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永生之花(上)
“炼了整整九日了,丹药还是不能成形!三天以后,晦暗之夜,我们怕是想自裁都不成了!”风达普气鼓鼓地说。
连日辛苦无果,大家都有些焦头烂额。
“风大人,您别着急!这道丹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或许我们再多试几次,就……”邑舍卢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备药——炮制——控火——炼药——结丹——,试一次要花七八个时辰,我们哪儿还有时间这样胡乱瞎试!”风达普几近抓狂。
“你一个巫师,天天炼丹当饭吃。试了十几次都不行,还有脸发脾气!”荼荼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到邑舍卢身边,扯过他的册子一阵狂翻。
……
“这里头也没写丹药成形是什么样子的呀!结不成药丸,弄口药汤出来给她喝喝也成啊!”她忽然大声吼道。
邑舍卢打了个哆嗦,“说是丹药,自然需要成形。难道还能是……丹液?”
“嗯?!”
风达普闪着精光的眼神投向他,“怎么不行!”
邑舍卢吞了吞口水,“倒也……不是不行。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
荼荼、风达普左右一起瞪着他。
“等到火温下去,没结成丹药的残液就没药效了。可如果现在就开药鼎,没有凝结成形的丹气便会挥散掉,别说丹液了,就连丹灰也收不起来。”邑舍卢无奈地说。
“丹气?丹气……”风达普终于冷静下来,努力想起了办法。
常年炼丹的他,经验比巫医可能更胜一筹。
忽然,他眼前一亮,“倒是有一个办法——如果到很潮湿、温度很低的地方炼丹,或许能够借水汽和寒气留住丹气!”
“温度很低的地方……”
荼荼想到河底的冰窖,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里倒是又湿又冷,可也太冷了点,连火都生不着,可怎么炼丹?
不等她说话,便听邑舍卢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城西的雪峰北吉岭,常年冰封,这个时节早已开始降雪。旧年采药时,我发现峰谷断崖下有一个山洞,洞中有个不冻的泉眼。那个地方,完全符合潮湿、低温的要求。如果把药鼎搬到那里去,丹气挥散的瞬间应该会掺杂上水汽,然后冻成冰霜,就能留下来了!”
“啊——”
夜瑶没来得及高兴,随便瞄了一眼大药鼎,脸色便垮了下来,“所有人能腾出手的人,都去修大阵了,哪还有人力把这么大的鼎给运到山里去?”
“不如把山洞当药鼎。”风达普拉过巫医,神神叨叨地嘀咕道。
邑舍卢大惊,“那得多大的火?又烧什么燃料呢?”
……
荼荼托着下巴,任他们两人去商议。
夜瑶嘱咐过她,这几日万万不能用灵力,否则搬个鼎而已,寻常连个体力活儿都算不上。
*******
黑暗越暗,光明越璀璨。
又一个不眠不休的长夜过去,艳阳高照下,大地分外清朗。
“神女——”
“我们要见神女!”
……
被一阵嘈杂的呼喊吵醒,夜瑶翻了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孟戌安的衣裳,也染上了青草的味道。他竟然有空上来,“阵基”看来已经差不多完工了。
今日就是七月十五,中原人极为重视的中元节。在灵域里,日落后便是暗月的“晦暗之夜”,桃林外过万恶灵将奔袭而来的时候。
大战在即,她的心里平静得出奇。
抬眼望去,山坡下站了一群赫夷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一队勇士拦着不许上前。
理了理衣裙,她走下山坡去。
看到她之后,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她摆摆手,示意勇士们各自去忙,而后上前问:“是谁要见我?”
“神女——,求您救救我的孙女儿!”
一个老妇人跪到她的脚边,头发蓬乱,一身尘土。
虽然急红了眼睛,满是泥土的双手想要抓她的裙边,却颤抖着保持着距离。
“神女救命!”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怎么了?”夜瑶蹲下来。
老妇人一边哭泣,一边说:“我的孙女——,我的孙女……她……呜呜……”
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半天,夜瑶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正在着急,一个小少年跪着上前,“神女大人!昨夜,门主来到我家,叫走了我姐姐。清晨时派人送回来,人已经快不行了!”
“啊——,受伤了吗?找巫医看了吗?”夜瑶脱口而出。
“巫医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医寮一个人也没有!”额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少年囫囵擦了一把,“我姐姐的伤,巫医也治不了!”
来不及关心巫医跑哪里去了,被安置在医寮的楚雅和让守着她的荼荼、风达普又都哪儿去了。夜瑶赶忙说:“人呢?让我看看!”她好歹也算半个医者,巫医不在的时候,如果能力所及,当然要全力以赴。
“就在城门内,门主不让我们抬她出城。”少年急着说。
“什么?”夜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哪家的门主?这么霸道!”
“小的是卡氏的……”少年低头回道。
姐姐命悬一线,他已经顾不得许多。
卡氏门主——卡姆曷。这个人有毛病吗?!每天表现得那么恭敬、虔诚,却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赶紧带我去看看——”
夜瑶拉起少年,往城门方向跑去。
……
北城门内,聚集了许多人。
今夜就是“晦暗之夜”,没在大阵做收尾功夫的人,全都回到家中休息。可是眼下,离巽城竟然发生了闻所未闻的怪事情,大家自然都跑出来看个究竟。
一个少女,身上衣裳单薄,腰间裹着件大袍子,躺在临时搬来的木板上。脸上毫无血色,胳膊上缠着一层白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让开——,神女来了!”
“让开,让开!”
少年一边喊着,一边发疯一般冲进人群。
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夜瑶快步走近,当看清女孩的样子,心立刻凉了半截。
失血过多,没救了……
就算此时她有灵力,注定将死的凡人也是救不了的。
181.永生之花(中)
卡姆曷赶到城门口时,身上只穿了件单衣,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刚从睡梦中被叫醒。
“都怎么回事?今夜就要离开,有闲功夫看热闹的,不如回家打点打点,都聚在这里瞎折腾什么?”他嚷嚷着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一见夜瑶,赶忙行礼,“神女大人,您召唤小人,有何吩咐?”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这样?”夜瑶指着已经咽气、身上盖着白布的少女问。
楚雅不在,风达普也不见了,她不得不挑起主持公道的责任。如果有残害人命的事情,为了稳定人心,必须立刻处置。
卡姆曷伸头一看,立刻缩了回去。
“这……这不是您的吩咐吗?”他遮遮掩掩地说。
“我的吩咐?!”
被他的话气得气血翻腾,夜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什么时候叫你杀人了?”
被她的怒气吓到,卡姆曷哆哆嗦嗦地说:“您忘记了?三日前,正午时,在望月坡,您说……需要一盆未婚少女的血——是大阵中心顶重要的东西。桑桑从小便是卡氏选出来的燃灯侍女,终身不嫁,侍奉神女……她的血最合适!”
“血?”
夜瑶片刻失神,“是我要的。可是……”
她一把抓住卡姆曷的衣襟,“可是我没让你只从一个人身上取呀!城内有这么多女孩子,每人凑一点儿,也就够了。谁让你杀人取血了?!”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事情终于明了,桑桑是被卡氏门主杀死的,的的确确是为了满足神女的要求。
“可是……可是这您也没说啊!只说不可掺进一丝杂质。如果我们从许多人身上取,万一有人……影响了大事,可就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可以补偿的了!”卡姆曷勉强拾回一丝“理直气壮”。
“你——”夜瑶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行事草率,伤了人命,用的却是最便捷的办法,目的也是为了“大事”。
“神女——,您和门主都没错。求您救救桑桑吧!”
“呜呜——呜——”
……
死去少女的亲人们哭成一片。
夜瑶低头看着逐渐僵硬的尸体,一团淡蓝的光慢慢从她的头顶钻出。
那是她的亡灵……
刺眼的光线下,灵体飘飘忽忽,显然即将散去。
灵域完全封闭,没有鬼差能来带她去幽冥。如果任由她的亡灵散去,就会像三百多年来赫夷部其他死去的人一样,飘到灵域的边际,吸收聚在那里的煞气,化为怨灵,甚至凶灵。
夜瑶拿出伞柄,在掌心一旋,瞬间化作一把漆黑的大伞。
黑伞脱手飞出,飘到灵体上方,完全遮住投向她的暮光。灵体慢慢结成人形,无助地徘徊在自己的尸体和亲人们的身边。
“有什么需要转告家人的吗?”夜瑶问。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跟随“神女”的目光,注视着一团虚无的空气。
“神女大人,请您一定带我弟弟离开这里!他还小,希望他可以……长久的、安心的生活在光明之中。”一个温柔、微弱的声音直击夜瑶的心头。
“一定。”她郑重地点头。
“啪——”黑伞一收,化作伞柄,落回到她的手中。
“桑桑为大家而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将她的亡灵留下,并会送去幽冥,为她争取新的轮回。今夜,不论面对怎样的困难与危险,我一定会带你们每一个人回家!”
……
“回家——”
“回家!”
四面八方喊声震天。
赫夷百姓纷纷抹着眼泪,久久不肯散去。离巽城时常有人死去,十有八九死于侵入的恶灵之手,今日这样被自己人杀死,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怪罪的对象……每个人心中都是自责与无奈的。
“隆——”
一声巨响,犹如天崩。
接着,足下传来大地的震颤,仿佛地裂。
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大城的西面,覆雪的山峦间,腾起了一朵灵芝形态的黑云。
晦暗之夜将至,本就人心惶惶,如此天崩地裂的动静,有造成了新的恐慌,勇士们纷纷握紧兵刃,许多人相拥着哭泣起来。
“姜成!”夜瑶高喊一声。
年轻的姜氏门主姜成,手握着长剑,从一旁走了出来。
“神女!”他拱手行礼。
“楚雅族长和巫师都不在,赫夷部现在交由你来统领。按照原计划,两个时辰以后,将城中所有人集中到南城门外,听夏禹和孟先生的指示行事。”
“是!”
“卡姆曷——”
“小……小人在!”
