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大威天龙(17)
远在京城的太后和几位监国大臣狂喜,没想到竟然是拥兵自重的同生城城主最先表态愿意归顺朝廷,大臣们当然知道这同生城主是个什么角色,城主童飞扬原来就在军中,因为战功显赫武艺高强在江湖上也威名赫赫,他能在沙匪遍地的凉州闯出一番名堂虽然出人意料,可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算是熟人,又在危急关头向朝廷示好,大臣们自然不想和他为难,更何况朝廷已经积贫积弱、危如累卵,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朝廷还在以后总会有机会收回权利。
于是朝廷立刻下达了最高指令,封赏同生城城主童飞扬为凉州王,名义上统管凉州一切军事要务,有抵御外敌、支援朝廷、拱卫疆土的职责,同生城建立城主府兼凉州兵马司衙门为童飞扬住所,他的私兵也划归为朝廷统御,军饷从中央直接发放。
此举实际上是在笼络和示好,童飞扬此后也真的向皇城报备了自己的军队情况,虽说朝廷也没真的统御童飞扬的私兵,不过军饷却由中央派发,给凉州减轻了很大负担。
周边诸侯王也被童飞扬震慑,不敢在此时兴兵作乱,虽然他们暗中也搞了不少小动作,不过那些就是朝廷和军阀的事情了,童飞扬从来不闻不问,只充当好自己的门神和吉祥物就是了。
不过同生城的举动却极大讨好了武林中人,本来童飞扬战功显赫就在江湖上有很大声望,这次朝廷加封,童飞扬一己之力镇住各路诸侯,防止天下血流飘橹不知拯救了多少生灵,他的江湖声望也到了恐怖的程度,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大门派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因此童飞扬答应明真的事情还是很有可信度的,堂堂凉州王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和尚落下骂名。
…………
明真穿过长廊走到一处宫殿门前,门口仆人通禀后引着他进去。童飞扬就坐在宫殿正中间的宝座上,此刻正在读书。
一见明真,童飞扬就笑了:“你这和尚真是奇怪,怎么来讲经还带了个奶娃娃?……明真,咱们提前说好,你要是已经在外面有了家室我可不好再让你回去当和尚了。”
明真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对童飞扬的打趣不以为意,他低眉顺眼地说道:“城主说笑了,这是我在沙漠中捡到的奶娃娃,当时她险些葬送狼口,我不忍心她便救下了她——只是我一个和尚养育孩子实在不便,还劳烦城主帮她找到家人重新团聚,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张小文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有没有亲人,自己一个小婴儿竟然被仍在沙漠里,如果不是双亲出现意外,就是自己已经被故意抛弃,否则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城主听了抬头仔细打量着明真怀里的娃娃,细看之下倒是有几分惊异:“这娃娃真是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既然是在沙漠中捡到的,那我便帮你找找——只是近日来没听说沙漠上有哪些大家族有适龄女子怀孕,若是来次经商出游的大家族女子在沙漠中丢了性命,那可就难办了……”
“明真啊,你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明真依旧没有多余表情,仍旧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城主可否唤来仆从照料下这孩子?讲法过程需要运用真气,带着孩子多有不便。”
城主随机呼唤仆从,待仆从接过孩子后,四十九夫人正好从侧门进来。
张小文一见四十九夫人就十分兴奋,没想到四十九夫人也对她观感不错,给城主行礼后立刻结过张小文抱在怀里坐在一旁。
“夫君,我早就听闻明真佛法高深,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恰好他来这里给您讲法,我也想在一边听听接受佛法洗礼,也不知道佛祖到底渡不渡我们妖族。”
城主哈哈大笑,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明真也一直保持那副高人嘴脸,从面上看不出情绪。
讲法开始,明真一脸严肃诵读佛经,张小文感觉到明真体内迸发出强大能量,能量顺着他讲法的声音不断向外扩散,不一会空气中呈现出淡淡的波纹,隐约间可以见到微弱的金光。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佛光了吧,从前明真讲法的时候都只是念诵,没想到加上真气后竟有如此威能。
童飞扬似是没想到明真和尚的佛法会有如此造诣,眼中异彩连连,只是一旁的城主夫人就不那么好受了——张小文明显感觉到那威能击打在城主夫人身上,似乎对城主夫人的能量造成极大削弱。
只是城主夫人面上不显,反而调动更多能量防御抵抗,好在这佛光只是念诵佛经时产生的异象,并没有攻击之意,城主夫人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方式抵御侵害,一边暗中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听着,似乎真的很感兴趣。
只是夫人偶尔瞥向城主时流露出的担忧出卖了她,张小文心想,原来城主夫人也会担心城主被名真说服,妖族再次流离失所啊……
张小文承认明真讲法真的十分精湛,讲法时佛光、香气、莲坐、童子……各种异象随着讲法接连产生,实在蔚为壮观,只是她完全没有佛法天赋,明真的讲法对她而言是对牛弹琴,不出一刻张小文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明真的佛法能不能普度众生张小文不知道,不过对她而言助眠功效非比寻常,张小文再次睁眼天已经黑了,她神清气爽,似乎连梦也没做一个。
她一睁开双眼就看到城主夫人明媚如花的笑脸,她立刻明白明真今日的讲法恐怕毫无作用,城主依旧我行我素,没有松口的迹象。
不过明真表情没有沮丧,反而还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看得人格外欠扁——比如张小文就听到城主夫人的拳头无意间吱吱作响……
讲法结束,明真将要立刻i开,仆从在夫人怀里接过孩子的时候,夫人突然间轻轻捏住张小文的脸庞感叹道:“也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你这个小家伙就爱得不行……你以后真得找个好人家,可不能随了那和尚的性子,怪无趣的。”
244 大威天龙(18)
张小文心里也分外感慨,之前她也没接过炼狱级任务,没想到游戏还能针对个人,更没想到自己的任务目标如此头铁,还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夫人阴阳怪气几句便恋恋不舍地放下张小文离去,明真带着她和城主告辞。
…………
小孩子的生长总是快得很,有些小孩一岁便能讲话,一岁半就会走路。春去秋来,距离张小文来到这个场景也有一年的功夫了。
大概是她是玩家的缘故,说话、走路不需要从头学起,而是到了固定时间就会解锁某个桎梏,因此哈斯嬷嬷极为惊讶于她表现出来的聪慧。
张小文也没敢表现得太聪明,只是每每见到哈斯摸摸满眼温情就情不自禁想去完成她布置下的小任务——比如拿到放在床上的小球、自己走到厅堂装一圈,亦或是吃饭的时候不哭不闹。
她自认为没有表现得如神童一般,不过挡不住同龄的孩子还处于意识混沌的状态,虽然她也尽量不把一句话说完整,可是就是比其他孩子更有逻辑。
哈斯嬷嬷每每见到她就双眼放光,恨不得这样乖巧懂事的小孩是自己的亲孙女。
明真这一年则是雷打不动地去城主府讲法,可是城主夫人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于是每次都出席法会,如果张小文不去夫人就格外没有顾及,绝对不会让明真进门。
后来明真也学聪明了,每次讲法都带上张小文,美名其曰敦促城主寻找她的家人。
实际上就是拿她当挡箭牌,张小文倒也乐意陪着城主夫人和明真一起幼稚。
天长日久地讲法有没有效果张小文不知道,不过她和城主夫人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
和哈斯嬷嬷不一样,城主夫人的感情更加炙热,许她是妖族的关系,夫人十分乐意将“爱”挂在嘴上,为人也格外热情爽朗,将草原妖族的独特表现的淋漓尽致。
张小文也挺喜欢和城主夫人待在一起,城主夫人偶尔也会给他讲些外面妖族的故事,里面所描述的世界,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十分吸引她。
在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张小文也慢慢参悟透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这方世界法则的限制就明显比其他世界强了许多。
张小文虽然拥有成熟的灵魂,可肉身限制着她的行为模式,因此还是会展露出一些这个年龄独有的特征——比如刚来那会儿她只是个奶娃娃,因此十分嗜睡,而到了一岁以后她就变得格外啰嗦,经常缠着大人东问西问。
今天又到了讲法的日子,张小文正坐在屋里床上摆弄着各种小玩具,就见明真走进来。
“今日想不想随我讲法?”
张小文兴奋的点了点头,嘴里哼唧着“师父”——说来张小文也一直在头疼,到底该称呼明真什么,一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假装自己不懂事,“爸爸”、“妈妈”都叫了一遍,明真也没应付这种事的经验,当时还愣了好一阵子,闹了个大笑话。
后来也不知明真想了些什么,随后经常跑来教她叫“师父”,这才算是有了专门的称呼。
同生城里依旧繁华无比,主街两边江湖艺人们还是如一年前一样表演着各种绝技,试图让路过的旅客驻足观看赚些打赏。
明真匆匆赶路的同时,前方突然一阵喧嚣。
“抓小偷啊!别让他跑了!”
远远的张小文就听见一阵呼喊,那是个男人苍老的声音,听着似乎很是焦急。
与此同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黑瘦小孩,他不管不顾地发足狂奔,一下子撞到了迎着他走来的明真身上。
小孩被撞地直接摔倒在地上,怀里掉出了三四个钱袋子。
与此同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看着仙风道骨,颇有点隐世高人的意思,他见那小孩已被人截住,怀里的赃物也落在地上,连忙走过去,捡起一个着红色的钱袋放到怀里。
老者对明真拱手说道:“感谢这位侠士相助。”
明真没有说话,而是细细打量着地上那个孩子,老者见状,也将目光转移到地上的孩子身上。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能当街行此偷盗之举?!——快随我去见官!”
老者见男孩很快缓了过来,动作灵敏,想要翻身逃遁,立刻揪住他的脖领子质问。
明真这时才出声说道:“这位妖兄不要着急,你怎么不问问这孩子可是因什么困难才行偷盗之举?你怎能不闻不问便将他抓了直接送官呢?”
男孩一听便疯狂挣扎起来,口中叫嚣着:“我偷钱也是被逼无奈,是为了给家中老母亲治病……她已经病入膏肓,就等着我拿钱买药呢!——你们这些旅客钱丢了还可以再挣,可我母亲的命若是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者听了不由得冷笑:“那你怎么就知道我的这些钱不是救命的钱?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们这些旅者丢了钱还能再立刻挣回来?……小小年纪倒是口齿伶俐,这人没替你说话之前你怎么不与我讲明这些情况?想来是你害怕见官编出来的!”
