
混血种，可惜不知道体内蕴含的是哪种恶魔血脉。乔伊没有开启真理之眼，毕竟随意窥视别人的过往，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能卖给我吗？”
乔伊看了一眼侍者手中的托盘，上面摆着一杯尚未被人取用的果酒。
“当然，它的售价为两枚奥里斯金币。”
进入地下黑市的游客，基本没有穷人，在这里，金币是最基础的货币单位。
侍者从乔伊手中接过三枚金币，其中一枚被他塞进了衣袋，那是他应得的服务费。
“承蒙惠顾，我该走了，祝您一切顺利。”
不知名的侍者在欠身行礼之后，返回了舞厅。
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破旧的站台里，只剩乔伊一人斜靠在支架上，慢慢品酒。
奇物：莉莉姆之惑
以樱桃酒为基酒，按一定比例混入黑山羊之眼、深海鲛盐、圣液，服用后将产生兴奋、狂喜、明目等正面效果，因个体不同，小概率出现昏睡现象。
乔伊认出了这杯酒，乌姆尔赋予的知识里刚好有它，索性买一杯试试效果。
甜腻的酒液划过喉咙，似乎有无数小颗粒在口腔中炸开，这一刻，乔伊本就经过强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
黑暗中，正在低速行驶的列车被乔伊的眼睛捕捉，甚至连车厢链条轻微晃动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呲的一声，铁门打开。
门上刻着一群振翅飞翔的魔怪，它们狮子般粗壮的四肢上布满鹰羽，刻绘者不惜价钱，用金漆、宝石粒进行装饰，使得这群魔兽看上去状若活物。
乔伊品着酒，登上了幽灵列车。
几分钟之后，列车缓缓启动，悄无声息的奔向地下深处，仿佛是一闪而过的幽灵。
如果没有亲自来过地下黑市，恐怕谁也不敢想象它的复杂，数不清的甬道、数不清的中转站，以及专用列车，简直是一座小型城市。
五分钟后，刹车片开始工作，经过一阵轻微的摇晃，列车最终靠站，铁门自动打开。
自始至终，乔伊没有发现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没有驾驶员、检票员，仿佛这是一辆刚刚投入使用的新车，而且掌握了自动驾驶技术。
附近灯光昏暗，列车运行的声音在甬道中回响，乘客朝着光源走去。
渐渐地，身边出现了几个同行者，他们来自其他通道，印证了掮客所说的话。
脚步声杂乱、沉重，同行者越来越多，一张张狰狞、诡异的面具遮住面庞，若是突然闯入一个普通民众，他或许会被吓昏过去。
眼前是一条破败的街道，与中转站的热闹繁华截然相反，道路上堆满了土屑碎石，店门上蒙着蛛网与灰尘的混合物。
地下黑市的建造历史比想象中的还要久远，肯定不止十年，也许它的前身真的是军事要塞。
不远处的木牌上，写着五个粉笔字：“亨利的诊所”。
乔伊见屋里还亮着灯，快步走了进去。
一双锃亮的皮鞋高高翘起，整张脸埋在泛黄的报纸里。
“亨利·琼斯？”
听到乔伊的问话，店主缓缓合上报纸，用苍白修长的手指顺了顺头发，但是仍然有几缕油发散出。
“没错，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放在桌案上的高脚杯，正往外飘散酒香。
“我想请你去治疗一位贵族，最好立刻动身。”
乔伊只想赶紧解决那个麻烦，节省时间跟精力，好好研究从拉洛堡带出来的战利品。
“贵族？立刻动身？”
亨利肆意狂笑，值得吐槽的地方太多，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沉默了片刻，乔伊平静地说道：“是韦伯让我来的，他的主人兰·拉洛先生卧病在床。”
“不想听听报酬吗？一百枚奥里斯金币。”
“哦？一百枚金币，拉洛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医生站了起来，他踮着脚尖，从酒柜顶层取下一瓶新酒，熟练地拔开软木塞。
“有时候我在想，当医术精湛到极致，是否可以将死人复活？”
“神祇高高在上，医生倾尽全力救治病患，远不如祂动个念头。”
亨利将盛满酒液的高脚杯递给乔伊，偏头思索了几秒，补充道：“我猜拉洛先生已经被你们两人联手杀害了，现在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制造伪证。”
“得加钱，两百枚奥里斯金币。”
他神色不屑，仿佛看透了人心，可言语又显得市侩奸猾。
第五十八章 邀请
乔伊默然，医生的话像重锤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的心头。
从拉洛堡里搜刮出的金币，在支付完亨利索要的酬金后，将剩下不到一半。
当然，乔伊只能选择接受他的条件，像这样既贪财又具备良好声誉的医生，实在难找。
“成交。”
听到客人同意他的要求后，亨利依旧保持冷静，只是下意识地望向乔伊的口袋。
“明早八点，拉洛堡见。”
医生拿起高脚杯，灰绿色的眼眸带着笑意，补充道：“不过，你能支付一部分定金吗？”
听到这句话，乔伊突然觉得亨利仅仅是一个懂哲学、精通医术的市侩商人而已。
“五十枚金币，可以吗？”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牛皮钱袋，也没细数，就这么随意扔在桌案上。
未曾系紧的拉绳松散开来，露出一枚枚奥里斯金币，暗金色的表面映射着橙光，雕刻在上面的纹饰因被人长期摩挲，而变得模糊不清。
“当然可以。”亨利医生直接开口说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钱袋，轻抿了一口酒，便放下酒杯。