“将血盆安置到大阵中央去,然后去城南协助姜门主组织大家集中。记住,一切都要听他的指示!否则……神的诅咒会让你万劫不复。”夜瑶在他额前画了一个圈。
卡姆曷全身直哆嗦,“是!小人一定殚精竭虑,将功赎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一个人站在城门上,夜瑶撩开袖子,露出腕上的编织手环和穿在上面仅剩的一颗木莲子。
“阿泽,不好意思了。卖了云梦泽赔给你吧。”她嘀咕了一句,心念一动,指尖窜出一小簇火苗。
小小的火苗,纯净的紫焰,在夕阳下妖娆跃动。按照她的心意驱使,跳跃着向下,绕着手环打了个转,便贴上它温温和和地烧了起来。
如此乖巧听话的小火苗,谁也想不到是曾经毁天灭地的妖王的遗赠。
噼里啪啦,一阵碎响。
莲子终于破碎落地,化为乌有。
磅礴的妖灵瞬间异动,自丹田气海向全身铺展开来。冲破木莲子的压制,它似乎比之前又强大了几分。
身上许久没有灵力,夜瑶几乎忘了如何蕴纳气息,周身气泽鼓起的的狂风,让她一时无措。
“烈烈如阳,形神俱灭,收——”
压制下乱窜的妖灵,她顺利地收起火苗。
仔细看着腕上黑白相间的手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编制而成。妖火能烧裂致净的木莲子,却不能伤它分毫,看来是很特别的东西。
虽然在赫夷族人们面前维持着平静,但雪山上发生那么大的动静,又出现那般异样的黑云,说不准与恶灵的异变有关,为了今夜的“大事”,她必须亲自去确认一下。
沉了口气,夜瑶御起清气,朝着腾起黑云的峰端飞去。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来临,出来活动的恶灵会越来越多,她得快去快回。
182.永生之花(下)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之时,夜瑶从天而降,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坑前,浓烈的黑烟正源源不绝从深坑中冒出来。
坑口周围,两个老头儿正带着几个健硕的勇士,用各种工具疯狂地挖着雪,奋力往坑中倾倒,试图压灭坑中的大火,却显而易见只是徒劳。
“巫师——,巫医!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她惊呼出声。
“千焱灭世阵”设在北城门外,以少女的鲜血为引,诱使成形或者半成形的“血灵”入阵,她将用妖火将其彻底焚尽;赫夷族众聚集在南城门外,以“人气”将灵域中所有恶灵吸引过去,夏禹会带领百姓将其收服,然后孟戌安会从那里打开灵域,把大家全数带出去。
她早就告诉过荼荼他们,无论丹药能不能炼成。七月十五——“晦暗之夜”,他们必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聚集到南城门外。听说他们几个不见了,本就十分奇怪,却是跑到了雪山上来爆破、放火。这又闹的哪一出?嫌事情不够乱,亦或赫夷部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神女——”
连滚带爬到她身边,邑舍卢几乎要抹眼泪。
“药炼成了!族长……泡在泉水里!小仙子也在……火起来了!丹炉炸了!”他语无伦次地说。
“唉——,你让开!我来说!”
风达普一把推开他,扯着夜瑶火急火燎地说:“我们本在邑舍卢的医寮里炼丹,可是丹气一直不能结成丹药。于是想了个办法,移到这个又湿又冷的地方,想用水汽和寒气凝结住‘丹气’。真没想到,试了两次,竟然成了——得到一大池子的药汤!小仙子将楚雅族长泡进去,没一会儿她便恢复了神智。我俩急着去跟您报告,可还没走出山谷呢,洞中便发生了爆炸……大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楚雅和荼荼在里面?!”夜瑶大惊失色。
那么强大爆炸,这样猛烈的火,一个凡人、一个无法使用灵力跟凡人无异的神君,安然无恙的机会微乎其微。
两个老头儿点头如捣蒜。
“还有几个勇士……”
不等风达普把话说完,夜瑶立刻催动妖灵,运起妖族控火术。
“日生阳,阳生火。万物生,复往极。烈烈如阳,形神俱灭——收!”
火苗瞬间回落,浓烟依旧滚滚向上。
“丹炉呢?山洞呢?”她接连发问。
他们到底在哪里炼的丹?如果是山洞中,这里应该全塌了,不可能只炸出个坑口。如果是在雪原上,又怎么可能留住丹气?
“这——”
风达普指着坑口喊道:“山洞就是丹炉,丹炉就是山洞!山腹中原本就有个洞,洞中有一泓不冻的池水。为了把它当丹炉用,顶上的坑是我们临时凿开的。”
“拿山洞当丹炉,亏你们想的出来!”终于听明白,夜瑶却更困惑了。
“这么大个丹炉,有那么多燃料吗?你们投入了多少药材?用什么引的火?怎么控的火?”她又问了一大串的问题。
风达普擦了一把汗,“山下存放着为过冬烧制的木炭,这两日全都运上来了。还有药材,这老家伙把家底都搬空了。至于引火和控火的东西……小仙子说,她养了一些小虫子,以后不想再用,便拿来引火了。这两日,她驱使着小虫子控制炉火,进行的十分顺利。今日,药终于炼成,等到洞中明火都灭了,温度也降下去了,我们才把楚雅族长送下去泡进药池……可是万万没想到,地下竟然还藏着暗火,引起了爆炸、重燃的大火!”
瘟虫!
夜瑶眉头一紧。
荼荼竟以瘟虫引火,她真的不打算继续修行了。
浓烟淡去,她纵身跳下深坑。
底下一片漆黑,满是燃烧留下的黑灰。正准备凝光照亮,却见一小团幽蓝的火球,在角落里滚来滚去。
轻手轻脚走过去,她摊开手掌,散出几缕妖灵。
妖灵力量庞大,火源天然便会亲近。
不出所料,小火球一蹦一跳飞落到她的掌心。一边贪婪的吸纳妖灵,一边撒娇似的打着滚。
这火,一点都不灼热,性状是书册上从未记载过的。它似乎是新生的一种火,与妖火的属性有几分相似,是难得的可以被操控的火。尤其温度这么低,凡人应该也可以驾驭,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嗖嗖——”
几条藤蔓被扔下来,两个老头儿和勇士们先后攀援而下。
“诶呦——”刚一落地,风达普便喊了一声。
踩到碎石,他差点儿摔倒。
夜瑶凝光照亮整个山洞,环顾四周,只见池水已被烧干,池底横着一具半焦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是楚雅……如果没有符咒的压制,她或许能逃过一劫。可是,当时的她,完全没有逃跑的能力。或许,是被活活烧死的!
荼荼哪去了?难道被烧成灰了?
不可能!她好歹是神体,没理由连凡火都扛不住。
夜瑶的目光投向火团方才跳动的位置,那个角落里,堆满了爆炸中塌下的大石块。
呼得一掌散开石块,只见中间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形。
“荼荼——”
她呼喊着扑过去,却探不到一丝生息。
怎么回事?小瘟神……应劫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当时她勉强使用了灵力,为了……救池中的楚雅!
杀人无数的瘟神,竟然为救人而死,实在让人唏嘘。
夜瑶有些颤抖,掌中的火团掉下,落在荼荼身上,恋恋不舍地绕着她左蹦右跳。
“这是小仙子的灵体吗?”邑舍卢问。
身为巫医,他和火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却从未见过这样“活着“的火。
“不——”
夜瑶摇摇头,“神仙、妖魔死去之后,不会有灵体存在,肉身也很快会化为飞灰。这团‘灵火’应该是楚雅精神力量的凝聚。至于它是如何形成的,我并不清楚,也许跟瘟虫或者妖灵有关。”
“族长?!”
风达普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转千回,楚雅族长还是变成了怪物。
“觉得很可怕吗?”夜瑶凝视着他,“这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咬她的那个家伙并没有成形,只要炼出丹药就能阻止她的异化。你们不肯好好炼丹,却又急功近利,不仅害了她,还害了我的朋友!”
“咳咳——”
风达普一阵猛烈的咳嗽,颤巍巍地问:“小仙子还有救吗?”
夜瑶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或许,我能复活她。”
生灵活着,肉身、灵魂、力量,缺一不可。《六界异闻考·上卷》中有让妖起死回生之术。荼荼尚存的肉身,死去桑桑的灵魂,楚雅族长的精神“灵火”,恰好齐全。
但是,可以这么做吗?
她不禁在心中问。
擅用禁术,可是逆天之举……
忽然,她不禁失笑,数千人命都救了,还差这一样吗?
荼荼的肉身保留不了太久,如果要用她来复活一个人,就必须尽快完成。
楚雅、桑桑、荼荼,最后活下来的是谁,就要看天意了!
“巫师,恶灵已经从边界向城中去了。”一个勇士慌忙地禀告。
风达普宽袖一甩,“把洞顶也封起来,不要让我们的气息泄露出去。”
夜瑶终于下定决心,回身道:“风达普、邑舍卢,你们严守洞口,不要让任何恶灵闯进来。我需要一点时间!也许可以塑造一个强者,带领你们的部族重回强盛!”
……
“是!”“是——”
两个老头儿热血沸腾,顿时抖擞起精神来。
183.晦夜生死局(上)
站在望不到边际的桃林前,孟戌安回身望着北面的天空出神。
夏禹紧贴在侧,警觉地注视着林间新辟的小道——十里屏障的“缺口”。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条“死路”是他连日来带着赫夷族众亲手砍出来的。
夜风从道口吹来,不徐不疾,吹得他的心底发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此时,他们的身后站满了人,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包袱,里面装着他们平生最重要的“一切”。
千人之中,没有一个发出杂音。
当下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三百多年前,自己身经最可怕的一场战役——弱水河畔,大夏高祖孟豫扬手握长剑,在腥风血雨中纵横驰骋,率领一群血肉之躯的凡人,英勇无畏的斩妖除魔。
可是,万人出征,几人回……
遮眼的桃林一望无际,背后是潇潇寒水。
桃林的另一头,不时传来阵阵哀嚎,是恶灵夜哭的声音。它们渴望掠夺凡人的气息,渴望投入人世,但那种渴望只仅仅是欲望,因为失去灵识,并不能判断自己的投入会给亲人和后世子孙们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全员屏息凝神、严阵以待,按照神女的吩咐,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一次,他们把自己最薄弱的一面暴露在恶灵面前。虽然完全信任,但心中依然害怕,沉默中蔓延着对死亡的恐惧。
夏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如果主人可自私一点,提前打开灵域,便能成全他作为凡人的慈悲,把赫夷部的生者全部带出去。甚至很想劝他这么做!但他更清楚的是,夜瑶、荼荼没来汇合,主人绝不可能独自逃生。
一切真的和当年太像了,一群人类面对着无比强大的敌人,一边苦熬一边等待着援军。
可是那一次,天帝承诺的援军始终没有来,大夏将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孟先生,辛苦了——,喝点水吧。”
姜成走上前,递给孟戌安一个水囊。
“谢谢——”
孟戌安接过去喝了一口,那水清冽甘甜,非常醒神解乏。
“先生太客气了!您与神女一起来搭救我们,是我们整个部族的恩人,我部会世世代代用心回报。”姜成恳切地说。
孟戌安避开他的感恩戴德,说了一句十足的官话,“同为大夏子民,自当守望相助。”
“不知道打开灵域的方法是什么?到时候我们应该怎么配合您呢?”姜成忽然问。
孟戌安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从何与他解释起。
“姜门主,请大家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夏禹忽然开口问。
姜成一听,立刻打起精神,“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准备妥当,符纸也都分发下去,让大家自行贴上了。”
“好——”
夏禹拖着音,负起手,走到他与主人之间,“事关重大,麻烦再去确认一下。”出自剑灵守护的本能,这个危机四伏的当下,他不希望任何人靠主人太近。
“是——”
姜成应下之后,还没走出几步远,周围忽然狂风大作。一股水雾纠缠的气流盘旋而下,迅速压到他们的近身。
他立刻拔出佩剑,与夏禹一左一右,把孟戌安护在中间。
正在所有人紧张戒备的时候,“嘭——嘭嘭——”几声闷响,灰头土脸的荼荼和巫师、巫医还有几个赫夷勇士,接连从气流中掉落下来。
水汽飘远,风息减弱。
夏禹赶忙跑过去,“小瘟神,你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们了!”
