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干就完了
郑恺自然也是醒了过来。
他睡的不沉，听到巡哨士兵的嘶吼立刻惊醒了。但当他衣衫不整地拿着兵器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做出了和士兵们一样的反应。
“敌人在哪？”
他也伸着头找了半天，可是别说敌人了，连个毛都没有。
“在、在对岸！”
“什么玩意儿在对岸，在对岸怎么就袭击了？”郑恺烦躁地问道，来到高台上朝河对岸看去，果然看到一大圈士兵正沿着河滩飞快地前进，由于河滩不是很宽，队伍蜿蜒的如同一条长龙。
他们想干什么！？
郑恺大骇！
援军到了？
不对，援军若是到了就直接吃掉自己这两万多士兵了。
他们不就一万多士兵么？打算干什么？到交趾能给干什么！？真的不怕死！？
“火炮呢！？把火炮拉过来！轰他们！”
看着飞速前进的明军，郑恺已经来不及再做考虑，气急败坏地命士兵拉出火炮打算攻击对方的队伍。
可是一门火炮一两千斤重，修建防御工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火炮分布在各个方位，此时想要快速拉出来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了。
一大群士兵围着一门火炮，手忙脚乱地又拉又扯，眼见火炮挪动费劲，郑恺只好又下令让士兵调转炮口，就依着营寨对河那边的明军开了炮。
而河对岸，沐天波麾下的三千士兵已经护着火枪兵和投掷兵跑出了大炮的设计范围，此时直面郑氏火炮的，是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兵。
但河滩狭窄，队伍漫长，并肩也只能容纳十几人通过，所以别说火炮没有这个准头了，就是能够命中，也带不走多少条性命。
不过火炮的轰鸣还是刺激到了行进中的明军，士兵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加快速度！都跟上！前面再有二里就是平地了！”
马祥麟在队伍一侧大声喊叫着给士兵打气。
眼看着明军要跑远，郑恺开始着急了。
就算这些明军数量不多，但战斗力确实不弱，若是任由他们到了交趾腹地，自己这个负责人，恐怕要服第一责任，就算自己是大元帅的亲弟弟，恐怕这辈子也不能得到任何重用了。
“快！传令下去！所有人出击，一定要把明军拦住！”
郑楷左思右想，迅速做出了决定，果断放弃了近几日以来所付出的所有努力，两万多士兵隔着桃江疯狂地朝明军追去。
沐天波等人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无论如何，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占据的永远都是主动。
在意想不到的追逐中，在升龙的大元帅府里，郑梉正看着郑楷写的亲笔信。
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半晌之后，他极其郑重地将信放在了自己的黄花梨木桌子上，伏桉沉思了良久。
“郑楷和沙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的也不知道。”
郑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桉，因为郑楷和沙源的关系确实就那么回事儿，所以无论对谁都很少提起，寻常的属下就更不知道了。
“沙源现在在哪？”
郑梉朝身边的大总管问道。
“在升龙五十里外的荒野外驻扎。”
“有何异常？”
“没有。”
“没和任何人接触？”
“没有，他们自从到来到交趾境内以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点出格的事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谨慎！”大总管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地说道。
“谨慎？”
“是的，非常谨慎。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叛军的桀骜，倒真的像是一支被迫害的顺民。”、
“嘿~顺民，顺民就不会翻出这么多花儿来。看来郑楷说的没错，这一次，明人来者不善，所求甚大啊！”
郑梉冷笑一声，看起来像是看穿了一切。
殿内的众人全都沉默不语，没人敢接话茬。
“传令下去，调拨四万精兵，围剿沙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大总管缓缓退了出去，将郑梉的命令一层层的传达。
在郑梉之前的认知中，有没有沙源其实对他的实力影响很小，但郑楷的说法确实打动了他。扩张力量只是其中一个打算，根本上还是试探大明的态度。
但从郑楷信中传达的信息来看，此时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单纯，说明自己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踏入了明人编制的圈套。
郑楷没察觉，自己也没察觉。
眼下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了沙源身上。
郑梉派出的是升龙城中精锐中的精锐，他的命令下达后不到一个时辰，四万精锐便浩浩荡荡地朝沙源驻扎的地方奔去。
这是一次似假实真的军事行动，郑梉打算试探一下沙源的部队。
若是抵抗，就直接剿灭。
若是不抵抗，那也直接剿灭。
总之在收到郑楷的亲笔书信后，这支从大明叛逃过来的军队就在郑梉的心里被判了死刑。
无论大明是真的剿匪，还是要再一次的染指交趾，将交趾设为布政使司活着安南宣慰司，沙源就是问题的根本。而矛头的指向，则恰恰是这支看似无害的叛军。
他打算将沙源抓起来，接着献给明军，以试探明军的态度。
是真的打算剿匪，还是想要再次染指安南，画出个道来便是。郑氏王朝也不是白给的，何况你明朝也不是真的就可以在交趾的地界上为所欲为。
郑梉派出的这支部队同样是由他最信任的将领统帅。
郑滔，刨根问底多少还是跟郑梉有些血缘关系的族亲。郑滔的能力很强，如果说以大明的军队打比方的话，郑滔至少是如张之极一般的人物。
在郑滔率大军出发不到两个时辰，沙源就得到了从升龙出发的这支大军的消息。
他面色沉重地找到了普名声。
“老普，咱们有难了。”
“怎么说。”历经了各种大风大浪的普名声看起来格外冷静。
“郑梉恐怕要拿咱们开刀！两个时辰前，大将军郑滔率领四万精锐正朝咱们这边行进，恐怕来者不善！”沙源神色暗然，自打进入交趾以来，他们一直谨小慎微，没想到还是得不到对方的信任。
“什么时候到？”
“最多一个时辰！”
“老沙。”
“嗯？”
“大明咱们都敢反，到了这交趾难道就怂了不成？”
“你是说？”
“干就完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永乐年间的舆图
自进入交趾以来，他们并没有受到郑氏的热情接待。
除了郑楷过来勒索了一大堆金子外，就再也没有高级别的官员搭理过他们。
没人搭理就代表着不被重视，不被重视心情自然就好不起来。
普名声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们来交趾这么久，一直都驻扎在河边的一块儿荒地上。倒不是他们不想出去到城里逛逛，可一直有一支一千人左右的军队在不远处驻扎。名义上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实际上就是为了监视他们。
普名声为了试探，打着进城采购的名义派出了几个人出去，结果很快就被拦了下来，说是没有上级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若是有任何需要，要先报告，他们禀报上级之后再定夺。之后又派人送来了可供几天食用的粮食，并且跟他们要了钱。
为此，普名声和沙源还闹了别扭。沙源也是气得不行，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他唯一熟识且说的上话的郑楷出征去了，郑梉压根没见他的兴趣。
在沙源的劝说下，普名声无奈地向现实妥协了。
事实上除了妥协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至少在这呆着不用面对明军的围剿，还有生存的希望。若是不妥协，恐怕两方上上下下几万人都得直面死亡。
但普名声和沙源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夜里趁外围巡查的士兵不备，悄悄放出去了几名士兵，悄悄隐藏了起来。所以郑梉派出的军队一出城，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既然己方的容忍没能得到对方的信任，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交趾反了算了。
到了这时候，两人的意见立刻统一下来，各自召集了麾下的心腹将领，将现下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大家都是一路生死杀过来的，听闻郑氏要弄死他们，哪肯束手就擒，全都嚷嚷了起来。
“草他姥姥的，什么玩意儿！跟他们拼了！”
“就是，屁大一点的地方还傲得不得了，当初大明的官员也不敢这么对咱们！什么东西！”
“对！打不过大明还打不过这些交趾的野猴子！？”
一时间，帐内的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支持沙源和普名声的决定，绝不束手就擒。
“父亲，就算是要跟他们决裂，也不能一味地逃亡。咱们想要在这站稳脚跟，就必须想办法占领几座大城，否则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也免不了落得被他们剿灭的下场。”
看大家只顾着喊打喊杀，沙定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错。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咱们连个向导都没有。不过来的时候，咱们路过了不少地方，到时候看哪座城池好攻占，咱们直接拿下便是。”
“父亲，要挑就挑一座大城，不然等他们有了防备咱们就不好打了。”
“是啊。”
沙源点了点头。
“要是有张舆图就好了。”
“我这有！”
“你有？哪来的？”沙源惊奇地问道。
沙定洲没回答，从身后拿出一个卷筒，将一副卷轴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铺在了用木箱垒起来的桌子上。
“这、”沙源等人伸过头去看着眼前已经很老旧的地图。
从地形上看，确实是交趾的地图。
但看到左下角的几个字，一群人都无语地摇了摇头。
永乐十一年八月
“这舆图都二百多年了？”普名声叫了起来。
“是啊！”
“二百多年前的舆图还能用？”
“这不是保存的完好无损么？”
“我说的是地形！这是当年交趾布政使司的地图，不是眼下郑氏王朝控制下的地图。能用么？”
“朝代的更迭能改变城池的面貌？大明的洛阳都几千年了，也没见挪到南直隶去吧？再说了，眼下咱们这状况，还能找到更详实的舆图么？”
沙定洲怼了普名声两句，语气有些不太好，脸上也带着一副看傻逼的表情。
“你...”
