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连环凶案（二）
“二位师兄，这边请——”
在外接引的天英门弟子先入禅院月门，身后跟着靳羽和另一名玉虚峰天阶弟子。
“诸位上师，三位天尊都被请上九重天议事了。收到玉珠峰太白上师遇害的奏报，他们传音与弟子和敖辰二人，让我等先行前来协助诸位查清真相。待天尊们从天界归来，便会亲自到玉珠峰主持大局。”
听了靳羽的解释，七位上师和在场的九门弟子们一个个神色各异。
太白上师既是上神之尊，又是玉珠峰一门之主。他被人刺杀了，玉虚峰却只派了两名辈分不高的天阶弟子前来。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三位天尊和辈分较高的天阶弟子当真都上了九重天，那么天界或是其他界内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另一种则是：天尊怀疑太白上师被害与正在玉珠峰做客的天吴神尊一行有关，不愿意直接出面拂了神族的颜面，所以假托外出，先派两名信得过的弟子前来摸清情况。
多数人可能更倾向于后者。
整个玉珠峰上，能轻易杀死太白上师的，非天吴神尊不能。昨夜他与和家人刚进山门，太白上师今日便死了，也太巧合了……而且大家隐约都听过他们曾有过节的传闻。
靳羽的出现和他带来的消息，似乎让大家忘了昨夜跑来见过太白上师的“陆箕”。夜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毕竟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小小的玄阶弟子能够轻易刺杀上神。
“温溪上师呢？”蓝风上师忽然问。
一名天心门的弟子上前回道：“师尊今日午后闭关了。此时，她五感已封，进了‘三昧化境’，至少要待三个小周天之后，才能将她唤醒。”
蓝风上师点点头，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温溪一直在飞升的边缘徘徊，这些年时常会闭关练功。弟子们考虑的很周到，为了她的安全，的确不宜强行唤醒。
“陆箕呢？”蓝风上师又问。
那名弟子答道：“师姐在门中，为师尊护法。”
“去把她找来！”蓝风上师说。
夜瑶一听，心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还是没忽略掉“陆箕”在此出现过的事实。
雪离收到消息，这会儿一定找地方躲起来了。天心门的弟子找不来她，上师们不知道会不会马上下令搜山？
……
阿泽伸出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夜瑶沉了口气，抬眼望他，得到一个放心的眼神。
“神尊到！”
一声通传之后，天吴神尊在天英门弟子的引导下进入禅院。
再次见到父亲，夜瑶还是本能地想躲，若非阿泽在身边扶了一把，几乎方寸大乱。
从她面前走过，天吴神尊微微点头示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父亲便已进了禅房。
“神尊圣安——”
七位上师，靳羽、敖辰，一同向他行稽礼，禅房内外的弟子们纷纷伏地长拜。
看到太白的仙身，天吴神尊一时百感交集。
曾经一起诗酒逍遥的老友，因为千年前那件事，弄得“反目成仇”，动不动就互致书信对骂一番，谁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今日他就这么死了……
除了心痛之外，天吴还有些怅然若失。
“查验过了吗？”他忽然开口问。
雷兆上前答道：“验过了。致命的是剑伤，直断心脉。暂时未发现中毒的迹象。”
“仙体贵重，为何不收敛一下？”他又问。
“虽然同为九门上师，但太白上师是吾等长辈。吾等辈分低微，不敢肆意主持大局。”雷兆恳切地回道。
他的话没有一句虚言。
和其他各门上师一样，他入昆仑虚修行时，太白上师早已是一门上师，甚至还是同辈上师温溪的授业恩师。论辈分，他们所有人都要唤太白上师一声“师尊”。
按照规矩，要为他遇害之事主持大局，至少得是和他平辈的尊长才行。
“即便如此，可是……”天吴神尊欲言又止。
见他面有难色，靳羽也上前道：“神尊容禀。三清天尊都上了九重天，遂遣弟子等来协助。但弟子辈分更低，恐会辱没尊长。恳请您主持大局！”
“本尊知道。天帝召集议事，开三十六坛，各路天神、地仙都要去。原打算今夜祭拜过小女，明日一早从天镜赶去天界。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让夫人先行赶去向天帝陛下和诸位仙僚解释了。”
看了眼太白上师的仙身，又看了看门外左右两列弟子，天吴神尊叹了口气，挥一挥袍袖道：“先将太白的仙身移到内室去，再做详细的查验吧。”
“多谢神尊！”七位上师齐齐拜下。
……
接到神尊的命令，天芮门的弟子们迅速找来一张莆草席，平铺在禅房内室的地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师尊的仙身移过去，再盖上一幅宽大的白布。
夜瑶抬头一看，心中陡然一惊。
移走了太白上师的仙身，他伏过的桌面除了血迹，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那里的古籍——《六界异闻考》，竟然不见了！
她一把抓住从禅房中出来的天芮门大师兄，将他扯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师兄，上师房中的书卷可有数目？你都核对过了吗？可有损毁或是遗失的？”
面对师弟连珠炮似的提问，大师兄好脾气地回道：“毕蒙师弟，刚才我对着簿册仔细清点过，师尊的藏书、经卷一本未少。你有什么怀疑，可以直接禀告神尊和诸位上师。”
夜瑶松开他，愣愣地点头，又使劲摇摇头，“多谢师兄。我没什么疑虑，随便问问。”
那本古籍，不是太白上师的。
禅房里什么都没少，只丢了一本不在记录中的书卷。难道……太白上师的死和他正在研读的“邪术”有关？！
她从将双手负到身后，拉过阿泽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书”字，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叉。
阿泽偏过头，一脸惊异。
夜瑶笃定地点点头。
阿泽退后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飞身闪到不远处的长廊里。两人穿过长廊，迅速从侧门跑了出去。
天以至暗，他们的离开，除了近身的敖沐浅之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他们忽然跑开，敖沐浅想要跟上去，却被禅房内蓝风上师的一声喊阻住了脚步。
106.连环凶案（三）
暗夜中，风雪交加。
雪地里一片漆黑，唯一能看清的便是天边浮动的灯河。
“我们去找雪离吗？你让她躲在哪儿？为什么不腾云过去？！”夜瑶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高声喊道。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积雪深厚难行，阿泽却拉着她跑得飞快。
既然这么着急，腾云御风显然更快，但阿泽一边奔跑着一边又似乎在找什么。
夜风呼啸不息，灌入他们宽大的衣袍。
两人衣袂飞扬，仿佛要被吹得飘起来。
“去找你想找的人！”阿泽回了一句。
适应了黑暗，他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进入空旷的雪原，阿泽终于腾起清气，逆着山风飞驰而下，却不时还要落地查看一番，仿佛循着蛛丝马迹在找寻踪迹。
左边绕过一片松林，右边滑过一弯冰湖，有时候还会原地打上几转……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一道厚实的红墙外。
看清楚周围的景象，夜瑶上气不接下气道：“来……来这里，有什么好跑的？直接御风……而下，能提前……一个时辰到。”
她的话并没有夸张，这里是玉珠峰的半山腰，她待了几十年的天英门，西边殿室的外墙下。
阿泽并没有回话，而是从她的身上一路看到墙上，仿佛二者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联系。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他指着院墙道。
夜瑶不明所以，却还是用力一推，带着他直接穿入墙内。
“你这穿墙术哪里学的？虽然不是仙家路数，却还真是好用，一点不拖泥带水的。”阿泽理着衣袍，心不在焉地夸道。
“妖族绝学——‘穿山诀’。想学吗？我教你。只要肯化妖就行。”夜瑶没好气地回道。
放眼望去，她吓了一跳。
怎么灯火通明的？
嚯——，是诵经堂！
赶忙将阿泽拉到暗处，她紧张地四下打望。
还好天英门弟子很少，此时一半在山顶的天芮门，一半奉命把自己关在房中。
偌大的经堂、稀疏的座次中空无一人。
“这边——”
阿泽扯着她的胳膊，绕过诵经堂，穿过数道回廊，又越过三间大殿，还在弟子寝室外墙根下转了一圈，最后终于来到炼丹房门外。
他刚要推门，却被夜瑶死死拉住。
“不行——，丹房重地，没有师尊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入。门上有封印，很难打开。而且……炼丹，凝气最重要！我们就这么进去，破坏了气场，一炉丹药说不准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泽已经破开封印，将她拖了进去。
“你疯啦——”
夜瑶用力拍了他一下，赶忙回身把门关好。
师尊的炼丹房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三尊大鼎并列中央，北面、西面满墙斗柜，药斗内放着各种珍惜药材、灵宝，以遒劲的字体标注着名称；东面的药架上摆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药罐，存放着炼制好的各式丹药。
三尊炉中并没有明火，甚至没有一丝余温。
师尊说谎了……他今日根本没有炼丹！比其他上师晚到天芮门，应是有别的事耽搁了。
阿泽并没有如她一般去研究炉火，更对满墙珍稀药材毫无兴趣。而是径直走到东面的成药架下，从角落里捧出来一个的不起眼的灰色药瓮。
试了试，打不开。
药瓮上有封印！
他凝神念诀，接连试了几种高阶的解封术，瓦盖上若隐若现金色的太极图案，却还是没有一丝松动。
“你干嘛呢？偷药呀？！”
夜瑶凑上前去，望见他手上的药瓮，瞬间怔住了。
如此普通一个瓦瓮，上面竟然落着“太极印”。六界中最耗费灵力、最难解开的封印，哪怕落印之人自己，也难以轻易解开。
“解得开吗？”阿泽将药瓮捧到她面前。
夜瑶直摇头，“别试了，解不开的！”
师尊逐越上仙，除了丹术之外，感兴趣的还有兵器、机枢和符咒，无所事事专研了几千年。他下的神印，自己一个低阶弟子当然解不开。
“夜瑶——”
阿泽郑重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从房中找出来的玉酒杯……上头的‘牵引’，一直连到这里。”
“这里？！”
手指着药瓮，夜瑶渐渐瞪大双眼。
鼻头一酸，双手有些颤抖。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泽点点头，果断地回道：“如果打不开，就把它带走。你对靳羽的承诺，便完成了！”
“不行的。炼丹房内设有机关，任何东西被外人拿出去，‘天罗地网’就会立刻启动！”
一边摇头，一边思量着，夜瑶忽然眉睫一动，“《溯渊经》中倒是有个万能的解印术。”
“试过了，不行。”阿泽回道。