荼荼看起来有些奇怪,一改往日对他的热络,只是抱着双臂冲他点了点头。
“小仙童!孟先生——,太好了,你们还没走!”风达普老泪纵横,扑上前去扯住孟戌安,把攥了一路的伞柄交到他手上,“这是神女让我交给您的。她说自己恢复了灵力,先去北门外放火了,会很快赶来汇合,让您不要担心。”
虽然一字不差带了话,他却有点搞不清楚。神女法力高强,难道比孟先生更需要被担心吗?为什么特意让他跟孟先生报平安呢?
“那就好——”
听说夜瑶的灵力恢复了,孟戌安着实松了一口气。
夏禹紧绷的精神也跟着舒缓了不少,转身再去找荼荼,却见她正扯着风弩窃窃私语。
自己的小跟班什么时候跟这个赫夷人如此熟络了?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小丫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情……让他忽然间感到空落落的。
“丝丝——丝丝——”
风达普忽然抬手,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近处的姜成和其他几个门主,第一批进入桃林的恶灵已经靠近了。
“噼——噼啪——啪——”,一阵轻微的似乎树枝被撞断的声响传来。
由远及近,转眼间已经到了极近的位置。
“所有人戒备!”他高喊一声。
巫师德高望重,一声令下之后,负责传令的勇士立刻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呜——”的低鸣回荡于林间。
赫夷百姓纷纷取下背上的纸伞,“哗——”一阵,齐整地撑开来举在头上。每一个漆黑的伞面上,都贴着以朱砂绘着法咒的黄符。
“来了——”
几个身形健硕的勇士举着伞,英勇地上前。
夏禹凝起一束冷光,照亮道口周围小小的一片。
凡人的灵体天然畏光,哪怕恶灵也会有所避忌,尤其是明火之光。今夜,为把所有亡灵、恶灵都集中起来,南城外的他们完全不能以火把照明。
黑暗,一如往常每一个月缺之夜,但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所有的恶灵。
一团黑影率先突入,踏着沙沙的落叶声,带来一阵让人胆寒的风。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收!”
一名轻装上阵的勇士自觉上前,娴熟地念着口诀,转动起了贴着符咒的黑伞。
众望所归之下,法术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黑影一击将他扑倒,同时林间又冲出几团黑影,瞬间合围上去将他撕成了碎片。
转眼间,血气弥漫,骨肉横飞。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三五成群,躲在暗处伏击敌人,从来没有过正面迎战,却被迅速击杀的情况。
184.晦夜生死局(下)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孟戌安抛出乌黑的伞柄,化出阴阳伞。
剑诀一指,“收——”
金光划过的瞬间,几团凶猛的恶灵被一股脑吸入伞中。
冷光下,地面一片血肉模糊。
“我们的伞没有用!”
“啊——,神符没有用!”
……
嗡嗡嗡,背后骤起杂乱的议论。
神女欺骗了大家……她把大家集中到这里,是想送他们一起死……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神女,是送大家上路的煞星……
可怕的消息迅速传开,全体赫夷族众纷纷后退,恐慌和怀疑一下子控制了所有人。
林间小道那头,绿光荧动,动静越来越大,更多的恶灵正向灵域中人气最旺盛的这里涌来。准备将这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生吞活剥,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高举着阴阳伞,孟戌安望向夏禹,“符咒好像有些问题。你有补救的办法吗?夜瑶说过,这把伞是道人所有,不是什么神仙法器,承载不了太多的灵体。这么多人命搁在这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主人——”
夏禹挠挠头,“女主人好像说过,凡人的道法都是以鲜血为引。而这些赫夷人与那些恶灵,多多少少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如果让他们用自己的血在伞面上画符,应该能把自家‘亲眷’给引进去。”
对人间的道法一知半解,他说的很是心虚。毕竟人命关天,万一弄巧成拙可就全完了。
“试试吧!”孟戌安说。
“主人——”
夏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察觉锋芒,已经太迟。
闪亮的长剑从他身后袭来,利刃划过他的脖子,直刺主人的胸口。
“孟先生——”
身材娇小的荼荼,猛地撞开孟戌安,自己却被长剑刺进了喉咙。
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姜成会突然出手袭击神女身边的仙童和打开灵域关键所在的孟先生。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一剑刺中了两个人,却没有见到一滴血。
“是你——,神女的符纸被你调换了!那天,在桃林里把我推向血灵的也是你!”
荼荼的动作如闪电一般迅疾,瞬间闪到他身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果决地一剑直贯他的胸口。
“你这个叛徒!”她咬牙切齿地说。
鲜血喷薄而出,姜成直挺挺地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咽了气。
风达普惊讶地张着嘴,愣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一剑,干净利落,像极了楚雅族长的连云剑法。外来的小姑娘复活了以后,竟然会使楚氏的剑法……
难道,她是楚雅!
神女所说的天意,竟这般眷顾自己的部族。
长剑手中一个回旋,荼荼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她的目光扫过大家,一字一句的说:“姜成是赫夷部的叛徒,想要和恶灵合而为一的疯子!你们中有谁支持他,想要和他的尸骨一起留在这里,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不出来的,我便当你们弃暗投明……从此既往不咎。”
她的口气,神情,完全就是楚雅族长。
片刻之后,人群中没有一丝声响。光明就在眼前,谁又愿意拥抱黑暗!
夏禹并不清楚荼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她竟然威慑住了所有开始怀疑神女的赫夷部族人,于是走到她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听了他的话,荼荼郑重地点头。
她站到阵前,高扬起手臂,“卍字金印,大家都会画。八门传令,每人用自己的鲜血在伞上画下此印,继续按照神女的指示收服灵体。”
她顿了顿,慷慨激昂地继续道:“即将到来的,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敌人,也是我们曾经的亲人……今夜,就让我们以自己的鲜血为引,给它们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她的指令很快被传了下去,赫夷人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便按照这个口气和族长一模一样的女孩的要求,一个个咬破了手指,在自己的雨伞上迅速画上一个又一个“卍”字。
这一回真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大地的震颤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脚下。
“呼呼——”
黑暗中窜出许多快得看不清的黑影,是成群结队吞噬凡人人气的凶灵。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
大家此起彼伏的念着咒法。
奇迹发生了,一团又一团的窜进人群的黑影,被一个个普通的雨伞所收进去。
一个两个……一群两群……
就这样,对面奔袭来的声音越来越弱,每一波之间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敢放松一丝警惕,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着做着自己的事情。
正在此时,离巽城北面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紫色的光芒,直冲上半空。
夜瑶成功了!
孟戌安和夏禹背靠着背,举着手中的阴阳伞,将找不到家人的灵体一个个收服进去。
通过小道进入的灵体越来越少,渐渐的很多人都停了手,只是相互背靠着背警惕着周围。
许久又许久,对面始终平静。
桃林恢复了寂静,甚至能听到背后夕泽河湍急的流水声。
“哇——哦——”
“啊——”
……
所有人疯狂地欢呼。
他们从未在如此暗夜,如此痛快的高喊出声。再也不用畏惧,第一次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每个人都为此付出了努力!
他们手中的黑伞,承载着亲人们、先辈们的灵魂。把它们全都带出去,让它们有机会轮回,这是一直发生在梦中的事情!
……
御着气泽,落在孟戌安身边。
看到安然无恙的赫夷族众和断裂的枝丫满地、一片狼藉的战场,夜瑶露出久违的笑容。
她摊开掌心,释放出丝丝缕缕的妖灵。灵力如同无数个触角,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
……
整个灵域干干净净,再无灵体。
他们做到了,赫夷人靠自己做到了。
在她消灭血灵的同时,大家共同收服了过万个灵体,下一步就是回家了!
“开灵域——,回家!”她高声喊道。
“回家!”
“回家——,回家!”
……
吼声震天,热泪盈眶,是压抑许久的释放。
“一起回家!”
孟戌安收起阴阳伞,双手在胸前结出莲花印。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
他一字不差的念完《汲水谣》,最后一缕来自先云梦君的仙灵从他天灵冲出,投在林间道口。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门出现在那里。
荼荼举着血淋淋的长剑,“所有人听令!按定好的顺序,女人、孩子在前,男人殿后,楚氏一门压在最后!大家保持秩序,快速离开!我会在最后,守护着你们!”说完,便站到了一侧。
并不需要血剑维持,所有人井然有序、不争不抢,按照她的指示迅速钻入光门中。虽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对光明和自由的渴望已经让他们无所畏惧!
风达普和邑舍卢相互注视着,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个新生的女孩,有着小仙子娇小却强大的身躯,有着楚雅族长热爱赫夷百姓的记忆,还有燃灯侍女桑桑坚毅的性格……
完美,太完美了!
将要重新开始的赫夷部,正需要这样的领袖。如果她能如神女所说,拥有不灭的灵魂,一定能够带领部族长存于高原大地。
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185.偷天之术(一)
全体赫夷族众进入光门之后,荼荼才跟着走了进去。
“荼荼……是楚雅族长幻化的吗?她自己去哪了?”夏禹终于认清事实,扯着夜瑶焦急地问。
“很不幸,世上再无夏瘟使者荼荼。她的身体里,存在的是楚雅族长的精神力和侍女桑桑的灵魂。或许,未来的几十年里,她会越来越虚弱,然后像个凡人一样,慢慢老去,直到死亡……”夜瑶惋惜中带着一丝歆羡。
“瑶儿——”
孟戌安握住她的手,“我想过了。你是神也好,妖也罢……漫长无尽是一生,短暂也是一生。今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朝霞夕阳,每一次顾盼回眸,都属于你和我。此时此刻,你我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
穿入光门,夜瑶被强光刺的闭上眼睛。
“女主人。她当时……痛苦吗?”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或许是开心自己用瘟虫救下了楚雅的一丝精神。舍己为人,成全了大道。我想,她应该是幸福的……”
很快,强光消失。他们似乎走进一道深巷,耳畔回荡着细碎的脚步声。
夜瑶故意闭着眼睛,被孟戌安温热、有力的手牵着,跟随着他沉稳的脚步一直往前。
爱情或许盲目,但只要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一个人,便清明的如同观镜。
……
“哗哗——哗——”
雨滴噼啪落在身上,顾盼之间天宽地阔。
孟戌安猛地驻足,“瑶儿——”,回身将夜瑶拥在怀中。
“夫君。”
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夜瑶扬起唇角,“我们终于回家了。”胸中郁气顿舒,睁开眼睛一看,宽阔的长河就在身侧。
“噢——”
“天亮了……天亮了!这里是人间,人间啊!”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
赫夷族众在雨中欢呼跳跃起来。
勇士们抬起“荼荼”,把她抛向空中,又稳稳地接住。“喔—喔——”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握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团扇,孟戌安放眼四望。这里显然是大河的长堤上,正是之前祭神的河段。
漫天的大雨,潮湿闷热,时节仍是雨季。灵域中虽然朔望颠倒、昼夜失衡,但时间和外界还是一致的。
只高兴了一瞬,他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自己无端消失了这么多天,修筑河堤的工期已经完全耽误了,配合洪灾的降雨却不会因此停止。
“堤坝——”
定神望去,河堤好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低洼处被抬升,缺口被填平,堤面宽了不少,还覆了一层新沙,坚实牢固。
这段时间,百姓们没有停止修堤,反而……提早完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帮自己?须佴大长老,亦或者是夜瑶的哥哥?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几声惊雷乍响。
云层低压,隐隐透出灰黑的边界。
这场雨看起来还有得下,这么多无家可归的赫夷人,必须赶紧安顿好。
孟戌安猛然回头,“夏禹呢?”