普名声又不傻，怎么看不出沙定洲的轻视意味，正准备发飙。
“定洲！怎么跟叔父说话呢！？”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沙定海正正瞪着沙定海训斥。
哎吆卧槽，你个窝囊废还训起我来了？
但碍于父亲在场，他强压怒火，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这时沙源出来打圆场了：
“老普，眼下强敌在侧，定洲也是急了眼了。不过我觉的他说的有些道理，这舆图上的地面可能会变，但一些大城的位置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咱们就按照这副舆图行军，大家觉如何？”
“没问题！”
一干首领纷纷应是。
“好，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大家看，咱么现在所在的应该就是交州府，离咱们最近的是广威。咱们就去攻打这里！”
由于时间紧迫，做好决定之后，便各自忙碌起来。
士兵们迅速在外围集结，给中间的家卷们留足收拾东西的时间。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驻扎在不远处的那支郑氏部队的注意，领军的将领莫元海立刻命人来到他们的营地质问。
但还没来到阵前，就被士兵乱箭射死了！
莫元海等了半天，没等到派出去的士兵回来。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又一次派出了士兵前去打探消息，同时也派士兵回升龙报信请求支援。
这一次，前去打探消息的士兵很快便折返回来。
“将军，这些大明的叛军全部收拾好了东西，看起来是要离开这里。刚刚派出去的弟兄已经被他们射死了！”
“他娘的！反了！大元帅所料果然不差，这些家伙果然不是善类！”
话刚落音不久，远处一支军队朝他们冲了过来，看样子足有五六千人。
“撤退！撤退！”
莫元海明知不敌，立刻下令撤退。
他们一跑，沙源的部下也不再追，而是折返回去和己方的部队会和，一同往西跑去。
跑了半路的莫元海一看，又带着人追了上去，但又不敢过分靠近，只远远地坠在他们队伍后面。
此时的莫元海也很无奈，他不跟着不行啊。
跑回升龙肯定没什么危险，但就这样放人对方逃走什么都不做，大元帅肯定不会饶了自己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能忍！
“父亲，后面那队郑军又跟上来了。我带人将他们给灭了吧！”
沙定洲看到后面跟着的莫元海部队，跑到沙源跟前请命。
“不用理会。他们跟着不过是怕失去咱们的行踪，他们明知道打不过肯定不会跟咱们死磕，你一追他们就跑了，不过是白浪费功夫罢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现在是需要抓紧时间占领一座能够防御的城池，将族中的老幼安顿好。”
“是，父亲。”
沙定洲见父亲不同意，只好作罢。
几万人的大军行进起来自然是不快，何况还是拖家带口，行李也不少。
又过了不就，普名声找了上来。
“老沙，咱们这速度不行啊。下令让下面的人把该扔的东西全都扔了吧。那些衣服被褥什么的，该扔就都扔了吧！这些东西到哪不能抢？再说这交趾又不冷。”
“好！”
他们的命令没有人抵触，毕竟此时是逃命的时候。
丢弃完没用的东西后，大部队奔逃的速度又提升一大截。
他们的速度快了，莫元海急了。
你们不能跑这么快啊，后面的大军还没跟上来呢，你们跑走了大军岂不是扑了个空？
被郑梉派来剿灭沙源的郑滔还不知道他的目标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逃跑了，他此时正带着士兵不紧不慢地朝前行进。
他坐在一头大象上，看着周围的将士，对此次出征充满了信心。
除了人数上的优势外，士兵的精锐也是他的信心来源。
在这支四万人的军队里，最让他满意的就是其中的一百象兵了。
只要对方敢跟他作战，他就有信心彻底将这些大明的叛军剿灭。
就在他幻想着自己骑乘大象踏碎敌人的身躯时，前面一个士兵跑了过来。
“将军，我们在队伍前面拦下了一个前往升龙报信的骑兵，他自称是莫元海的手下，说要去升龙向大元帅报信！那些大明的叛军逃跑了！”
“啥！？”郑滔愣了一下。“快把人带来。”
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跑，难不成知道自己去干他们了？
不应该啊，这里他们还得有个把时辰的路程呢，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怎么回事儿？那些大明叛徒知道大元帅要剿灭他们的消息了？”
郑滔坐在象背上伸着头冲这名士兵问道，却是一下把他问懵了。
“大元帅要剿灭他们？”
“是啊。对啊，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一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这些明人一向狡猾！”
想不明白的郑滔只能将此事归咎于明人的狡猾，接着反应过来，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去追击沙源。
事实上，郑滔一听对方跑了，就觉得麻烦了。
这里沟渠纵横，农业发达，聚集有大量的村落与城市，越是人多行军的速度越是快不起来。虽然敌人肯定也是同样的情况，但要知道这可是他们的地盘啊，对方若是发了狠，一路烧杀抢掠，那损失可就大了！
想到这，他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气定神闲，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作为叛军，沙源等人可以说是非常称职。
他们在这几个月以来的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转移经验，说白点，就是很会逃。
比如现在，他们把士兵和百姓混在一起，让士兵带领百姓逃亡。
原本散乱的百姓有了领导者和管理者，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只需听从指挥，服从要求即可。
若是从天空中鸟瞰大地，会发现他们逃亡的部队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秩序井然，在南越复杂的地形上行进，速度竟然还挺快。
“父亲！前面有个村子！”沙定洲又凑到了沙源面前，目光闪烁，显然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看到了！绕过去！”
“父亲，先不急，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后面尾巴的办法。”
“什么办法？”
“屠村！”
“屠村？”
“对，他们跟着咱们，不就是想等大部队来了之后消灭咱们吗？那咱们就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就当着他们的面屠村。看看他们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沙定洲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
沙源考虑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试试。”
“好嘞！”
沙定洲兴奋地跑走去部署去了。
以往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从来都没理会路过的村落，没杀人，也没抢东西。
其实沙源的内心多少还带点侥幸，想着这之间是不是因为郑楷不在，双方存在什么误会。但此时的情形再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误会的样子。
既然选择彻底决裂，那就不要再给对方留什么情面好了。
沙定洲带着一千士兵闯进了村子，二话不说，见人就砍。
原本平静的村落很快变得混乱起来，哭喊声在空中回荡。
杀了人还不算，沙源还让士兵放火，点燃了一座座木屋，浓烟滚滚而起，直冲天际。
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的莫元海看到远处冒起的浓烟，和隐隐的哭喊惨叫声，心里勐地咯噔了一下。
追了这么久，这些家伙一直没有侵犯普通百姓的家园，无论是急着逃命还是心慈手软，都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将军！那些家伙好像对百姓下手了！”
“我看到了！一群不要脸的狗东西！”莫元海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办！？将军，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肆意的屠杀咱们的人啊！”
“我知道！”
莫元海红着眼瞪了士兵一眼，吓得士兵不敢再说话。
他现在正面临艰难的选择。
说句老实话，他不愿意为这些普通百姓付出自己的性命。
但同样的，他也不可能不管，因为郑梉不会放过他的。
管有可能死，不管也可能会死，甚至会牵连家人。
与其背着骂名被大元帅处死，还不如带着士兵跟他们拼了，家人还能得到妥善安置。
“弟兄们，明人丧心病狂，我们好意收留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恩将仇报，肆意屠戮我们的同胞！你们说，能不能忍！？”
“不能忍！”
“好！我莫元海也不能忍！他们的人数远远多过我们，而且很可能就是为了故意吸引咱们过去。所以，此去十死无生！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说完，莫元海二话不说拔出腰间佩刀朝村落的方向冲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沙定洲的屠戮仍在继续。
这个村子不算小，人数大约在几百左右。但也被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砍杀了大半。
惨叫声和哭声都已经停止，因为只要能看到的人，已经全部被他们杀了个遍。
长久以来的压抑让这些士兵异常的疯狂，无论大人小孩都没能逃过他们的屠刀。
莫元海准备拼命的时候，沙定洲正在村口等待下面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确保不放过一个能活着的人。
他们在村里肆虐，沙源则率军在外围等待莫元海的到来。
沙源也不确定能不能等到莫元海，但等不等得到都无所谓，村子都屠了，顺道再抢点吃的也不算太过分吧？
但莫元海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当他得知莫元海带人冲过来时，很意外的愣了一下。
他其实对沙定洲的策略不怎么认同，在他的认知中，将领出征打仗，根本无需在意普通百姓的死活。若是将百姓的生死看的太重，反倒成为一种束缚，很容易被敌人抓到痛脚，对战争的胜负产生影响。只要战争不失败，死点百姓又如何？
莫元海让他很意外，也让他对交趾的将领也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难道这与大明接壤的交趾贵族阶层对百姓如此看中？
若是这样，真是个可敬的对手啊。
“传令下去，按照原计划行事！不留活口！”
他没再多想，冲身边的手下吩咐道。
吃掉这只坠在后面的部队，接下来的转移就没了后顾之忧。
莫元海带人一头扎进了沙源设好的圈套，他手持钢刀，一马当先，视死如归的气势甚至让沙源有些胆寒。
这样的将领，即使死在敌人的手中，也会受到大家的尊重吧？
莫元海首先迎上了一波箭雨，兴许是他运气实在是太差，在奋力拨走两发箭失后，还是被射中了胸膛，他倒下了。
“兄弟们！为我报仇！
莫元海手扶着箭失，摇摇欲坠的大声嘶吼，最终还是倒了下来。
出师未捷的他倒在了道旁的泥潭中，彻底激起了手下士兵的士气！
“将军中箭了！跟这些叛贼拼了！为将军报仇！”
“跟他们拼了！为将军报仇！
目睹了莫元海中箭身亡的士兵们一个个目眦欲裂！爱名如子，不顾个人安危奋勇直前的莫将军死了！我们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一千疯狂的士兵悍不畏死地对沙源等人的大军发起了冲锋。
即使是敌人，沙源和普名声也不由自主地对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将领产生了敬佩之情。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样无私的付出，是他们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敬意在沙源胸中澎湃，最终抑制不住大喊一声：
“杀光他们！”
一个有心算无心，加上十倍以上的人数差距。