然后将脸凑到钱袋前，认真打量起来，没过几秒钟，他又上手摩挲起来，仿佛在验证金币的真伪。
“它们似乎是新历初年铸造出来的，年代有些久远了。”
语气中带着怀念的意味，当初他流浪他乡时，全身家当就是一枚初代奥里斯金币。
极地哨兵号，一艘颠覆时代的铁甲舰。
当初，联合铸造厂为了庆祝北方三国合并、议会制度诞生，耗尽库存中的稀有金属，集结整个北方的高级工匠，共同铸造而成。
于是，它成了那个时代的象征——极端武力，也成了第一版奥里斯金币背后的图案。
“从第五纪元起，那些掌控非凡之力的生物，全被人类扫进了垃圾堆。”
“异端的时代终结于枪炮，哪怕是逗留在物质界的恶魔，同样跪服在枪械文明之下。”
亨利医生推了推眼镜，发出莫名的感慨，并不避讳坐在一旁的乔伊。
乔伊对他故作高深的姿态，略微感到厌烦，心里吐槽了一句：普通枪械可干不掉有位阶的恶魔，即便在弹头处镀上一层白银，也只能对付部分弱小的超凡生物。
“永耀之光:毒蟒，一柄传奇转轮枪，它是西德尼准将的配枪。”
当听到医生的话语，乔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本能的摸向腰际。
永耀之光？为什么一个黑市医生会认出它，难道这柄转轮枪的名气很大？
亨利·琼斯斜靠在沙发上，朝乔伊举杯示意之后，轻抿了几口樱红色的酒液。
“你知道些什么？如果不给出令我满意的回答，大概你会与兰·拉洛先生相见。”
说完，乔伊拿起高脚杯，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会儿，淡淡的樱桃味从杯中传来。
“异乡人？”
医生诧异的看了乔伊一眼。
“你大概是误会了，凡是对南方联盟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字。”
“拿去看看吧！”
桌案上放着一叠旧报纸，亨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根本没细查，直接从中抽取了一张递给乔伊：
【名将凋零！西德尼准将神秘消失！这位将军已被纳入战争失踪人口名录，军部方面宣称将全力追查——】
印刷在报纸正中央的图案，与乔伊随身携带的转轮枪完全重合。
“不管是南方联盟，还是北方议会，将官阶层一定处在权力的顶端。”
医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睁开微闭的眼睛，轻笑道：
“每一柄将官配枪，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恰巧我痴迷于南北对峙时期的旧事。”
乔伊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他突然想到坐在对面的医生经历过战争。
准确来说，亨利医生是战争的受害者，在结束流浪生涯后，钻研那段时期发生的旧事，并不算意外。
“那么，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亨利不像是在威胁自己，乔伊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想法。
随着时间推移，酒香味不断在屋里飘散，樱桃的甜香愈发浓郁。
医生轻叩桌案，略做思考后，终于开口：“我想邀请你加入地下黑市，以管理员的身份。”
乔伊没有说话，他在等医生把话说完。
“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地下黑市吧，它一共有五十三条甬道，对应着五十三位管理员，目前还有五条甬道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我觉得你能胜任。”
亨利将手伸进裤袋里，翻出一张金属卡片，上面清楚地刻着一头狮鹫。
令人意外，没想到刻着车门上的狮鹫图案，竟然也是黑市管理员身份的象征。
“能说得更加详细些吗？比如好处是什么？因为草率行事，而做出的决定，一般不会带来好下场。”
乔伊内心烦躁，将樱桃酒一饮而尽，思索着亨利邀请他加入地下黑市的目的是什么。
今晚来这里，是为了邀请医生帮自己作伪证，没想到事情的走向超出了掌控，他反过来被医生邀请了。
吊灯下，乔伊脸色阴沉不定，亨利神态懒散，不紧不慢的说道：“总之，你只需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即可，想知道更多内幕，等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再说吧。”
某种程度上，两人间的对话地位并不对等，亨利医生是优势方，而他在被动接受。
论起实力，乔伊觉得自己并不畏惧旁人，毕竟他接受过源自更高纬度的力量，但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否承担得起，却需要反复思虑。
“你打算动手吗？凭借那柄永耀之光，就算是传奇生物，一旦被打中，照样会死。”
亨利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无论是枪，还是人，都能够威胁到生命。
“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
压抑住内心的躁动，乔伊发现医生身后覆盖着一层黑雾，那东西如同活物，不断扭曲变幻。
“绝大部分贵族，在议会控制下的北方，根本掀不起风浪。”
亨利摊了摊手，咧嘴一笑：“如果你加入我们，像杀人这类小事，根本无需考虑后果，会有高层人士帮忙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