明真有意为那小童开解,便与老者理论几句,不曾想老者十分认死理,一定要把小童送去见官。
两人路上争执不下,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最后还是明真说:“在下正好要去城主府为城主讲法,不如带上这小童,我俩一同过去找城主决断。”
“哼,这样也好!”说着两人前往城主府。
张小文倒觉得这事情明真做的不对,即使被偷的人是个妖族,那也是人家努力奋斗或辛勤劳作挣来的钱,不能因为那小童几句话便这样算了。
况且这小童也让张小文感到有些奇怪,他言语之间未见急切,总觉得他所言不过是为了免受处罚所言的一套托词。
张小文觉得这样去城主府决断小童恐怕不占理——再看小童,他似乎没想到会面见城主大人,此刻面色惨白,似乎十分惧怕,离着城主府越近一分那小童脸色便更加苍白,看那两股战战的样子恐怕是心里有鬼。
她不由得替明真捏了把汗。
245 大威天龙(19)
城主府依旧如原来那般繁华,远远地张小文就感觉到有仆从打扮的人正在远方观瞧,一见到明真和张小文,那仆从便转头跑进府里。
这人应是城主夫人派出来的,在长期和明真的斗争中城主夫人也逐渐掌握到了精髓,刚开始她还会大动干戈地带士兵在门口堵人,后来只派出自己的贴身仆从先在路上侦查一番再做决定。
今天明真和张小文一起来的,想来城主夫人不会再特意守在门口了。
果然明真带着妖族和小童一起进了城主府,一路上十分顺利,没有受到阻拦。
刚一迈入城主府正堂,张小文便觉一阵香风扑来,一抬眼便被一张空谷幽兰的脸震惊——今天来的竟然是三夫人!
说起来城主童飞扬一共四十九位妻子,其中的妖族不止一位,光是张小文见过的就有三夫人,五夫人,八夫人和四十九夫人。
这几位夫人各有特色,都是极美的,而且每人美的都不一样,如四十九夫人就如同盛放的太阳花般明媚炙热,而三夫人便如空谷幽兰般娴静澄澈。
但如你以为像三夫人这般空谷幽兰的样子便好欺负可是大错特错,张小文感觉这位三夫人思虑极多,应是个很不好对付的角色。
说来也是好笑,四十九夫人刚入府的时候,与后院其他夫人都不太相熟,天长日久的倒也与其他夫人熟络起来,尤其是同为妖族的三夫人,五夫人和八夫人,大概是后宅待着无所事事,这几位夫人在一起便总是聊起明真来城主府讲经的事情。
长此以往,其他几位夫人也同仇敌忾起来,纷纷觉得明真是个多事的和尚,于是平时也帮助四十九夫人在讲法的时候盯着明真。
到这里为止,明真便和后宅好几位夫人结了梁子,张小文看着实在有些于心不忍——按明真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说服城主大人。
倒是张小文托四十九夫人的福见到了不同的城主夫人,这些夫人们各有特点,唯一相同的是特别喜欢她。
四十九夫人老给她讲些志怪故事,八夫人好做美食,五夫人则喜欢研究些市井玩具,三夫人极通文墨。
每次明真给城主讲法的时候,这几位夫人就会变着法儿逗弄张小文——多亏几位夫人在,张小文的童年过得异常精彩,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更加深刻。
三夫人派出仆从将张小文抱到自己面前,两人一见面三夫人就笑着感慨。
“世人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原来我还不理解,这话现在倒是懂了——短短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几分?”
张小文咧嘴冲着三夫人露出笑意,乖觉叫道:“山夫人。”
三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把将她抱住,可劲摩挲她的头顶。
城主见状也好奇问道:“不知娃娃现在可有名字?”
明真回道:“还不曾。”
“你也真是……就算想让她认祖归宗也不该如此,孩子大了总要起个名字,总是用‘娃娃’称呼终究别扭了些——这一年来我可没断过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倒也真是奇了,根本杳无音讯,这孩子就像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
明真听了神情中也带上了几分思索,似乎是在想起名字的问题。
寒暄几句,城主问道:“你带来这几位是何人?”
那老者先一步跨出来向城主行礼。
“老朽是海边人,名龟道人,乃是海中乌衣化形。我听闻凉州兼收并蓄,对待妖族宽容大方便游历至此,今日才到的同生城。
我本想在城内找个住处,没成想在主街上遇到一个小偷,险些被偷了钱袋子,所幸这位兄台将小偷拦下我才找回财物。
我欲将这小贼送官,可不成想这位兄弟却偏袒人族,这才找城主决断。”
明真也是点头,显然认同了龟道人的说法。
城主有些惊疑:“龟道人,你既是乌衣化形本该法力高强,为何会被这小童偷盗得手?若不是明真相助,你真的会丢掉钱袋吗?”
龟道人脸上赫然:“回城主大人,这与我无衣一族的天性有关,世人皆知我一族喜静不喜动,一到了岸上便慢吞吞的,只有在水里才生龙活虎,发挥全部威能。
这孩童偷我钱袋时,我一没防备,二是被街边杂耍吸引了目光,这才叫他得手,没成想这小童跑得飞快,我竟然追赶不上……”
城主点点头,又问明真:“你为何不愿让龟道人报官?”
明真直言这小童恐怕有难言之隐才会做出这等事。
城主沉吟片刻,又问了小童几个问题,小童一一回复了,那套说辞还和与龟道人说的一样,只是言辞之间稍显犹疑,似是心里有鬼。
城主沉吟片刻,派人往小童所说的城区走一趟。
张小文余光瞥见小童惨白的面色不由得感叹,恐怕这小童口中全是谎言。
片刻后家丁回报:“城主,属下找到小童家时,里面只有一位妇人,小人细细打探之下发现这妇人正是小童的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她原来的确得过一场重病,也确实是小童替她买药才活了下来。
只是她的病在半年前就已经治好了,因为治病家中原本积攒的钱财也消耗一空,夫人只得夜以继日为别人做活养活家人。
至于小童所说的情况,属下猜测这小童是因为看母亲辛劳,所以才邪念丛生,想靠偷取财物补贴家用。”
随着家丁汇报情况,那小童的脸色逐渐变得如纸般苍白,一点血色也无,他无力地跪坐在大厅中,掩面哭泣。
城主面色严肃质问道:“你可知错?”
小童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加剧烈。
明真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
小童哭声一顿,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看明真,而后扫视大厅在场的人一周,再次掩面哭泣。
见状城主心中有了计较,他刚想说什么,却见明真开口。
“城主大人,我否允许我先讲法,等今日讲法完毕您再发落罪人也不迟。”
在场众人被明真这要求搞懵了,就连城主脸上也浮现一丝错愕,不过明真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要求,于是城主怀着满腹狐疑答应了下来。
246 大威天龙(20)
“今日咱们便讲人死后的事情吧,正如市井传言所说,人死后统统要到地狱听候发落,这期间要经过勾魂夜叉、黄泉路,过冥河忘川,到达地府,在地府中接受判官审判决定接受哪些惩罚。
所谓地狱,共十八层,每一层针对一种罪孽,这大概对应了俗世人最容易犯下的十八种罪恶——我就借地狱场景给大家细讲讲佛门中的地狱道和恶鬼道……”
真的声音不疾不徐传遍在场人的耳朵,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大概因为没有讲经的缘故,张小文也神采奕奕的在一旁听着,明真的声音十分好听,温和而醇厚,是那种刚一聆听便让人心生好感忍不住聆听的嗓音。
城主眼中饶有兴致,他没想到明真会讲些介于说书人市井传言和传统佛典之间的内容。
龟道人和城主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二人涵养极好,都耐着性子听着,不知不觉间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期间偶尔会提出些疑问。
场中唯一不对劲的便是那小童了——市井平民也没有太多娱乐方式,明真讲得通俗易懂,他倒也听得津津乐道,只是当明侦讲到“拔舌地狱”的时候,小童立刻脸色煞白。
“所谓拔舌地狱便是由鬼差将犯口业之人的舌头不停拔出,由于鬼魂性质限制,舌头拔出后又会重新生长出来,由此反复,不分昼夜……
所谓口业,指凡世之人油嘴滑舌,诽谤害人,挑拨离间,巧言善辩,说谎骗人等,这些人在不知不觉中犯了口业,便要接受惩罚!
拔舌地狱在十八层层中只排第一层,算是最轻的了,所有犯口业者都要先在拔舌地狱中经历百年时光,待赎清了自己犯下的罪过,才能进入下一层接受磨难……”
张小文小心观察着那小童脸色,只见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头上出汗脸胀得通红,似乎很不好受,神情格外紧张。
倏然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恢复镇定,只是神情间那一抹凝重昭示着他内心的纠结。
“当然,说谎骗人也不单是一种罪过,若是他说出实情是一种判法,没有说出实情反而因此牵连出了另外的公案,便又是另一回事了,说到这里咱们不得不提地狱的第四层孽镜地狱。
孽镜地狱中有一面镜子可以照映出人心底最深处的善恶,将那些他们在阳间隐藏的最深最丑恶的事情全部明明白白的映出来。无论这人从前多么嘴硬,在孽镜地狱都只能承认以往犯下的罪过,若是被孽境地狱检测出来,后面在地狱其他楼层中受刑的时间会依次增加……”
明真今日讲法粗中有细、趣味横生,说的又都是些与生活相关的事情,因此大厅中众人都参与进来,讲法也格外热烈。
大概一个时辰后,明真今日的讲法结束,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正在这时,已经被众人忽略的小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脸色煞白,双股战战,泣不成声。
“报告城主大人,我有罪,我不想进什么十八层地狱,我说实话……求求您饶了我!我偷钱袋的确有难言之隐,是有人指使我做出此等行径的!
那人只说是演一出戏,却从没说过这戏会闹到城主大人面前,我也不知犯下口业会进拔舌地狱……”
众人一听这话皆面露惊疑之色,细细聆听。
张小文也在一旁心中格外震惊,没想到还真让明真猜对了。
原来这小童经常给病倒的母亲买药,一来二去也与城中一个药铺熟识,某天他正在街市玩耍,正巧伙计将他叫了进去,只说有一件能挣钱的买卖。
那伙计说是陪给客人演戏,小童看母亲生活不易,十分辛劳,也想为家庭出份力,于是毅然答应下来。
伙计让他于今日卯时在主街上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趁其不备时将他怀中钱袋掏出,而后只要发足狂奔便算是完成任务——可不成想他恰好撞到了明真身上,引出了这一番公案。
小童一边说着声泪俱下、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在场的人便先信了八九分。
城主立刻派手下去打听小童所说的店铺究竟是哪家的产业,是否与龟道人结仇,为何要偷盗他的财物。
正在这时外面仆从传声:“八夫人到!”