莫元海麾下的士兵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块石头，掀起了一阵波纹，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当整个战场不再有交趾士兵站立，战斗算是告一段落。
沙定洲也凑了过来，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交趾士兵，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
“一群傻子！”
几人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
更没反驳。
是啊，他们或许看起来有点傻，若整个交趾的将士都有这样的胸怀，那就太可怕了。
由于后面有追兵，他们没有打扫战场，稍作整顿后便带着人继续逃窜。
他们的未来仍然不太乐观，前路依然布满了荆棘。
就在他们离开后的一个多时辰后，郑滔带着大军循迹赶了多来。
当看到己方士兵惨死了一大片，郑滔的怒火如同大海一般澎湃。
“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他咬牙启齿地对下面的人吩咐道。
这些明人太不是东西了，大元帅所料不错，他们来南越真的没安好心，是真的该死！
士兵们一个个地翻看，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凉了差不多了，但依然找出了不少活口。
“将军！”一个士兵惊喜地叫了起来。
郑滔的思绪被他打断，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发现这个惊喜的叫出声的士兵怀抱着一具尸体，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一名高级将领。
郑滔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
莫元海！
待看清这名将领站满泥污的脸时，郑滔的心狂跳了两下。
“他怎么样？”
“回将军，莫将军胸前中了一箭，看起来没有命中要害，不过昏迷过去了！”
“快，郎中呢！？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救醒！”
得知莫元海有可能救活，郑滔高声叫了起来。
莫元海算是他的老部下，在于莫氏的战争中一直跟随自己，不但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还两次将自己从鬼门关救了出来。
要说这支被击败的军队中他最在乎的人，那真是非莫元海莫属了。
兴许是郎中的医书高超，莫元海胸前的箭失被拔出来的同时，他也醒了过来。
莫元海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四处望了望。
“我这是死了？那些大明的狗叛军呢！？”
脸色苍白的莫元海虚弱地说道。
“元海！你没死！是我啊！”郑滔的脸凑了过来。
莫元海听到声音后目光开始在他的脸上聚焦，先是愣了几秒钟，接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将军！呜呜！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我没用啊！那些大明的狗叛军屠杀了整个村子！我们寡不敌众，没法子，只能以死相拼！我可怜的同胞啊！呜呜呜~我可怜的同胞啊，我没能力救你们，让我死了算了！”
莫元海的哭声震天响，加上身边横七竖八倒毙的士兵，赶过来追击的士兵们无不闻者落泪，同仇敌忾之情油然而生。
“元海，你是好样的，没给我丢脸！那些大明的叛军屠戮了前面的村子？”
“是的，将军！我们人少，不敢与他们硬碰硬，又怕丢失他们的踪迹，所以一直坠在他们后面，没想到今日他们经过前面村庄的时候竟然丧心病狂地对百姓们下了手。我们打不过他，但我郑氏王朝的士兵没有一个怂包！哪怕是死，也要为百姓们报仇！”
莫元海的话康慨激昂，听的郑滔大为感动，攥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
“元海，不要难过。你是好样的，我派人送你回升龙治伤，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莫元海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正面对决
莫元海不算什么虎将，但没什么强硬后台的他能在诸多士兵中脱颖而出，自身的勇武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当然，有武力也得有脑子，不然在战场上死的就快。
而恰巧，他就是这种人。
武力不算超群，但够用。
头脑不算出众，但也够用。
所以他一直活的很好。
比如这次，他勇往直前，在拨开了两发箭失之后毅然决然地侧了侧身子，迎上了那支看起来软绵绵的箭失。
嘶！
好疼呀。
这是他中箭之后的第一感觉，接着他便装作要害中箭体力不支的样子大声呼喊了两句，接着便摔倒在地上。
而以为他为国捐躯的士兵们则更加的勇往直前，直到在敌人的屠刀下一个个倒地。
跑，倒是跑了不少，但大多数都留了下来。
而他，也一直没有昏迷，忍着疼痛倒在水窝里装死狗。
幸运的是那些大明的狗叛军怕耽误时间，根本没有清理战场就走了。更幸运的是，在他快扛不住决定要不要自己逃跑的时候，郑滔的部队来了。
听到耳边郑滔命令查看有没有活口，他松了口气。
得救了。
接下来便是士兵发现他还活着，吸引来了郑滔，叫来了郎中。
本来他还打算一直昏迷下去的，因为虽然事情没有败露，但自己做的事情确实不怎么光彩，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老上级。
不过他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因为那狗日的郎中拔出箭头的手段太他妈粗糙，太他妈疼了！
“将军！我不要回去！我还能继续战斗，即使我站不起来，被人抬着！我也要看到这些大明的叛军被杀死，以解我心头之恨！”
莫元海决定将戏演到底。
但郑滔的态度很是坚决，毅然下令士兵将他抬会升龙，还给他配了一个郎中，正是刚刚把箭的那个。言语间，也是非常温和。
“元海，你不必担忧，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些恩将仇报的叛贼，为你、和枉死的百姓报仇！你放心回去养伤，等我凯旋！”
“将军...”
“不必多说，早一时消灭他们就少许多无故百姓死在他们的刀下。不能再耽搁了，该出发了。”
说完后，郑滔挥手让人抬着莫元海和其他有救治希望的士兵离开了。
而他自己，则带人继续踏上了追剿沙源的道路。
见了己方士兵和百姓的惨状后，所有的士兵都憋了一口气。
虽然往日他们也欺侮百姓，虽然同伴之间也时有摩擦。但也不代表被人就可以肆意杀戮。
人心就是这样，人性也是这样。
但对于沙定洲而言，则又是一个样了。
经过这一次的屠村，沙定洲心中的枷锁像是被打开了一样。此前在大明造反的时候，他还有所顾忌，但到了异国他乡，便好不在乎起来。
接下来每路过一个村子，他都会带人过去砍杀一番。积极的比真正的强盗还要强盗。
而另一边，在桃江的上游。
沐天波等人的部队在一片旷野停了下来。
目的，是为了等待追来的郑楷部的两万五千大军。
他们停下来，让郑楷很是意外。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些明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说是不想入侵交趾吧，他们跑进来了。
若说是想进交趾腹地捣乱吧，他们又停下来了。
己方的人数比他们多一倍，难不成真以为在这空旷的地方能够将打得过自己？
娘的，渡河干他们！
郑楷发了狠，做出了决定。作为东道主，他对这里的了解可比沐天波等人多太多了。
行军打仗一直有什么击敌渡河半道之类的战役，但在这，他对此没有丝毫的担忧。
光是他知道的，这十里左近渡河的桥梁都有五六座之多，兵力一分散，你打哪一部分？
“祥麟大哥，咱们真不用去伏击他们渡河的士兵么？”沐天波望着远处开始渡河的郑军说道。
“不用，公爷你看，这支正在过桥的士兵，连他们人数的三成都没有，说明其他人去了别处。与其在那边围堵还要防着不知从何处出来的敌人，倒不如和他们在这硬碰硬地打上一场。”
“既然祥麟大哥这么说，就依你说的办！”
“公爷！陛下给了我们最轻便、最坚实的甲胃，同样也给了我们犀利的火器。比起交趾这些家伙，我们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即使人数处于劣势，我们也要有必胜的信心。若此仗不胜，还有何掩面面对大明的父老！？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祥麟大哥，你说的对！”沐天波重重点了点头。
他知道马祥麟说的对。
接下来他们将深入交趾，之后不会再有补给，若不能击溃郑楷的这支部队，接下来一路行进，聚集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他们胜利的希望也更加渺茫。
所以，除了退却之外。正面战斗，是此时唯一的选择。
这段时间的治军中，他事事向白杆兵看看齐，虽到现在仍略有不足，但麾下士兵的精气神比和以往有了极大的不同。
变得更加昂扬，更加团结，也更加犀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大约三刻中后，郑楷的军队出现了。
经过前几次的缠斗，他没有丝毫的轻敌。两万五千士兵排着扇形朝他们压了过来。
而沐天波一方，首当其冲的仍然是一千火枪兵，火枪兵身侧则是马祥麟的四千白杆兵。
这是马祥麟强烈要求的结果，用他的话说就是，白杆兵就该啃最硬的那块儿骨头。
白杆兵中间夹杂着一百名投掷手。
站前他们做了清点，手榴弹的数量只有不到五百枚了，此战过后，恐怕也就不剩什么了。
再后面，则是沐天波麾下的官军，里面有弓箭兵和步兵。
这一万出头的士兵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部身着清一水的制式甲胃。
而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甲胃，自然是来自朱由检的外挂。
“上面甲！”
沐天波略显稚嫩的吼叫在旷野上空回荡，接着整齐划一的下拉面罩的声音便在战场上响起。
而同一时间，前排火枪兵也将装好了弹药的火枪举了起来，瞄向了远处齐刷刷冲过来的郑军。
战斗，一触即发。
第四百二十章 若战象在此，何惧他明人甲胄。
由于之前吃过明军燧发枪的亏，郑楷将持盾的步兵放到了最前面。
但他们的盾是木盾，防御效果很一般。虽然郑楷也很后悔没带盾车，但说起来也没什么用了。
他们刚进入明军的射程，子弹便呼啸着射了过来。
前排的士兵下意识地就拿起盾牌抵挡，但子弹依旧射穿盾牌打在士兵的身上。
惨叫随之响起，但他们不但没停止前进，反而跑的更快了。
郑楷早就知道盾牌的作用微乎及微，于是在站前进行了动员。告诉士兵，快速靠近敌人是减少伤亡的唯一办法。
他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在这一百多步的距离里，明军一共射击了四轮。
由于战线比较长，一千火枪兵没办法采用三段射击的战法，所以子弹的密集程度兵不足够阻挡敌人的脚步，在付出一千多名士兵伤亡的代价后，郑军终于要和明军短兵相接了。
居中指挥的郑楷默默松了口气。
明军火枪威力巨大，他找不到克制的好办法，但好在他们火枪兵的数量不多。于是他决定用最笨也最实用的办法：拿命填。
只要己方的士兵近了身，数量上压倒性的优势很快就能彻底摧毁敌人的防御。
当两方缠斗到一切，火枪兵的作用将彻底消失。
他默默盘算着己方士兵的伤亡，一千多，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接下来应该就是那种扔出来能爆炸的东西了吧？
果然，如他所料，明军队伍中的投掷手再得到上级命令后立刻扔出了手榴弹。
密集的阵型里，手榴弹的威力得到了极好的发挥。
一发手榴弹就能让方圆几步内的士兵丧失战斗力，郑楷见自己的士兵被炸得东倒西歪，心疼的嘴角直抽抽。
这玩意儿杀伤范围太广了，除了祈祷自己不被炸到，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破解的方法。
好在又经过两轮手榴弹的攻击，双方终于碰在了一起。
眼见敌人已经到了近前，白杆兵们奋勇当先，将手中的白杆枪向敌人刺了过去。
双方人马终于开始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白刃战。
火枪兵在完成射击之后，立刻从预留的通道内后退，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是退到军阵中央，向敌人的后方抛射。
投掷兵则是躲在了前排士兵后面，他们接下来将会自由活动，根据自身情况对敌人进行轰炸。
既然不用听命令，那就是想怎么扔怎么扔了。