“那是因为你的灵力不够。想要破开旁人下的‘太极印’，至少要有十倍于落印者的灵力才行。”夜瑶脸色凝重。
“那怎么办？你我合力也不行啊！要不……直接将它打破吧。”望着手里的药瓮，阿泽有些犹豫。
“不，不行——”夜瑶一把夺过药瓮。
如果里面有初棠的遗骨，无论如何不能再被损毁了！
“如果你、我再加一位天族上神呢？”她忽然问。
“哪来的天族上神？”阿泽惊声问。
夜瑶沉了口气，“来吧——，试一试！气凝玄冥，一念冲关……”
阿泽毫无准备，她便开始了。
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她念的心法，驱动仙灵配合起来。仙灵倾泻而出，至刚至阳的仙泽瞬间逸开，忽明忽暗耀着满室金光。
夜瑶凝神聚灵，丹田气海灵力涌动，左右掌心各腾起一道气泽，一赤一紫，一道妖异一道灼热。
……
“咔擦——”
太极图闪了几下，便消散无踪。
顺利揭开盖子，内里是阴阳鱼格，两边各放置了一粒一握大小的丹药，一青一白，流动着特殊的光华。
“这是——”
夜瑶手腕一抖，若非阿泽及时扶住，药瓮差点从手中落地。
“此前猜测没错，她被炼成丹药了。你身上的‘牵引’，到这瓮中便没了……”阿泽犹豫片刻，还是把最残忍的事实说出了口。
107.连环凶案（四）
“不，不可能——”夜瑶用力摇着头。
即便她不愿意相信，也清楚阿泽所说是事实。
指尖触到青色的丹药，上面交杂了各种气息。其中有一道，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即便如此，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飞快地从怀中掏出玉酒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它举在面前轻轻一斜。
“叮——”
微弱一声，似有若无，是从丹药上牵引出的。
眼泪夺眶而出，她瘫坐在地上，瞬间泣不成声。
这里是天英门的炼丹房，两粒丹药的成色和光华必然出自师尊之手。
一个是授业恩师，一个是她最亲密的好朋友。
遗忘了七十载，最终要面对……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能带我找到这里？”夜瑶泪眼迷离，啜泣着问道。
阿泽沉默地看着她，在他的眼中，一道粉白的细丝连在她手中的酒杯和丹药之间。
“血脉之力，天赋异禀，需要解释吗？”他幽幽地说。
夜瑶抬眼望他，痛苦地吼道：“你当然不需要！可是我怎么办？我要解释！拿着它，如何向柳大叔交代，如何跟靳羽开口，如何……”
“所以，你宁愿找不到，一直找，一直被折磨吗？！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进入玉虚峰，沐浅的确说了谎。我替她把初棠最后一丝残存找出来，是向靳羽赎罪，向死去的初棠赎罪！夜瑶，如果想要救赎，拿着它，去见逐越，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阿泽第一次言辞如此激动。
“我——”
夜瑶红着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事情的全貌在她脑海中慢慢勾勒出来。
不知通过怎样的途径，敖沐浅发现初棠身上有残存的妖灵，为了达到成为天英门榜首的目的，她利用初棠约自己出来切磋的机会，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
结果是，毕蒙和雷霆昇杀了初棠。
最后，温溪上师让陆箕处理初棠的尸首，事实上却被逐越上师练成了丹药。整件事情怎么都绕不过天英门、天心门两位师长和门中的弟子。
“邪术——”夜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目光从两颗丹药移到她的脸上，阿泽问道：“《六界异闻考》上关于所谓邪术，究竟是怎么说的？为什么逐越上师会将初棠的尸首炼成丹药？炼出来的是什么丹，另一颗又是什么？”
接受了事实，心中生出猜测，夜瑶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被抽尽了。
她半倚着阿泽，低声回道：“书上记录的邪术叫做：逆骨术，是上古时候魔祖臧羿所创。他利用此术，成功脱去魔骨，化成了一个凡人，娶了心爱的凡人女子，和和美美终结一生。”
“凡人？！”阿泽差点儿惊掉下巴。
费尽心思创了邪术，能够逆天换骨，这位前辈竟然给自己换了一副极其脆弱的凡骨？！
“没错，就是凡人。”
夜瑶笃定地点头，继续道：“他用的方法是——先杀掉自己的挚友昶师，以昶师的魔躯炼出‘魔骨丹’；再吸纳身边护法的千年魔灵，作为引灵；再以百名凡人的肉身练成‘凡骨丹’。在月圆之夜，以魔灵催动双丹运转，形成吞天噬月的‘逆骨’大阵，最后……抽出自己的背脊，换成了凡人的脊骨。七日后，他便彻底成了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人，会生老病死的凡人。”
堂堂魔祖，为了逆骨成人，竟然牺牲如此之大，阿泽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缓了半晌，他指着药瓮说：“你觉得有人想要效法他，尝试使用‘逆骨术’？”
“是的——”夜瑶不假思索地回道：“虽然魔祖臧羿牺牲甚多，得到的并非俗世眼中的正果。但这个术法彻底成功了，道理也并不复杂，与变化之术同理，但却是永久的逆转。臧羿自己是魔骨，‘魔骨丹’代表他的过往；他想要变成凡人，‘凡骨丹’则代表未来；庞大的魔灵是催动大阵所需的力量。摆脱过往，奔向未来，这就是‘逆骨术’的真谛。为了成功，不惜一切，永不回头！”
“玉珠峰上试炼邪术的人，已经成功了一半了。”阿泽低下头，托着药瓮，忽觉沉如万钧。
夜瑶点点头，指着青色的丹药说：“初棠已经炼成仙骨，却有残存的妖髓、妖灵，是为半妖，这颗丹药或许可以称为‘半妖骨丹’。六界之中，半妖人人得而诛之，我猜想……比起成为凡人，更没有人愿意变成半妖，所以……它代表着过往。而这一颗……”
她用指尖拨了一下白色的丹药，两道纠缠的气息盘旋其中，其中一个又是十分熟悉。
“是……龙气！”她惊呼道。
龙族共有两大类，一是天仙，神龙一族；一是地仙，主要是泽氏、沧氏的几支。
阿泽不禁蹙起眉头，“那他是想化神还是化龙？”
听到“化龙”二字，夜瑶的心犹如被针尖戳中。“东海三公主——明月！”
这个气息就是明月，几乎不需要再做验证。
她的另一个好朋友，与初棠一样，被炼成了丹药，封印在同一个药瓮中。
“东海三公主……沧氏神族……”
阿泽脸色一沉，“这是‘仙骨丹’！那个人是半妖，想要化成神族！”
夜瑶的心怦怦乱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温溪上师！
她打不开龙族的传音螺，她不跟龙族子弟亲近，因为……她根本不是龙族！收集大量龙族的物品，收集杂乱的灵气，因为她想要变成真正的龙！
一颗“半妖骨丹”、一颗“龙骨丹”，师尊都替她练成了，还需要充足的妖灵为“引灵”。
玉珠峰没有妖灵，生生也要造出妖灵来。
“碧海潮生诀”——当年她教给自己的独门绝学。那个招式花俏、毫无用武之地术法，是会让仙灵迅速转化为庞大妖灵的“走捷径”的仙法！
万万没想到，九门上师中最温柔善良的人，为了自己虚妄的念头，竟然使用邪术，牺牲弟子、残杀他人。
更可怕的是，师尊明明知道此事，却放任，甚至协助她去完成。
庞大、浩瀚的昆仑虚，千万年来仙灵汇聚的圣山。覆雪之下，竟然有这样肮脏的勾当！
108.连环凶案（五）
“今天是什么日子？”阿泽忽然问。
夜瑶掐指一算，“季夏望日。”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阿泽嘀咕了一句。
夜瑶目光一紧，不禁望向窗外。
思过崖上的灯河已经飘到高空，盘旋绕成了正圆，宛若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不好，他们还要杀人！”她一声惊呼，拽着阿泽就要往外跑。
阿泽反手拉住她，“是谁？又要杀谁？！”
“是温溪上师！她不是真正的龙族，多年来一直在试炼邪术，想要变成真龙！有了这两颗丹药，启动‘逆骨’大阵，还需要充足的妖灵和一条合适的龙脊。太白上师死了，她的事情瞒不住了……今夜，就是今夜！可能会有更多的弟子遇害。我们得去阻止她！”夜瑶急着说。
“那这‘天罗地网’怎么办？”阿泽把药瓮呈到她眼前，指着屋顶的横梁问。
经他一提醒，夜瑶才惊觉，虽然找到了证物，却没办法将它们带出去的事实。
“这……”她有些犹豫。
空口无凭，一切的推测都来源于此。如果没有这两件证物，就没办法证明事实。就算到父亲和上师们面前，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得到一个谋害上神的罪名。
“你先出去——”
阿泽把药瓮往她怀里一塞，“拿着它，找天吴神尊帮忙！”
夜瑶没来得及拒绝，只见他双手结印，快的只望见手势的残影，便被一道磅礴的灵力推了出去。
阿泽的灵力这么强？
竟然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一道白光闪过，阵法瞬间启动，同时她被从迅速合上的缝隙中甩了出去，坠落在炼丹房外院。阿泽脱身不及，被困在“天罗地网”的结界中。
这是师尊钻研许多年，专门用来保护丹药的结界。其他各门上师都应邀来“偷”过丹药，一个也没能逃出去。结界中还叠加了诸多其他阵法，化灵化骨，不论六界众生中哪个来路的，只需要一两个时辰，便会在里面化为血水。
“阿泽——”
夜瑶扑上前去，隔着罡气织成的密网，接连试了数十种破解之术，却找不到破开结界的法门。
师尊毕生修为倾注于此，网是无形的，想要打开，除非杀了他本尊。
“别管我——”
阿泽顶住结界不断施加的重压，喊了一声，“去无妄竹林找雪离！”
夜瑶望着他，犹豫片刻，说了一声，“挺住，等我——”终于抱着药瓮，腾云而去。
……
耀着金光的“天罗地网”，内含一百零八道各式各样的符咒。不论来者是何种生灵，总有一道能起上作用。这种煞费苦心、不死不休的结界，任谁也吃不消！
阿泽以灵力撑开一道气障，才没有被它彻底压垮。
他接连试了很多种办法，或劈或砍，甚至火烧、雷劈……这个结界很强，很诡异，灵力的冲击犹如打在棉花上，仙灵之力全数被化去，韧性强的可怕。
阿泽犹豫再三，终于提起长剑，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他将伤口流出的血均匀地抹在炼丹房的门框上，而后以仙灵气泽催动着血气四散。
几颗血珠形成血雾，如烟一般散开了去。
做完这一切，他便盘坐下来，催动全身灵力，极力将空间撑得足够大。
不一会儿，四下传来呜呜啾啾各异的声响。
暗处，亮起一对对莹绿的光。
一个又一个黑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从山墙、房顶上跃下，向炼丹房小小一隅围了过去。
“啊呜——”
一个庞大又灵活的兽类走在最前，它有着杂乱的黄褐色毛皮，龇着尖锐的獠牙，散发出阵阵腥气。
它的身后，跟着一群形态各异，皆赤红着双目，露着森森白牙的兽类。
它们是昆仑虚山中的灵兽，有野生也有弟子们豢养的，此时此刻，无一例外全都发了疯！
各路灵兽围在一起，看着房中闪着金光的仙人，仿佛见到了世上最美味的，只要能舔一舔那诱人的血，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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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一路向上，夜瑶直奔“无妄竹林”。
林中玄竹茂密，一棵棵高耸入云，都有着玄色的竹竿，白浊的竹叶。如此一大片，在雪原中既孤寂又显眼。
漆黑的夜里，茫茫雪地中的竹林，犹如一片虚空，黑黝黝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落于林中，她差点陷于深雪。