张小文心下震惊,这时间八夫人怎么来了?按平时来看每次城主讲法只会有一位夫人陪同才是。
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惊诧之色,只有明真神色淡然。
八夫人进入大厅后,明真浅浅行了一礼:“夫人总算来了,不如您来解释解释,今天这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八夫人一听这话,柳眉倒竖怒斥道:“你这和尚说什么疯话,我才进这大厅怎么突然来质问我?——夫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城主便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八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这和尚说的什么疯话,这小孩如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明真见状,不慌不忙说道:“八夫人没有来前我便不敢妄言,可八夫人到底是来了,小僧便说说自己的看法。
传闻东海之滨有一蚌族,善幻术,居于大海深处,与世无争,齐鸣保息,日精月华受大海孕育,于八百岁化形,人形皆为妙龄少女——我听闻夫人您就是从东海之滨来到凉州的,还听闻您有一法宝名为‘月华珠’,您与蚌族的关系应该无需我多言了吧……
我在东海之滨游历时听当地歌谣唱‘海神送我红壳蚌,里面生着海东珠,下海世人九不归,红蚌旁守乌衣族……’,由此可见蚌族和乌衣族世代交好——海中妖族交往密切,共生关系复杂,传闻海中曾有妖庭,以巨龙为主宰,乌衣、红蚌、鲸、夜叉均被龙王点化,后归于妖庭管理。
直到现在红蚌和乌衣的关系仍旧紧密,我想红蚌族的八夫人应该与乌衣族的龟道人十分熟悉吧?”
八夫人眼珠转了转反问道:“明真这话就有失偏颇,不知道我和龟道人认识与否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同生城往来这么多人,岂不是我认识的人被偷了东西就都和我有关系了?”
247 大威天龙(21)
面对质问,明真低眉顺眼,看着格外和气:“自然不是,贫僧想问您与龟道人是否是旧相识?”
“算是吧,东海之滨蚌族人丁不兴旺,乌衣族甚至不如蚌族,不过两族交好,我与龟道人并不陌生。”
“只是不陌生吗?我以为八夫人不光与龟道人认识,还十分熟识,甚至可能是多年前的旧交,——大概是我每月来给城主讲法让您心头不安,夫人听闻龟道人要来同生城便想出这样一个计策,想要将我驱赶出去。
您先在同生城寻找合适的目标,专门寻找贫苦的小童,最后挑选出最合适的,并用各种理由哄骗他们,而后联系龟道人,让他在我赶往城主府的路上与小童相遇,给我上演一出人妖之争。
八夫人一定认为以我厌恶妖族的特点肯定会包庇小童,而小童也会为了脱罪故意撒谎,只要龟道人一口咬定这小童一定偷了钱包将他扭送官府,众目睽睽之下小童无法抵赖,至于什么‘找人演戏’的说法也会被看作是小孩撒谎成性故意为之。
夫人便可以此为依据栽赃我识人不明,我所说的关于妖族的一切理论也有站不住脚了。夫人您就可以联合城里其他妖族一同将我驱逐出去……是也不是?”
城主脸上浮现错愕,八夫人则发出轻蔑笑声。
“你说的什么疯话?光凭借着我与龟道人认识就觉得我俩勾结在一起陷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你刚刚还讲了十八层地狱的典故,我们妖族修成人身也会归于地府管辖,你真觉得我用自己的功德来做这种事?”
明真反驳道:“夫人自然不会做这种有损功德的事情,我虽不喜妖族可也知道妖族修炼总共分为两种,一种是屠戮吞噬一脉,另一种则是功德修身一脉。
屠戮派妖族思绪混乱,只凭借一股野兽冲动行事,做事情最讲究随心所欲,不受任何规则束缚,这派虽然修行速度极快,可欠下的因果孽债很多,一不小心便会身死道消,因此只有从蛮荒之地出身,毫无传承的野妖才会选择这样的修行功法。
如夫人这般的化形妖物自然是功德修身派。这一派讲究与清幽之地苦修,积攒功德,慢慢修成正果化为人身。化形后便可按照人类修行的方法一步步精进法力,这一派最怕欠下因果罪孽或者亏损阴德,因此夫人是绝对不会做出有损功德的事情的。”
八夫人听了眉头一挑好奇道:“你既然知道又怎会说出我指使了小童,还要用他顶罪这样的话?”
“您虽然指使了小童,但却没有让他顶罪——想必夫人还有后手,贫僧只说最后小童会含冤入狱,可后面您却会暗中帮助小童将他救出来,甚至赠予他财物、机缘补偿——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只要您在总体上维持了功德的平衡,便不会对此后修行产生影响。
夫人如果问心无愧,为何不让城主去询问守城官员,看看归道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入的城,究竟在城中待了几天?
城中主街上的马戏杂耍的确好看,可也不至于让一个化形的妖族看得目不转睛——以贫僧的法力诵经便可产生种种异象,这大概比普通市井的杂耍马戏更加独特,可刚刚龟道人也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更何况街上的马戏每天都是相同的,贫僧自从来这同生城街上的马戏便是那么几种,一年到头也没见更换。就是丫丫看过几次也不会盯着马戏杂耍看了,没道理一位化形有成的妖族会盯着人间普通的马戏杂耍津津有味地看上两三天还不腻歪。”
丫丫是张小文在这方世界的小名,她现在还没有大名,可是为了方便称呼几位夫人便叫她丫丫。
八夫人和龟道人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发出轻微的“哼”声表达不满,张小文听这哼声底气不足,似乎有些心虚。
明真也不和八夫人继续纠缠,转而向城主深施一礼:“城主既然已经派人去追查药铺是何人的产业,何不再请城门的守城士兵前来辨认?”
城主沉吟片刻吩咐下去,请守城来的士兵来一趟。
张小文窥见夫人和龟道人的脸色明显不好,心知明真猜对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对龟道人起了疑心。
自己与他同行了一路,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原来是之前派出的人回来了。
“回禀城主大人,经调查小童所言属实,的确是药铺伙计给他发布了一个演戏的任务。药铺所属为城主府产业,由八夫人负责。”
又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名仆从匆匆带回来一名守城士兵。
守城士兵给城主行礼后道:“回禀城主大人,这位龟道人是小人放进城的,他是三日前进的城,进城后从未出城,这是当日他入城时留下的文谍信息,请城主过目。”
城主看了看承上来的文书,目光扫视堂下的八夫人和龟道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八夫人撅起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夫君,我就是和他开个玩笑……”
与此同时,三夫人也站起身来向城主深施一礼求情道:“夫君息怒,老八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样的事,她实在是怕夫君对妖族产生隔阂,改变凉州律法——我等妖族在世上求生着实不易,有同生城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居所自然想要极力珍惜……”
城主脸色稍霁,沉吟良久说道:“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便要给各方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小童是被人蛊惑,念在他被人蒙骗、孝心可嘉的份上就恕他无罪,放他回家去吧。
八夫人因私怨设计陷害明真,不过念在夫人是妖族,而且是关乎妖族的大事,有此做法也能理解,不过必须以此为戒,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就罚她禁足半年,她今年的商铺分红充公,另赔给小童二十两银子。
龟道人与八夫人合谋,本应按照律法驱逐出城,不过念在他和夫人是旧相识且多年未见,这件事又是关乎妖族共同利益的大事,罚他给小童家当半年苦力……
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
248 大威天龙(22)
张小文在一边啧啧称奇,她凝视着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心道,不愧是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凉州的凉州王,童飞扬真是不可小觑,轻松几句话间赏罚分明,事情处理得各方人心中佩服,生不出半点怨气。
更难得的是,城主将处罚每个人的依据都清清楚楚说明,其中不光有律法的考量,还充分考虑了每个人的感受。
看着童飞扬坚毅的国字脸,张小文也不禁为他的处事方式折服——这人身上不仅有上位者的谋断,更有浊世中难得的体贴和敬畏之心。
处理完其他人,城主转向明真:“你受委屈了——只是我现在想不到要赔偿给你什么,我看你在城中住得不错,平日里给人消灾解厄、打醮做法也小有名气,城主府每月给你的开支可还够用?”
从明真开始讲法之后城主每个月都会给明真一份开支,明真第一次领到开支时还格外惊讶。
张小文觉得别人不将明真驱逐出城就已经算好了,可城主童飞扬却还给明真薪水,这足以显示出他为人处事的不同寻常了。
“回禀城主,我的开支还够用,不劳城主挂心。”
童飞扬沉吟了片刻,似乎也在为送什么而烦恼,这时三夫人却给城主使了个眼色。
“我倒是忘了,明真独自带着丫丫应该很不容易吧?一时半会儿还是找不到她父母的信息,你这样带着她也的确有些困难,不如等她再大些送来城主府开蒙?”
凉州风情与外界很不一样,这里深受外族影响,民风开放,男女相对平等。
女子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甚至优秀的女子可以出入各种场所经营买卖或当账房先生。
城主此举确实是在为张小文的未来考虑——一个被和尚养大的孤女若在世上无依无靠,恐怕活得十分困难,若是城主担保给予她优质的教育,未来就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想到这儿明真微微颔首谢过城主。
为了安抚明真,城主还答应让他一月讲经三次,又斥责了几位夫人此前的行径,不许她们再在明真进门的时候百般刁难。
张小文心中浮起感慨,这世上的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许多东西道理上讲不清楚。
明真、城主和城主夫人们完美的构建出了一个平衡——城主制约着明真,明真制约着夫人,而夫人又制约着城主。
张小文想如果未来不会发生大的变动,恐怕明真要在同生城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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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岁月如梭,时间白驹过隙般溜走。
朝廷上还是乱七八糟,原来诸侯蠢蠢欲动,随着小皇帝长大,太后逐步掌权,朝中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只是小皇帝年龄越来越大逐渐与太后离心,朝野再次掀起了新的波折。
凉州许久没有战役发生,在这诡谲的波澜中沉寂下来,竟然脱离出了人们视线的中心。
城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任外界怎样打生打死都与这方土地无关,沙漠隔绝的不只是江河,还将外界的波谲云诡、蝇营狗苟也阻挡在外。
一转眼,张小文已经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期间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多改变。
随着禁制一点点打开,张小文学会了说话,走路,能够独立生活,此后她进入了城主府的学堂,本以为会和城主的孩子们或本地大士族里的孩子一起学习,却不曾想这里实行的完全是精英小班教学。
城主子嗣不丰,虽说他有四十多位夫人,可惊人的是,他居然只有几个孩子,饶是是这为数不多的几根独苗苗也早就成年,和豆丁大的张小文没有半点共同语言。
张小文的老师不是外人,就是那几位和明真过不去的夫人。
细想起来,这安排倒也有道理,几位夫人中三夫人文采斐然;五夫人喜爱机关巧具,数术极佳;八夫人善于料理,粗通药理,对植物秉性极为熟悉;四十九夫人喜欢各种志怪故事,消息十分灵通。
难能可贵的是几位夫人讲课风格各异,但总都生动幽默,循循善诱,张小文在她们的照顾下对学习也产生了较大兴趣,与现实中学渣的样子大相径庭。
十几岁的少女好奇心大,整个同生城也被她当做游乐场,徜徉其中,肆无忌惮,好不快活。
今日是四十九夫人的课,她上课总是旁征博引、触类旁通——这是好的形容,若按通俗来讲就是喜欢跑题,本来今天讲的是五华派的基本情况,可是下课时四十九夫人已经歪到了最近声名鹊起的草上飞又掳走了哪家姑娘。
张小文兴致勃勃地听四十九夫人讲完最后一句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抓起背包就几步窜出屋子。
今日恰好鬼市开门迎客,张小文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这么多年来碍于她年龄尚小没有武力保护自己,明真只在她是个婴儿时带她去过鬼市,后面就再也不准她去。连带着城主和城主夫人们也为她健康成长考虑,不准她踏入鬼市所在的坊市一步。
现在她武功小成,再也顾不得那些规矩教条,急着想去鬼市闯一闯。
她运起轻功一阵风般从主街上划过,引起无数人侧目,即使街道如河流般拥挤,她脚下变换几步便轻飘飘地到了街市的另一头。
这一手功夫放在偌大的江湖并不算精才绝艳,只是人群中有人瞥到施术者一脸稚嫩,不由得惊诧。
“这是什么人?看样子只有十几岁吧,好俊的功夫!”