但所有投掷兵的目标都非常清晰：哪里人多扔哪里。
不但如此，有的士兵算是把手榴弹彻底玩儿出花来。他们在以往的实战中发现，手榴弹扔出去后，爆炸会有个短暂的延时，大概在两息左右。于是有胆大的士兵拉着引线后不急着扔出去，反而在手里拿个一息再往外扔。这样手榴弹刚好可以在敌人的头顶爆炸，而手榴弹爆炸的碎片则向下雨一样射向敌人，无从躲闪。
虽然一个差错就可能导致自己丢掉性命，但还是有很多投掷兵愿意尝试这种刺激的方式去引爆手榴弹。兴许，是大家找到了儿时玩鞭炮的乐趣。
不仅如此，退到后面的火枪兵开始了抛射，他们把枪口的角度微微上抬，子弹便划出抛物线射入敌人后方的队伍当中了。
这一招还是沐天波想出来的，由于火枪兵的人数少，他就考虑怎么样才能在熬过最初的几轮设计后让他们依然可以持续发挥作用。思来想去，他觉得既然弓箭可以抛射，那火枪为什么不可以？
在经过一番试验后，他发现火枪真的可以进行抛射，而且射程会增加。
但相应的，也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威力会降低，并且精准度低的令人发指。
但就算这样，沐天波还是很开心，就算打不死人，但子弹打在身上你疼不疼？若是侥幸命中脑袋，打死人真的没啥问题。
至于精准度，那就更不用考虑了。
两万多士兵聚成一大片，瞄不瞄一个样！
于是这一千火枪兵在射了两枪找找角度后，便开始了明军的第一次抛射。
沐天波的创造力很强，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但手中带膛线的燧发火枪同样功不可没。
本以为白刃战会占便宜的郑楷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士兵战斗力好像比不过这些手持白杆枪的家伙。双方接触了半天，己方根本没能突破对方的第一层防御。
更令他感到蛋疼的是，这些明军士兵全身甲胃，防御力极强。一刀砍上去，只要不是要害，根本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若是这样也就算了，你们全副武装，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动作总该变的迟钝一些吧？可看起来一个个像是没穿盔甲一样，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他也试过让弓箭手对他们的军阵进行射击，但效果更是出乎意料的差！这些明人身上穿的似布非步，似铁非铁，寻常武器简直不起任何作用！
于是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对手不但火器犀利，而且白刃战也极其强悍。
眼看战斗的胶着地带大都是己方的尸体，郑楷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们不但没突破，反而后退了。
那些鬼一样的投掷手不断地骚扰，后方火枪手如鞭炮一般响起的枪声。
怎么办？
从发动进攻到现在的两刻钟时间内，他们的伤亡至少在四千朝上。
重要的是，到现在都没有突破别人的防线，更别提造成多大的伤亡了。
撤退！？
他们再难组织起如这次一般的进攻。
继续进攻？
获胜的希望简直渺茫，更别提全歼敌人了！
郑楷开始后悔自己的轻敌，以为带着兵到边境绕一绕就能将敌人吓退，没想到反而引狼入室。
早知如此，他肯定做好完全的准备。
别的不说，至少抵御火枪射击的盾车绝不能少。
又想起明军身上的甲胃，郑楷再次愤怒起来。
“若我郑氏的战象在此，何惧他明人的甲胃？”
他想起了战象冲阵时的磅礴景象，心里一阵憋屈。
早知道跟大元帅说说，调拨一百头战象过来了，管你什么铠甲，一脚下去都得被踩扁。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是湖建人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最不可能的就是早知道和要不是。
即使再后悔，在此时都没有任何作用。
咬了咬牙，郑楷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不可能看着己方的士兵在这送死，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耗尽这两万士兵也不可能将对方全歼，那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很快，撤退的号角响了起来，后排的士兵如释重负，扭头就跑。
前排的士兵在将领的镇压下面前维持秩序，但也全都无心恋战。
马祥麟见状，兴奋地握了握拳，下令士兵前进追击。
战场上，主动撤退的一方往往都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的乘胜追击。
若是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还能稳扎稳打，以牺牲小部分前军的代价阻击敌人，给大部队留下足够的撤退时间。
但理想化的情况不适用于每一场战役，比如现在的郑军，早已在火枪、手榴弹以及砍不烂刺不穿的铠甲的几重打击下丧失了所有斗志，若不是军令在身，早就逃跑了。
至于上级的命令和部署，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没看连督战队的人都跑了么？
撤退和溃败，是两码事。
但往往撤退变得无法把握时，溃败就会变得顺理成章。
就如现下的郑军，本来是有指挥有纪律的稳步撤离，却在明军的追击下变成了溃败。
就算在追击时，白杆兵的阵型依然丝毫不乱，在马祥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追击这郑军。
而原本退到后面的一千火枪兵也看到了机会，越众而出，再次来到了队伍最前面。他们惊奇地发现，打敌人的后面，好像连装弹速度都快了不少。
郑军一路逃跑，留下了成片的尸体。
明军则是不依不饶，看样子要追到天荒地老。
见此情形，郑楷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谁知道他们打算追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到己方被全歼从才作罢？
断后！
必须要断后！
他派出自己的心腹黄平，对一个将领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让他率两千士兵阻击敌人，就算战斗到最后一刻也得为大部队的转移留下时间。
黄平行了个军礼毅然决然地接受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点齐自己的亲兵脱离大部队，迎上了追击而来的明军。
黄平对郑楷很忠心，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日常生活中，他时常鞍前马后地跟随郑楷左右，甚至郑楷要那啥一个那啥都得他在旁边摁着手，说他是郑楷的头号走狗也毫不为过。
所以在这紧要关头，郑楷觉得让最信任的他来为自己断后。还告诉他，让他见机行事，既要抵抗，也不能白白丢了性命。由此可见，黄平在郑楷的心中还是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的。
但在黄平的心里，可就没有表现的那么视死如归了。
我只是一条狗而已，主人把我丢出去送死，我肯定不能不答应，不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但真送还是假送，那就是我的权利了吧？就是当狗，也得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是？
黄平喊的康慨激昂，什么为国捐躯，为大元帅效忠，保卫自己的家园。
口号喊的响，调子起的高，但脚步挪的却是最慢。
其实用脑子稍微想一想，两千士兵也不可能抵挡多久。这点，黄平看的是明明白白，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死磕到底。
投降。
眼看自己带来的两千人迅速被包围，分割，灭杀。黄平果断做出了决定。
“不要杀我！我投降！”
黄平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大声喊道，甚至为了避免自己被误伤，他还专门挑了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
原本马祥麟的命令是不留活口的，毕竟孤军深入不可能带俘虏。
但黄平喊话时用的语言和身上的着装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千钧一发间，拦住了要捅死他的士兵。
黄平带来的两千人确实阻碍了明军的追击，在将他们完全杀死之后，郑军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你会说汉话？”趁着士兵清扫战场的功夫，马祥麟好奇地看着这个将领打扮的黑瘦男子。
“是的！将军。我父亲是汉人。”
“哦？那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父亲是湖建人士，早年犯了法，逃亡到了海上为寇，机缘巧合之下就来到了这里。”
“湖建人士？”马祥麟皱了皱眉头，大明什么时候冒出了个胡建？估计四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小地方吧。
“对，将军！我父亲是湖建湖州人！”
“你说的是浙江湖州吧？”
“不是，将军，是湖建湖州！就是幸湖的湖！”
“福建福州？”马祥麟试探地说道。
“对对！是湖建湖州人！将军果然见多识广！”黄平不留痕迹地奉上了一记马屁。
“既然郑楷让你来断后，必然是对你十分信任，你为何如此轻易就投降了？”
“将军！我是湖州人啊，我是明人啊，你们是明军，我自然要投降了！”黄平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噎的马祥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正在这时，沐天波走了过来兴奋地说道。
“祥麟大哥，已经清扫完战场了，没留活口。你猜猜留下他们多少人？”
“没过万吧？”
“那倒没有，不过也不少。足有六千五百多！”
“好，咱们伤亡怎么样？”
“死了一千一百多弟兄，重伤了二百多。轻伤的也有七八百。”一说到这，沐天波没了刚刚的兴奋劲儿。
马祥麟也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己方大获全胜，但伤亡也不小。
“祥麟大哥，让重伤的兄弟回去和秦总兵会和养伤吧，就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好！”
马祥麟略一思索，答应了下来。
这次进军交趾，在马祥麟的强烈要求下，秦良玉没有一起来。而是在离边境不远处找了个地方驻扎了下来。一是考虑到自己的母亲年事已高，二就是考虑到眼下的这种情况了。
他们孤军深入，若是有了伤员，总不能走到哪背到哪吧，在后方设置一个补给点是有必要的。
两人商讨完对伤病的安置，沐天波的目光终于投在了黄平身上。
“这家伙怎么回事儿？看起来是个官儿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不过是一场小败！
“被郑楷派来断后的将领。”
“还是委以重任啊，怎么不杀了他？”
“会说汉话，自称祖籍是福建的。想着留着他说不定以后有点什么用。”马祥麟看了一眼期期艾艾的黄平，笑着解释道。
“对对，将军！小的对这十分熟悉，可以给你们带路！”黄平一听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用处大了去了。
“你打算做叛徒？”
“可我本来就是明人啊！？”黄平看着沐天波，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一下沐天波也无语了，这人是真无耻啊，背叛自己的国家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既然决定入侵交趾，有个带路的好像确实不错。
马祥麟和沐天波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决定。
“既然你自称是明人，那么就暂时不杀你，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是是！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小的愿为将军肝脑涂地！”黄平头点的像磕头虫。
“起来吧。话别说那么满，能不能活命还得看你自己。”
沐天波对他的表忠心的言语毫不在意，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他站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把伤员送回了大明境内。便继续沿着桃江往升龙方向进军。