夜瑶笑了笑,指着他后背,“放心吧,剑灵会永远跟着你的。你和荼荼……哦不,是楚雅族长,赶紧带赫夷族众进城,先安置他们去吧。七哥就在附近,冥王似乎也还在。我有些事情,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
孟戌安欲言又止。
夜瑶望着他,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悄悄消失。如果有事要离开,也一定会告诉你的。”
……
望着大队人马远去,夜瑶陡然散开妖灵,长袍扬起间,祭出了飞霜剑。
风中有仙泽,雨中有妖气。
有人在天上斗法!
如此天象,双方显然法力不低。
“噼啪——”
一青一白两道闪电,从左右天空划过,击在同一个点上。惊雷震耳,火花四溅。
“呼——”
一个黑点儿从空中落下,越来越大,待看清楚来者的身形,夜瑶立刻飞身迎了上去。
“七哥——”她接住疾速下坠的清澜。
天上追下来的青、白两道身影,一见是她,立刻落到了一旁。
片刻,一身火红的殊焱和遍体鳞伤的雪离,也接连从天而降。
“主人,你回来了!你还好吗?”雪离立刻冲上去。
夜瑶将七哥交给不声不响走来的殊焱,“蛮烦替我照看他一下。”接着长袖一扬,催动龙珠的仙灵替他化去身上的灼伤。
“夜瑶——”
须佴大长老和蔼地笑着,“听说你进入法器中去寻找一件重要的东西,得手了吗?”
见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成功了。
夜瑶嫣然一笑,“师兄的消息还真灵通。”
柳七掸了掸衣袖,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归根结底,你是我妖族的一员,又是大长老唯一的师妹,前途不可限量。不瞒你说,那个东西对我族来说很重要。你如果找到了,就把它交给我们吧!省得招惹上更大的麻烦。”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殊焱,似乎在暗示着些什么。
“您这话说得,好像挺在理!”
夜瑶轻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方漆黑的木盒。
她的目光瞟向殊焱,“可是,东西的主人就在这里。你们不征得主人的同意,就想从我的手里接货,请问合适吗?”
盯着她手中木盒,须佴再难以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
“乖孩子,把它给我——”他压着嗓音说。
“东西就在这里。托我找它的不是二位,它的主人也不是你们!恕难从命就这样交出去。师兄、柳大叔既然想要,便自己亲自来拿吧。我对那二位也有个交代。”
夜瑶一抬手,把木盒递到雪离眼前。
“拿好!”
“啊——,好的!”
接过木盒,抱在怀中,雪离眼中神采异样。
她迅速退到一旁,同时避开殊焱和清澜,小心翼翼抚着盒子,低声呢喃着,“天地三印之一的‘封魂印’,就是它了吗?”
夜瑶邀战,须佴和柳七却并没有出手。
“唉——”
须佴摆摆手,一脸深意地说:“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我又怎么忍心对师妹出手!既然你不肯给,那便算了。孟戌安那小子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族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等一等!”
夜瑶拦在他们面前,“打伤我七哥,二位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顿了顿,她目光一转,“还有,你们把雪离藏到哪里去了?”
186.偷天之术(二)
所有人望向雪离,而她正专注着打开盒盖。
无数道耀眼的金丝从盒中散开,顺脚交织成一道网,猝不及防地把她紧紧包裹在里头。
“啊!主人——,你做什么?我就是雪离啊!”她惊呼着奋力挣扎。
谁知光网越挣越紧,很快便让她无法动弹。
“尘光网?!”须佴目光一紧。
“尘光网”无形无状,以灵力编织而成,只要主人妖灵不竭,光网便绝不会被破。没想到夜瑶已经把《随心经》练到了这种程度,她虽然天资不算顶高,勤奋倒是万里挑一的。
“虽然气息伪装的很像,但你根本不是雪离!”夜瑶信步走过去,紧盯着她的双眼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是谁?雪离在哪?”
“哈哈哈——”
“雪离”忽然仰头大笑,然后脸色一凝道:“恩人心地善良,什么时候变这么凶了?”
“泫光?”夜瑶皱起眉头。
“魔……”她的指尖转向妖族两位前辈,“妖……”“你们又勾结上了?”
“咳咳咳——咳——”
柳七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丫头,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他要‘封魂印’,我们要……总之,利益相通,暂时合作一下。如果你不喜欢,杀了他便是,我们可不会眨一下眼睛!”
“哎——”
“雪离”直翻白眼,“二位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说好了一起对付冥王,你们要‘无字天书’,我要‘封魂印’,大家合作无间,共同进退的。”
“无字天书?”
夜瑶望向殊焱,第一次相见,自己就被她质疑是去偷此物的。
“无字天书”,其名如雷贯耳,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一字半句的描述。
天书既然无字,难道是一沓白纸?妖族的两位前辈想要抢冥王的白纸?是什么让他们决定如此铤而走险呢?
“想要死印和天书——”
殊焱一声冷笑,“你们想释放魔君、复活昊天……痴心妄想!不妨告诉你们,无字天书就在我身上。想要的话,就从我的尸身上找。”
夜瑶知道,这话显然是在激妖族两位前辈。她虽然是冥王,但是法力仅比普通上仙高上一些。“无字天书”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随身带着招摇过市。
“如何释放魔君,又如何复活妖王?”她问。
半天,没人回答。
她扬起右手,集聚起庞大的仙灵,慢慢移到泫光的头顶。
“恩人饶命!我说——”
泫光不假思索地变了节,连珠炮似地说:“混沌初开,盘古大帝留下七卷“无字天书”,其中蕴藏着无上法门和天地秘辛。当年,妖王昊天以凤凰之眼观得一卷,内涵无上道法和毁天灭地的大阵;天启终役,天启帝开悟一卷,得‘无量法印’,打破了妖王的大阵。其余五卷,一在幽冥,一在神族,一在天族,另外两卷不知所踪。有个传说,其中一卷当中,藏着一种法术,可以逆转时空、起死回生,甚至召回灰飞烟灭的亡者。”
“软骨头——”柳七撇撇嘴。
泫光不甘示弱,“老头儿,你来这,你试试!她的仙灵里全是元阳之力,拍下来我能再焦一次。站着说话不腰疼,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臭小子!”
柳七袖子一甩,提着一口气对夜瑶说:“魔君当年是被天帝、神尊、冥王以‘天地三印’封印的,只有三印叠加才可以解封。现在你知道他要‘封魂印’做什么了吧!”
“没义气啊——,死老家伙!我一定跟你算账!”泫光怒吼道。
柳七耸耸肩,“彼此彼此!”
“哎——”
夜瑶长叹了一口气,指着七哥和殊焱对他们说:“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泽氏水族和幽冥有婚约,如果婚约不能履行,神族和幽冥就要把各自保存的‘无字天书’交给天族。你们把我七哥打死了,天帝就会立即收走天书,那就更没机会得到了。”
“还有你!”
她指着泫光的鼻子,“我根本没拿到‘封魂印’,也劝你不要动解封魔君的心思。‘天地三印’最重要的一个,可是在天帝的案头上……魔族永远也拿不到。”
“你又知道——”泫光哼了一声,“你放了我,我便放了你的小神兽。买卖就在当下,一手开网一手交人,不拖不欠。下次见面,你依然是我小魔君的救命恩人。”
“哦——,一手开网一手交人?看来她就在附近。”夜瑶狡黠地笑了笑,一个飘逸地回身,双手结成古怪的法印。
“万法灵契,如影随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她指尖所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影像越来越实,很快变成了活蹦乱跳的雪离。
“夜瑶,我可见到你了!那个坏家伙——,他偷袭我!”她带着哭腔扑到夜瑶肩头。
“这……这是什么法术?!”
泫光大惊失色,完全忘了自己被捆着,一迈开腿,嘭一下摔在地上。
雪离看见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你这个坏家伙,把我抓起来,关了这么久!还变作我的样子陷害我!”
夜瑶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莫要动粗。
“随身灵兽召唤术。之前,我对你使用过此术,完全不起作用。”她对泫光说。
“啊——”
泫光一声惊呼,龇牙咧嘴道:“那么早你就发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想知道魔族掺和进来的目的是不是与他有关。现在知道了,便可以了。”夜瑶手一挥,尘光网竟然自己松开了。
“师兄、柳大叔,你们做这么多,也是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既然我七哥没事,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便一笔勾销了吧。”
她转向殊焱,“冥王大人,您没意见吧。”
殊焱目光一沉,慢慢摇了摇头。若非洞庭君拼死守护,她可能已经落入妖族手中,自然不会勉强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技不如人,羞于启齿。本王若不能亲手击败二位,绝不会轻易去找妖族的晦气。”她垂着长睫,抿着朱唇,面上看不出喜怒。
187.偷天之术(三)
夜瑶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冥王不依不饶,二位长老此番架势,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与雪离一起从殊焱身边扶起七哥,转身对须佴说:“师兄,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让我修炼那两本术法。但我很感激,它们的确帮了我很多。可我必须告诉你——今时今日的我,已不是曾经的夜瑶,不再是那个自厌自弃的自己。如果你想伤害我,或是我所重视的人……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教给我挣扎的能力,就要小心承受一切的后果。”
须佴端详着她,面上看似无风无雨,目光中却沉着一团暗火。
“师妹,有空回家。”
他潇洒地转身,化作一道白光跃上云端。
柳七赶忙跟上,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道:“棠儿已经葬入无忧冢。丫头,多谢啦!”
初棠的骨丹已经被送回了妖族。
靳羽从天界回来了?
他还去过妖族,那阿泽……
“柳——”
夜瑶张口想问,柳七却已消失无踪。
“有空喝茶!”
泫光忙不迭地隐身而去。
背后凉风袭来,夜瑶猛一回头,却见殊焱的剑已经怼到了自己的脖子。
身为幽冥之主,她法力的确不相符,但手中的赤焰剑却是货真价实的神兵。
夜瑶呼吸一滞,急忙说:“您是六界尊长,在人背后动手,不大合适吧!”
殊焱挑起英气的眉峰,“小鸽子——,别以为和那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就能欺瞒我。快说,你混入神族,欺骗泽氏,到底有什么目的?”
“十九娘!别伤害她……她是我妹妹!”方才转醒的清澜一声惊呼。
“洞庭君!”
殊焱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她是天生的妖族,根本不是你口中可怜的、堕妖的亲妹妹。而且她曾经闯入幽冥,还留下……”
“不!她是——,她是我妹妹!”
清澜打断她,借着雪离扶他的力气,挺直了胸膛说:“十九娘!我已经决定——迎娶你!往后你就是夜瑶的嫂子,不可以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无字天书’有神族和幽冥共同守护,妖魔二族不会有任何可乘之机!”