旁边热心的摊主寻声答话:“客官是刚来同生城不久吧?这人你不认识也正常,不过您可别看她小就小瞧了她,她的身份可不一般!
她是退隐江湖多年的‘无奈僧’明真的徒弟,也是城主大人的半个干女,你看她这一身俊俏轻功就是城主独家真传——别看她年龄小,我听说她已经将轻功练到第5层了!”
外来的旅客啧啧称奇,没想到沉寂江湖多年的无奈僧竟然窝在了同生城,也没想到他和娶了一众妖族的城主成了好友,更没想到无奈僧还收了个天赋不错的徒弟。
要不说这世界疯狂呢?
249 大威天龙(23)
张小文掠过主街隐约间听到远处传来的的交谈声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确是明真的徒弟,可和城主没有实打实的关系,她一个小姑娘和久掌大权、生杀予夺的城主大人交集不多,只是城主子嗣不旺,仅有的孩子都是男孩,见着她格外亲切罢了,城主不过是随手点拨过她一些轻功法决,城主夫人倒算得上是她的师傅。
城主教授她的这门内功名为“踏浪无痕“,算是一门上乘功法,勾连这方天地中的能量施展轻功。
踏浪无痕总共分九层,传闻修到最高层时可以行走于海面如履平地,就算是在海面长久站立也不会沉下去。
对于城主的传功之恩,她心里格外感激,只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报答。
转眼之间她便到了康定坊,鬼市就在这个坊中。
张小文从怀中掏出块轻纱附在面上算是做了简单的伪装,大摇大摆地往鬼市走去。
福生客栈,就是这里了!
张小文自信满满,刚想迈腿进入客栈,只觉空气中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袭来,她立刻回身后撤,轻功运用到极致,眨眼之间退出三丈。
然而一道内力波动仍旧追随着她,倏然悄无声息地从右侧伸出,直逼她肋下。
张小文慌忙躲闪,情急之中在路边拿了把扫帚进行格挡。她一套棍法运用到极致,先后作出挡、拨、打几个动作,然而对面功力更胜一筹,张小文的攻击如泥牛入海不能撼动对面分毫,反而被轻轻几下化解。
古朴的紫檀木棍不偏不倚地拿在他手上,张小文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收回手,悻悻施礼。
“师父你来啦。”
面前的明真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可张小文知道这是师父生气的前兆!
“你今日来这里干什么?”
张小文心虚得很,满是被抓包的懊恼,但面上不显,而是摆出一副笑脸,试图靠撒娇蒙混过关。
“咳咳,师傅从不允许我来康定坊,今日闲来无事,我打算来看看……”
明真脸上浮现一丝微妙神情:“那你今日看这康定坊如何?”
“看着挺好的,似乎和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呵呵,师父我已经看完了,这就回去!”
明真轻哼一声,一脸高人气概地伸手拽住她的后脖领子,提着她大步流星回了家。
张小文在心里腹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生气了就揪自己的脖领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病。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说两句,真正面对明真的时候则极尽讨好之所能。
“今日功法练了吗?”
刚一到家,张小文迈腿想要开溜的同时,明真咒语一般的声音炸响在耳畔。
“今日不将伏魔棍法练三十遍不许吃饭。”
张小文苦着脸答了声是,气呼呼地从院里拿起一根柳木棍子比划起来。
没错,伏魔棍法。
这便是张小文现在主修的功法,也是唯一的攻击手段——天知道明真是怎么想的,让她一个花季少女练这样一门伏魔的功法,还是棍法!
她又不想当少林的武僧!
只是她的抗议从来没有效果,明真是个极其执拗的人,否则也不会一下在同生城待了这么多年。
张小文多么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江湖侠女,她们有的修习玉女剑法,有的修习飘渺乐法,有的修习武灵真经……总之都是些缥缈俜伶、衣袂飘飘的功法,说不尽的美妙优雅。
她如此渴望到鬼市里闯荡,也是想看看有没有另外的功法可以修习,她已经受够练习这粗蠢的棍子了。
江湖侠士在外行走,总免不了带着自己的武器,张小文几乎可以想象到当其他女侠或持剑,或持肖,或抱琵琶的时候,她一个人拿着根木头棍子站在其中是多么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无论心中怎样抱怨,张小文还是认命地拿着棍子挥舞起来,真气一遍遍在她经脉中游走,双手发力,棍子猛地击打在地面扬起尘土。
闪转腾挪间,一股吸力引着空气间的尘土随着棍头画出的路径与阳光下游走,莫名有种神圣的氛围。
“嘭”一声,棍头狠狠砸下,原本被牵引起的尘土瞬间崩裂,爆裂声传来,地面上出现一个砂锅大的坑洞。
明真悄悄从屋内观望外面的人影,心中一阵欣慰——他这捡来的徒弟倒是听话。
明真自然知道她学伏魔棍法心中百般不愿,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对各大门派和相关功法的认知还是在闯荡江湖时留下的,他自身所学除了棍法外还有一套拳法,他的内功也学的是与佛法相配的摩诃心法。
棍法和拳法两相比较,明真还是觉得棍法更好些,至少避免了与人对战时摩肩接踵、拳拳到肉。
他对自己这徒弟武道方面的希望也不算太高,只愿她有自保之力未来能养活自己便够了。
至于摩诃心法他也想教会张小文,只是张小文实在没有佛法天赋,每每诵经时都情不自禁地睡着,有一次睡得太香还将口水流在经书上。
长此以往,明真对她修习佛法已经不抱希望,可摩诃心法需要配合佛法共同精进,佛法越高内力威力越大,如张小文这般对佛法毫无天赋的,恐怕就算修习这套心法也没有所成。
张小文向下劈砍只觉得一股能量从手臂顺着静脉倾泻而出,她似有所感,对这个世界中的真气、内功的概念更多了感悟。
在这样的感悟下,她引导身体内的真气运行,随着动作控制内劲在关键部位覆盖。
一开始她还觉得格外新奇,可过了一会便觉得控制内力所需的精力巨大,她逐渐有些吃不消,可现在她的身体已经脱离掌控,意识想要停下,然而身体仍旧在继续。
真气在经脉中逐渐凝实,可张小文对它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她心中惊惧,再这样下去真气恐怕会不受控制溃散在体内,轻则内伤,重则经脉被毁!
绝对不能这样下去!——然而此刻她完全失去了对真气的控制,她体内的真气被就不多,此刻她能感觉真气越走越顺畅,她体内原本凝滞艰涩的静脉被失控的真气撞开,疼痛淹没了她的思维。
张小文意识到失控的真气是机遇也是挑战,她一定要想办法收服它!
250 大威天龙(24)
这个世界的能量就如同武侠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以真气、内力为体现形式,所谓真气就是通过一定功法配合吐纳将外界的物质能量引到体内,不同的功法根据特性引来的能量属性不同,各具特色。修炼者需要讲真气炼化成为自己的能量才能如臂指使,而这种能量则被称为内力。
张小文的轻功只是勾连天地能量,并不需要吸纳和炼化,只是将自己无限接近于某种能量的特性就可以施展,而伏魔棍法却是需要引来外界能量再驯服的。
张小文今日思虑不定,因为贪玩一不小心引入太多能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这才险象环生反被真气控制,随时有真理爆裂或走火入魔的风险。
她意识到不好,立刻稳定心神,心中迸发出强烈的意志想要压制住汹涌的能量,然而能量游走不定已经形成了既定路线,收服起来难上加难。
伏魔棍法吸引的能量中正淳朴,自带浩然正气,其中还夹杂着对恶念、妖力的震慑,是天地间极为霸道的能量。张小文逐渐觉得力不从心,豆大的汗珠从额角鬓边落下。
外界看她似乎沉浸在练习中,可只有她本人能察觉到其中危险。
张小文感觉真气隐隐发烫,似乎在运行几个周天就有爆裂趋势,她不敢再耽搁只能铤而走险。
她放开周身控制,任由天地之间的能量进入体内——天地之间的能量本源相互牵制,维持了巧妙的平衡,正如正义和黑暗总是相伴而生,善与恶构成了世界的两面,一种能量自然会吸引另一种与它相反的能量。
她周身运行的浩然之气在放开后果然吸引了天地之间的黑暗邪恶能量,一正一邪在经脉中刚一相遇便斗得天翻地覆。
张小文强忍疼痛吸收天地间的邪恶能量,等总量与体内真气相当时闭合了周身经脉,只留两种能量在体内斗争。
经脉被正义能量拂过冲刷时虽然痛苦,不过更多是冲开桎梏的喜悦,然而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在经脉中则是相互斗争,原本被拓宽的经脉根本无法容纳两种真气运行,极大痛苦再次笼罩她的思绪,真气在经脉中追逐吞噬,相遇的时候爆发出能量余波,将经脉再次拓宽。
然而经脉承受不住能量余波的力量,无数薄弱处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纷纷断裂,真气在体内任意驰骋,肆无忌惮地斗做一团。
换做常人一定会因为超越极限的疼痛昏迷过去,而张小文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坚持住,她狠狠咬住牙,用残缺的经脉捆缚住能量,让它们在指定地点斗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小文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在她昏迷的最后一刻两种能量相互抵消殆尽,她再也坚持不住,无力瘫倒在地。
…………
再次醒来已是早上,她只觉浑身骨头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痛苦异常,然而抬眼她却见到了明真喜悦的脸。
记忆中明真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从没像今天这样笑得如此灿烂。
“你醒了?恭喜你昨日踏入伏魔棍法的第一重境——开天。”
张小文一脸懵,自己误打误撞竟然入门了?不过伏魔棍法的入门这样痛苦吗?