而在明军前方的一座山脚下，郑楷的大军正在休息。
自脱离战场后，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跑了近两个时辰，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此时士兵们又累又饿，加上战斗失败后逃跑的挫败感，早已是疲惫不堪。
眼看行军速度越来越慢，郑楷只好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之后就找了这个休息的场地。
此时的郑楷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一个人默默坐在地上啃着饭团，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士兵们的状态也和他差不了多少，一个个垂头丧气，像一群斗败的公鸡。
除了受伤士兵不时的低声呻吟，整个营地一片寂静。
没有人交谈，因为每个人都没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作为这次出征的统帅，郑楷此时的心情更像死了老娘一样难过。
他们已经粗略地统计了伤亡，在刚刚的一场战役中，他们的伤亡达到了六千多人。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不单单是伤亡，而是他们已经失去了和明军战斗的勇气。
他要考虑的，不单单是士兵的伤亡，而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这样一路逃回升龙？
那是不可能的。
若因为自己只顾着逃跑导致明军在交趾腹地横冲直撞，肆意屠戮，自己的罪责可就大了。
就算大元帅是自己大哥，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后再无领军可能了。
啃完了手中的饭团，郑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叫来了手下的亲兵。
“召集主将到此处议事。”
郑楷再一次发扬了遇事不决、集思广益的精神。一群丢盔弃甲的将领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郑楷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训斥了起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不过是一场小败而已，就彻底将你们的精气神打垮了！？”
将领们面面相觑，面色古怪地看着郑楷。
看了别人的表情，郑楷才想起自己狼狈逃窜时跑丢的那一双鞋。
“咳咳~叫大家来，是想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不要因为这一次的战斗失利就丧失了信心。古语有云，胜不骄、败不馁。我们要越挫越勇，才能面对接下来的危机！就算明军战斗力再强，也是在异国他乡作战，必定不会持久，只要我们抓住他们的弱点，迎头痛击，一定有战胜的办法！”
说着说着，郑楷自己都开始康慨激昂起来，像是击败明军指日可待。
但他的激情没能感染到一众将领，一个个缩着头一言不发。郑楷见状脸色冷了下来。
“怎么？可是不相信我所说的？”
“信！”
“将军所言极是！”
“对！早晚干死他们！”
眼见郑楷要发表，一群家伙慌忙应和起来。
“不过将军，末将斗胆一问，这明军的弱点是啥？”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郑楷一看，原来是黄老三。有心想训斥两句又忍住了。
“黄老三，你造什么急？这不是正在找么？咱们现在就要总结战斗经验，寻找敌人的弱点！大家都说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
郑楷大手一挥，一副让大家畅所欲言的表情。
此言一出，大家又都沉默了。
明军的弱点？
明军哪有什么弱点？
战斗力强，防御也强，火器也犀利，上哪找弱点？
要是有弱点还会被撵的跟狗一样到处跑？
一群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了。
郑楷生气了。
“你们怎么回事儿？平时一个个吹起牛皮来邦邦响，现在都他娘的没话说了？明军指不定就在后面追着呢，都给我想，想不出来就都在这等死吧！”
“将军。”
一个声音打断了大家的沉默。
是胡老二！
足智多谋、救苦救难的胡老二！
“胡老二！可是想到了办法？”
“将军，明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说实话，硬碰硬咱们取胜的希望真的很小。但我觉得咱们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为什么要跟他们正面作战？自古以来，以多取胜，以弱胜强的事例比比皆是。咱们未必不能做到。”
“说说你的办法！”郑楷振奋起来。
“众所周知，他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咱们完全可以利用地形，挖陷阱、搞伏击。不求全歼他们，只求能牵制他们行进的速度。等待升龙的援军一到，我方的战象奔腾，火炮齐鸣！有什么样的军阵冲不破？有什么样的铠甲踏不碎？”
“好！好好！”
郑楷眼睛中再次有了亮光！是啊！
他们孤军深入，士兵死一个少一个，自己可不是啊。
这是在自己家里作战，兵员源源不断，补给充足，为什么非要和他们硬碰硬呢？
完全可以和他们打持久战，等待他们的补给中断的时候，自然不战而退了！
“胡老二，此次若是能顺利退敌，我一定禀告大元帅，记你首功！”
“能为将军和大元帅分忧，乃是末将的荣幸，岂敢贪功！”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已经挂上了骄傲的笑容。
第四百二十三章 平时都怎么练的？
若说胡老二这个人，聪明机智还是有一些的。
就拿他们现在提出来的计策来说，虽然不能说完美，但至少是眼下是他们比较好的选择了。
但大家都不太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劲儿。
就像上次让黎八去谈判一样，总是让别人原本的感激很快消失无踪。
“看看人胡老二，再看看你们。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郑楷看其他家伙越来越不顺眼了。
训斥几句后，郑楷便又和他们商议起来接下的行动。
首先是要疏散百姓，不能让明军肆意屠杀。
然后就是挑选明军的必经之路实施埋伏。
最后胡老二又提出了一个想法：分兵。
化整为零，从各个方向对明军进行骚扰，让他们不知道哪里才是主力，疲于奔命，最终等到援军来了之后再予以最后一击！
郑楷听了大为赞同，将胡老二夸的天上少见地上仅有，就差说他是诸葛孔明在世了。
既然定好了策略，接下来便是实施。
这里地处桃河沿岸，两侧是大山，平地不多，居住的百姓也少，疏散起来到不费什么功夫。碰到了村落让他们往山上逃就是了。
然后便是制造陷阱、埋伏之类的。
郑楷一挥手，给予了手下的将领最大的自主权：分兵。
一万八千多士兵被他分成了十股，一声令下，没过半个时辰就各自跑的没影儿了。
直到人都走光，郑楷才突然想起来，他也只有两千，若是碰上明军，还有的活？
于是他带着人迅速往下游跑，不管别人怎么做，他打算先到约定的汇合地点藏起来再说。
沐天波和马祥麟带着士兵小心翼翼地行进，沿途倒是碰到了一些交趾的百姓，但并没有去伤害他们。毕竟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不利于将来的统治。
桃江上游的两方人马各自为着自己的目标行动。
最下游的桃江入海口，徐治安率领的一万多明军也遭遇了第一场战役。
确切的说，是徐治安正打算攻打遇到的第一座城池，海阳府的府治所在，海阳城。
这是自登陆以来遇到的第一座城，看起来不大，但城墙上人头攒动，看起来兵力不少。郑九就逃到了这里。
徐治安掏出望远镜看了看，发现城头上立了几门大炮，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手持火枪的士兵。
他撇嘴笑了笑。
吩咐下面的人探查其他三处城墙，得知其他三处城墙的情况和南面的情况差不多后，便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第一迫击炮手队出击！都给我瞄准一点，打偏最多的那一支这次出征不计军工！”
“是！”
得到命令的第一迫击炮小队高声应答着从军阵里跑了出来，二十支小队，每队五人，共一百名士兵，二十门迫击炮。
其实从名称上就能看出来，这支一百人的迫击炮小队不是唯一一支，而是五支。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第一支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见明军出来一小拨人，城头的守军都迷惑了起来。
没见过迫击炮的交趾将士们一个个都很奇怪，明军派出这一百人打算做什么？
也没见他们携带弓箭火枪之类的啊？
停下来了？
“离城墙还有一里呢，他们想干嘛？”头上缠着绷带的郑九问一旁的手下，但没有人回答，因为谁都不知道。
两日前，明军登陆的时候，郑九侥幸躲过了一劫，但被炮弹的冲击波掀翻撞到了墙上，昏迷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大群士兵正带着他逃跑。
询问情况后得知，原来是港口的士兵抵挡不住对方战船上威力巨大的火炮，只能暂时撤退。
而他，正是两名撤退的士兵救下来的。
对此，郑九自然是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承诺将来会让他们升官发财。便下令带着近两千残兵败将来了这座离入海口最近的一座大城。他知道这里常年驻扎这五千士兵，加上自己手中的两千，坚守城池的话，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他在海阳静养了一天后，明军便不出所料的追了上来，他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登上城墙，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第一迫击炮小队出了军阵之后迅速分开，排成一排，中间间隔二十步。
挖坑、组装迫击炮，调整射击角度。
经过一系列的操作之后，第一小队准备完毕，手拿小旗指挥的队长看向了徐治安，徐治安点了点头，小队长勐地挥下了旗子。
“放！”
早已准备好的炮手将炮弹放进了炮管里。
一连串的“砰砰”声后，二十发炮弹呼啸着朝城头砸去。
至此，郑九等一干将士们才知道，原来这些家伙捣鼓的竟然是火炮！
“他娘的，躲啊！”
品尝过明军火炮威力的郑九大叫一声，找了个地方怕了起来，顺手还扯了张盾牌盖在头上。
轰！
炮弹在城墙上炸开，将城头的士兵炸的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但由于是第一次射击，射击角度掌握不好，二十发炮弹能准确命中的只有三四发，其他的要么打在城脚或城墙上，要么打在了城里。
郑九一看，松了一口气，就这？还以为多厉害呢。
这也不行啊，跟那战船上的火炮比差远了。还有就是偏到姥姥家去了。
“还击！开炮！”
操炮的士兵们开始发射火炮还击。
虽然他们也射不中，但最起码声势是造起来了。
一直等待着战果的徐治安脸色很难看，第一小队的队长悄悄瞄了一眼，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非挨批不可，于是慌忙大声训斥起来。
“都他娘的给我认真点，怎么射的？平时都怎么练的？！再偏成这样给老子滚回京城奶孩子去吧！别说是我的兵！”
一群挨了骂的士兵默不作声，纷纷调整炮口，等待着队长的下一次指令。
“放！”
又是一轮炮击，二十发炮弹这次有十三发精准地落在了城墙上。
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实话，这个命中率已经不低了。
“谁又偏了！？想吃鞭子了不成！？再调！”
城外的炮机炮小队在练兵，城头的守军们可就难熬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别跑，守住城门！
迫击炮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些守军的生命中，却是为了结束他们的生命。
炮弹这东西，就算威力再大，炸不到人也白瞎。
所以每一个炮手的终极目标就是百发百中。
但这个目标想要实现是极其困难的，只能通过各种手段不断提高命中率。
作为不远万里从京城过来的这些炮手们，自然少不了各种训练，所以此时在战场上也非常快地找到了状态，当第三论炮弹射出，命中率又提高了一些。