*******
回王府的一路上,七哥与殊焱颇为尴尬。碍于当下的气氛,就连雪离也不多话。
唯有夜瑶暗自窃喜,六界尊长忽然就变成了自己的嫂子,更惊人的是她的气势竟然被七哥给压住了。一路低头不语心思重重,既不再追究此前幽冥的风波,也不问孟戌安逆天而为的事,甚至连“封魂印”的去向也被她抛诸脑后。
一路上,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
都在说,半个月前因为妻妾俱亡,轻生跳河的渤海王,今日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群古怪的人。那些人不仅服饰稀奇,而且明明每个人都背着一把伞,却都淋着雨进的城。尤其,每个人都携带着兵器,神情极其紧张,总是眯着眼睛警惕周围,似乎是传说中的……阴兵。
雨势越来越大,夜瑶赶紧幻化出几把大伞,塞到每个人手中。
济北郡城的百姓们既迷信又长舌,若是看到雨中走来却丝毫不沾雨水的一群人,指不定又要传言成什么样子。
“七哥,堤坝是你……”
夜瑶还没问完,清澜立刻摇头,“我顶多不阻止你们,又怎么会来帮忙?能够顺利完工,全因为孟戌安那小子,选了一群得力的人。更关键的是他‘死’了!皇亲贵胄尚且会被水淹死,更何况住在大河两岸的平民百姓,官府筹钱筹粮帮他们修建堤坝,那是天大的好事情……当下心头一震,转念间便是使上了全力。看似微妙的联系,却促成了人心的协同。”
“厉害——,厉害!”夜瑶差点鼓掌,“七哥真有见识!”
“别拍马屁了!我已经在后悔,没有出手阻止了。”
清澜顿了顿,望向出神的殊焱,语气忽然软下来,“我一直以为冥王是生死大权的绝对主宰,可是万万没想到,丢失的亡灵会从你的寿元当中扣除。一万人便是一万年,所谓漫漫无尽的生命,又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失误。”
殊焱摇了摇头,“或许,这是另一道天命。”
夜瑶心底大惊,原来写上死书之人的亡灵不入幽冥,统领一界的冥王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半个月的相处,看来殊焱与七哥交往颇深,竟然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照她对七哥的了解,他说要娶殊焱,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是真的要——娶冥王!
“七嫂——”
夜瑶忽然驻足,面向殊焱郑重地说:“我们从灵域中带出的赫夷族众共有千余人,他们背着的伞中收有过万亡灵,应该是先代冥王丢掉的数目。如果我全数交给你,能不能抵扣今年当死不死的一万大夏百姓的亡灵之数?”
“先代冥王……”殊焱露出讶异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她不禁发出惊呼。
根据幽冥的记载,先代冥王散灵时,三万年的寿元尚未过半。因为天启之战前死书曾经中断,到他应劫前的百年盘点,应入未入幽冥的亡灵差了有八千余数。就算要扣除,应该还有万年好活,但他却提前散灵重生。那段记载缺失了不少,幽冥中谁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差错。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知道,有一群人直接被带出了六界之外,在灵域之中活了三百多年。
相差的一万之数,原来在这里!
“天命是延续的,它是有记忆的。就算我收下上一代冥王的债,死书也不会接收,天命更不会承认!”她无奈地说。
夜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如果天命停下,你能写进去吗?”
“让天命……停下?你什么意思?!”想起卷宗中记载的天命骤停造成的灾难,殊焱忽觉心惊肉跳。
“你疯了吗?”
清澜扯开夜瑶,“天命的事,哪是你能掺和的!”
自从看过那片羽毛,他便隐隐觉得妹妹身上有着不可想象的力量。
那种力量一旦释放——天地不容!
“只是一瞬,我让‘天命’停下一瞬,七嫂将两笔数目偷换!如果成了,万年寿元便不用扣除!河伯死了,荼荼也不再是夏瘟使者,我们总不能自己去杀人!”夜瑶说。
“好——”
不等清澜再说话,殊焱开口已经答应。
从有记忆以来,她从来不觉得寿元长短有什么重要。直到近来遇到洞庭君,一时像个泼皮无赖,一时又能为了她奋不顾身。或许孤独了太久,她总会忽然想,一天……一个时辰……哪怕片刻的时间,也得和这个人在一起。
“可是……你如何能让天命停下?”
夜瑶这个丫头,藏着满身的秘密。她能提出这个想法,已是逆天,但若说能控制“天命”,也太过狂妄了。天道何其玄妙,甚至关于天命的来源,幽冥千千万万年的卷宗之中,也从没提过一句半字。
188.偷天之术(四)
(上一章末尾有些词句错漏,已经修改。可刷新重读,也可以不管它。2019.12.21)
渤海王府檐下的白幔还未来得及撤去,成排的府衙官吏候在外头等着被召见,仆婢们在内庭、外院间奔走,还有几个熟面孔的内侍,正指挥着他们整理治丧的物品……一切乱中有序。
“王妃,您可回来了!吉人天相,王爷和您都是有福之人!”景蓝姑姑候了多时,一见他们立刻迎上去。“七公子好!雪离,你也回来了。还有这位……”一一打过招呼,目光落到殊焱身上,她便再挪不开眼。
平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哪怕宫中的娘娘们,站到她旁边也会黯然失色。自己站在她的面前,仿佛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久不见,姑姑安好。这位是我家公子未过门的夫人。”雪离眨巴着眼睛回道。
“原来是七夫人!真乃天人之姿!”景蓝姑姑捂着憋闷的胸口,尽力笑盈盈地说。
殊焱第一次与凡人说话,面对对方热切的称赞,才发现不知道如何回应。
目光落到景蓝姑姑的额头上,她平淡地说:“江阴人李景蓝,年庚三十有六。你很不错,心口如一。可惜……只有三年的阳寿了,后头的日子也很难熬。不过还好,尚未写进生死簿中。今日有缘得见,我便多送你四十年,再送一个寿终正寝吧。”
“啊——,七夫人,您说什么?!”景蓝姑姑目瞪口呆。
第一次见面,王妃的准嫂嫂怎么知道自己的年庚?而她所说的“阳寿”“生死簿”“寿终正寝”……又是什么?!
“哈哈哈,夫人真会开玩笑!”
清澜一把将殊焱拉到身边,扯着夸张地笑脸说:“夫人近来话本子看多了,张口便是里头的‘词话’。你想送人家礼物就直接送吧,这么说话,别人怎么听得懂?莫要再这样了,瞧把人家吓得。”
“噢,那就直接送了——”
殊焱撇撇嘴,瞪了他一眼。
听说夫人要送礼,景蓝姑姑心情不错,连气息也瞬间畅快了许多。可是一来一回,她还是没弄清楚对方要送自己什么东西。
亲眼目睹了人家送的见面礼,夜瑶和雪离面面相觑。对“短命”的凡人来说,最珍贵的便是寿元。殊焱出手就送了景蓝姑姑四十年阳寿,这才是真的阔绰!
“姑姑才真是有福之人——”
夜瑶笑着拉过景蓝姑姑,“王爷人呢?府里这么忙,你怎么又来这里等我?”
“王爷在正堂,招待几位贵客。”景蓝姑姑回道。
夜瑶点点头,“我知道,是西陲高原来的客人。”
“西北赫夷部的客人,参军将军已经将他们带去军营暂时安置了。”景蓝姑姑忽然变的有些磕磕巴巴,一边想着措辞一边说:“王爷招待的是另外几位客人。他们之间似乎不大……融洽,刚才差点儿……打起来。王爷自己也很……紧张,特意让奴婢来这里等您,请您暂时……回避,先回寝殿休息。”
*******
“仙君曾经救过我父皇,大夏朝上下感激不尽。但夜瑶是我妻子,你想要带走她,恕难从命!”孟戌安暗含怒气的声音从正堂传出。
“我视夜瑶为妹妹,断不会害她的!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真正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另一个声音响起,听得出十分紧张。
这是……靳羽师兄!
“师兄——”
夜瑶兴冲冲跑进去,却见孟戌安和白川一左一右坐在堂上。孟戌安一侧的下方,坐着的才是靳羽师兄。而靳羽的正对面,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敖沐浅和敖辰。
一见到夜瑶,孟戌安的神情骤然紧张。
他早该知道,她根本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刚一回府便一前一后来了这两拨人,他们都说是来带她离开的。
“夜瑶,你怎么样?!那串净珠……”
白川从头扫脚打量过夜瑶,没有探到一丝妖气。当他感受到木莲碎裂,还担心她出了什么大事,这么看起来似乎一切挺好。
“木莲子被毁了。我会赔的!”夜瑶回道。
她的余光落在沧氏兄妹身上,靳羽师兄与他们水火不容,还没打的你死我活,完全是因为白川在这里。
“你们这么快便出来了。来找我,是兴师问罪,还是杀人灭口呢?”她没好气地问。
敖沐浅冷着一张脸,“天帝陛下公正严明,自然不会冤枉忠良。当然,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宵小之徒。我倒希望抓你去领罪!但很可惜,你对表哥来说……还有些用处。我答应他暂时不跟你算昆仑虚的帐,你也老实些,不要让他为难。”
“夜瑶,随我回天界,我保证你和泽氏一门都无事。”白川说。
另一边,靳羽说:“不——,夜瑶!我已经看清楚了,天族、神族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带你去妖界,大长老他们会保护你的!”
“自甘堕落,能有什么好下场?听说你姑姑洛栩上仙,就是与妖来往,才会被逐出家门,失去云梦君水君之位的。”敖辰道。
靳羽眉头一蹙,“妖又怎样?世上有无数心地善良的妖,总比有些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神族强!”
“你别忘了,初棠之死,始作俑者是温溪上师,她可也是只妖!”敖沐浅立刻反唇相讥。
……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几乎细数了半本《六界通史》。六界之间的恩恩怨怨还真是不少,大家做过的孽也都挺深。
“瑶儿——”
孟戌安缓缓伸出手,“他们说的,我听不大懂。但我希望你选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不要为了其他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为了自己,我哪也不去。”
夜瑶灿烂地笑着,将手交到他手上,“我们还要一起逆转天命,共度一生呢。”
如果天帝已经知道她掌握了妖火,那么不管躲到哪里,她都难逃一死。如果只为了自己,她会选择留下来,不管还有多长时间,她都希望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
“噗——”
一口鲜血从孟戌安口中喷而,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长裙。
他骤然倒下,猝不及防。
“夫君!”
夜瑶一声惊呼。
伸手一探,他竟然已失气息。
189.偷天之术(五)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夜瑶猛然抬起头,投向沧氏兄妹的目光,带着熊熊的怒火和杀意。
白川捻起一缕仙灵,稍稍一探,蹙眉道:“他中了断肠草之毒,五脏六腑皆已衰竭。身上竟有元阳之力,一直在勉强修复。因此,毒发的没有丝毫征兆。”
“断肠草?”夜瑶牙关紧咬。
她知道这种毒草,见血封喉,纵是寻常神仙妖魔也难以承受。凡人的血肉之躯,触之必死。
敖沐浅避开她让人心惊的目光,不安却强撑着气势嚷道:“别想栽赃!我要想杀一个凡人,用不着这么麻烦!”