她记得看别人练武进入一重境明明格外轻松,大概是能连贯所有招式后加入内里运行几周天便可进入,怎么到了她这又要经脉寸断又要两种气息相互攻伐?
明真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沉吟片刻说道:“伏魔棍法和其它武功不同,它不仅需要招式融会贯通,更需要习武者对世界的认识到达某种境界。你昨日在真气暴动后没有慌张,反而引入外界的能量克制,以自己为战场让能量两相抵消,这便是万事万物的平衡之道。
此外,以身体为战场非大毅力者不能做到,你的选择也会影响你功法的未来取向,今日所见你的功法刚柔并济、借力打力,更难能可贵的是怀着悲悯刚强——我原本并不想将伏魔棍法当做你终身修习的功法,只以为是个开蒙过度,毕竟我只你心中所想。
只是如今见你在无外力指导的情况下就踏入一重境界,可见在此道上有极佳天赋……”
张小文只觉被明真的话震得眼冒金星,她竟然在伏魔棍法上有天赋,这可是少林功法,最信奉刚猛……
她不能接受现实,一度陷入自闭,连明真的话也没兴趣听了。
好在明真不懂什么叫幸灾乐祸,他后面又交代了后续功法的运行方式,还不忘留下一颗药丸,这才离去。
张小文看着那颗药丸陷入沉思,虽然她不知道药丸的名字,可能看出这是好东西,光是看药丸中蕴含的丰富能量便知道它价格不菲。
张小文鼻头一酸,心里知道明真肯定又去鬼市交换了。
她想起明真手上缠着的手串没了,便知道那串受百年佛前香火的九星菩提子被他换了这颗药丸。
说起来明真对她真的不错,她还记得小时候明真亲自给她喂饭,有时候就算她苦恼明真也不气恼,就算她偷溜出去玩,明真也不责骂,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抄经和练功。
只是这人不善于表达感情,大概是佛法限制,永远是那一副表情,可刚才他眼中的喜悦也是认真的。
想到这张小文心中的怨气也消散了,算了,伏魔棍也挺好,以后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这女人不好惹……
她一口将药丸吞下,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丹田出现柔和地流过她的经脉,所到之处所以崩断开裂全部愈合。张小文经历过系统回复药水的洗礼,自觉那就算是事件数一数二的神药了,可明真拿来的药丸却与系统的回复药水不遑多让!
张小文咋舌,这药恐怕不那么好得来——随即她心里一阵懊悔,如果自己的背包可以打开,也不至于要明真拿自己的法宝去换药了。
片刻后药物滋润下张小文周身经脉恢复如初,她尝试着打坐调息,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丹田内多了一团灰白色的能量,细细感受之下这竟然是没有属性的混沌之气。
251 大威天龙(25)
张小文丹田中的那一团气体便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内力!
有内力和没有内力完全是不同的境界,这世界虽然人人可习武,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出内力的。
修炼内力一看天赋,二看功法和修习者的适配性,三看机缘,有了内力就意味着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拥有更强大的改造外物的能力,内里高强者还能达到摧山破石、隔空取物的效果。
不过修炼内力这件事十分困难,有人年纪轻轻就可以有本源内力,有人修了一辈子也只是强身健体,其中差距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而且有了内力算是向着这方世界的高端战斗力前进,因此这样的人才对整个社会而言都是巨大财富,王朝、门派、诸侯都抢着要,因此这里不少地方都是会有门派定期招生孩童,测根骨体质,将优秀的小孩收入门内加以培养。
一般的江湖散客要么没有内力,要么内力稀松平常终生没有进益的可能,与门派传承不可相提并论。
张小文的这团内力就算是放在江湖中也是稀奇,一般而言内力会和所修炼的功法相匹配,进而影响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
五行之说中,金、木、水、火、土掌管世界万物,相生相克,人的内力也大都符合这几种属性,如峨眉派的三阳功借力打力,修行者必须为阳气旺盛者,功法内力也刚猛异常,属于金属性;清风门的断续功救死扶伤,修行者需要心怀苍生悬壶济世,内力柔和绵绵不绝且与在练功时需要配合草药,属于木属性;而少林的伏魔棍法惩恶扬善,修行者善恶分明,内力至刚至强,属于火属性。
万物相生相克,功法、内功只见也相互克制,正如魔教功法大多阴柔,以水属性内力为主,少林功法刚强,少林门人不可能在修习少林功法的同时修习魔功——如果这样做了,水、火二气相互冲撞,轻则散去内力,重则走火入魔。
可张小文的内力是没有属性的混沌,这说明她未来不会被自己的内力限制修习其他功法。
张小文也算因祸得福,她小心翼翼运行混沌内力周游全身,内力中药力充盈,她在运气同时也暗中修补着周身暗伤。
不一会,她感觉精力充沛,内伤已经全被救治,内力反哺自身的情况下她感觉到了周身事物的不同。
若要形容只有“脱胎换骨”这词才最恰当——她感觉身体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向上跳十几米高,,从前身体的极限此刻都不复存在。
与系统赋予的能力不同,内力是她感应这方天地灵气自己获得的,她能完全理解其中的能量运作机制和能量运行方式,这能量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就仿佛鸟儿天生就会飞翔一样。
而且她对能量运行的理解也更加深入,系统的能力像是个盲盒,她就像原始人一样可以使用工具,但是不知道背后的原理,现在那块隐秘的盲区揭开了一层面纱,张小文可以依据自身内力的运行方式反过来推测系统赋予的能力的运行方式。
张小文相信如果未来某一天自己的能力解锁的话,她对能力的运用会增长一大截。
心中的喜悦掩盖住经历过险境的恐惧,她端坐在床铺上冥想打坐,佛一个刚拿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不停尝试着试图解锁其中的奥秘。
再次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无数灿烂的星星闪烁这挂在夜空,灿烂星河下守护者亘古和永恒。
张小文感觉到一丝疲惫,她躺下身,周身内力仍旧全力运转——这是武者的习惯,内力流淌可以帮助武者随时随地感悟自己与世间的联系,内力运转成为像呼吸、心跳一般无需注意就会做的事情。
白天积压的疲惫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一瞬间就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中,张小文突然听见有人叫她,这声音十分熟悉,好像是自己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她睁开眼,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出现在眼前,可她却从心底觉得这人与她格外亲近。
“小文,你怎么看着呆呆傻傻的?不会是睡懵了吧?……赶紧醒醒吧,咱们说好了一起出去玩呢!”眼前人一脸急切,眉目间流转中含着说不出的风情,仔细看她此刻有一丝焦急。
张小文猜她要是继续赖在这下一秒这人就会哭着指责她——张小文最见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哭,尤其是这样一位美人,弄哭她想想都觉得满是负罪感。
那人手上用力,张小文立刻从床铺上站起来,任由她拽着往外跑。
“快点吧,大会马上就开始了,你再慢吞吞地待会就赶不上好位子了!为了等你我要是错过了好位置有你好看。”
张小文不由得加快脚步,跟着面前人匆忙出了屋子。
推开门,外界景致美得令人窒息——那是在水中,斑驳的阳光穿过水面照亮海底,面前呈现出深浅有致的蓝色,偶尔有海鸟的影子倒影在海面上,水中它的影子也潇洒略过。
海底铺满细沙,沙子中好些鱼儿探出身子似乎在等待着猎物,一见俩人,它们立刻缩回到沙底。沙子上还点缀着各色珊瑚,五彩斑斓的游鱼在珊瑚丛中穿进穿出,偶尔礁石中趴着一只蚌壳大张的扇贝一动不动,就像是巷子里躺椅上躲避酷暑的老大爷。
水中各种鱼类应有尽有,细细看去竟让人花了眼,红的、绿的、黑的、黄的……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不像是海底,倒像是热闹的集市。
远处有好几只大海龟在逡巡,它们的路线交织在一起逐渐往一个方向移动。
面前人拉住张小文也往那个方向游去,路过的各种生物让她目不暇接,不能自已。
突然间远处传来歌声,那声音能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欢愉,听过便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张小文不知不觉咧开嘴角,循着歌声翩翩起舞,然而无论她怎么寻找都看不到唱歌者的身影……
正在这时她突然间感觉丹田爆发出剧烈疼痛,丹田剧烈抖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裂。
252 大威天龙(26)
痛苦席卷了张小文的全身,她一下子惊醒。
睁开双眼,她仍旧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一片漆黑,原本闪耀的繁星已被乌云遮蔽,看样子要下雨了。
张小文惊魂未定,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明明上一刻她还与一位友人遨游在海底,怎么突然间又在这里?
还没等她疑惑,丹田处剧烈的疼痛将她思绪全部转移过来,她强忍剧痛凝起全部内力周游全身试图缓解,然而这疼痛如附骨之蛆般仍在持续。
她只觉丹田处被什么东西撕裂了,那处地方处于丹田最下面,她努力凝起所有内力试图冲击丹田,自身内力的混沌属性可以转化为任何形式的能量,也可以更加迅速地抚平身体受到的损伤——然而那丹田内的撕裂如同黑洞般,无论多少内力填进去都得不到任何缓解。
过了一会儿,疼痛感逐渐趋于平稳,渐渐地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强打精神再次凝起内力周游全身,然而想象中体内的暗伤或内力乱流并未出现——她脑海里浮现出种种猜测。
张小文最初以为是走火入魔,然而细想起来又觉得不是。
难道是白天服用的丹药有副作用?可这副作用若如此明显,明真要怎么会不提醒自己,这药又怎么会卖到如此天价呢?
或许因为自己是一位玩家,而不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因此不能以这世界的土著揣度?