城头的守军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炮弹不会落到自己身边。然后在上级将领的强势镇压下，零零星星地冲城外的明军开上几炮。
“第二小队！出击！”
眼看第一小队的火力不够威勐，对方竟然还敢还击，徐治安让第二只小队也顶了上去。二十门迫击炮变成了四十门，火力直接翻倍。
依旧是同样的操作流程，彻底填补了南面城墙外的火力空白。
城头的士兵们早已是死的死，头的逃，连郑九都躲到了城墙另一侧，观望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郑将军，敌人的这种小火炮的威力太大了，我们顶不住啊。”
说话的是海阳的守将，名叫莫必先，无论是级别还是后台，都不及郑九，所以自郑九逃到海阳后，莫必先便事事以他的意见为主。此时眼瞅着敌人的火炮威力大，莫必先预感到己方难以支撑，所以打算试探一番，看看这位败逃到这里的将军接下来准备作何打算。
“顶不住也得顶，城中的百姓怎么办？麾下的将士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就是拼死，也得顶住！”
得，顶吧。
人家来了一万多人，眼下只出动了二百，就打得己方没人敢站在城墙上。还拼死也要顶住，人家后续还有什么手段？拿什么顶？
莫必先打定了主意，若事有不对，他肯定第一个逃跑。
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连连应是。却并未有任何实际上的行动。
事实上，在明军迫击炮的压力下，也没人敢有什么行动。
“那郑将军，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莫必先继续发挥事事请示领导的优秀品格。
“不急，就算他们的火炮再凶勐，最终不还得派人攻城么？等着便是，难不成他们的人攻城的时候火炮还射个不停么？”
“郑将军所言极是。”
莫必先看了一眼郑九脑袋上缠的布和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滑稽。
人家会因为怕火炮误伤自己的士兵就不敢攻城么？谁家的将领这么没脑子？
看看，人家这不是出来了么？
诶？
怎么就这点儿人？
莫必先透过女墙朝外看去，脸上充满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郑九也不解地喃喃道。
只见城外的明军阵列中，出来了一只二十人的小队。
前排的持盾，后排的背包，正迅速地朝城墙的位置跑了过来。
此时炮火也停了下来，全场双方的人马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支二十人的小队身上。
郑九他们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明军自然是知道的。
单就轰炸城门而言，还有什么比炸药包更精准、更有效呢？
这支二十人的小队在众人的瞩目下来到了城门口，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甚至连盾牌都显得有些多余。
后排的士兵熟练地拿起背后的炸药包，撕开后面的双面胶往城门上一贴，其他士兵也是同样的操作，不到片刻，十个炸药包全部贴到城门和旁边的城墙上。
小队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引燃了各自的炸药包，接着二话不说，闷着头往外面跑去。
跑了几十步后，往地上一趴，把盾牌往地上一立，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郑九和莫必先等一众将士被这些人谜一般的操作给整迷湖了。
这是干啥？
蹭蹭的跑过来，又蹭蹭的跑出去。
城门洞里有鬼啊？
我们连箭都没射一发好不好，要不要这么大动作？
好在他们的疑惑没持续多久，城门洞里的是十只炸药包几乎在同一时间引爆，剧烈的颤动从脚下传来，同时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下无论是郑九还是莫必先，抑或者是麾下大大小小的士兵，全都知道这些明军为什么飞快地跑出去趴在外面了，不跑得死啊！
可他们做了什么？
所有人在恍然大悟后又有了另一个疑问。
爆炸声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硝烟慢慢消散，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朝城门口看去。
站在城墙拐角处的郑九自然是看不到城门的，但城内士兵的反应他却却是尽收眼底。
“不好了！城门被炸烂了！”
“快跑啊，海阳守不住啦！”
不光是士兵慌乱，城内的百姓们也都慌了神。
站前他们刚刚安抚好，说是海阳城坚固，无论如何短时间内明军都攻不破，让他们不要担心，安心协助将士们守城，等战争结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可眼下呢？
一会儿的功夫城门都没了，还坚固个屁！赶紧逃命去吧，还要个毛的好处！？
眼看城门大破，百姓失控。
郑九一下慌了神。
“别跑！都顶住！守住城门！守住城门！”
郑九快步朝城墙下跑去，边跑边试图稳定城内慌乱的士兵，但效果却很不明显。这些交趾士兵何曾见过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尼德兰人的火炮已经是世界上顶可怕的东西了，可也没有这样的威力。
还顶住，没看那城门都被炸的稀碎，拿什么顶？
活着不好么？
想活命，是所有百姓的认知，也是大部分士兵的认知，而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准备好跑路的莫必先。
他没跟郑九一起，而是贴着墙根悄悄来到了城西的方向，命手下的亲兵打开西城门，夺路而逃。
城内的大乱自然传到了城外。
徐治安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于这个结果，他没有丝毫意外。
以眼下手中火器的威力，攻下这样一座没多少火力的城池，若是有难度才见鬼了呢。
至于伤亡，双方都没交手哪来的伤亡？
第四百二十五章 放、放进来。
虽然城门已破，徐治安却没着急下令进城。
他不着急。
因为知道有人肯定比他着急。
这个人就是郑九。
他带着手下的亲兵在城中东奔西跑，试图想要阻拦逃跑的士兵。
效果不能说没有，但费劲心思也只聚集了一千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港口跟着他逃过来的士兵。
“将军！就咱们这点儿人根本挡不住他们啊！”一个亲兵拉住了几欲疯狂的郑九。
“胡说！怎么挡不住！？莫必先那不还有几千人马的么？”郑九眼睛一瞪训斥道。
“莫、莫将军已经出城了！”
“什么？！”郑九愣了一下，旋即大怒！“就知道这狗娘养的叛徒靠不住！大元帅如此信任与他，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临阵脱逃的丑事！来日我见了大元帅一定参他一本！”
莫必先是降将，确切的说是郑梉灭掉莫朝时叛变过来的将领。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郑梉不但没有猜忌他，反而委以重任。没想到却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就逃了，若是郑梉知道了估计说什么也要第一时间治他的罪。
“叛徒！畜生！”
郑九骂骂咧咧地看向了洞开的城门。
虽然城外的明军还没攻进来，但抵御的可能性确实已经没有了。
就算能阻挡明军的进攻，能抵挡得住明人的火炮吗？
能抵得住刚刚炸城门的那种火器么？
郑九脑袋飞速地转着圈，思考了各种可能，最终还是无奈地跺了跺脚。
“撤！”
说完，转身带着人朝北门的方向跑去。
见事可为而为之，是勇敢。
见事不可为而强行为之，是愚蠢。
郑九自诩不是蠢蛋，所以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城外，徐治安命人多番探查之后派出了三千士兵进了城。
此时城里的士兵已经跑了个差不多，只有一部分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躲避着这支大明的军队。
京营士兵纪律严明，没有命令自然不会伤害普通百姓。
他们在各处城墙和士兵驻扎的地点搜索了一番后便离开了城池，走之前，徐治安还命令士兵在各处张贴布告，做完这一切后便离开了海阳。
至于布告的内容，无外乎就是为此次明军的入侵正名。
说大明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交趾，完全是为了推翻郑氏王朝的统治。并且历数了郑氏的各大罪状。
最大一条就是推翻大明承认的莫朝，与阮氏对峙，肆意攻伐，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大明来此，就是为了消灭这些导致交趾大乱的祸害，还交趾一片晴朗的天空。
布告的最后，又告知了交趾的百姓，让他们遇到明军不必惊慌。明军纪律严明，定然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
这些自然是来前朱由检安排的，至于别人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牌坊已经立起来了，信不信仗都得打。
又当又立的事儿，谁都会。
海阳的事情一了，徐治安就带着士兵沿河而上，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不疾不徐地前进。
两日后，他们出了海阳府的范围，进入了京北府。此时距离升龙已经不过百里。
升龙
大元帅府。
郑梉正在听属下汇报沙源的消息。
“大元帅，那沙源果然不是什么善类！咱们的士兵还未靠近便被他们察觉，现在已经带人逃跑了。而且路上屠戮了许多村落，许多无辜百姓都惨遭敌手！郑楷将军正在率军追击，但战事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了！”
得知了消息的郑梉气得吹胡子瞪眼，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就想砸人，可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自己的亲弟弟郑楷又不在，又强忍着怒气放了下来。
“他们往哪逃了？”
“往西北方向，看样子是打算往兴化或者宣光的方向逃，从这两个地方回大明。”
“回大明？”郑梉陷入了沉思。
“我看未必！这些家伙既然拖家带口的过来了，绝不可能仅仅为了虚晃一枪干扰我们的决断，很可能另有所图。传我命令，再派一万援军，象兵一百，务必尽快消灭这支叛军。以免夜长梦多！”
“是！”
说话的人领命走了出去，留下郑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些人不是叛军。可种种迹象表面，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若是这沙源接下来攻占他们的城池，大明的军队再从广西或者云南两地长驱直入，与他们交相呼应，恐怕自己这郑主就坐不稳了。眼下只能尽快将境内的这支叛军消灭，再集中力量陈兵边境，尽可能的与大明交涉。
若是能付出一些代价让大明退兵，那是最好，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保住自己的位置！
若是不能，那就只好和大明硬碰硬地做过一场了。
想起自己一步步走来耗费的精力，郑梉又坚定了下来！
大明，也并非不可战胜。
何况这里是交趾，并非大明。
想到这，郑梉的心情又坚定了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算到外面去检阅士兵召集情况。
“报！”
还没走到门口，外面又一个士兵大喊着从殿外跑了过来。
“放进来！”
郑梉一愣神，吩咐侍卫把人放了进来。
“报大元帅！北部边境的明军入境了！”
“什么！？详细道来！”郑梉的心勐地一跳。
“之前追击沙源的一万多明军，讨要说法不成，击败了阻拦的郑楷将军的部队，悍然入境。顺桃江而下，正往升龙而来！”
“击败了郑楷！？郑楷不是有三万士兵么？他们一万多是怎么打败郑楷的三万的？”郑梉一脸的不敢置信。转念一想，又发问道：
“明军领军的将领是谁？”
“据说是大明世镇云南的黔国公！”
“黔国公...”
郑梉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对大明极其了解，也明白黔国公在云南甚至整个大明的地位。
镇压叛军，剿灭叛乱。
用得着尊贵的黔国公亲自出马吗？
大明想要干什么？
还想把这里变成交趾布政使司，或者安南都统使司？
“报！”
这边郑梉还没想明白呢，门外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郑梉吓得一激灵，看向了门外。
一个风尘仆仆地士兵正跪在门口。
“放、放进来...”