“那是谁?”
夜瑶环顾四周,掌心腾起一缕紫焰。
“是谁——”她厉声喝问。
敖沐浅……敖辰……白川……甚至靳羽……
不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盯着那缕纯净的紫焰,靳羽心头一紧。
她没有依靠任何法器,竟然释放出了妖火,这意味着……她是妖王选定的继承人。
“妖火!原来当日的火不是幻化的,是真的……昆仑虚真的出现了妖火!”看着夜瑶掌心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敖沐浅步步后退,“你……你不是堕妖的夜瑶,你……你是凤凰一族的妖……妖……”
“妖王——”敖辰目光敛紧。
“不要!”
白川抬手一挥,在周围布下结界。
如果妖火被天界察觉,他和沧氏兄妹就再说不清了。
“夜瑶,不要冲动。这里任何人都不会对凡人下毒。”他耐心劝道。
手中火焰噌得跃起,夜瑶咬牙切齿道:“分开时,他明明好好的。这里除了王府的人,就只有你们……生死簿上,他阳寿未尽,杀他的绝不可能是凡人!凶手不在你们当中,还能是谁?!”
“呼——”
火红的剑光从孟戌安身上跃出,瞬间扩大了数倍,光芒笼罩在他和夜瑶周身。
“女主人——”夏禹的声音响起。
哪怕眼前站着十分危险的人物,他还是要出来说句话。
“主人中的毒,是灵域中被人下的。那个姜成——,他死之前给主人递过水囊!灵域是六界之外,那里凡人的举动不受生死簿的支配。从灵域中出来后,我便隐约感受到主人气息的紊乱。都怪我,为什么没有多留点心!”
“姜……成……”夜瑶双腿有些发软。
世间所有的仇恨,不怕冤有头债有主,只怕报复无门。那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人,死的无声无息,可却杀了她最珍视的人,而她的一腔怨恨却无处可撒。
瘫坐在地上,抱着孟戌安渐冷的身体,感受着他的精神一点点消失,她的心底彻底绝望。
凡人将死,她束手无策。
“闪开——”
殊焱的声音传来,火红的身影闪现在殿室中央,长剑一挥利落地劈开结界。
翩然落地,一缕柔光从她指尖溢出,像丝线一般缠绕而来。渐渐把孟戌安裹成了个“茧蛹”,并继续将灵力注入他身上。
“冥王——”白川目光一紧。
幽冥之主竟然离开了地府,难道她也是冲着“封魂印”来的?因为她的出现,孟戌安或许有了一线生机。他若不死,夜瑶就不会失控。可是,自己到底希望这个凡人死,还是觉得他活着更有利,竟然衡量不清。
堂上各人骤然失声。
一界尊长竟然是这样的姿容……
片刻之后,殊焱垂下手,淡淡地对夜瑶说:“他的灵体暂未出窍,精神力尚存一缕。但是五脏六腑皆被剧毒蚀穿,除非给他换一具肉身,否则……最多留人到日落以后。可是一副健全的肉身,要上哪里去找呢?说起来满大街都是,但是你又忍心去夺谁的?”
对付凡人的生死,还有谁能比冥王更在行呢?她说的死期,六界中无人可以更改。
*******
檐雨飞下,夜瑶和白川各在一边。
“你要的东西。”夜瑶将浮光扇递过去。
白川接过团扇,正反仔细看了几遍,“什么意思?这把扇子好像是仙家法器。跟幽冥有什么关系?”
看着飞速坠落的雨滴,夜瑶有些无力地说:“这是我姑姑洛栩上仙的法器——‘明菡浮光扇’,你要的‘封魂印’就在扇中的灵域里。”
“为什么没把它拿出来?为什么……没把它交给殊焱?”白川问。
夜瑶叹了口气,“不带出来,是因为它在灵域中镇压着上古凶邪‘望天犼’的遗骨。一旦解封,煞气破境而出,六界生灵涂炭!不给殊焱,是因为她只需要守护幽冥和无字天书,而你是天族皇子,身负天下安危,会比她更加用心守护好此物,不让凶邪出来作乱!”她的声音飘飘忽忽,仿佛随时会断掉。
履约完成,掌心“生死契”淡淡的银纹消失,她与白川订立的死咒得以了结,夜瑶心中却比死还绝望。
天上下着雨,看不到日头,但她清楚……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别的事了,希望你……和沧氏兄妹别再来打扰我。”她转身便要走。
“敖辰和沐浅回西海了。他们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白川回道。
夜瑶没有回头,“谢谢——”
“跟我回天宫吧。”白川忽然说。
“去天宫……躲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走所谓‘灯下黑’的棋吗?”夜瑶继续向前,转眼过了回廊转角。
白川快步追上去,“做我的王妃。”
“你疯了!”夜瑶回过头,难得有了点表情的变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白川继续道:“九重天上,除了神龙一族是天生的天族,哪位天官不是从神族的地仙中提拔、飞升上去的。你父亲是神尊,统领八大神族,是父帝治理天地的根本。试问皇子之中,有谁不想做他的女婿呢?”
“你撒谎!”
夜瑶冷哼了一声,“天帝陛下风华正茂,猜忌之心甚重,尤其忌惮皇子们羽翼壮大。你‘默默无闻’这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她审视着白川,他无比熟悉的面孔,每一次看都觉得不同。
天帝之子,高高在上的神龙一族,如果不是他的出现,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和雪离搬到了另一个人间小镇,依旧开着汤药馆,过着平静的生活。
白川无奈笑了笑,“不瞒你说,父帝近来遇到一个难题——西海蛮芜有魔族叛军作乱,危害西海大小各部神族,西海水君上告天庭,请求派天兵支援剿灭。按照天族的规矩,讨逆之战,他需要要派一位皇子前去领兵。那个人选,一直在我和三哥之间犹豫不决……我想帮他早作决断。”
“嗯?征讨叛军……那是大……”
夜瑶忽然瞪大眼睛,“你不想去!”
谁人不知,讨逆征战是大功,将来议储时相当有力的支撑。然而当下,同样是自己亲生的皇子,天帝一定不会派神尊的女婿前去。如此大好建功立业的机会,白川竟然主动回避,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真龙之子了。
190.偷天之术(六)
“变聪明了——”
白川笑着伸出手,还没触到她便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世间女子再可爱,也不是用来爱的……
“一个婚约而已,又不是让你立刻嫁给我。如果舍不得与那个人之间的情谊,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我帮你修复他的肉身,而你只需要点个头,成为天家的王妃。就当……为爱牺牲。怎么样?很划算吧。”
“是挺划算的。”夜瑶有些发懵。
孟戌安如果还有救,她当然愿意与白川交换。可是,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用仙法打造一个木偶人,当然很简单,但要想凭空塑造凡人的血肉,纵然他法力高强,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
看出了她的犹豫,白川说:“你可听说过‘七曜藤’?”
七曜仙藤——生死藤!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她怎么会没听过,甚至上一刻还在想世间是不是真的有此物?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该上哪里去碰碰运气?
“你能给我生死藤?”她试探着问。
百川摊开手,“你就算信不过我,也应该相信自己的价值。天吴神尊唯一的女儿,你的婚姻是六界中最有价值的裙带关系。”
“可是……”
心意乱成一团,夜瑶脑中嗡嗡作响。
救命要紧!生死藤的诱惑太大,她很想一口答应。然而,这些年的历练,让她清楚了一件事——所有东西的价码都不仅是写在表面上的。
与白川交往越多,越发现他的深不可测,婚约的背后还有什么利害关系,她根本猜不透、算不清!
“神族和天族的婚约,岂是说订就订的!也不是我点下头,天帝陛下与我父母就能同意。而且六界皆知,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上次昆仑虚的事情,连七哥都看出来了,父亲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怀疑……而且我还是……”她一边拼命想办法说服自己答应,一边却不断生出新的顾虑。
白川终于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大概不知道,神尊有多疼爱你这个女儿。他刚一到天宫,便去了天官上元覃恩府,递帖任你为云梦泽水君,连族内推举的表面功夫都省了。旁人免不得议论他偏私、破坏规矩,但你应该很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
“父亲他……”夜瑶怔住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诛杀在籍的地仙需要三界合议,父亲急着让她成为云梦君,是为了保护她。明知道她身份可疑,却毅然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水神,铁了心让整个家族与她祸福共担。
父亲这般为她考虑,她便更不能随便同意白川的建议了!把泽氏与一位皇子绑在一起,本身就是天大的危险。
“你猜,如果父帝随便从我或者三哥中选一个领兵平叛,他会指派哪家的神兵上阵?”白川说。
“泽氏——”夜瑶脱口而出。
魔族叛军在西海,出征必然是水战。天兵并不擅长水战,因此从神族调兵最为合适。天帝陛下眼下最想消耗的,显然是泽氏!
事情并非简单的平乱那么简单,一切仿佛隐藏浓雾中的忘川。看似一条死水,实则暗流涌动,一着不慎便会被恶浪吞没。
驻足原地,必死无疑。
向前走一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答应你——”
她终于点头,随即伸出手,“给我生死藤!”
“这么着急吗?!”
白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抵在长廊的石柱上。
夜瑶屏住呼吸,眼见他一点点倾近,却丝毫不敢妄动,生怕他忽然反悔。
“你怕什么?”
白川失笑,把她细白的手腕拉到眼前,继续说道:“做凡人很危险,我早把它放在你身上,给你作为保命之用的。”
夜瑶惊诧的目光中,手环瞬间断开。
他接住散开的“细丝”,放到她的手心上。
“这就是……生死藤?”
端详着交缠的细丝,夜瑶怎么也没想到,白川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和木莲子一起交给她。
忽然觉得有些羞愧,一下子耗费他这么宝物,欠下这么大一笔人情债,将来可怎么还得清!
“记住一件事!”
白川的口气忽然严厉,“妖火不可以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净珠已经没有了,以后……你要管好自己。记住——你的身上,系着你父母兄长们的命,整个泽氏、甚至神族的安危,还有……我的未来。”
*******
拨开细密的光丝,夜瑶把生死藤放在孟戌安的胸口。
触到将死的躯体,黑白两道细藤瞬间复苏,昂起“头”,同时扎进了他的心口。
……
“咯——咯咯——”
是他体内血肉生长的声音!
传说父神散灵之地生长出的“七曜仙藤”果然不同凡响!六界众生,只要灵魄尚存,都可以被修复!
殊焱仙灵绕成的光丝,一点点消失,融入他的精神力中。
夜瑶立刻祭出龙珠,滤出部分灵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他已经接受过一次元阳之力,这一次应该能承受更多。
……
“瑶儿——”
孟戌安惊醒,一把抓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还好,她还在!
噩梦中,她走了,在一场大雨中消失不见,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发生了什么?方才明明在正堂,现在却到了寝殿,天也快黑了!
他有些头疼……不只是头,五脏六腑,全身骨骼、筋脉,没有一处不疼的!
“我怎么了?”他问。
“你醒了。”
夜瑶淡淡笑着,“吓坏我了,忽然就晕倒了。一定是淋了雨,染上了风寒。”
“风寒?”