思来想去她也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眼见着那伤口的疼痛逐渐趋于平稳,甚至逐渐有愈合趋势,张小文便也稍稍放下心,准备调息到早上观察事态动向。
…………
天光大亮,明真来到张小文屋中打算检查她的伤势,却见张小文已经坐在床上练功打坐了。
明真心中格外欣慰,自己的徒弟着实勤奋,他伸手搭在张小文手腕处,分出一丝内力检验她周身各处是否还有暗伤。内力运转十分顺畅,经脉走向已然确立,更难能可贵的是张小文周身经脉经过晋升时两种真气打斗被拓宽了好几倍,真的是因祸得福了。
明真点点头,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张小文在明真进门那刻就感知到他的到来,她也心知明真定是要为自己验伤的,便存了分让明真查验自己丹田不妥的心思,可见明真收回手,脸上不见忧色反而欣喜,她心下狐疑。
“师父没发现什么问题吗?”张小文睁开眼,看着一脸慈祥的明真问道。
明真的回答完全却出乎张小文的意料。
“你恢复得不错……我知你刚刚晋升,对武道一途充满好奇,可练功就算刻苦也要注意休息,须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张小文问的不是这个,于是追问道:“我丹田处也没有损伤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我给你的丹药名为生机续骨丸,对治疗各种内外伤均有奇效,你经历了两种真气错乱打斗,实在危险,经脉冲撞容易走火入魔或是伤及根本,而那时你也筋疲力尽,自身内力若不加速生成恐有后患,我也怕你留下病根以后武道一途受阻,只能下此猛药——可如今见你生龙活虎,经脉拓宽因祸得福,实乃是一件幸事!”
张小文见明真说得情真意切心下感动,同时她心中疑惑,难道明真没有发现自己丹田中的撕裂?
明真又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张小文在心里反复思考却没个答案。
好在她这奇怪的撕裂已经逐渐愈合,原本撕心裂肺的疼痛也变得隐约起来,张小文尝试用内力修补,然而无论如何这处撕裂毫无反应。
张小文尝试继续巩固自身功力,经脉恢复后内力运行格外顺畅,刚刚晋升的一重境也有突破趋势——内力积攒便是此后张小文练功的重点,其中道理可以用水桶比喻,张小文此刻就像是一个水桶,只是这水桶只盛了一半,她只需要耐心修炼积攒真气就能填满这水桶。
等这水桶满了,她才需要继续拓宽经脉、开辟丹田,让这水桶的容量变大。
张小文逐渐进入佳境,练功时她还不忘观察那处撕裂,然而那东西就像不存在一样,除了隐约间的疼痛外毫无影响——既然这东西暂时还看不出威胁,便先随它去吧
后面几天她去城主府上学时还遇到了一回城主,城主考教了她几招内功心法,她都答了上来,城主很是高兴,便又指导了她内功心法的下一层关窍。
然而城主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张小文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难道这一切痛苦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转眼过了一月时间,一日她正在房中运转周天时,突然发觉丹田中似乎多了什么,细细感知之下,才发现是那处撕裂。
原来这一月之中随着丹田伤口愈合,疼痛感也逐渐归于虚无,张小文便没有再多加关注。
她驱使内力过去探视,只是她如今的内力还十分微薄,细细探索之下也无法窥视到那东西的具体的样子,只大概知道丹田处多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这东西就静静的待在那儿,不疼不痒,内力过去它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不接受也不拒绝。
张小文用尽各种方式去探究那圆球,却没想到那东西一动不动,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触发。
张小文实在探究不出那是什么,最后也放弃了,任由它在那里默默存在着。
说来也是奇怪,这段时间她晚上偶尔还会做那个奇怪的梦,梦中自己在海里遨游,每次她都在寻找那唱歌的人,然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有一次她找得急了,抛下了自己的同伴独自往前游去,然而却撞进了一头黑暗中,紧接着她便惊醒,这梦也不了了之了。
张小文实在摸不着头脑,她总觉得那梦境太过清晰,就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现实一样,然而她是彻头彻尾的界外人,不可能与这方世界有过渊源。
她也试图在平日进入梦境中,然而这梦境格外任性,只在偶尔出来找她,她试图反客为主却久久不得法门。
长此以往她见这梦境总是卡在找人便有了恶作剧心思,只是无论在梦境中干了什么那唱歌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253 大威天龙(27)
张小文功力稳步增长的同时,学习也不能落下,她每天下午都要去城主府上课。
今日正好轮到三夫人讲学,张小文有系统的加持,对学习文字语言一道上颇有天赋,三夫人早在她几岁时就发现她天赋异禀,早早地结束了认字、写字的课程。
后面三夫人多讲文章、作诗和历史。张小文对作诗一窍不通,对写文章倒抱有极大兴趣,至于历史则是尊重和细心研读。
张小文这次的任务就是让明真放下对妖族的执念,然而这任务到如今进步艰难,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对这方世界不够了解的缘故,而历史正好是一个窗子,可以让她窥见这方世界的种种运行机制。
三夫人一直讲述的是人族历史,今天却突然开始说起妖族来。
“世人对妖族的了解都很不透彻,大部分人不知道妖族从何而来、以何为生,现在中原地区还有不少书生腐儒认为妖族与山中飞禽走兽无异——他们都道妖族蒙昧无知、不知礼仪、不讲尊卑,只知道杀戮吞噬,修炼的都是邪门功法。
可你在凉州城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颠覆这种说法了,只可惜凉州距离中原隔着茫茫沙漠,这里的变化想要传到外面实在太难了……
不过人族历史已经十万年,其中人族和妖族一直是对立的吗?也不尽然,今日我们所讲的便是人族与妖族的第一次接触——在此之前,我要先和你说说妖族是怎么诞生的……”
原来这世界的本源能量一开始就平均地分配到所有生灵身上,生灵们早期经历过蒙昧时代,那时候没有统一的妖族,反而是以种族和实力划分出个个种族,如狐狸一族、乌鸡一族、山羊一族、老虎一族……
各族之间征伐频繁,一是遵循了野兽本能,二是赤裸的森林法则。各个大妖、种族只见战争频繁,原本孱弱的人族则凭借着出色的智慧联合团结在一起,建立了王朝国家,最终在斗争中脱颖而出。
眼看其他种族有被人族赶尽杀绝的趋势,妖族的大妖们被迫联合起来与人族对立,形成了妖族。
人族越来越多,森林中的食物逐渐枯竭,人族的皇带领种族占领了平原大河,发展农耕,逐渐摆脱了天地的制约,而妖兽众多、物资匮乏的森林则被抛弃。
妖族顺理成章占领了深林山川,暗中积蓄力量,各种族之间也推举出了统一的妖王管理各种事务。
人类和妖族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直到万年前人族数量过多,平原的资源已不足以供养如此数量的人口——人皇决定带领人族从妖族手中夺取更多土地。
大战爆发,人族妖族相互攻伐,大战愈演愈烈,最后妖族妖王和人族人皇相继下场。
只是人族与妖族实力相当,世界气运也非常公平地分配给了这两方势力,人族与妖族相互攻伐了几十年也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此时人皇和妖皇都意识到,这场战争持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双方签订了休战条约。
这场战争也让妖皇意识到,永久的和平是不可能的,人族目前的退却只是因为损伤太大,人族死伤无数,稀缺的资源暂时足够受到重创的人族分配,可一旦人族数量再次暴增,妖族依旧没有容身之地。
可是现在天地气运相持不下,人族与妖族平分秋色,大战还是会爆发,人族与妖族之间或许结成世仇,永久敌对。
最严重的后果是多年后双方不死不休,直到其中某一族截取全部天地运势,将另一组消耗殆尽为止。
预见到后果的妖皇为了防止妖族覆灭的情况发生决定避世,他率领许多大妖潜入海中,建设水中妖庭,将主要族群全部转移到海里。
人族的天性决定他们此生无法大力探索海洋,也无法永久保持在海洋中的地位,陆地与海洋将会成为人族与妖族天然的分割线。
而妖王在陆地的势力也被分给了一些只能在陆地居住的种族,它们会暂时躲避在久不见人的山林中,让人族与妖族不至于断了联系。
事实证明,妖皇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多年后人族繁衍越来越多,平原逐渐承载不了如此大的人口负荷,人类也破坏了之前的和平约定,向山川湖泽进军。
这次人族针对妖族发明了诸多武器、毒药,甚至命令子民在山林中大肆捕捉,还未修成妖的各种动物……
最终天地之间的势力划分明确,陆地尽归人族所有,只有少部分妖族在其中夹缝求生,而海洋则成了妖族的天堂,只有边缘近海一些人族会冒险出海打鱼求生。
再到后来人族出现了些所谓的智者和宗教领袖,他们出于各种考虑将妖族定性为野蛮无礼的存在,妖族也成为人类喊打喊杀的对象。
…………
张小文听了内心感慨,她作为外来人对本方世界的态度看得更加分明透彻——妖族也是被天地规则承认的合理存在,与人族并无差别。
更何况天地能量允许妖族和人族一同修习,只是二者吸取能量的形式并不相同,不过本质上都是这方天地的合法子民,受到同等的庇护。
她不禁发问:“”在漫长的历史中,人族与妖族难道没有真正的和平共处、深入交流过吗?
三夫人回复了她一个复杂的眼神。
“自然是有过尝试——原本这次尝试已经快要成功了,但在最后出了问题导致功亏一篑,甚至让人族与妖族彻底割裂。”
原来在千年前人族与妖族都想过和平发展,那时候天地之间物资充沛,人族妖族都没有后顾之忧,妖皇与人皇决定在泰山会面,商讨人族、妖族共同合作的相关事宜。
人族智慧超群,妖族武力充沛,二者若能相互结合,或许能更好地开发天地之间的资源,相互成全。
只是那时候人皇国度的内政并不平稳,他手下有一个野心家,这人以一己之力生生破坏了这次会面,还使出了阴狠手段杀死了人皇并嫁祸妖族。
此后,人族与妖族彻底割裂,千年来再也没有和平相处的机会。
254 大威天龙(28)
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人族上下陷入巨大恐慌,人族的大巫不得已出来主持大局。
然而人皇陨落后,人族内部就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再加上那野心家从中作梗挑拨各方关系,很快整个人族就陷入了争战,不少追随人皇的大臣自立为王。
一片混乱的局势下,那野心家暗中传出消息说,是妖皇试图收复陆地重新让妖族掌握整个世界的霸权于是暗中出手害死人皇。
谣言一出,不少忠心于人皇的部下和潜藏在暗处的诸侯纷纷浮出水面,群情激愤,檄文满天,讨伐妖族,而那杀害人皇的野心家也顺理成章以讨伐妖族为目标,组建自己的势力。
陆地上的形势乱成一团,以谣言为蓝本的各种阴谋论和小道消息也在人族境内大肆传播,导致短短几个月人族与妖族彻底割裂,结下深仇——不少在陆地上的妖族被人族以残忍手段杀害,而隐居海中的妖族为了给陆地上的妖族报仇,也制造了很多海难。
大巫本来对妖皇害死人皇的说法抱有疑问,但民间发生的多起人妖冲突事件已经足够扰乱天机,大巫卜算后发现卦象显示人族与妖族有血海深仇。
卜算的结果扰乱了大巫的判断,他逐渐相信人皇是被妖族所害,在那野心家的劝说下,大巫不惜以禁术开坛做法,用整个人族的气运来攻击妖族。
妖皇感受到妖族气运流失、削弱,他试图用自己雄厚的妖力与诅咒的力量抗衡,然而人族气运是举一族之力使被诅咒者永远厄运缠身,逐渐失去天命庇佑,直到消亡——这种诅咒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妖皇自身的法力无法与之抗衡。
在施展完诅咒后,人族大巫就立刻陨命,整个人族也陷入了内乱之中,各路诸侯揭竿而起、相互攻伐,还有一小部分人皇忠心的侍卫带领人皇的军队,清剿大陆上的妖族,发誓要用自己的方式为人皇报仇。
妖族不堪其扰,只能全面退回海中,妖皇不愿将整个妖族送葬,于是毅然决定将诅咒之力的大部分引导到自己身上。
诅咒之力过于强横,一族之力一人又如何抗衡得了?