稳住身子，一边高呼“雪离——”，一边小心地抱紧药瓮。
竹林这么大，上哪里去找她？
“毕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啊——”
夜瑶惊声尖叫。
“陆箕”呼啦一下闪现，把她给吓了一跳。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未见到她了，难怪看不到雪离的本相！
“走，赶紧跟我上山顶，去天芮门见各位上师。”她赶忙拉过雪离，欲再度腾云向上。
雪离却不着急，反手扯住她，淡淡地笑着问：“上山顶做什么？见上师们又做什么？”
“没时间多解释了。”夜瑶道。
雪离偏过头，“那就长话短说吧。”
“什么？”夜瑶一愣。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跟自己开玩笑。
把药瓮捧到雪离面前，她一口气说道：“这是从天英门的炼丹房找出来的。一颗半妖骨灵丹、一颗龙骨灵丹，有了它们就能使用‘逆骨术’，利用月圆之夜，偷天换骨！温溪上师，她不是龙，她是只半妖……她想利用邪术，变成真正的龙族。她把初棠的尸骨炼化了，还杀了明月和潮生，把他们也给炼化了……此事非同小可，她还可能威胁别人的性命，我们得赶紧去禀告各位上师。”
“你怎么知道的？毕蒙——”
“毕蒙”……这个称呼，让夜瑶怔住了，头皮瞬间发麻延伸到下巴。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是陆箕！”
她一把甩开“陆箕”的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陆箕”勾起嘴角笑了笑，一步步逼近她，“你也不是毕蒙。你是谁？她又是谁？”
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夜瑶抬头望见几棵粗壮的竹子顶端悬着一个“大粽子”，是被五花大绑的又一个“陆箕”！
树上的“陆箕”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奋力挣扎着，却因为被塞住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是——雪离。
眼前这个又是谁？！
109.连环凶案（六）
“你是温……温溪上师！”夜瑶惊声道。
“哦？你又是谁？能看穿魔花的伪装，莫非是……神龙一族？！”温溪双眼放光，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她。
既然要化骨成龙，不如化成神龙一族。
不过，昆仑弟子中并没有天族，眼前这个人到底谁？他若非有“神龙之目”，又怎能看到自己的真容？！
“我不是——”夜瑶退了退。
温溪慢慢勾起嘴角，“不管你是谁，都给我老实点儿。苦心人，天不负……酝酿了千年，筹备了上百年，我终于走到了今天，谁都别想破坏！”
一千四百年前，她打败九门数百同窗，得以进入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并且幸运的读到了那本《六界异闻考》。
从此，晦暗的生命里，犹如照进了一束光。
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终于从自我厌弃中走出来。从此更加勤奋苦学，成为地阶弟子、天阶弟子，最后回到玉珠峰，成为一门上师。一直蛰伏在昆仑虚，等待着“有缘人”，等待着逆天改命的机会，等待成为母亲最期待的、她最渴望成为的龙族。
“那些灯盏并非真正的月光。除非赶上雪停的日子，否则对昆仑虚来说，今夜根本不是月圆之夜！”夜瑶的话一句句切中要害。
“谁说不是！”
温溪神色大变，反复嘀咕着：“雪停之夜……雪停……”
她忽然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上一个雪停之日，本来已准备妥当。就因为逐越的于心不忍，又让我又白白等了十几年。”
停了片刻，她忽然咧开嘴露出诡异的微笑，“上个月，我从灵宝天尊那借了面镜子。就等着今日，贵客登门……”
“‘开天镜’？！”夜瑶惊呼出声。
“诶呦——，见识不错！如果是昆仑弟子，可以从九门三甲中考虑了。你是……敖沐浅？嗯……雷霆昇……嗯……算了，算了，不猜了！”温溪夸张地笑着。
“逆天改命，必遭天谴！你可知道，魔祖做了一世凡人，百年之后，亡灵被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夜瑶嘶吼道。
“闭嘴——”
温溪手一抬，一道结界出现在她周围。
她的声音立刻被封，身子也被控制在原地无法动弹。
……
“师尊，师尊……您在哪儿？弟子拿绒毯来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夜瑶一听，便认出是昨日遇到的，天心门负责洒扫的师妹。
眼前的“陆箕”忽然发出一丝狞笑，扬声道：“溏潞，来这边——”
那个叫溏潞的师妹，听到“师姐”的声音，立刻放松了不少。
“师姐，师尊好些了吗？我还找了几味补气的药。”她一边走来，一边说着。
走到近处，她差点惊呆。
眼前景象很诡异，天辅门的毕蒙和师姐陆箕，正对立在竹林中，一个僵在那里满脸惊恐，一个笑得邪气森森。
“毕蒙师兄，陆箕师姐，你们在做什么？师尊人呢？”溏潞诧异地问。
师尊今日午后闭关，让师姐负责守护。到了晚上，天英门的敖沐浅师姐忽然来传信，说天芮门的太白上师被刺身亡，请师尊前去商易。几位师姐以师尊五感已封，进了‘三昧化境’为由，让他们三日后再来。
没想到，来人走了没一会儿，师尊便从房中走了出来，勉强要去峰顶的天芮门。她和陆箕师姐怎么拦也拦不住。
因为提前出关，师尊受了不轻的内伤，甚至不能承受腾云的疾劲，却坚持步行上山，走到天辅门、天冲门之间的无妄竹林，终于撑不住要在竹林小憩片刻。因为不能以仙灵御寒，便让她回去拿一条遮风的毯子。
走了刚没一会儿，便不见师尊的踪迹，只有陆箕师姐和毕蒙师兄在这里。
“师尊上山去了，让我在这等你！”温柔的“陆箕”似笑非笑道。
溏潞点点头，将怀中的毯子抱得更紧了，急着说：“师姐，我们快去追师尊吧。夜风大，她老人家已经伤了身体，可别再弄的更严重了。”
“你真是有孝心……”
“陆箕”向她走过去，站在一旁的“毕蒙”挣扎着想要上前，却一下也动不了。
“我来拿吧。”“陆箕”轻声说。
溏潞笑了笑，凑到师姐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毕蒙师兄是在跟你表白心迹吗？他的脸怎么这么红？”
“陆箕”笑了笑，点着她的额头道：“小丫头，又耍贫嘴。”
溏潞呵呵笑了两声，一向刁蛮的师姐，怎么忽然如此温柔，倒让她不习惯了。
忽然，脖间一凉，同时听到咯噔一声脆响。
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夜瑶惊呆了，温溪竟然对自己的弟子下手。
只见温溪俯下身子，掌心贴上溏潞的天灵，一道淡紫色的气泽便从她体内被源源不绝地吸出来。
妖灵……
小仙子体内竟然是妖灵？！
她一定跟自己家当年一样，练了温溪上师传授的功法，身上仙灵尽数化为妖灵了。只是好巧不巧自己是半妖，仙灵竭尽时“异羽”破出，才打乱了温溪上师的计划。
溏潞修为普通，灵力枯竭，她会死的！
夜瑶呼喊着，声音却被结界隔绝。
眼见溏潞年轻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个辨不清面目的干尸。她仍被困在其中，一点忙也帮不上。
“别着急，有你的份。”
温溪走到她身边，抬手对上她的天灵。
片刻之后，便放下手，神色大变。
“什么都没有？！你的灵力是被人封印了，还是仙灵尽散？！”
夜瑶屏气凝神，龙珠和她的妖灵在一处，相互躲避、退让，竟然达到了某个奇妙的平衡，外界探来似乎什么都没有。
“还好已经有了备用的。不过，多谢你，替我找到这两颗丹药，否则我还得上山顶去找逐越，又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温溪淡漠地说道。
不再看无用的“毕蒙”，她捧着药瓮，回身向竹林中央走去。
“来人啊，救命啊——”
夜瑶高声喊着，只传出嗡嗡的声音。
“怎么这么吵……”
温溪一回头，指尖一划，将她挪到自己眼前。
夜瑶骤然失声，她的灵力何止徘徊在上神的门槛前，显然已经超出。一直没有飞升，大约刻意在隐藏。
竹林中，雪地里，摆着一张石桌，一左一右两个石椅。石桌上方，悬着一面硕大的铜镜。
110.血染昆仑虚（上）
这块空地上，罩了一层结界，隔绝了风雪。
铜镜一面朝着天空，一面对着桌面，悬在空中微微移动着，缓缓变换着角度。
这就是灵宝天尊的“开天镜”，可以拨开天上的层云，推走地界上的风雨，让日、月光芒普照，是让需要借助日月光华施法的各路神仙、妖魔垂涎三尺的宝物。
将药瓮放在桌上，仰望苍穹，温溪激动不已道：“时辰就快到了！”
她抬手一挥，匝在一起的竹枝一下散开，顶梢的“陆箕”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露华清气凝，扬——”
夜瑶眼疾口快，迅速念了一道凝气诀，以符咒之力借周围的水汽把她托在半空。
“泽氏清气诀。你是泽氏的人？”温溪有些诧异。
昆仑虚弟子甚众，出身泽氏的自然不少，这两个以魔花改形换貌的人，到底是谁？
前天夜里，“陆箕”从山外归来，她就觉得就有些古古怪怪。
那个孩子虽然大咧咧的，平日里也会闯些小祸，但绝对不会在夜读的时候打瞌睡。她知道怎样向同辈们展示自己的无害，知道怎样让师弟师妹们觉得自己亲切，更知道怎样让上师们看到自己的努力。
……
雪离被水汽托着，飘飘然落地，身上绳索依然捆得铁紧。
半趴在雪地上，她用力挣扎了几下，身上的绳索却越收越紧。
“别挣扎了！这条捆仙索是师尊他老人家做的。用的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还羁术’，永远比被捆者强上一分。越挣扎，就只会越紧。”温溪走到她们面前，水蓝色的长裙拖在雪地上，未留下一丝痕迹。
泽氏“清波步”，行走于水上如履平地。
不用仙灵就把此术用到这般极致，她怎么可能不是真正的龙族？
夜瑶疑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杀太白上师？”
温溪忽然面色一凝，拂袖道：“说谎！你们都在说谎！师尊何等修为，怎么可能轻易被杀死？！”
“太白上师不是你杀的？”夜瑶惊异道。
温溪双目一眯，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做的……千年前，他舍不得族中至宝，不顾兄妹之情，亲手将洛栩逼上绝路。千年之后，偏要年复一年来此假扮慈父，让天下神族以为神尊大人有多么慈爱，还放要那么可笑的天灯，展示泽氏神族内部的齐心。”
她说的是——父亲？！
第一次听温溪上师提起姑姑，还从中听到了姑姑与父亲之间的旧事。
但她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至宝？什么绝路？泽氏神族内部又怎么了？！
夜瑶思量着，忽觉心惊肉跳，“你……你说什么？！”
温溪没有看她，而是凝神盯着铜镜。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他不仁我不义！只要我的大事成了，今夜就能为师尊报仇雪恨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狞笑，自言自语道：“等了千年，成败在此一举。逐越，谢谢你千年前的朱紫不分，也谢谢您百年来的是非不分。天芮太白酒中仙、天冲廉厝逐月影、天辅雷兆紫阳春、天禽陆契弦上曲、天心温溪画锦屏、天柱长琴珠玉碎、天任蓝风羽化仙、天英逐越青霜引、天蓬心英月下逢……今夜过后，昆仑虚再没有这些仙人！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尘土，深埋于雪中。”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肆意，眼神中透着十足的疯狂。