郑梉咽了口唾沫，语气干涩地说道。
第四百二十六章 现在的大明，有多强大？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导致郑梉看到报信的士兵就头皮发麻。
可看这士兵狼狈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好消息要禀报。
报信的士兵默默走了进来，见厅内气氛凝重，大元帅一脸的阴郁。报信的士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了。
良久，郑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了。
“说吧，什么军情？”
“两日前，大明的船队进攻了桃江港口，我方战船全军覆没。他们的士兵已经在桃江口登陆，于昨日攻下了海阳城，正朝升龙而来！”
“嘶~”
士兵此言一出，殿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郑梉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轻轻扶着椅子靠背坐了下来。虽然他极力隐藏，但他颤抖到难以控制的双手还是透露出了他此时的心情极不平静。
殿内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极力屏住呼吸，唯恐被大元帅迁怒。
“他们有多少士兵？”
过了许久，郑梉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刚刚吞了两把沙子。
“回大元帅，一万出头。”
“一万出头！？港口的郑九呢？海阳的莫必先呢？他们俩手下的士兵加在一块儿都不止一万多了吧？怎么会让明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攻下了海阳？”
郑梉的语调不高，语速也不快，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怒意。
“郑将军在港口誓死抵抗，战斗到最后一刻，但对方船上的火炮太厉害了，我们的战船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郑将军战斗到最后一刻，最后被火炮炸晕才被救了下来，最后不得已才率两千残兵退守海阳。但谁知道海阳也没守住！”
“此时港口至少有大小战船几十艘，怎么就全军覆没了？他们来了多少艘战船？”
“十八艘！”
“都是大船？”郑梉下意识地说道。因为只有都是大船才会有这么强的火力。
“都是大船！很大的那种！”
“有多大？”
“最大的有三十丈左右。但他们进攻的时候只出动了七艘。”
“七艘？你是说他们七艘战舰就打的我们港口的所有战船全军覆没？”
“对！”士兵郑重地点了点头。
“嘿！看来咱们的战船都是停那儿列着队让他们打，还不带还击的。”郑梉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这士兵说的话。“好，就依你说的，那我再问你。他们战船上的火炮犀利，港口守不住也就算了，那海阳呢？他们的炮还能直接打到海阳去不成？”
“回大元帅，从船上下来的明军也有极其厉害的火器！”
“极其厉害的火器，不就是火炮么？他们带了多少门！？”
“是火炮，但和我们平时所见所用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
“很小，人能背着跑。”
“你在说笑么？向来火炮越大威力才越大，你说很小，那是怎么攻下海阳的？”
“这种火炮的炮弹是从天而降的，只要炮弹落在城墙上，方圆十步之内就没有能站着的人！最可怕的是，这种火炮非常精准，一轮炮击至少一半以上能够命中！他们用了四十门这种火炮，不过几轮下来，咱们的士兵就死的死逃的逃。不仅如此，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就把城门炸的粉碎。莫必先第一时间不知所踪，郑九将军试图召集残兵继续作战，但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好也逃离了海阳！”
士兵对当时战况的描述清晰明了，条理分明。
可听在郑梉耳朵里却无异于天方夜谭。
七艘战船打得己方几十艘落花流水。
火炮很小，人能背着走。
炮弹是从天而降的，非常精准，一大半都能准确命中目标。
有一种不知道叫什么的火器，“轰”的一声就把坚固的城门炸的粉碎。
郑梉盯着这名士兵看了半天，只把他看的心里发毛。
可看来看去，这家伙都不像是在说谎。
“他说的，你们信么？”
郑梉看向了周围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属下。
几个家伙一听郑梉发问，俱都疯狂地摇着脑袋。
炸药倒是听说过，但没听说过有这么大威力的。还有火炮，那些铁疙瘩最小的都几百斤重，人能背着到处跑？
“是不是郑九怕我治他的罪故意让你这么说的？”郑梉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是啊大元帅！若小的所说有半句假话，愿意被凌迟处死、满门抄斩、五马分尸...”
士兵吓得磕头如捣蒜，看样子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让郑梉看看。
“你先下去吧。”
郑梉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摆了摆手打发了这名士兵。接着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卫，让他传令紧急召集朝中文武到大元帅府议事。
等殿内所有人都走后，郑梉长出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虽然他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其实早已是心乱如麻。
西北云南边境的明军、山西府的叛军、海阳府的明军。
不用说，目标都是升龙。
西北的明军还算正常，只是说甲胃齐全，战斗力强，没听说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但攻占海阳的这支明军就太不寻常了。
报信士兵说的话，他其实也信了一大半，明军绝对拥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大杀器，否则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就敢发起进攻。
他想起了之前听到尼德兰人说的传闻，说是大明有一支只有七艘战船的舰队，将吕宋的西班牙人打得落花流水，直接赶出了吕宋，当时他还不相信，现在来看，多半还是真的。
但海战和陆战又有所不同，他的大本营毕竟还在陆地上，对方想要打败他还得是在陆上作战。
大明虽然很强大，实际上他之前一直不怎么当回事儿，因为各种因素，大明想要对交趾用兵实在太难了，这都是历史验证过的。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就单单治理问题都成了巨大的挑战。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得到这块儿土地，对大明来说是极其不划算的。这正是他纵容郑楷收容大明的叛军的一个原因。
但这个曾经根本算不得什么的事儿，难道要变成局势糜烂的导火索？
郑梉一个人坐在殿内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头绪。
他知道这几年大明又一次变得强大起来，但他属实还没适应这种强大。
抑或者是，现在的大明到底有多强大？
第四百二十七章 勤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郑梉被脚步声打断思绪，抬头看到了外面正打算行礼的潘武。
“潘将军快快请进，不必多礼！”
他稍微振作了一些，站起来朗声对潘武说道。
若说谁是郑梉麾下第一帅才，那潘武敢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潘武曾是他爹郑松的心腹大将，后来在家族争夺继承权中胜利，潘武起了不小的作用。后来又跟着他北伐，一举攻陷了高平，杀死了莫朝太上皇莫敬恭及其皇太子。可以说他一步步走向制高点的每一场战役都有潘武的身影。
知道近两年。
郑梉势力逐渐稳固，朝野上下也逐渐传出一些不好的说法，虽然郑梉不相信，但不可避免的对潘武疏远了一些。而潘武也有自知之明，虽身居高位，但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朝中的大小事。对此，郑梉默许，君臣间达成一种微妙的默契。
郑梉也没想到此时潘武竟然会第一个赶来。
“臣听说明人对我们用兵了？”
“唉...情况很是不乐观，等人到齐了一起说说吧。”
郑梉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颓丧。
潘武见状点了点头没说话。
郑梉这些年可谓是意气风发，除了去年和莫氏的交战中遇到些挫折，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陆陆续续又进来许多官员，文武都有。见殿内的气氛沉闷，都小心翼翼地行礼后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后，郑梉开口了。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到一些消息了。明军现在已经对我们用兵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有三路人马，合计近四万人。西北边境一路、山西境内一路、海阳境内一路。除山西那支外，其他两路的目标都很明确，就是咱们所在的地方，升龙！大家都说说吧，有何退敌之策。”
郑梉的话音刚落，殿内便是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有对大明的突然入侵表示不解，有对郑楷、郑九的溃败难以置信。还有的，则是插科打诨，甚至思考着看能不能从中获取些利益。当真是心事各异。
坐在上首的郑梉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交头接耳的一群文武，等待他们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终于，一个胡子花白文官打扮的老者开口了。
“总国政，大明虽强，但自永乐后，他们的皇帝一向对我们安南不甚上心。此时不远万里发兵而来，不惜大动干戈，为的到底是什么？只有弄明白了他们想要什么，咱们才能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胡文材，我觉得你说的跟没说差不多。若是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这仗还用打么？再说了，加入他们要让咱们的安南并入大明的版图，咱们也答应吗？莫非你打算上赶着去做那大明的朝廷命官？”
胡文材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只听声音不看人，就知道一定跟胡文材不对付。
“李成东！你给本官放尊重点。不要血口喷人！”本以为第一个发言能得到郑梉赞誉的胡文材被李成东呛的死死的，气得直瞪眼。
但李成东没再搭理他，而是向郑梉拱了拱手说道：
“总国政，既然大明已经率军前来，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抵御住他们的进攻，甚至将他们击败，才有资格和他们谈条件、或者讨要说法。所以眼下的第一要务就是集结军队，对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咱们郑氏王朝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拿捏的！”
李成东的一番话说的是康慨激昂，仿佛已经击败了明军，俘虏了对方的将领，就要跟大明要个说法了。而且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支持他的说法的不在少数。
郑梉没有第一时间对他的话表示评价，而是召来了刚刚负责传递消息的士兵，让他将自己经历的战场情况再详细地讲述一遍。
这名士兵组织了一下措辞，从大明的船队进攻港口开始讲起，到攻下海阳城为结束。条理分明、重点突出的将自己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听的一干文武是目瞪口呆，比听妖邪异事还匪夷所思。
“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么小且威力还这么大的火炮！还背着到处跑！简直是做梦！”一个武将反应过来大声叫了起来。
“就是！那些尼德兰人都说了，要想威力大，炮管必须要粗。这背在身上的小火炮都还不如过年放的烟火威力大吧？”
“还有那炸城门的炸药，十几个人背着的量就能将城门炸碎？谁信啊！定是那郑九不战而逃，怕大元帅治罪才命人传回来的假消息。”
众人的反应很强烈，但大多数都表示不相信，到后来开始有人嚷嚷着要治郑九不战而逃的罪。
最后郑梉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殿内才安静下来。
“我让你们来，是让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明军的，而不是让你们来质疑本元帅判断真假的能力的！现在就一个问题，大明现在手里确实有这么厉害的火器，那我们该怎么办？你们当中，又有谁可以阻挡这三支明军？”