看着身上新换的丝袍,孟戌安将信将疑。
他明明记得,晕倒之前,胸口憋闷,吐了一口血。
风寒,怎么会让人吐血呢?
“来,喝药了——”
夜瑶转过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并没有苦涩难闻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不急!”
在枕边摸索了一会儿,孟戌安找到一个漆盒,打开来托到她面前。
“嗯?那对耳坠……”
看着锦缎上的明珠,想起当日送礼的情形,夜瑶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还是先喝药吧。”她说。
“试试——”
孟戌安把她拉到身边,从盒中取出一个耳坠来,露出藏在锦缎中的部分——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凤凰展翅”,背后增加了一道细细的“金钩”,连着另一端闪烁的明珠。
“我让工匠改了款。把它挂在耳后,明珠依然在耳垂上,就算没有耳洞,一样熠熠生辉。”他不无得意地说。
“我喜欢,谢谢。”
“谢什么!我母妃说过,一生所爱,或许一生也难寻。若然有幸寻到,就要用一生来爱。”
“你倒是很听母妃的话。”
“以后我也听你的——”
帮她带上一对明珠,他终于满意地笑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夜瑶坐在宫灯下,看着他渐生困倦,看着他慢慢合上眼睛,替他掖了掖被角,终于起身离去。
阿泽让她为爱牺牲,他错了!
她没有为爱牺牲,只是……牺牲了爱。
191.偷天之术(七)
敲开扇门,殊焱和清澜早已等在殿内。
“久等了。”夜瑶低头走进去。
“少年郎,他……”殊焱欲言又止。
这个时辰,他大约已经死了。如果夜瑶执意留下他的亡灵,倒又是个棘手的事情。人一旦有了亲戚,麻烦就会越滚越多,先代的冥王们似乎从没遇过这个问题。
“他没事了。”
夜瑶像是随口提的一句,再不去解释什么。
妹妹心情十分不好时,话便会很少,清澜向殊焱使了个眼色,上前说:“我确认过那两兄妹离开才回来的。你那个师兄……也往西南方向去了。”
妖界在西北,靳羽往西南去,必然是因为敖沐浅。有敖辰在,他报仇的机会不大,希望他不要贸然行事。
“走得好——”
夜瑶叹了口气,“初棠的死,对师兄伤害太大,他已经彻底与昆仑割裂,也终将跟神族背道而驰。我们的事情,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雪离呢?”清澜看了眼门外,再无别人。
妹妹说今夜所用法术,必须有他的参与,她却没有带雪离一起过来,等会儿让谁来护法呢?
“你们一位是冥王,一位是洞庭君,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被随便问罪。雪离只是小小的神兽,按族内规矩都可以随时将她处置。更改死书,乃是偷天之举,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想让她参与进来。”夜瑶幽幽地说。
清澜眉头一皱,“话虽如此,可是待会儿我们三个都要集中精神。这里是凡间——各路人马畅行无阻之地。你都说了是偷天之举,怎么也得找个人来护法才稳妥。要不,我唤邹山山神过来?”
“我来吧——”
白川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推门而入。
一看见他,殊焱立刻打起精神。从她有记忆以来,幽冥的第一场危机——可能失去守护数万年的“无字天书”,便是天帝御极带来的。出自本能,她对天族始终保持着几分警惕。
“阿泽。”夜瑶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那麻烦了。这种事,还是交给自己人比较放心。”
妹妹都说了是自己人,又有露华天妃的交待,清澜只能拍拍殊焱的肩头,示意她不用太紧张。
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人”的含义,顾虑再度涌上心头。准妹夫不是大夏朝的渤海王吗?怎么似乎天族九殿下也有要当他妹夫的意思呢!
神尊之女、天地之子,明摆着的天作之合,顺理成章的姻缘,他却打从心底里觉得难以接受。太不对劲了!自从遇到殊焱之后,一切的“不可能”在他心里都有了可能,真正的“合适”的却忽然别扭起来。
……
“大家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夜瑶盘坐在殿室中央,指着近处的蒲团道:“七哥,你在天倾一侧。将内丹祭出,交由我来操控。”
“没问题——”
清澜郑重坐下,反复调整了半天位置,确保精准无误。妹妹博学慎思,苛求完美,她所说的简单,从来不会真的很简单。
殊焱打量着他们的位置。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清澜的内丹本是夜瑶所有,这样的方位排布,她应该是打算操纵内丹去控制东南方向的另一样东西。
她要控制的是什么呢?
天命从哪里来,六界中人探寻了千千万万年……
难道会在人间?
“我呢?”她问。
“七嫂就……随便在哪。我说可以之后,你便开始更改死书上的记录。不用太着急,尽量把数目做平,保证前后没有出入。完成之后,告诉我一声即可。阿泽,你就……四处看看,别让外人靠近。”夜瑶说。
……
“没了?”清澜一脸诧异。
这也太简单了!
殊焱、白川也困惑地望着她。
“没了。”夜瑶将手一摊。
用自己的内丹去控制汲水珠,是她几百年来修炼时常做的事情。汲水珠是她从小使用的法器,要让它的仙灵完全收纳,确实不需要多高深的法术。即便遥遥千里,只要尚在一界之中,就完全不是问题。
其中“奥妙”,她没有办法解释给大家听,如果让他们知道,六界的信仰——“天命”,现在仅靠着她微弱的仙灵在“苦苦支撑”,这般惊诧、困惑的表情,怕是要自此长在脸上了。
她左右看了一眼,“各自分工,大家有什么疑难吗?”
“咳咳——”
清澜揉了揉憋闷的胸口。
只要祭出内丹,然后发呆便好,还要问他有没有疑难,妹妹这简直是对他堂堂兄长的侮辱。转念一想,还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天族皇子在此,竟然被安排负责闲逛,瞬间便平衡了许多。
“那就尽快开始吧。天亮以后,我要带夜瑶回天宫,不能让神尊夫妇等太久。”白川说。
“父亲、母亲又去天宫了?!”
清澜很诧异,自己这个亲儿子,竟然不如外人了解父母的去向。
白川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有其他六位兄长和嫂嫂们,也都在天宫。明日孤落之时,我与夜瑶订婚。照理说,你们二位也应该到场的。”
“咳咳咳——什么——你说什么?!”
清澜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妖族那两个老头儿给打坏了。
……
仙灵顺利地将墨迹留在死书之上,殊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不更事的时候,她曾经试过无数次,想去改变死书上的东西,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到讯号,夜瑶立刻结出法印,催动着内丹,迅速释放出仙灵。
茫茫水泽,如波浪一般散开。
“咚——咚——”微弱的声音与她的心头同齐,是内丹与汲水珠之间的应和。
更改天命只是无奈之下的一个尝试,虽然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像经历了一场生死。
夜瑶不禁望向白川,他深邃的眼眸也正看着自己。他为什么不问?如果他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白川走过来,对她伸出手,“辛苦了。”
他并不打算询问原委。
夜瑶即将成为他的人,他们拥有无尽的时光,等到她愿意分享自己秘密的那一天,他会认真的倾听……
在那之前,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永远会站在她的身边。或许,这就是斩断七情、抛开六欲的神仙,却依然保留着婚姻的意义。婚姻不仅是两人之间的爱意绵长,更是患难与共、祸福共担。
192.时雨尽时(上)
“我们真的要去天宫?你真的要改嫁给阿泽?!”贴在夜瑶身后,雪离已经念到第八百遍。
“是——是——是!”
夜瑶猛地回过身,捏住她日渐福气的腮帮,“我的小傻憨,你动作可快点吧!既不肯跟冥王去幽冥,又不肯回扶桑宫,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还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就要错过自己的‘订盟之礼’了。”
侧殿里的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没有留下一丝她们存在过的痕迹。将描金的漆盒收进袖中,夜瑶长吁了一口气。
地仙入天界需要神册,她尚未正式受封,云梦泽的《水系谱》还在上元覃恩府,只能由白川先回天宫去取;七哥不信泽氏真的要与天家订婚,赶回洞庭湖去收帖子了;殊焱收下赫夷部的恶灵,急着带回了幽冥,要以忘川之水涤清煞气,渡他们再入轮回。
一大早,便只剩下她和雪离二人。雪离身上有伤,她又不能在城中泄露妖灵,没法像他们那样凭空消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开溜。
“雪离,快点——”
“傻憨……快点!”
……
一炷香之后,她终于拖着恋恋不舍的雪离,雪离拖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一前一后出了侧殿的扇门。
雨后新晴,万里无云,打开殿门,一股热浪立刻正面袭来。死书改变了,天命改变了,就连天气都变了,连日的大雨停下了,新修的堤坝应该足以抵御大河的涨水。
河伯死去的消息,她暂时不打算告诉父亲和哥哥们,只有雨季和洪水顺利过去,与殊焱一起偷换天命的事情才算是成功。
“你都带了些什么?小心被人家当成贼!”夜瑶嘀咕道。
“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男主人送的!”说着说着,雪离嘴一撇,“我们走了,他可怎么办?会不会到处找我们?”
“别瞎操心了!昨夜,我给他喝了‘解忧茶’。今后有缘再见,他也不会认得我们。”夜瑶回道。
“你一直在研究的那种……让人遗忘的汤药!终于配成了?!”雪离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几年前,她们从魔市上用好几个妖丹换来一个上古遗方——解忧茶。夜瑶研究了数年,糟蹋了无数珍稀药材,也没能成功的药,现在竟然配成了。
药方上说,凡人喝了此药,会将七情所系之人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全部遗忘。
就算她铁了心改嫁,也不用断的这么决绝!
“配成了——”
夜瑶用力拖着她向前走,不让她慢下来,“阿泽帮我找了几味重要的药材。”
“哦——”
雪离颇为失望,碎碎念道:“就算要走,为什么要让他遗忘你?是我的话,一定要让喜欢的人记住我,而且要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嗯?”
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夜瑶凑到她眼前,“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走之前……”
雪离贴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
夜瑶立刻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吗?你对荆小六——”
话还没说完,便望见院中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坐了一个人,正望着铺满竹架的葡萄藤和一串串沉甸甸的青葡萄发着呆。
孟戌安!喝了效用那么足的药,他还能起这么早?!
“嘘——”
她拉着雪离转向月门。
“啪——”
一个果盒从雪离背上的包袱里坠下,连滚了几圈,散落了一地的金丝梅。
“什么人?”
孟戌安回过头,声音不紧不慢。
左右一看,避无可避,夜瑶赶忙扯着雪离向他行礼,“禀王爷,我们是宫中派来的医女。”
“医女?怎么这么面生?”
孟戌安皱着眉头打量着她,又看了雪离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你们两个都是吗?”
夜瑶沉了口气,指着雪离道:“她是……学徒。”
“你——过来——”
孟戌安冲她勾勾手指,“替本王诊脉。本王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起来,明明神清气爽,却又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夜瑶有些发愣,不知应该听话上前,还是立即逃走?
雪离在一旁推推她,“赶紧去。”便蹑手蹑脚收拾起梅子来。
夜瑶瞪了她一眼,起身小心地走到葡萄架下。
安放好腕枕,一板一眼的诊脉,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可是,孟戌安注视着她的眼神,却让她几近崩溃。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怎么一出门就撞上了?!