夜瑶心底有些发慌，暗暗调动妖灵，却发现周身结界有些古怪。似乎和烛焰身上的禁咒同源，正压制着她的灵力。
“嗡——”
铜镜忽然转了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
刹那间，结界中狂风四起，绕着铜镜旋转起来，很快结成一道疾劲的龙卷风。
风越来越大，卷起白雪，搅下无数竹叶；风越来越疾，气柱严密，直冲上九霄云汉。
以风眼为中心，压顶的云层被左右分开，黑暗的苍穹仿佛被劈断，一道清冷的月华从天空照射下来。
玉珠峰顶上忽然晴朗，大雪竟以这样的方式停了，更有半面圆月从晴空中露出。
抬眼看着半月，沐浴在月光下，周身笼上了一层清辉。温溪痴迷地笑着，随着狂风愉快地旋转、跳跃，仿佛一个幼稚的孩童。
龙卷风仍在继续，地面的雪被刮得满天飞扬。她毫不在意地张开双臂，任簪钗落下，青丝、裙摆一同扬在风中。
月圆之夜到了，这个女人……疯了！
“你们两个真是好运！能够这么近距离地见识‘逆骨术’毁天灭地的力量。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即便知道魔祖臧羿换了凡骨，一定不知道他换骨当日，魔界七坛生生被夷为平地，过万魔兵无一生还了吧！”她幽幽的声音随风飘来。
夜瑶瞪大双眼，惊呼道：“逆天之行，必受天谴。你要用整个玉珠峰上的人来给自己挡天雷？！”
“真是聪明。可惜了，当了几百年的上师，都没收到过你这么聪慧的弟子。”温溪的声音轻柔舒缓。
“做你的弟子？学‘碧海潮生诀’吗？！”夜瑶怒视着她。
“嗯？”
温溪噗嗤一笑，掩面道：“你这孩子，知道的真不少。可惜，时间不够了，没工夫听你东拉西扯。”说罢，她长袖一挥，身边多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雪球。
一掌拍去，“咯咯——”雪球滚了两下，骤然裂开。
里面露出一个人，跟雪离一样被绑的结实。他同样在奋力挣扎，手脚已经被勒出了血，衣袍也磨破了不少处，一身血淋淋的似乎还受了别的伤。
他身上的清灰长袍看起来有些眼熟，身形也有些熟悉。
他是谁？
夜瑶思量着、张望着。
忽然那人咳了两声，“温溪，你疯了！”
七哥！
夜瑶差点惊叫出声。
雪离也瞪大了眼睛，又是一阵乱扭。
温溪选的龙脊，是七哥的？！
也是，她的修为那么高，普通龙族弟子的脊骨自然承受不了。
夜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清澜看到他们二人，立刻对着温溪吼道：“你发疯便发疯，为什么要抓两个孩子？！”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不知道顺着什么藤，竟然摸到了这么大的大瓜！还帮我省了不少功夫。多亏了她们，我打算让你痛快的死去。”
温溪祭出长剑，搭在他的脖子上。
“不要——”
夜瑶高声嘶吼道：“我是神龙一族，而且是一名女子。我的龙骨对你来说，更合适！”
111.血染昆仑虚（中）
她的话显然起了作用，温溪立刻收回剑，回望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喜。
夜瑶沉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来探一探我身上的仙灵。神龙一族的气息，六界他族可生造不出来！”
她的心怦怦乱跳，希望炽焰的龙珠能够帮忙骗过几近疯狂的温溪。
“神龙一族？！”
抬头看了看月亮，完美一轮正圆，此时的位置刚刚好，却也再耽误不得了。温溪有些犹豫，却抑制不住神龙脊骨的吸引，转身向夜瑶走去。
清澜虽然是得道的洞庭水君，能够承受她数千年的灵力，但却是个男人，与她的身形多有不匹配，即便成功换骨，也有可能留下很多问题。
这个“毕蒙”显然不是真的毕蒙，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假扮的。若真是神龙一族的女孩，该是多完美的存在啊！
假冒天族，赶着领死，夜瑶心中并非毫无畏惧，而是因为根本别无它选。
如果温溪杀了七哥，成功启动“逆骨”大阵，偷天换骨、变身真龙，待天雷降下时，玉珠峰的九门弟子一定死伤惨重。
如果她杀的人是自己，等到她发现不对时，圆月或许就落山了……
“你真是蠢死了！”
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雪离带着哭腔骂了一句。
“把你的眼睛闭上。”夜瑶偏头命令道。
若要被砍了头颅、斩下脊骨，她不希望被任何亲近的人看到！
“温溪，别听那孩子瞎说！神龙一族怎么可能到昆仑虚，从天镜里掉下来的吗？！”清澜毫无畏惧地喊着话。
月光下，长剑寒光闪闪，握着它的人早已发狂。一道浑厚的结界，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有人来帮忙的希望。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温溪走到夜瑶面前，伸出手掌置于她天灵半寸之上。
夜瑶催动龙珠，散逸出灼热的气泽。
“啊——”
温溪轻呼一声，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探到了一道纯正的神龙气息，浑厚磅礴。
这个孩子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会给她最合适的龙脊！
“好孩子，把眼睛闭上。不会很痛的……”她无比温柔地说。
眉梢眼角如春风化雨，一如往常相见时那般和蔼可亲。
……
眼见长剑劈来，夜瑶一寸也挪动不得。
她仰起头……
月的光华，多么美。
只可惜……
“住手！”
一声怒吼传入耳中，犀利的剑气劈开结界，健硕的身影破壁而入。
看清楚来者，温溪大惊失色。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雷霆昇，那个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夜瑶抬眼望去，惊吓瞬间化作惊喜，“阿泽，你来了——”
他竟然从“天罗地网”中出来了！
温溪反应迅速，立刻挥剑对阿泽劈斩过去。
阿泽仿佛从炼狱中归来，浑身满是伤口，胸口、后背、腰间……血迹斑斑。他双目铮红，带着一身杀气。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快，一道白色的剑芒，一道青色的剑芒，在暗夜中激烈地缠斗着。
结界破碎消散，龙卷风向周围散去，天空被“开天镜”分开的缺口越来越小，月光洒下的范围也被限制的越来越小。
原以为只是一个小辈，几个回合的拼杀下来，却发现对方剑法精深，仙灵虽然不算悬殊，却精纯刚烈，对她的灵力竟有克制。尤其他的血，落到她身上点滴，竟会消解她的仙灵。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去死吧！”
温溪仰天长啸，腾空化出青色的龙身。
她竟然可以化形？！
不可能！混到如今这个年岁，龙族中能够化形的唯有神龙一族！
夜瑶瞪大了眼睛，忽然发现青龙的尾巴光溜溜的，既无尾鳍也无分叉，而且只有前身一对龙爪。
她是一只蛟！
蛟是一种很稀有的妖，他们形似龙，以神族血脉自居，却天生就是妖骨。因此，既不被妖族接纳，更得不到龙族的认可。
温溪所化真身，比一般的蛟更加像龙，气泽中还有泽氏的浸润。
她是一只半妖……泽氏水龙和蛟妖的后代！
青蛟怒吼，大地随之震颤。
阿泽落在夜瑶身边，一把将她抱住。血染到她身上，禁咒瞬间消失于无形。他随即松开她，反手一剑割断了束在雪离身上的绳索。
雪离重获自由，立刻化出利爪，想要帮夜瑶破开结界。
“去救洞庭君！”夜瑶喊了一声。
雪离一听，立刻祭出长剑，避开青蛟搅起的飞雪，艰难地向清澜那边挪去。
禁咒消失，灵力暗涌，夜瑶双手结印，以妖灵破开结界。仰头一看，云层已经缓缓合上，月光已经彻底消失。
青蛟出离愤怒，咆哮着，用巨尾拍向她们。
“你们快走！”
阿泽喊了一声，将长剑抛开，凌空一跃化作一条庞大的白龙。
惊雷骤起，闪电裹身。
青蛟有些退缩，显然被对方给镇住了。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龙一族——”
“他不是鲛人吗？！”雪离也愣住了。
*******
一青一白两条庞然大物缠斗在空中，纵使昆仑仙域，也从未见过这般盛景色。
动静太大，惊起许多昆仑弟子，就连峰顶天芮门禅房外也站满了人。
“看，神龙打架了！”
“这就是神龙？我从未见过！”
“天君怎么切磋到昆仑虚来了？”
……
弟子们议论纷纷，就连泽氏、沧氏的子弟也为真正的龙身感到惊叹。身为龙族，他们这代人，哪有几个见识过祖辈傲行九天的样子。
“青色那只是蛟，白色的是神龙！”天吴上神从禅房中走出，目视着天空道。
“什么妖物敢闯昆仑虚？！”
“神尊，要不要出手？”
廉厝、雷兆二人跃跃欲试。
天吴神尊摇摇头，“不必了，白龙……快胜了。”说完，他腾云离开了禅院。留下一句，“尔等留守。”
“喏。”院中应声一片。
站在一旁的逐越神情紧张，忽然回身从袖中掏出一把泥灰，迎风洒在众人身上，自己立刻腾云紧追神尊而去。
院中所有人都顿住了，既是惊到，也是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蓝风嗅了嗅，几欲作呕。
廉厝斜着眼回道：“人……人间的……粪土……”
天生的仙身，最碰不得凡间污秽之物。没想到逐越竟然随身带着这玩意！还“暗算”同门！他想干什么？！
112.血染昆仑虚（下）
龙蛟恶斗，难解难分。
一个风驰电掣，有雷霆万钧之势，却因为浑身是伤，露出了不少破绽；一个攻势老练、守势灵活，虽受神龙血脉压制，却利用对方的伤势，一次次化解他的攻击，劲尾、利爪缕缕击中他的伤处。
一时间，雪域狂风肆掠，空中电闪雷鸣。
……
束缚除去，清澜一下子瘫倒在地。
夜瑶与雪离一左一右架起他，焦急地问：“洞庭君，你哪里受伤了？”
“温溪……假冒天心门弟子，对我……下了毒。”清澜虚弱无力地回道。
他的脸色浮白，双瞳却红的妖异。
夜瑶伸手稍稍一探，感受到他周身游走着异样的火阳之力。
“青璃蛇果？！”她瞬间面如死灰。
东海缥缈洲有一株高百丈的青璃树，上面住着一对赤练蛇，每千年生下一窝蛇卵，悬于树上形似果实，曰：青璃蛇果。
蛇卵纯阳，内涵火精。
不甚食之，五脏俱焚。
尤其对水族来说，它就是天下致毒！
“内火中烧，应当就是它。”
清澜点点头，审视着她道：“你不是雨族的毕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换我的性命？”
“因为……我欠了泽氏恩情。”
夜瑶尽力让自己冷静，迅速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神君你别说话，也别动，莫让‘火精’再游走了。我这就带你去找神尊！”
清澜无力地笑了笑，“既然看出是什么毒物，也该知道它无药可解。不如放下我，去帮帮你的朋友。他似乎……伤的不轻。”
他缓缓抬手，接了几朵雪花，呈在夜瑶面前。雪花融在掌心，竟然是微微的血色。
“阿嚏——”
雪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他这血气，还是让人怪不舒服的。”
“他是神龙，不会输。”夜瑶笃定地说。
清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活不了了。能死在妹妹死去的地方，也算是此生一大幸事。若能有一丝仙灵存世，还能和她做个伴，继续在一起……”
“神君，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天族收藏了无数灵宝、仙药，这里离九重天那么近，你一定不会死的！”夜瑶焦急地说。