妖皇也陨落了。
妖族也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各个种族的联盟分崩离析——好在妖皇最信任的部下赢得了大部分妖族的支持,重新整合妖族,潜伏至深海,成立了后来的妖庭。
那位妖皇的部下也就是明真曾经说过的巨龙。
妖庭成了妖族中名义上的共主,实则威信不足以震慑全部妖族,只算是妖族中最大的势力。妖族中也有好些大妖带领自己族群离去有的上岸与人族相互攻伐,有的割据一方龟缩不出。
总而言之,妖族与人族在这次事件后彻底割裂,确实结下了血海深仇,此后的人族历史中也不乏有某些国家征伐妖族,使天下归心的例子。
千年过去,那些回归陆地试图收复一方土地的妖族已基本被人族屠戮殆尽,只剩下龟缩在深海中的妖庭,还偶尔派出妖族到人间来闯荡。
只可惜人族千年来动荡频繁,王朝更替,大陆被分成很多个国家,独自割据一方——不过每个国家都对妖物痛恨非常。
纵观整个大陆,也只有同生城这一处容纳妖族自由生活的港湾了。
张小文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生感慨,虽然给自己讲课的是一位妖族,可妖族的历史记录之客观、分析之深刻比人族更甚。
听了三夫人的讲述,张小文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深了。
“既然妖族没有杀害人皇,为何两族之间的仇怨不能化解?”
“既然凉州和同生城已经证明了人族与妖族可以和谐共处,为什么这世上的王朝、帝国还是不允许妖族存在呢?”
三夫人的神情中浮现一丝落寞,她满是感慨地说道:
“几千年风雨过去,早先的那些事情其实已经没有人在意了,现在各王朝的君主在意的无非是统领更大的土地或奴役更多人口,他们只需要一个靶子或一个公敌。
至于妖族到底和人族有没有仇怨,那并不重要。
更何况当年的诅咒也促成了现在的结果——妖皇虽然承担了诅咒的大部分,可他牺牲自身也不能完全吸收掉诅咒的力量,这诅咒依旧缠绕着妖族。这也成了人,族与妖族相互对立最重要的依据——人与妖是不能有后代的。”
原来当年的诅咒涉及到气运之争的全部被妖皇吸收殆尽,可还有一部分是最单纯的恶意,这部分威力较小,不会对妖族造成毁灭性打击,而且那时妖皇没有吸收掉这部分诅咒的能力了。
这部分诅咒的效果就是人族与妖族不能孕育生命,同时人族中将永远有一脉痛恨妖族,他们可以修炼出完全克制妖族的力量,行走在世间诛灭妖族。
张小文不由得想起了明真的伏魔棍法,他的棍法至刚至猛,其中蕴含着雷霆般的威势,以张小文对能量的洞悉,可以察觉到他所掌握的能量正好与妖族所蕴含的能量相反,就算与发力高强的大妖对上,明真能量的特性也能克制住对方。
察觉到张小文陷入思索,夫人没有隐瞒,坦白地告诉了她真相。
“你猜的没错,明真就是诅咒中永远痛恨师徒诛灭妖族的那种人——其实也不只是他,少林的每一代佛子都是如此。
确切来说少年就是当年大巫为这些人创立的一个机构……
只可惜千年的时光太久远了,少林虽然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可它已经逐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从诛灭妖族变成了现在匡扶人族,济世救人的行事纲领。”
想来也真是可笑,少林将佛子驱逐出境,就等于已经彻底抛下了当年大巫留给他们的任务。
三夫人似乎是感慨般说道:“连少林都忘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忘了它最初成立的目的,想来这千年的时光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那道诅咒的力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吧……”
张小文看到夫人眉宇间的落寞,内心知道夫人作为妖族一定背负了太多,她不敢再继续打扰夫人。
下课时间早就到了,张小文轻轻向夫人施礼,转身离开。
255 大威天龙(29)
回去的路上,张小文重新审视自己接到的任务。
她还记得这个场景的目的是劝服明真放下执念,然而多年来明真的执着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自她会说话开始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一些关于妖族的问题,每次明真的态度都格外强硬。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次问明真为什么讨厌妖族,明真的表情格外复杂,只说妖族与人类不同,会引起巨大祸患,可张小文继续追问下去,明真却闭口不答。
她原来一直以为明真隐瞒的事情不重要,或者只是他心中的一厢情愿而已,可今天与三夫人的谈话让张小文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判断还是太肤浅了。
明真是佛子,也是大巫锁定的诛灭妖族的继承人,千年来诛灭妖族一脉对妖族的仇恨不曾降低,如果少林派是大巫留下的后手,那么佛子恐怕是大巫用来控制少林的武器。
岁月将少林的初心改变,却仍然不能改变佛子的意志,可以想象到大巫留下的这里执念和诅咒是多么强大。
恐怕她现在面对的东西并不是用理智与道理可以讲明白的事情,反而是需要从更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难道自己要从诅咒出发,想办法帮助人族与妖族之间解掉诅咒?
张小文看看自己——十几岁的少女,身无分文,无权无势——想要干预两族之间的斗争,还痴心妄想要解掉诅咒,简直是痴人说梦。
回想她之前试图让明真回心转意所使用的方法,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张小文曾经屡次在明真与城主夫人的气氛剑拔弩张时搞些小动作,她小的时候用哭泣来吸转移大人们的注意力,后来长大了则练就了一身劝架的好本事。
有时在街上,张小文看到妖族之间的相处或人与妖组成的家庭是也不忘故意在明真面前感慨人与妖之间的幸福和谐,又或者点出妖族也有善有恶,渴望一方平安与庇护等等。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自己此前的做法收效甚微,任她磨破了嘴皮子,明真还是倔得像头驴一样,死活都不肯回心转意。
她一度以为是明真的心硬得像块石头,如今看来自己还真的误会他了——恐怕他是从血脉中感受到对妖族的厌恶。
…………
推开家门,一阵饭菜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哈斯嬷嬷,您今天是不是又做牛肉烩菜了?这么多年来您的厨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我一闻这味道就开始流口水了!”
哈斯嬷嬷正忙着将饭菜摆上桌,听了张小文这话,嬷嬷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我做的饭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我不管,从小我就吃您做的饭长大,我觉得您做的饭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就算是主街上同生酒楼的烩牛肉也没您做的好吃。”
哈斯嬷嬷被张小文几句话哄得笑的合不拢嘴,连连感慨明真的好福气。
明真见状无奈感叹道:“也不知这孩子从哪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师傅这话就不对了,您从小都给我念佛经,我早就知道不能说谎的道理,可见我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明真笑着摇了摇头,招呼张小文坐下,一同开席。
一边吃饭,张小文心中各种思绪还徘徊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多年来明真还保持着在寺庙里的传统,只有一碟素菜和一碗干饭,那碗牛肉烩菜都让张小文一个人独享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艰苦,明真每次用饭都极快,张小文见状也赶紧扒饭到嘴里,用尽洪荒之力,以最快速度将烩菜吃完。
“师父先别走,我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明真回过头,眼中划过一丝疑问:“最近练功遇到什么困难了?”
“并非如此,徒弟今天想向您问问妖族的事情……您到底为什么那样痛恨妖族?我依稀记得小时候也问过您这种问题,那时候您只说妖族会引起祸患,但是又没说是什么祸患。
如今徒儿在同生城也住了十几年,这凉州妖族与人族杂居,二者关系极好,相安无事,为什么您还会觉得妖族与人族不能相容呢?”
明真愣了愣,他没想到张小文会如此直接地询问他这个问题。
张小文师从城主夫人,那几位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大妖,甚至她在妖族那里感受到了介于师父与母亲之间的复杂感情,推己及人,明真并不觉得张小文此刻所问有任何不妥。
可是他自己的执着与秘密也让他不得不正视妖族与人族不可相容的问题。
明真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张小文,她已经18岁了,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更难等可贵的是她如此年轻便已突破了伏魔棍法第三重境——这样的天赋与习武速度,让明真也感到震惊。
其实来到同生城后,明真不止一次感觉到自己势力微薄,少林抛弃了他,他们不再相信妖族与人族割裂的理论。
同生城主也只是在维护他仅有的尊严——明真知道城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同自己的观点,无论他讲多久的法,城主也不会动摇。
虽然明真的内力正好克制妖族,可他经常感到独木难支,对未来充满迷茫。
看着面前一脸求知的张小文,明真心念一动——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找个传人,让自己的“道”不至于流散于天地间了。
明真表情复杂,他缓缓开口:“我对妖族的厌恶都源于一个梦——这不是梦魇,也不是如我们平日所做的梦那般,反而更接近启示或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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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黄的土地上布满龟背般狰狞的皲裂,光是看一眼,便让人口舌发干,这片陆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绿色,也与自然、生机没有任何关系。
目之所及都是让人心惊的干涸与荒芜,这一片荒漠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虽然人的目的有限,不能看到更遥远的地方,可只要看到这一片荒漠的人心中便会浮现一种悲凉——大地似乎在哭泣,它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中已经没有生命的乐土了。
直视着这个场景,悲凉感萦绕在心头,然而比悲凉更让人心悸的是从心底里散发出的孤独。
256 大威天龙(30)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荒凉?这里明明是平原沃土,怎么没有人类的踪迹?
抱着这样的疑问,梦中人发足狂奔,灼热干涩的风拂过脸颊带来浓重的尘土,这些没能阻挡那人的脚步,反而更加卖力地狂奔。
终于面翻过一座山,面前出现一片沙漠,那沙漠之广阔目力所不能及,然而上面却居住着不少人类。
只是那些人类都似野兽般不知礼仪,他们衣不蔽体,如动物般在沙漠中行走,不时有打斗抢夺,似乎集结了世上所有的恶念,聚合成了这样一群。
这些是人吗?