郑梉的眼神犀利地环顾一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虽然郑梉这么说，但大部分人还是不太相信，不过也没人再提出质疑，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大元帅，臣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一直站在人群前面一言不发的潘武终于开口了。
“潘将军但说无妨。”
“其实此时我们已经不必再考虑大明的目的。人家的军队都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咱们只有迎战的份儿。无论他们从哪进军，无论他们攻占了哪些城池，他们最后都必须要来这里。只要他们攻不下这升龙，就算将整个安南全部占领，他们照样算兵败。因为他们攻得下、守不住。他们之所以进军如此追求速度，无外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愿打持久战，想要尽可能快地拿下升龙。
所以，我的建议是，立刻召集各府人马入升龙，勤王！”
第四百二十八章 郑阮
潘武说的很明白，既然对方要打，那就跟他们打。
既然局部打不过，那就集中优势兵力保升龙。
只要保住升龙，就算安南全境都被明军占领也不算失败。
“可是，各地的百姓怎么办？明军会不会肆意屠戮百姓？”
对于潘武的说法，郑梉相当认同，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哪怕他也不怎么不在意百姓的生死。
“可能性不大，明人一向标榜仁慈，肆意屠戮百姓只会有损他们满嘴仁义道德的形象。换句话说，只要他们想在安南有所作为，就不会屠戮百姓，甚至还要善待他们！”
嗯？
潘武的话让大厅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包括郑梉。
所谓的有所作为，那就是吞并安南了。
他们能做到么？
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呢？
想到这，郑梉勐地反应过来。
郑氏多少代人的心血，怎么能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不管大明的目的是什么，自己都不能轻易认输！一定要打赢这场仗！死战到底！
“潘将军，就找你说的办，御林军交由你来统帅。即日起，接管城防，许进不许出。另，传我命令，各府驻军立刻入升龙勤王，如敢怠慢，严惩不怠！”
“是！”
潘武精神一阵，对郑梉施了一礼。其他文武也纷纷行礼，在郑梉的挥手示意下离开了大殿。
许久没有受到过如此重用的潘武一下子回到了曾经位高权重的时候，但他知道这种高位同样代表着常人难以承担的责任。
从大元帅府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御林军营。
但从名字是看，这支军队自然是效彷大明所见，但是职能相比大明御林军要大上不少。
不但负责保卫京城和皇帝的安全，还得负责对外征战。
当然，在交趾，京城变成了升龙，皇帝自然也就是大元帅郑梉了。
御林军合计有十万兵马，兵种齐全。
弓箭兵、步兵、车兵、火枪兵、火炮兵一应俱全，当然，也少不了地方特色，安南十分重视的象兵。
值得一提的是，御林军的火枪和火炮都是尼德兰人所造，就当下来讲，十分的先进。
说来也算奇妙，尼德兰人被赶出台湾后，急需在东方另外寻找一个基地，机缘巧合下就和郑氏勾搭上了。让原本历史上的合作足足提前了十多年，可是说是大明让郑氏捡了个便宜。
郑滔带领的四万和郑楷带走的三万都是出自御林军，此时的升龙，只剩下三万多士兵了。
不过这三万也是整个郑氏战斗力最强，最精锐的士兵。
由于长期和阮氏对抗，这些士兵并未疏于训练，潘武检阅了一番，发现这些士兵的精气神都很不错。
由于其中不少都曾经在他的统领下做事，将士们对于他的到来也非常兴奋。
气氛烘起来后，他自然少不了上台演讲一番。
无外乎就是些强敌在畔，需诸位勠力同心，共抗外辱，以后大元帅自当不吝封赏之类的。
要不怎么说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呢，校场上的气氛经过他的这番演讲而变得欢声雷动，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拎起刀跟卑鄙的明人干上一架。
潘武离开御林军营不久，这里发生的一切就被人汇报给了大元帅郑梉。
郑梉听后沉默良久，默默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他忌惮潘武的地方，他太正了。
无需质疑的忠诚，无人可及的统御能力。
就算他不会造反，他的后代呢？
要知道，眼下各占交趾半壁江山的郑氏和阮氏当年可都是曾经开国皇帝黎利的忠实伴侣啊，可不是照样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么？哪怕其中有一定的缘由。
罢了。
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除了他，郑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人选了。
郑梉的命令从升龙飞快地奔向各地，同时，大明入侵交趾的信息传遍朝野上下。整个交趾彻底沸腾了起来。
而作为郑梉的死对头，阮氏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此时执掌阮氏的是当代家主阮福源。
说道阮福源，就不得不讲讲郑阮两家的恩怨了。
严格说来，郑阮两家是有亲戚的，郑梉的正妃还是阮福源的的一幕同胞妹妹阮玉秀。
再往前推的话，郑梉的爷爷郑检取了阮福源爷爷的阮淦的女儿阮玉宝。
这么一算，两家可是实在亲戚。
究竟为什么斗成这样，则完全是因为郑氏不地道了。
当年郑检当年娶了阮玉宝才有机会平步青云，成为后黎朝的实际控制者。但阮家当年有从龙之功，家族势力十分庞大，郑检为人善妒，十分忌惮大舅子阮潢和阮汪，于是就找机会杀了阮汪。
阮潢明白郑检的心思，于是主动向郑检请命去镇守南方，远离纷争，这才算是逃过一劫。后来与莫氏的战争爆发，郑检急需人才，又提拔了阮潢镇守顺化。
战争开始后的八年里，阮潢任劳任怨，尽心辅左郑检的儿子郑松，叫干啥干啥，为战胜莫氏立下了汗马功劳。按说事儿到这份事儿，姓郑的也该知道阮家的心意了。可谁知道郑松非常巧妙地继承了他爹善妒的性格特点，对阮潢在顺化留下的好口碑十分不满意，战后不让阮潢回顺化。
看这情形，阮潢也醒悟了，知道姓郑的一家都不是啥好鸟，于是想尽办法回到了顺化，还为了麻痹郑松，将自己的女儿阮玉秀嫁给了郑松的儿子郑梉。
郑松这才放松了警惕，阮潢回到顺化后暗中招兵买马，准备粮草，为注定到来的郑阮之战做准备。至此，南北对峙的局面初步形成。
万历四十一年，阮潢死了，将位子传给了儿子阮福源。
天启三年，郑松死了，将位子传给了儿子郑梉。
要说这郑梉也不是东西，当时正值大明关外建奴为为祸，莫氏也已经归降，郑梉便打起了南方阮氏的主意，打算一统交趾。
天启七年，郑梉以替皇帝征税为由，向顺化的阮氏索取前三年的税银，并要求提供三十头大象和三十艘战船。
阮福源当然不同意，郑梉也彻底明白了阮氏的心意，决定率兵讨伐阮氏，战争彻底爆发。
第四百二十九章 火器为王
两朝历经了两个世纪的争斗，以至于在后来普遍被认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
即使到了后来，也有南北越之分。
纵观两朝的变迁，终归是郑氏对不起阮氏多一些。
但争霸天下哪有什么对错之分，无外乎是不够强吃不掉对方而已。
就像现在，阮福源听到大明入侵郑氏的第一反应不是幸灾乐祸，反而有些五味杂陈。
他第一时间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老二阮福澜，老三阮福英。
两个儿子听完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大明的船队当真这么犀利？仅仅十几艘就能全歼郑梉的所有战船？”阮福英吃惊地问。
“事实上他们十八只战船的船队中，发动攻击的仅仅只有七艘。”
“父亲，你说的是真的？”老三阮福英一脸怀疑地说道，一副看老湖涂的样子。
“臭小子！我会骗你么！？”
阮福源作势要发火，阮福英赶紧讨饶，但还是不太相信地说道：
“我之前倒是听红毛鬼提起过大明有一支恐怖的船队，但一直没见过，我还以为是传言呢。”
“不！这是下面的人亲眼所见。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对此事的看法。”阮福源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言语中带有一丝考教的成分。
“我觉得郑梉这次有危险了。”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阮福澜语气低沉地说道。
“哦？说说看！”
阮福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说是二儿子，实际上现在是他的长子了，因为大儿子几年前就不在了。
他已经老了，深感自己活不了多久，而自己的众多儿子中，也就眼前的两位能够当得大任。但听说老三好像存在了些什么别的心思，也不知道老二将来压不压的住。
“不但是郑梉危险，恐怕我们也不安稳了。及早做好准备是十分有必要的。”
“二哥，你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吧。先不说大明能不能拿下北朝，就算大明再厉害，难不成还能多线作战，连咱们一起吃掉？历史在那摆着呢，大明多少次想要染指交趾不都铩羽而归了？这次就成了？”
阮福英一脸的嗤之以鼻，显然是不赞同自己这位哥哥的看法。
“三弟。纵观大明历史，可以很明显的得出结论，大明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的多。只要他们想不想干掉我们，而没有能不能干掉我们。而现在，我们恐怕就遇到了一个极其想要干掉我们，将整个交趾纳入大明版图的皇帝。”
“可...”阮福英想打断二哥的说话，被阮福源抬手制止了。
他默默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在抬起来的时候便又消失不见了。
“父亲、三地。这事儿要从大明这位崇祯皇帝继位起说起。咱们和郑氏的争斗，不就是从郑梉觉得大明北部边境外有边患、国势日衰，无暇顾忌他，他才毫无顾虑地想要发动进攻么。若是大明依旧强势，他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可没过多久，大明天启皇帝就驾崩了，大家都以为新登基的崇祯是个少年郎，很好拿捏的时候。他却屡次打破常规，很快就将朝堂上下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创立皇家军事学校，培养出一大批死忠的年轻将领，这些年来，军校生已经成了大明军中的中坚力量。崇祯皇帝对地方军备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强。
不仅如此，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火器。
一上任就重用了几名擅长制造火器的官员，就当大家以为皇帝不务正业的时候，他们竟然捣鼓出一种用燧石击发的火枪。在第二年建奴入关的时候大展神威，一下将黄台吉打了个半残。自那之后，建奴再也无力南下，龟缩在辽东不敢南下。直到几年后被大明北伐，一举消灭。
至此再也无人敢说皇帝玩物丧志，喜爱奇技淫巧。因为崇祯皇帝不单喜欢造火器，还喜欢杀人。据说他给手下的锦衣卫下了死命令，每个一段时间都要抓回来犯事的官员，亲自进行扒皮抽筋。据说现在大明的官员上朝时连话都不敢随便乱说，因为指不定那句话说错了就脑袋搬家。听说他们内阁最有权势的几人也都成了应声虫，坊间都戏称他们是纸湖阁老团。
崇祯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力空前强大，他的另一个性格特点开始暴露出来了。
对扩大疆域有着偏执的追求，辽东、朝鲜、台湾、吕宋，一一被他吞并。若是翻开舆图，我们就能清晰的看到，崇祯皇帝的魔爪下一步必然要伸向南边，南掌、暹罗、柬埔寨甚至东吁王朝和若开都在他的魔爪下瑟瑟发抖。
我实在想不明白，郑梉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这种情况下去招惹这个庞然大物！他们能以七艘战船令郑氏水军全军覆没，一定是有犀利的火炮，恐怕比欧罗巴洲的那些红毛鬼的还要犀利！这点从他们轻易几百盘踞在吕宋多年的西班牙人就能看出。
而此次他们敢以一万多士兵登陆，定然是装备了当年击败建奴的新式燧发火枪，据说普通的火绳枪射一发的功夫这种火枪能射五发，想想那场景，怎一个恐怖了得。
未来战场的发展趋势必定火器为王！我一直托人想弄来一只这种新式火枪，可惜大明的管控极严，到现在都没弄来。所以说，我料定。这次郑梉，有难了！”
阮福澜的话说完，阮福源愣住了，阮福英也愣住了。
听他这么一分析，好像郑梉这次在劫难逃，看起来没几日的活头了。
“说了这么半天，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大明又没进攻咱们。”虽然阮福英心里很佩服，但心服口不服，习惯性的出言反驳道。
但他不知道，就他这一句话，彻底葬送了自己继承人的位置。
单论眼界，自己一向喜欢的三儿子就差二儿子太多了。
“三弟，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该知道，虽然眼下咱们和郑梉是敌人，但以后呢？若郑氏被灭，我们阮氏难道还有好？”
“那怎么办？难不成帮着郑梉打明人啊！？”
“也不是不可以啊！”
阮福澜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