“九重天？！哈哈——，天帝巴不得我们兄弟早死，好在泽氏命脉之地，安放北方水系的人。平衡南北的力量，在父亲身边埋下眼线。咳咳咳——”
清澜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间将深厚的积雪溶出一个大坑，水汽腾腾仍在向下侵蚀，直到望见深处黑色的泥土。
“火精”的力量竟然这样大，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灼伤了。
夜瑶沉了口气，“水君既然这么说，就更不能从容赴死了。泽氏需要你，神尊……他也需要你。”
“父亲——”清澜眉睫一闪，心头一沉。
他的确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为了他们兄弟和整个泽氏，父亲承担起神尊之责，做了八大神族的统领，应对着内外的巨大压力。
如果他死了，父亲的压力会更大！
瞬间燃起求生的渴望，他一把抓住夜瑶地肩膀，急切地说：“带我去找父亲！管它什么致命的‘火精’，四海、九州、九天、渊底……总有克制之法！”
人在危急关头，求生的渴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
夜瑶露出喜色，给雪离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踏雪腾云，乘着清气浮出竹林。
飞升到高处，正要往山顶去，忽见一道青芒冲入巨龙之间的战局，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白芒。
“师尊！”
“父亲——”
夜瑶、清澜同时发出惊呼。
青芒疾速而来，如流星划过长空，气泽磅礴，直击青蛟身上。
“呜——”
青蛟发出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痛苦地扭动，很快失去了平衡，一时间摇摇欲坠。
此时，白芒终于追上，灵力显然弱了许多，却毫不犹豫地向青芒扑去。
青芒更是强硬，不等白芒出手，已经倾力向它袭去。
两道光芒迅速缠斗起来。
白龙喘息片刻，忽然张开血盆巨口，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三道天雷应声而下，直击青蛟而去。
青蛟盘旋着，左奔又逃，仍然被其中一道击中，冒着青烟坠落而下。
见此情景，白芒立刻撤出战局，牟足全力向她坠落的方向追去。
“哐咚——”
一声巨响，大地随之震了几震。
青蛟坠落在不远处，身上冒着青烟，痛苦地翻滚着。
白龙盘旋几周，张口又发出几声怒吼。
空中电光闪烁，飞击而下，直对青蛟三七心脉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白芒终于赶到，瞬间散开灵力，化作一道屏障挡在青蛟前面，承下了所有雷电的重击。
……
“轰隆隆——轰隆隆——”
“噼噼啪啪——”
一阵雷击、电闪之后，雪域归于平静。
青芒接住坠落而下的白龙，徐徐落在空地上，夜瑶和雪离立刻带着清澜腾云跟了过去。
落到雪地上，青芒一转，化作天吴神君。
他半扶着一个健壮少年，正是“雷霆昇”。
阿泽看起来很不好，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双眼微闭着……
“阿泽——”
飘摇落地，夜瑶足下不稳，带着清澜和雪离一起扑倒在雪地中。
天吴神尊并没有多话，将阿泽扶到他们面前，换回了自己的儿子。
他伸手探了探清澜的天灵，指尖微微一抖，立刻盘坐下来，将自己的水泽之力倾注给他。
“火精”之毒，无解，对水族来说更是如此。
此时，清澜的五脏六腑，差不多都要融成一团了。
一旁，雪离扶住阿泽，夜瑶双手结印一转，指作剑诀抵到他的额头，以念力催动起龙珠，缓缓将仙灵灌注给他。
随着灵力灌入，阿泽的脸色迅速好转，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夜瑶松了口气，炽焰大叔和阿泽是同宗，龙珠中的灵力至刚至阳，比自己的仙灵更适合他。
……
天已渐亮，玉珠峰血气弥漫。
“隆隆——隆——”
忽然间，足下一阵颤动。
“雪崩了？！”雪离诧异道。
夜瑶摇了摇头，“是从山下传来的。”
将阿泽推给雪离，她立刻腾空而起，俯瞰声音的来处。
山下乌压压一片活物，正如潮水一般向上涌来。
113.死地后生（上）
天边泛白，黑色的“潮水”渐近，夜瑶终于看清一切。
狸力、葱聋、蠪侄、山虺……她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无数灵兽组成了磅礴的大军，正踏着雪、逆着风奔腾而来。
看这阵势，昆仑虚“五城十二楼”的灵兽，大概全都到齐了。
豢养的灵兽经过驯化，与主人生死相依；野生的则不然，除了力量惊人外，它们中的小部分吸纳圣山灵气开了灵智，大部分还是蛮荒的旧状。
此时此刻，它们无一例外，全都疯了！
“潮水”只知向前，每经过一门殿室，便直接翻墙涌入，将来不及腾云逃走的弟子撕碎分食。就算慌张腾云而起的弟子，也被低飞的灵鸟团团围住，在空中便啄成了一副骨架。
见此景象，夜瑶差点惊呆。
昆仑圣境，仙气充盈，各类灵兽几乎都很温顺，偶有脾气暴躁的也只会占着较远的山峰，绝对不会接近弟子们修行的玉珠峰。
灵兽集结，大肆杀人，过往可从未出现过。
然而，灵兽这般疯狂，她却似曾相识，可不就是当年小淘死前疯狂的样子。
是什么让它们发疯？
难道是圆月？！
六十年一次雪晴，过往几万年总该遇到几次月圆，却从来没有灵兽发狂的记载。
这么多灵兽，全都发了疯，九门众人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她落到父亲身边，“神尊，山下的灵兽发疯了，正在往山顶赶来。怎么办？”
天吴神尊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儿子脸上。耗了近万年的灵力，仍然没能阻止火精对他内脏的侵袭。
他沉了口气，“都随老夫腾云，先到山顶去避一避。”声音比方才苍老了许多。
说完，身下腾起一道踏实的清云。
阿泽已经好转许多，不需雪离扶着，自己走到神尊父子和夜瑶身边。
低头看了一眼清澜，他偏头望向夜瑶道：“火精，火阳之极。整个龙族，也只有烛龙，曾经制服过它。”
“战神烛焰？！”夜瑶轻呼道。
阿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是。十几万年前，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时，被困在西北天倾无日之处。战神烛焰克服万难，从父神那里得到了‘御阳之力’，又东方日出之地找到一团‘火精’。当时他化作龙身，以口衔之，照亮了整个幽阴，引渡神龙一族顺利到达天界。”
夜瑶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帮他疗伤时，龙珠的灵力已经暴露。他感应到了其中的‘御阳之力’，这是在暗示她有办法制服“火精”。
“试一试吧。”她终于下定决心。
万一曝露身份，被父亲若是知道她是半妖，会不会亲手一掌把她拍死？
……
眼看兽潮越来越近，天吴神尊站起身，御着清气向上飞升。
上神之力果然不同，纵使耗费许多灵力，他驾驭的清气依然十分平稳。
示意雪离扶起清澜，阿泽盘坐在夜瑶身边，迅速祭出青色的内丹，磅礴的水汽随之跃动而出。
“瑶儿——”
天吴神尊神思大动。
不，不可能！就算女儿没死，能够变幻成他人的模样，也绝不可能化作神龙！
巧合而已……
不对，更不对了！神龙一族可以保有龙珠，做为天生的天族，他们并没有内丹！
顾不得跟父亲解释，夜瑶将内丹引到面前，又从丹田中祭出赤红的龙珠。
看到那颗龙珠，天吴神尊几乎站不住了。
又一个神龙一族？！
明明是和夜瑶交好的两个神族子弟，雨族的毕蒙、雷族的雷霆昇，怎么忽然间都成了神龙一族？
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神智昏聩，产生了幻觉？！
赤红的龙珠闪着光芒，在夜瑶的引导下，磅礴的灵力源源不绝灌入青色的内丹，将内里残存的水族仙灵迅速驱除。
不一会儿，青色的内丹便被染成了赤红。
夜瑶转向清澜，“洞庭君，请跟我交换内丹。”
清澜神君一愣，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夜瑶凑上去细听。
极其微小一句，“你会有危险吗？瑶儿……”传入她的耳中。
七哥已经认出自己了。
她用力摇摇头，“不会的。刚才那是……战神烛焰的龙珠。”
清澜这才放心，强撑起身子，忍受着腹脏中越来越强的灼痛，将自己的内丹祭出。
青色的内丹上，缠绕着火阳之气，隐隐已见黑色。
“忍着点！”
夜瑶一声喊，便将自己的内丹推入他的丹田气海之中。
“啊——”
清澜痛苦地嘶吼，全身腾起阵阵烟气。
仿佛烧红的炭被丢进水中，带着烛焰灵力的内丹进入他的身体之后，迅速蒸腾着他体内的仙泽。
这是要把他蒸成龙干吗？！
天吴神尊心中焦急，却只能选择相信这几个孩子。他撑开屏障，挡住周围的风，尽量减缓儿子身上水汽消失的速度。
良久，水汽的蒸腾终于停止。
清澜的脸上满是汗水，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血色。
夜瑶沉了口气，剑诀一指，准备继续给他注入灵力。
“不要——”
阿泽伸手拦住她，“洞庭君五脏空虚，需要静养。丢失的灵力，也需要自行修炼填补。外力强行注入，他已经被灼伤的五脏六腑难以承受。而且你……这颗内丹是强行转用的，水龙和神龙毕竟不同，注入上面的灵力还需要融合。”
清澜仔细感受了一下，五脏六腑的灼痛减轻了不少。稍稍催动内丹，一缕温暖的灵力舒缓着疼痛。
这颗内丹中虽然是完全陌生的仙泽，但是和妹妹在一起百年，他当然能够认出她的内丹。
“多谢——”
清澜拱手向阿泽道谢，又望向夜瑶久久未动。
这个“毕蒙”，就是他的妹妹！
十二年前，她为什么假死离开昆仑虚？
为什么又回来？
温溪的计划和她有什么关系？
……
心中满是疑问，但在父亲的面前，他一句都不会问。夜瑶既然要隐瞒，一定有难言之隐，能让她如此顾及的，或许和父亲、和家族有关。身为兄长，能为她隐藏的，就要极力隐藏，能够庇护她的，就要尽力庇护。
“多谢你——，毕蒙。”他认真地说。
“啾——”
一只双头蛇尾的灵鸟拂过，被天吴神尊一剑劈成两半。
于云端俯瞰，奔腾的兽潮已经涌到近处。
114.死地后生（中）
灵兽们长居雪域，在与风雪、严寒的对抗中，积淀了深厚的修为，并不低于普通的昆仑弟子，而它们强大的力量和耐力，更是神族所不能及的。
对于昆仑弟子们来说，此时能够救命的，唯有长年修习的“符咒、法阵、丹术、剑术、化形、道藏经义”这“六御道法”。
空旷的雪原上，奔腾的兽潮中，侥幸从山下逃生而来的昆仑弟子，一路且战且退，用尽毕生所学，一边拼杀着一边向峰顶奔走。
大片火红的灵鸟低飞着，似一窝蜂般灵活地聚散，不断攻击着腾云而起的人。致使他们无法御风，只能依靠脚力奔逃。
此时，什么灵力、战力，都不如自己的体力！
然而，学到用时方恨少，需逃命时体力虚。雪地里，他们接连倒下。每倒下一人，灵兽们便围攻上去，疯狂地将其撕扯成碎片，片刻便将整个人抢食殆尽。
此间血肉飞溅的惨状，仿佛地府的十八层炼狱中的酷刑。
……
站在云端，俯视山下，天吴神尊犹豫不决。
他是神族的统领，有责任保护这些神族子弟，但是身边的“雷霆昇”和清澜都受了重伤，“毕蒙”“陆箕”仅能勉强支撑，若不尽快送他们离开，或许就没机会了……
“神尊，您去吧！我们会护送洞庭君到峰顶的。”夜瑶站在一旁，忽然开口道。
天吴神尊望着她，神色有一丝疑虑，“毕蒙，你——”
他欲言又止，心中有无数疑问。