心中浮现无数思量,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没人敢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群人中有个小孩子,他从沙土中挖出了一只爬虫,面露喜色正要将爬虫塞进嘴里,旁边却冲出来几个高壮的大人,一拳将他挥倒在地,从他手中抢夺食物。
梦中人无法旁观这样的惨剧发生,他立刻冲进人群,将那大人推翻在地,然而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孩子已然将整个虫子吞吃入腹,还不忘像幼小的凶兽般疯狂撕咬把他推倒在地的大人。
梦中人试图阻止他,传递给他礼仪与智慧,然而其他人听到了他所说的话,都惊恐地望着他。
那些人悄悄指了指天上,他抬头才看到天上是一轮耀眼无比的沃日——最光亮的中心有一隐约虚影,可看出是某种鸟类,它身下生着的三只足暴露了它的身份,金乌。
这时梦中人突然领悟到了,原来这些早已不能称之为人的是金乌的所属物,是他的奴隶、玩物、附庸……
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想不到人类将会堕落至此,他愤恨不已,继而狂奔起来。
斗转星移,转眼已是一天一夜,梦中人被一条大河阻拦,他发现河中有一些人在起起伏伏,他们有的赤着身子游泳,有的在河中划着船,船上载着满仓谷物。
从他们的衣着举止,梦中人似乎看到了些希望,他想要去与这些人交流,却不想河中突然窜出一只巨蟒,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噬掉河面上所有的生物。
与此同时,两岸也出现了一群如沙漠中人般衣不蔽体的部落,他们发出了愉悦的叫声,似乎是正在庆祝。
梦中人知道了,这些人是巨蟒的信徒,他们也称不上是人类了。
胸中浮现出一丝悲伤,那力量驱使着梦中人不断向前走。
他越看越心惊,越走越悲凉,逐渐他心中的全部愤恨与怒火转化成了无尽的动力,他前进得越来越快,走得越来越远,最终竟腾空而起,凌驾于整个星球之上。
星球之上的视野更加遥远,浩渺,梦中人终于确定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人类的物种了——他们不是沦为食物,就是沦为妖物们的附庸。
可即便如此,人类在这个星球上仍然是珍稀动物,寻常小妖不能拥有,也仅仅是他见到的那些拥有广阔领土的大妖才会弄来些人类圈养。
这世界一如几万年前般荒凉、野蛮,人类与动物没有区分,妖族横行于世,秩序在这里只是一句空谈,只有最原始的丛林法则才是人人都信服的道理。
梦中人的心越来越凉,他不敢相信世界竟然变成了这样,然而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大妖们各自安分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贪婪与恶念占据了大妖们的灵魂与视野,大妖之间陷入了相互攻伐,战争越来越残酷,几乎席卷了整个星球。
终于有一天,天地之间最古老的一条龙也被卷入了战争,最后关头,它没能抵挡住对手的致命攻击,长吟一声陨落。
然而在临死之前,它将自己全部的妖力转化为毒素,投入这个世界的水中,任何生灵在饮用或碰触过水源后都会被感染。
战争打不下去了,整个世界都陷入恐慌,那大妖的力量无比强大,妖族终于被恶果反噬相继死亡——可更多的是世上无辜生灵也成为了妖族贪念的陪葬。
人族、动物、植物、昆虫……生物一点一点凋零,整个星球被搞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一切有生命的实体都在接触水源后凋零,星球回归了一片死寂。
梦中人的全身都激动的微微颤抖,他难以想象世界最终会变成这样。
与此同时,天际传来一个古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
“人族与妖族何以共存?”
“人族与妖族不能共存!”
……
声音一遍遍回荡,整个世界倒转刚刚从眼前滑过的一幕幕飞速逆转着,直到最初而后又加快速度,再次向着更久远的时光倒退,梦中人看到原本荒芜的地上出现了绿蚁,然后变成了茂密的森林。
人类的城市点缀在森林之中,他们富饶宁静安详,人们的脸上挂着笑容,谦卑有礼——这才是人族该有的样子!
…………
这就是明真有记忆以来一直在做的梦。
每当他的心境有所动摇时,这个梦便会出来告诉他世界将会变成怎样?如果妖族存在,人族免不了要灭亡。
“这就是我厌恶妖族的原因……听说每一代佛子得到的启示都不同,我看到的后果是最严重的……
历代佛子的梦都是一种启示,是依据当下人族所采取的态度继续发展下去,最有可能产生的结果,因此历代佛子的梦境虽然不同,但都是现实。
人族被奴役生灵相继死去,整个星球回归一片混沌……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张小文默然,她没想到大巫留下的手段竟然是这样——诛心之法!
可以想见,如果明真日夜都被这样的寓言所困扰,他永远也不可能对妖族放下成见。
他能在同生城对几位妖族夫人容忍这么久,简直是天大的毅力。
可张小文也不得不承认,大巫留下的手段实在是太妙了!
此刻妖庭无力管辖着当世的大妖,而海族中许多大妖对人族的成见很深,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双方任意一方积蓄满力量后,都会进行疯狂报复。
站在这个角度上,明真梦中看到的世界结局也符合张小文对现在局势的推断。
257 大威天龙(31)
帮助明真摆脱执念的方法无非是两个,一是助他完成所思所想将妖族彻底封印,二是帮助让妖族与人族达成和谐,互不侵犯、互不干扰。
综合考虑各方的情况,张小文不由得一阵悲观,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帮助人族与妖族达成和谐,也不可能将妖族封印——帮助明真摆脱执念的目标无比艰难。
想来想去,张小文此刻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内力,继续修炼武功,争取早日解锁自己的能力,在此方世界取得一定地位。
只有自己的地位更高,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才能帮助明真放下执念。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原以为这项任务已经看到尽头,没想到她在场景中呆了这么久,任务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儿,张小文盘腿坐在床上,运行周身内力沟通天地,修炼起来。
张小文的修行速度不可谓不快,自从晋升第一重境产生内力后她一直没有放慢过修行速度,随着体内内力积累,她现在的境界已经直逼伏魔棍法的第二重境界。
只是她还缺少一个晋升的契机。
感受着身体与这方世界中能量相互勾连,她缓慢运转内力周天,内功缓缓积累。体内丰盈的内力似乎在告诉她距离突破不远了。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张小文像一块干涸的海绵不停吸取着天地之间的能量。
耳边传来街上打更人清晰的梆子声:“五更天,寅时到——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她缓缓睁开眼睛,今日还需要到城主府去听夫人们讲学,正巧也到了明真去城主府讲经的日子,两人倒是可以结伴一起去。
收拾利落出门,明真已经等候在大堂中,两人简单用过早饭,结伴出门。
经过一晚上的修炼,张小文总觉得今日状态有些奇怪,体内内力翻涌竟有些压不住的态势——恐怕就在最近自己将要突破伏魔棍法的第二重大境界。
距离张小文的早课还有些时间,她先到前厅旁听明真讲法,今日讲法的内容是处理犯罪。
明真:“自古而今,犯罪者之惩处措施无外乎事情发生后将犯人关入大牢,或处以极刑,此为在犯罪后处理执行。可依贫僧所见,处理犯罪应在犯罪前……”
城主:“明真兄这是何意?难道我还能预测出谁将要犯罪?”
“非也,贫僧的意思是犯罪后进行惩处的措施为律法,可若之前先施以教化,让民众心中先有道德、正义,民众就会减少犯罪几率,甚至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状态……”
听着场主和明真唇枪舌剑,张小文也觉得十分有趣,不禁开始顺着他们的话思考。
她一会儿觉得明真说严刑酷法前先教化民众的想法很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城主认为将严苛的刑罚减轻,不利于威慑民众的说法有理有据,让人信服,逐渐听入了迷。
讲法发展成这样,还是因为从很早以前明真便将所有经书都讲过一遍,此后他来城主府讲法就从事实出发,谈及一些城中现有的事件或现象,以此为根据将佛法融于其中与城主探讨。
现在的讲法虽名为讲法,实际成了城主重新考虑各种政令与管理凉州的议政堂。
虽然张小文觉得自己用不上这些高深的东西,不过听一听还是十分有趣,因此她尽量让自己不错过每一次明真与城主的讲法,时间久了倒也有些感悟。
听得差不多了,张小文看看时间也到了上早课的时候,她向两人告罪一声往后宅跑去。
才出了正厅大门,她就看到八夫人正在正堂外面的角落偷听。
见到张小文出来,八夫人抱怨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听的,今日上课又晚了,害得我从后面跑过来找你,听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几位夫人中,八夫人性格最嗲,一派温柔小意。张小文熟练地揽住八夫人凡人胳膊一个劲儿撒娇,总算让八夫人脸上有了笑容。
“你就是会这样哄我……从你小时候就开始这样,还好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说不定勾走多少小姑娘的魂。”
见张小文没有生气,反而一脸骄傲的样子,八夫人又说:“你对明真刚刚所说的观点有什么看法?……可笑这明真和尚对人族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可遇到妖族这老是犯傻。
若是人族与妖族的关系也是以教化为主,有刑法可控,何愁人、妖还的区分,你看这凉州城里不也是如此吗?”
张小文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她只觉丹田内有一股气息疯狂流窜,脱离控制——竟然是突破的征兆!
原来张小文在听明真与城主讲法时便有所明悟,再经由八夫人抱怨的话语一点,灵台清明,感悟到了完成任务的道理,长期积压在心头的疑问得到解决,内力便不再受到压制,瞬间喷涌而出,竟然冲破了第一重境!
张小文不敢移动,立刻在原地打坐,内力运转周天,接引天地能量到自己体内。
有了之前突破第一重天的经验,张小文很快接引天地灵气对抗体内流窜的内力,整个人进入入定状态,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她面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在入定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她的意识再次到达了海底。
…………
远处飘渺的歌声传来声音,辗转反侧又带着无尽哀愁,她四下寻找,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回眸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影子上半身如正常人一般,而引人注目的则是下半身那如鱼般顺滑的尾巴,尾鳍轻轻摆动,拨开海水,阳光照映在它尾巴的鳞片上反射出粼粼光芒——是一条人鱼。
不知为什么,张小文觉得这人影格外熟悉,她想靠得再近些,看清那人的面庞,可是无论怎样向前,那人的身影都极其模糊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张小文急得抓耳挠腮,她想要靠近、想要看清——这时邀请她一起下海游玩的友人的声音传来。
“你就这么想找到那个人吗?要是早告诉我,我就早带你去找了……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