眼前这个少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全然是因为故去的女儿，每年得缘见上一次。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错觉，仿佛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亲切。
“父亲，我没事。”清澜强撑着站起来，将夜瑶拉到自己身后。
天吴神尊的目光却没离开她。
灵兽疯狂原因不明，太白上师的死因成谜，温溪、逐越却不知为何背叛……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神尊——”
夜瑶低下头，拱手揖礼道：“如果侥幸逃生，晚辈一定给您一个解释。若是不幸……，请神尊告诉我的父母，今日因何而死，死时心中既无畏惧，也无追悔。让他们不要岁岁年年惦念我，白白为我神伤，让我更加不孝！”
她说这话时，喉头有一丝哽咽。
这是她想安慰毕蒙父母的话，更是想说给父亲、母亲听的话。一面希望他们当自己死了，一面实在不忍他们伤心难过。更不希望他们年复一年来昆仑虚，在思过崖上放灯来惦念她。
天吴神君一愣，“毕蒙”这话破有深意，似乎是代死去的女儿说给他听的。
“好——”
他点点头，拱手回礼道：“一切，拜托了！”接着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云端，御着清气飞落到地面神族子弟集中的位置。
落于兽群中，他聚力双掌一推，气势排山倒海，瞬间震开数只奔袭的灵兽，接着撑开一道气凝，阻断了它们纷拥而上的攻击，将身边几个神族子弟护在其中。
泽氏神族的仙灵，带着氤氲的水汽，浸润熨帖，有独特的疗伤作用。被气凝护住的九门弟子，身上普通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他们相扶着站起来，感激地看着忽然伸出援手的前辈。
“神尊！”
“神尊——”
……
许多弟子认出了他，瞬间哭成一片。
昨日入夜时，山顶传来太白上师应劫的消息。各门上师都传下话来，让他们待在房中哪里都不许去。
幸亏性情敏锐，他们才没有没和死在门中的同门一般睡去，侥幸在不知何故发疯的灵兽大军中逃生。更幸运的是一路逃到了半山腰，终于遇上了神尊大人。
他们嘶喊，他们拼杀，绝望之时，神尊并没有抛弃他们！
气凝发出青色的水波光，在乌压压的兽潮中很是显眼。还在与灵兽缠斗的昆仑弟子立刻打起了精神，一边劈开袭击自己的灵兽，一边向气凝艰难地移过去。
每进入一人，气凝便扩大一分。
起初，灵兽们望见他们进入，便不断地向气凝发起攻击。尤其带角的灵兽，牟足了劲以犄角撞击着气凝。
“轰隆隆——轰隆隆——”
巨响如惊雷一般，虽不至于将神尊以万年修为结成的气凝撞碎，却让身处其中的弟子们瑟瑟发抖。
很快，风吹散了周围的仙灵，雪掩盖了他们遗留的气息，厚厚的气凝也将仙泽气息藏在里面。
不少灵兽开始忽略他们，继续往前奔走。只是偶有几只不长眼的，还是会撞在上面，被弹出去翻几个跟头又继续赶上队伍。
带着这么多孩子，硬拼显然不是办法，腾云则更是没戏。唯有像这样，先隐藏一时，待这阵疯狂的灵兽们过去，再把孩子们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神尊大人，求您救救陆箕师姐吧！”一名天心门弟子哭喊道。
随着她所指看去，天吴神尊望见数丈之外，乌压压的猛兽正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向中间奔袭，似乎正在攻击着什么特殊的目标。
忽然间，一道气灵震开几只庞大的灵兽，透过缝隙望见已经化回人形的温溪，却是她弟子陆箕的样子。正拼命驱散不断围上来的灵兽，护着身边失去意识的逐越。
她受了不轻的伤，既无法腾云，也无法撑开足以保护自己的气泽结界……
灵兽虽一时不能将她怎样，但是这样轮番的攻击早晚会拖垮她。
他们两个人死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温溪、逐越，一个是混入泽氏的青蛟，一个是包庇她的华氏。他们都和洛栩，甚至夜瑶有着莫大的关系。一千多年前，他一念之仁放过温溪，没想到她今日会搅起这样的轩然大波，而这个倔强的“凡人”依然选择与她生死与共。
天吴神尊犹豫片刻，终于推着气凝移了过去。
气凝一动，内里的仙灵便散逸开来，立刻惊动了周围的灵兽。
它们纷纷往上扑杀，却被气凝一个个弹开。
弟子们瑟瑟发抖，相拥着，跟随神尊的步伐，向“陆箕”和逐越上师那里移过去。
115.死地后生（下）
天吴神尊以全部仙力汇聚气凝，致使壁垒更加厚重，疯狂的灵兽轮番攻击，却找不到下口的地方，纷纷转向散落在外的昆仑弟子和身受重伤的逐越、“陆箕”二人。
行了没多远，他忽然足下一滞，半跪下身子。
方才为了给清澜疗伤，足足耗费了万年仙灵，此时撑起气凝又极其耗费灵力。纵使他修为深厚，仍是勉力为之。周身气血逆行，如一根绷紧的弦。
稍微缓过气的昆仑弟子立刻调动仙灵，注入护身的气凝之中，为神族尊长分担些许。
有了他们的协助，气凝渐渐稳定。天吴神尊回纳仙灵，在气凝周围推开一层特殊的气泽。
泽氏神族的气泽，水汽绵绵，浸润暖湿，对于常年生活在雪域中、皮毛厚重的灵兽来说，颇有些难以适应。只要沾上些许，水便裹上皮毛，再被寒风一吹，立刻结冰重达千钧。
青色的气泽逼退灵兽，将逐越、“陆箕”二人纳入其中。
“温溪、逐越。”天吴神尊俯视着他们。
弟子们面面相觑，眼前明明是陆箕，怎么被神尊唤作上师之名？
“陆箕”满身狰狞的伤口，蓝色的衣裙染成了紫色，抬头看见天吴神尊和他身边的九门弟子，满是血污的脸顿时僵了。
“救救他。”她望着天吴神尊道。
“为什么对清澜下毒？这些灵兽为什么发疯？当年咯吱发疯……杀死夜瑶，是不是你策划的？！”天吴神尊厉声问。
这时，卧在雪地上逐越忽然睁开双眼。
“神尊，救她出去。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他无力地说。
天吴神尊摇摇头，“逐越，你认为本尊还会相信你吗？你们凡人，最会欺骗他人。当年若非你无事生非，洛栩就不会离开幽冥，更不会死在大战中！”
“你我都清楚，她若不死，天地就会亡！那是‘天命’！”逐越激动地说。
“‘天命’？又是可笑的‘天命’！”
天吴神尊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父神死，天道亡。我家为所谓‘天命’付出了太多，又得到了什么？当年顾念你们与洛洛的情谊，没有多作追究，如今你们非但不知悔改，还在昆仑虚中作乱。说——，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本尊让你们两个叛徒在弟子们面前死的体面些。”
逐越笑了笑，面如死灰，“我们的确该死，但是夜瑶……”
“你说什么？！”天吴神尊俯身过去。
“我说，夜瑶……”逐越目光闪烁。
……
“神尊——”“小心！”在昆仑弟子的一片惊呼中，逐越扬起手中长剑，刺中了关心则乱的天吴神尊。
*******
御使着父亲的清气，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峰顶，却见和弟子们都在禅院中，却都一动不动，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
扶着七哥跃下层云，夜瑶径直来到雷兆面前，“师尊，您怎么了？”
雷兆眨眨眼，急忙道：“我们被暗算了，中了……凡间的粪土。你速速降阵小雨，把大家身上的污秽洗去。”
“降雨？！”夜瑶瞪大了眼睛。
她哪里会降雨？！
从前也没听说过毕蒙会呀！
几位上师、一众师兄师姐，还有当年同窗们的目光集聚于身，一个个满怀期待的样子。她很想使一个遁地术离开这里……
见她这般神色，雷兆顿时勃然大怒，涨红了脸道：“你这死小子，身为雨族嫡子，将来的雨师之选，到现在连降雨都不会！你……真是羞煞为师！”
“要不，弟子去打点水来给您洗洗。”夜瑶试探着问。
雷兆憋了一口气，神色痛苦道：“诶，我的心口！紫宫、玉堂、膻中一线都在疼。”
一旁的廉厝幸灾乐祸道：“兴许是要应劫了呢。”
“没事，没事！人间俗语有云：气死师父，才有徒弟！我看这毕蒙，快要出师了。”蓝风轻笑着说。
心英噗嗤一笑，对身边的长琴说：“听说你门下的雨族小仙都会布雨了吧？”
“一般般，尚不大均匀。”长琴似笑非笑道。
“我怕是昆仑虚开山几十万年来，第一个被弟子气死的上师！”雷兆猛翻着白眼。
被他们一顿狂轰乱炸，夜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这会儿说的高兴，若是知道山下的情况，知道门中弟子死伤的数目，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还有，水……到底还打不打？
雪离与阿泽一前一后走来，陆契一见她，连忙说：“陆箕，还是你作一阵狂风，把这些污秽之物给吹走吧！”
“什么狂风，我不会。”雪离不假思索道。
这回轮到风族吃瘪了，各位上师的脸色都不好看，仿佛千年辛苦传道授业，最后教出来的都是一群草包。
禅院中一阵沉默，大家各有所思。
雷兆面色凝重，扬声道：“方才天上的大战方休，这会山下还雷霆大动，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竟有心情在这里说笑？！毕蒙再不济，也是直升地阶的弟子，将来还会是天界的雨师。永远是天辅门的荣耀，大家各自管好自己的弟子即可！”
终于，“雷霆昇”走上前，扬手翻了几个水波符，心不在焉地念了几句咒。
禅院顶上立刻飘来一团乌云，一时间院中狂风四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吹散，一道闪电划过，几声惊雷骤起，雨滴便哗啦啦落了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砸在大家身上，终于将逐越那一把污秽洗刷干净。
这一回大家再没什么话说了。
一个雨族不会布雨，一个风族不会刮风，偏偏一个雷族竟然又刮风又下雨。
真是乱了套了！
“靳羽师兄和敖辰师兄呢？”夜瑶忽然问。
大家面面相觑，被逐越暗算之后，好像谁也没注意过他们。
“山下怎么了？”
问话的是天蓬门的心英，她一门的殿室建在半山腰，离山下最近。如果出什么事，最容易受到波及。
不等夜瑶回答，雪离便快嘴道：“不知怎么的，山中的灵兽全部发疯了。它们集结在一起，正向山顶冲上来呢！各门弟子死伤无数，剩下的几个，神尊亲自去救他们了！”
听到灵兽发疯，不少人为之色变。
十二年前，小小一只幻雪兽发疯，就让雨族的镇山神兽和天英门弟子夜瑶一同丧命。今日山中的灵兽全部都发疯了，岂不是要将整座玉珠峰夷为平地？！
116.圈套？！（上）
弟子们都被要求留在天芮门，将所有的入口封死，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几位上师则将下山，营救被困的弟子。
“毕蒙”自告奋勇，御使着神尊的清气在前带路，些许挽回些雨族少主的颜面。
飞到玉珠峰半山腰，忽见黑压压的兽潮中，有一个庞大的青色气凝，周围气泽萦绕宛若玄色缎带上的一粒明珠。
夜瑶欢喜地落下，却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父亲以长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雪地里，肩上鲜血淋漓，仍在调运仙灵苦苦支撑着这道气凝。一旁，几名昆仑弟子正在围攻“陆箕”，周围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死的死伤的伤。
兽潮源源不绝四处奔袭，数量远胜估计。
仍有零星的九门弟子挣扎其中，已是各门精锐中的精锐。几位上师立刻分散落下，极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夜瑶一头扎入气凝，落到父亲的身旁。
“神尊——”
她焦急地唤了一声，注意到父亲身上半月形的剑伤，是师尊逐越上师所用软剑造成的。
天吴神尊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随上师们来救人。”夜瑶回道。
天吴神尊放眼周围，忧心忡忡道：“灵兽的数量越来越多，还有凶兽混杂其中。它们全部都失了灵智，一味嗜血。只要玉珠峰上还有一个生灵，就会追逐袭击到底！你快通知所有人，立刻撤离这里！我要造一个大阵，将玉珠峰封印起来。”
夜瑶惊呆了，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
发了疯的兽群，完全不受控制，杀也杀不完，封山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要想把整座山封印起来，若非三清天尊联手，或是上神以身血祭，落下“洪天印”，绝无可能做到。
“噗——”
一口鲜血喷出，温溪终于倒在地上。
见她再无还手之力，昆仑弟子们立刻围到天吴神尊周围，各自盘坐下来，运力将仙灵渡给他。很快，有崩塌之势的气凝再度闪耀起来。
“哈哈哈——”
温溪一阵狂笑，一边爬向倒在血泊中的逐越，一边说道：“想不到……百年教诲，不如一个神尊的身份。你们这些孩子，和为师当年一样，被高位者的权威蒙蔽了双眼，分不清是非曲直。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有多肮脏……”
触到逐越冰凉的指尖，她顿时失了气力，“逐越——逐越——”一次次低声唤着。
夜瑶走过去，祭出天霖剑指向她，“‘是非曲直’，你也配说这四个字？初棠、明月、溏潞……还有多少昆仑弟子死在你的手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成功了！他们就不会白死……”
温溪仰头看她，眼神疯狂、迷离。
“何谓成功？为一己之私，剥夺别人性命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坠入地狱了。就算变成神龙又如何？！”夜瑶凝视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忽然问：“是否有开启‘传音螺’？！”
温溪瞪大双眼，强撑着力气坐起来，“你说……‘众生平等’？”
昨夜，她终于以“飞霜剑”上残存的仙灵，打开了尘封十几载的传音螺。
那个传音螺是夜瑶死去那天，东海三公主明月遣驿鸟送来的，刚好由天心门的弟子轮值派送。几日后，她出山办事，恰好在无应谷外遇到明月和一个沧氏龙族男子。他们自称云游至此，特意前来探望夜瑶。
两个龙族，几乎与昆仑虚毫无牵连，又四下无人……她一心要练“龙骨丹”，当然不能放过那样的好机会。事后，因为担心传音螺中留下的讯息和他们来昆仑虚有关，她便潜入夜瑶房中，拿走了那个传音螺，一保存至今。
昨夜打开“六芒印”，里面却是夜瑶的声音，只有四个字——“众生平等”。
“六界众生，力量有悬殊，寿元有长短，眼界、见识更不能同日而语。记得‘众生平等’，爱惜自己，爱惜他人，长持慈悲，才是修道之人的精神。尊重每一个生命，不拿别人的生命奉献自己，才是做神仙的初心。”夜瑶痛心地说。
“你是……你是……”温溪眼中划过一丝惊恐。
当年，为了储备充足的妖灵，她选中了资质最好，又是天吴之女的天英门弟子夜瑶，借传授绝学之机，将“碧海潮生诀”传授给她。眼看着她的灵力不断增强，等待着她的仙灵化作妖灵，从一个仙子化成一只妖。
可惜，思过崖上咯吱忽然发疯，让那一天提早到来，偏偏不巧发生在逐越眼前。
在她三番四次的逼问下，逐越承认自己不忍弟子殒命，遂杀了行凶的灵兽，改了在场弟子们的记忆，放夜瑶去了妖界。
眼前这个“毕蒙”，有着神龙一族的仙灵，却更像是当年的天英门弟子……夜瑶……
妖，可以成龙的吗？
她用了什么法术？！
“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温溪凄厉地喊着。
夜瑶半蹲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说：“你是什么人，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在昆仑虚千年，有谁怀疑过你吗？为什么？难道是灵力高强吗？不过因为你‘温柔善良’的表象。所以，何须换骨？好好做自己即可……”
温溪咬牙切齿，“我活了几千年，何须被你一个小辈教训？”
“不止如此，我还会亲手给所有人报仇。”夜瑶笑着落下眼泪，“杀一救百，我愿为此堕入地狱。”
灵兽们的疯狂，始于“邪术”的启动，始于“开天镜”带来的月光。昆仑虚终年大雪，总有其原因……甚至就在这里。
只要杀了温溪，彻底终止“邪术”，它们或许就会渐渐平息。
她的这般心思，温溪了然于胸，勾起嘴角笑道：“你以为杀了我，这场兽变就会结束了吗？它们跟我毫无关系，只怕山中还有别的高人。”
……
“神尊，不要——”
“我们不走！山在人在，人在山在！”
身后传来昆仑弟子们接连的呼喊。
夜瑶一回头，只见父亲正盘坐运气，不停地变换手势，看得出来正在结“洪天印”。
她终于提起剑，以“北斗诀”加持，毫不犹豫地刺进温溪的心脉。
117.圈套？！（下）
“陆箕”灵散的瞬间，化回了温溪上师的模样，歪倒在逐越上师身边。袖中掉落了两朵幻容花，是识破雪离擒住她之后夺去的。
夜瑶一惊，赶忙将它们收起。
将近晌午，大家都需要尽快续上变幻。
进山之前，他们共有十八朵魔花，当下用去三朵；第二日，在大殿外又用了三朵；第三日，松林雪地里，她用了一朵阿泽的花……所以，现在阿泽身上还余有两朵，他和雪离两个在一处，暂时不会有被识破的麻烦。
“神尊，我们一起回天芮门，再从长计议！”她扬声道。
见她提着染血的天霖剑，昆仑弟子纷纷让开，一向温吞的“毕蒙”师兄，忽然如此杀伐果断，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天吴神尊睁开双眼，扫了一眼死去的温溪和逐越，而后望着夜瑶，郑重说道：“去峰顶也于事无补，只会把兽潮引过去。不如趁此地灵兽聚集，血气旺盛，提早设下封印。”
父亲说的句句在理，总不能将他打晕了扛上山，夜瑶一时没了话。
昆仑弟子们面面相觑，既不能任由神尊牺牲，更没有资格决断此事。
沉默中，一道白光闪过。
靳羽从天而降，落在结界中央。
“师兄，你来了！”夜瑶露出一丝惊喜。
靳羽师兄熟悉整个昆仑虚和临近的两大主峰，他一定有办法带大家安全离开。而且他是玉虚峰派来的人，或许能够开启镇山大阵。
“我有办法。不需要封印玉珠峰，也不需要牺牲任何人！”靳羽急切地说。
天吴神尊抬眼看他，眼中透出一丝惊诧。
并非他瞧不起后辈，而是面对源源不绝地兽群，一人之力实在太渺小了。这个优秀的天阶弟子，怕是求仙之路太过顺遂，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什么办法？”夜瑶赶忙问。
“使用琉璃净火，烧了他们，永绝后患！”靳羽扬声道。
乍听“琉璃净火”四字，夜瑶脸色大变。
修炼了几百年水系术法，她最怕火了……尤其是那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妖火！
天吴神尊也露出异样的神色。
三百多年了，昊天被诛，后继无人，六界中早无妖火。如果真有人能施放妖火，摧毁兽潮显然不难。可是，几百年来，并未听说凤凰一族中有人真正练成此术。
靳羽望着夜瑶，眼中闪动着希冀，“危难当头，为难也要一试。”
夜瑶一颗心怦怦乱跳。
上一次，靳羽师兄和她联手，将电火与妖灵炼化成的妖火，的确威力无穷，甚至直接烧掉了虚无的梦境……有了上次的经验，用它烧掉兽潮不无可能。
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
这里是昆仑虚，九门上师和神尊都在场，靳羽师兄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难道不怕让人把他和电族跟妖界联系起来吗？他和初棠、和妖族的关系……可都经不起细查！
“师兄你在说什么？什么妖火？！”她“诧异”道。
她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靳羽眉头一蹙，指着兽潮说：“琉璃净火威力无穷，可焚万物，何况是这些畜生！只要施放出来，摧毁兽潮，神尊和大家都会没事。”
“琉璃净火是妖火，昆仑虚仙家之地哪里会有？”夜瑶凝视着他，慢慢退到父亲身边，“师兄——，你难道练成妖火了？”
“我……我怎么会妖术，你不是……”靳羽欲言又止。
心中更觉得不妥，夜瑶面色尴尬地说：“师兄是电族，擅长驭火。我一个雨族，下雨尚且不利索，怎么可能会放火？”
见她不接招，靳羽不再暗示，而是对天吴神尊说：“三位天尊被请到九重天，是因为凡间出现了妖火。而那妖火，正是我等外出历练时，毕蒙师弟在机缘巧合之下施放出的。不如请他再施展一次，解救危机，再上天界向尊长们请罪。”
夜瑶大惊，这个“靳羽”果然是假的……
他竟然不记得妖火是两个人一起放的！
“你炼出了妖火？！”天吴神尊惊诧地看着她。
夜瑶顿时陷入两难，若是说会放火，便无法解释妖火的来源，还会把靳羽师兄拖下水；若说不会，父亲就要封印玉珠峰，不仅十分凶险，自身甚至难以保全。
思索片刻，她终下定决心道。
“哪能啊！只是碰巧遇上，哪敢胡乱冒认？但我觉得师兄的建议不错，这里离玉虚峰很近，不如去借玉虚琉璃灯中的‘冼业金火’，焚了这片雪原，阻断发疯的兽群！”
上师们被那把粪土限制了行动时，明明在场的“靳羽”、“敖辰”，却同时不见了。伪装成他们模样的人，甚至可能不是神族。
夜瑶忽然想起敖沐浅的虾兵蟹将……
他们是唯一被带进昆仑虚的妖类，作为家仆随主人来到山中，平时都是小虾小蟹干的模样。但只要一泡水，就立刻活化，尽职尽责完成主人安排的差事。从前，靠着那两只任劳任怨的小妖，她和敖沐浅没少在洒扫、搬抬、盘点等等各种琐事上偷懒。
阿泽是神龙一族，拥有“神龙之目”，所以才能看到一般神族需要“镜花水月”才能看到的“牵引”，自然也能够看穿“幻容花”的伪装。
“靳羽”是假的，他早就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说？！
天英门下弟子一共二十来个，除去新入门的几个，派去玉虚峰、思过崖请三清天尊和神尊的，以及在天芮门禅房外接引的都是他们。
怎么那么巧，事发当时一门弟子都在天芮门，除非有人事先领他们过去的。
看样子，太白上师之死，逐越上师当时并不知情。他耽误了一些时间，许是预感到事情有变，特意去炼丹房在药瓮上设封印。
……
先安排自己门中的人上玉虚峰，请来了靳羽和敖辰，再在中途将他们调包，让虾兵蟹将假冒他们二人到天芮门，现在又在神尊面前逼她承认能放妖火。
谋划这些事，非敖沐浅不能！
那日，她只见到妖火，却不知妖火的来源。这番精心设计，无外乎要找出谁在盛京放了“琉璃净火”。真正的靳羽师兄，说不准也面对着同样的局面。
此事阿泽若不参与，她一个人断然做不了！
118.万妖之王（一）
阿泽为什么如此冒险，真相昭然若揭。
神龙一族的支系本就不多，自登上九重天之后，各路功臣纷纷隐退，只余下天帝一脉和镇守天界四方的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天启之战中，妖魔联兵渡过天河，合力攻打四大天门，为了守护天界，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的青壮一代死伤殆尽，只有剩一些妇孺、孩子。
他既然是神龙一族，如今这个年岁，一定是天启大战前后出生的。随身带着鲛珠，能够承受水汽森森的泽氏仙灵，还与敖沐浅沾亲带故……母族一定是鲛人族。
身为鲛人族和神龙族的后人，亲长门皆捐躯赴难，家族式微不可避免。
他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建功立业，必须在天宫谋得一席之地……这就是他的困境和次次搏命的理由。
想要得到功勋、振兴家族，有什么能比诛灭小魔君、擒获新妖王更好的途径呢？！
望着眼前似模似样的“靳羽”，夜瑶忽觉有些可笑。
她那么信任阿泽，却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
他根本不叫阿泽……
与泫光一战，他仙灵尽失、经脉尽断，生死一瞬间，神龙之目看穿了她的身份——泽氏水族。
“泽——”
不过是对她的呼唤，跟他自己毫不相关。她却一厢情愿，以为是冥冥中的缘分。
堂堂神龙一族的神君，留在临仙镇打工还债，陪她们去幽冥兑换“功德”，无外乎因为发现她是一只半妖，想探知妖族和泽氏之间的“勾连”。
说什么要留她在身边，由他来保护她，统统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来昆仑虚，根本不是为了帮助靳羽，更不是为了找到初棠的遗骨替敖沐浅赎罪，而是要找出妖王的继承人——能够施放“妖火”的凤凰族人！
梦境中，炼化出妖火，实属机缘巧合，若是没有“碧海潮生诀”攒下的庞大妖灵和靳羽登峰造极的驱火之术，她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能被怀疑是妖王的继承人，也是他们太抬举了！
……
上师们接连进入，带着自己救下的弟子，围在神尊周围以自身仙灵协助他加固气凝。
“毕蒙——”
“靳羽”神色焦急，颇有深意地看着夜瑶，“若不试试，兽潮就要冲上峰顶了。那里还有许多昆仑弟子！”
确实，气凝外头已无生人，兽潮开始向山顶涌去。
“不必了——”
天吴神尊站起身，神情决绝地说：“施放妖火，实属无稽之谈！‘冼业金火’虽然强大，却难以控制，更是不可行。众上师听令——，立刻带弟子们撤离玉珠峰。本尊留下断后，半个时辰之后，启动‘洪天印’！三年之内，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
心头一沉，夜瑶急忙道：“不如启动镇山大阵呢！”
天启之战后，原本的护山大阵“十方天地诛魔阵”被替换成了“无量法印”，只要将其启动，便能将昆仑全境与外界完全隔绝。
“‘无量法印’乃先天帝所设。遗命唯有妖魔进犯时，由三清天尊联手，方能将其启动！”雷兆捂着肩头伤处道。
封闭整个昆仑虚，仅因为兽潮疯狂来袭，显然还够不上格。更何况三清天尊远在九重天上，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上师们已然纷纷起身，神情各异。
“神尊三思！‘洪天印’一出，您自己就……”
“不如退守天芮门，等待救援！”
“抓几只灵兽研究一下，或许能找出它们发疯的原因。”
“是啊——，可能与时节有关，记得当年也是这个时候……大家坚守几日，或许兽潮自己就散了！”
……
“不要再说了！”天吴神尊一抬手，阻止了所有试图劝阻的人，“所有人听令，上师们负责防御灵鸟，弟子一同腾云，即刻离开！”
“诺！”上师和弟子们齐刷刷行稽礼。
情急之下，夜瑶暗暗结印，忽然双手一抬，将一道“北斗诀”施加在靳羽身上。这是诛妖的法印，对仙凡二道毫无影响。
“嗞——”
一阵青烟腾起又飘散，道貌岸然的“靳羽”，瞬间化作一只通红的大龙虾。落地蹦跶了几下，迅速脱水变成了一个虾干。
“虾妖？！玉虚峰派来的弟子是妖物假扮的！”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妖物，我们竟完全没有察觉！”
“这是‘虾兵’——沧氏的家仆！哪个沧氏弟子干的？！”
“逐越背叛神族，协助青蛟作乱，他门下的敖沐浅便是西海沧氏的人！”
“玉虚峰那边，不会有更大的陷阱吧？！”
“这可如何是好，去也去不得，留也留不得……”
上师们阵脚大乱，一时议论纷纷。
原本定下主意的天吴神尊也动摇了，如果玉虚峰派来的弟子是假的，廉厝的猜测便十分可能——还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气凝耗费巨大，兽潮却仍未停止。先头冲上山的灵兽，这会儿兴许已经攻到天芮门了。
“神尊，没时间了——，先回天芮门吧！那里还有许多神族子弟！”蓝风上师激动地说。
“是啊！弟子们已在周围布下结界。退守过去，我们再想办法给天界送信！”心英附和道。
此时，夜瑶一颗心怦怦乱跳。
“靳羽”的暴露，为她争取到一丝时间。
她有种莫名的感应，真正的靳羽就在玉珠峰，而且离此处不远……她必须找到他！
假“靳羽”有一点说的没错，四大天火、异界异火之中“妖火”最容易被控制，而且能够焚毁发疯的兽潮。
“神尊，请您与上师们先回天芮门。晚辈房中有个‘天音鉴’，可与族中亲长联络，这就去取来！”她编了个理由，想要离开此地。
天吴神尊思量片刻，点头道：“好——，你父亲应该已到九重天。若能联络上他，就能把这里的情况上达天听。”
“我随你去！”蓝风上师忽然站出来。
夜瑶一听，只觉头大。
毕蒙是雨族的独子，蓝风上师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去冒险。
“姑姑——”
她将蓝风上师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上师们荐我直入地阶，其他弟子多有不服。你不让我立点实打实的功绩，就算将来进了玉虚峰，我也无法立足。”
蓝风诧异地看着他，忽觉家中的毛头小子，这回真是长大了！
119.万妖之王（二）
悬圃峰下的“千尺涧”，与思过崖下深不可测的“不归涧”不同，它其实是一个风蚀的冰谷，从山顶到涧底并不算很深，但是冰谷悠长、积雪厚重，不御清气寸步难行。更因为寒风凛冽，且常有凶猛的灵兽出没，离这里较远的玉珠峰和相邻的天师堂弟子都鲜少会来。
破晓前，天地致暗，唯有玉珠峰方向攒着一团光亮，仿佛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站在涧底冰谷的入口，耳畔风声呼啸，三人宽大的衣袍被长风鼓起。
白袍随风而动，靳羽望着谷口疑惑着问道：“不是说太白上师被刺身亡了吗？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一旁的敖辰却神情自若，“上师许是在这里遇害的。悬圃峰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来，有外人混进来行凶也未可知。”
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是昆仑虚“五楼十二城”幅员辽阔、地形复杂，一个人要想藏身，自有千百个去处。值得推究的是，为什么太白上师会平白无故跑来这里来？
“二位师兄，太白上师被刺身亡，仙身就安置在谷中，其他八门上师都在里面等你们。还有天吴神尊，应该已经到了。”引路的天英门弟子昌图，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他是和夜瑶、敖沐浅同时入天英门的玄阶弟子，靳羽曾听初棠提过他，只说是个一心修道，颇为勤勉的老实人。
所以，当他和另一门名弟子——同样属于天英门的陆其南，一起来玉虚峰报信的时候，负责值守的靳羽只是稍加盘问，便用“天音鉴”传音，禀告了身在九重天的三位天尊。
这会儿，昌图似乎有些不对……
具体在哪，靳羽也说不清道不明。
今夜很怪，整个昆仑虚似乎都有些不对劲。甚至奉命与他一起下山，协助调查太白上师遇害一事的敖辰也有些怪怪的……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在玉虚峰山脚下，遇到那阵奇怪的风……
一个时辰前，四人刚从玉虚峰腾云来到玉珠峰山脚下，忽然一阵狂风吹走了敖辰的纶巾。陆其南随他一起去追，足足耽搁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却只有敖辰一人。只带了句话——陆其南想起师尊另有嘱咐，所以先回玉珠峰去了，而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
怎么这么巧？在需要分道扬镳的地方，偏偏遇上了那阵风！陆其南当真回玉珠峰了吗？？
……
“师兄——，靳羽师兄！”昌图的呼声打断了靳羽的思绪。
他满心疑虑，抬手道：“师弟请带路。”
“二位师兄随我来！”
昌图袍袖一扬，周身腾起精纯的清气，飞身跃入谷内。
如此深厚的仙灵、娴熟的身法，他的确是天英门资深弟子无疑。
靳羽甩开杂乱的思绪，振袖一挥，御起清气跟了上去。与此同时，敖辰也飞身跟进入他的气泽中。
腾云御气，同行之人本来是同来通往，但当身边的人是敖辰，这个情形就不对了。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敖辰是西海龙族的大皇子，敖沐浅的亲哥哥。即便有这层关系，他依然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然而，他性格桀骜不驯，最为突出的便是极为要强，就算修炼时受伤，也绝对不会吭一声。是个打落牙齿活血吞、死鸭子嘴硬的主。
他现在这样，算是……占自己便宜吗？！
靳羽直升天阶那年，敖辰以天冲门榜首之位升入地阶，二十年前被道德天尊收入座下，破格提前升入天阶。三清天尊同在玉虚峰，各自座下的弟子自然明里暗里较着劲，他们二人可以算是相互竞争的朋友。
若是寻常，敖辰不跟他比谁飞的快便罢，怎么会乘他的清气？！
身边这个一定不是敖辰，真的他绝不会这么坦然的“示弱”？！
靳羽双臂一收，翩然落地。
他撤去风障，迎着猎猎寒风道：“敖辰，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什……什么？！”
一旁的敖辰强作镇定，肩头却不住地发抖。
待在昆仑虚几百年，怎么可能觉得冷？！
除非，他身上仙灵不足……
风谷的寒风虽然厉害，玄阶弟子便能应付，更可况是天阶弟子，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他得伤成什么样，仙灵才会这般空虚？
靳羽眉睫一动，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敖辰”上下牙齿打着架，“我……我是敖辰啊！”
的确，他是敖辰，相貌、衣裳、身形……一丝不差。然而，他却不是！
靳羽缓缓抬手，凌空祭出佩剑。
“唰——”
长剑出鞘，周身电光缠绕。
“敖辰”不禁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难得如此清幽的环境，不如切磋一下。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的‘腾龙鞭’强过我的‘申极剑’吗？”靳羽一字一句道。
“开什么玩笑？太白上师遇刺之事重要，你我的切磋，什么时候不行？！”
“敖辰”的怯色让靳羽确定了自己的怀疑，立刻扬起长剑，向他直劈过去。
若是真的敖辰，会先运气抵御，然后找准机会，祭出兵器来反击。
可惜，眼前的“敖辰”还未来得及动，就被长剑劈中了。
伤口上电火缠绕，他瞬间化作一道飞灰，带着一丝海中的腥臭味。
“敖辰”非但是假的，还是妖物假扮的！
之所以完全看不出，应该使用了幻容花……
夜瑶他们出事了！
靳羽大惊，高喊了一声，“昌图——”却只听到自己的回音。
糟糕，中计了！
昌图同样有问题，他是特意引自己到这里的！
靳羽正要离开，忽闻“吼——”一声虎啸从空谷中传出。
他匆匆结印，念了一道“凝光诀”。
一道光生于谷中，照亮了眼前。
不远的暗处，匍匐着一只精瘦的黑虎，生了一对宽大的翅膀。
凶兽——穷奇！
早在玄阶时，九门师长们便常说，冰谷中有难缠的凶兽，却不知道竟是四大凶兽之一！
黑暗中，那只穷奇的眼中闪着绿光，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靳羽思量着退路，却忽然听到“吼——”一声，同样浑厚的虎啸，来自身后。
左右两边高处，传来咯咯喳喳的兽类脚步声。
细听声音，似乎不下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