“王爷,近来天气闷热,您若有恍惚,定是连日操劳引起的。要多休息,少夜读,按时用膳。”她低头说。
孟戌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好像很精通医理。叫什么名字?以后,搬到内院来伺候吧。”
“王爷抬爱!”
夜瑶仍然低着头,“奴婢……”
她抬头对上孟戌安的目光,又立刻避开,“奴婢年岁到了。得了尚膳监的恩典,要回家乡嫁人去了。”
“嫁人?”
孟戌安沉吟着,点了点头,“韶华年纪,的确耽误不得。你去吧!可惜……”
“可惜什么?”雪离忍不住问。
孟戌安冲她笑了笑,指着夜瑶说:“可惜,你这小姐妹的仪态、谈吐,就连声音都很合本王的心意。如果留在王府,说不准将来……”
他顿了顿,继而爽朗地笑道:“将来可以侍奉王妃,照顾世子,成为府上位高权重的总管嬷嬷。”
……
是啊,不久的将来,他会娶一个王妃,生儿育女。而那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暑气腾腾中,夜瑶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王爷,奴婢告退。您多保重!”她退回雪离身边,拉着她迅速退出园外。
……
“啪嗒——啪嗒——”
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之下,竟然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葡萄叶上噼啪作响,孟戌安走出葡萄架,愣了半天的神,才发现一身衣裳竟然丝毫未湿。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悬着一把玄色的大伞。
不远处的回廊间,显出一个由虚到实的人形,正是昨夜来见过他的白川。
他回到葡萄架下,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盏热气腾腾的茶,伸手道:“仙君久候,请进来喝杯茶吧。”
193.时雨尽时(下)
转瞬之间,白川已经出现在他对面。
“她的药既然无效,你为什么装作完全不认识她?”
孟戌安没有回答,而是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
“仙君,请喝茶。”
白川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茶?这么苦?”
孟戌安笑了笑,“是莲子心。怜卿苦心,我怎么舍得让她走的时候还带着挂碍。索性装作不认识,让她心安理得一些。”
“你做的很对——”
饮尽盏中的苦茶,白川站起身来,“她不会再回来了,更不会与凡人再有任何交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忘记一些……做人间富贵闲人所不需要的东西。抹去记忆以后,那对时常会看到古怪东西的‘狐狸之眼’也会跟着消失。”
自幼喜欢研究六界异术,他恰好精通封印记忆的法门,比夜瑶的汤药更能“药到病除”。
回身望着当空的烈日与纷纷细雨,孟戌安一字一句回道:“与你们神仙相比,我等凡人的一生可能短暂如弹指一挥。所以记忆、执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夜瑶是我所爱之人,没有人能从我心里将她带走。昨夜想了一夜,既然她已经决定要走,我便不再挽留,可却偏偏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问的时候我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她。”
白川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摇着头感慨道:“有时候,我竟有些羡慕凡人。你们生命短暂又脆弱,可以对一切不管不顾,随心所欲的做所有事情,大不了从头再来。到幽冥走一遭,便是一次新的轮回,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多大的代价。‘天命’对你们……太关照了。”
“仙君此言差矣!”
孟戌安猛然回过头,“从前,我觉得你和夜瑶有些像,你们看旁人的眼光是相似的,仿佛所有人在你们眼中都是平等的。现在却发现,你们完全不同!她的‘平等’是对众生的悲悯,而你的‘平等’是对一切的漠视。我只是个庶子,没有学过什么帝王之术,但也是知道仁者爱人,如果仙君想统领六界,最好也能学一学做人的道理。”
细雨如声音一般戛然而止,又是阳光普照的晴空。
阴阳伞“啪——”一收,安稳地落下,轻巧地靠在竹架边。这把可以穿梭阴阳的伞,附加了夜瑶的灵力,才会在雨落下的时候为他撑开。
拾起伞,孟戌安转身离去。
送赫夷部西归,巡堤防洪,防御瘟疫,夏收夏种……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剑灵在,伞在,她的心……也在,足矣!
*******
从后院偏门离开王府,转角绕过几条大街小巷,一路顺利的出了西城门。因为忽然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很少,夜瑶和雪离再不用遮遮掩掩,终于可以坦然地漫步在雨中。
“啊——”
走着走着,雪离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举起袖子喊道:“我的衣裳怎么湿了?!”
晴时落雨虽然奇怪,但她有水族天生的灵障,什么时候湿过衣裳?!
除非这个雨……
被心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强行挪开几乎触到投向夜瑶的目光。
因为一场离别,主人竟然哭了!但却在隐忍着,怕引起大雨,加剧洪流……
水中龙族的眼泪,轻则一场小雨,重则暴雨倾盆,她这般隐忍克制,落下的雨却击破了天生的灵障,沾湿了她们的衣裳,可见心里有多难过。
夜瑶自小就要强,一路没有说话,就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万万不能看,不能说,不能提!从今往后,孟戌安这个名字,就在她这里彻底抹掉了!
“雪离——”夜瑶忽然转向她,双眼通红。
“怎么了?!”她赶忙问。
“我假装不在乎,可是心里又太在乎!”夜瑶抽抽搭搭地说。
雪离赶忙上前抱住她,“没事的!一个凡人而已,不要便不要了。我看阿泽就不错,深藏不露,算计过人,说不准将来还能做天帝。到时候你就是天后娘娘,天上地下唯你独尊!”
“你在说什么呢?”
夜瑶的下巴搭到她的肩膀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这回真的完了,我竟然起了嫉妒之心!我嫉妒将来的渤海王妃,嫉妒那个能陪他走过一生的凡人,从这一刻起……我已经彻彻底底是个妖了!”
“妖?”
雪离松了口气,原来还是因为化妖的事情。
从前,逐月上师讲经时,经常提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他说人外在的形态如何,正在做的事情如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本心……本心才决定一个人在六界中的位置。
神仙堕妖入魔,八成都是执念化为心魔,控制心神引起的变化。夜瑶如此失态,大概正是因为此事担心。
“或者……”
她咬着下唇,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
脑中灵光一闪,她说:“我们这趟是要去天宫,去到那里不就可以见到那位让你魂牵梦绕的露华天妃了。如果,她是神尊失散的亲生女儿,你最大的心愿不就了结了!到时候,神尊就是天君的外父,我们也不用担心,因为你的事情连累家门了!”
“露华娘娘。”
夜瑶立刻止住眼泪,“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今日,她之所以要离开所爱之人,随阿泽到天宫去,正是因为顶着神尊之女的名号,如果找到真正的夜瑶,那么神族与天族的婚约自然不存在。只要不暴露半妖的身份,不暴露妖王所赠的“妖火”,她总有办法重获自由。
惊讶于主人恢复的这么快,雪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开了?不难过、不嫉妒了?”
“走——,我们去魔族!”夜瑶回道。
雪离瞪大了眼睛,“去那儿干嘛?找小魔君的麻烦?”
夜瑶直摇头,双手比划着说:“魔族有一种‘凝血珠’,只要在上面滴上一个人的血,再将血缘亲人的血滴上去,两滴血就会在珠子中间融合;如果后来者与前者没有血缘关系,珠子就会四分五裂。时间紧迫,我们得在阿泽回来会合之前,先去一趟最近的魔市碰碰运气。”
194.他乡遇故交
天界三十六天,云雾缭绕之间,错落的流云和坐落在云层上若隐若现的宫殿,高低、规格自有其严格的限定。
云卷云舒之外,看似逍遥自在的无限方域,却比任何地方都规矩森严、尊卑分明。
“今天,能见到露华娘娘吗?”
夜瑶紧跟着白川,不大放心的又问了一次。
“嗯?”白川猛然回头,郑重地审视着她,“你问了一路,全都是关于别人的事,对自己的‘订盟之礼’一点都不关心吗?一应礼节都熟悉吗?若是在殿上失仪,惹的父帝不悦不说,神尊夫妇的颜面也过不去。”
同样是第一次站在南天门外的天阶下,雪离忙着四处眺望风景,夜瑶却抓着他问天宫后妃的事情。
露华天妃的来历,他不是不知道,甚至比旁人知道的还要清楚一些。只是夜瑶太奇怪了,同样出身泽氏水族,即便她要打听,也打听不到自己这里来。
难道,她知道了……
不可能!
“我怎么不关心了……”
夜瑶鼓起腮帮,嘟囔着道:“那些繁复的礼节,我都记得很清楚。我这个人不大聪明,就只擅长背书,在昆仑虚学艺的时候,道法不是顶尖儿的,一百六十二卷天规倒是背得滚瓜烂熟。譬如:步法一卷——与你订盟之前,我算是地仙,在天宫中应行‘方矩步’;与你订盟之后,我便是宫眷,应当行‘徐莲步’;将来,如果你离开天宫单独设府,我便是仙君夫人,再来天宫时就应该行‘踏云步’。怎么样?可还行?”
没想到她如此精通天规,一路上真是白担心了。“行……很行!”白川由衷称赞。
漫漫长阶走了还不到一半,他便望见一个不大想见的人。
站在天阶的最顶上,站着一位身着隐金云纹的玄黑礼服,头带鎏金冠,手持青玉笏,仙气缭绕的仙者,正是他严整干练的三哥——墨焓上神。
“三皇兄。”
“荆小六!”
夜瑶脱口而出的呼声,盖过了白川打招呼的声音。
“夜——瑶——”
墨焓脚下一滑,差点从长阶上滚下来。
忽然收到父帝的旨意,他从凡间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远远望见九弟白川所御祥云,便想在这里等等他,问问他是否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万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凡间的……故友!
“你怎么来天宫了?这阵子你们跑到哪儿去了?雪离人呢?!”他冲到夜瑶面前,连珠炮似地问道。
“雪离?”
夜瑶环顾四周,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雪离,竟一下没了踪影。
那丫头莫非做贼心虚,远远看见荆小六,便刻意躲起来了。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偏着头打量起眼前的老街坊,“荆小六?墨焓——上神!你倒是先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人间卖卤肉?荆大娘该不会也是你幻化出来的吧?!”
“明明是我先问的!你赶紧告诉我雪离跑到哪儿去了,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墨焓压着嗓子喊道。
夜瑶憋着笑,“这就对了!讲条件嘛,就是谁急谁妥协。你化身凡人,躲在临仙镇的事情,就算不告诉我原由,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要是我不告诉你那丫头在哪儿,天下之大,可就难找喽!”
做了三年街坊,墨焓深谙她的脾气,自己要是不先解释,便绝对问不出雪离的下落。
看了眼一旁若有所思的白川,他沉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当年,我在凡间追击凶兽梼杌,被它暗算,身受重伤,为荆大娘母子所救。后来,荆小六生了重病,没多久便夭折。荆大娘寡居多年,只有他一个孩子相依为命,我担心她受不了刺激,才以荆小六的身份待在她身边,想在人间陪她几十年,按照凡人报恩的规矩为她养老送终。”
“原来是这样。”夜瑶点点头。
墨焓说的跟她猜测的差不多。难怪他动辄上郡城学艺,原来是要兼顾着两头。他倒是厉害,虽然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却当真一直守在荆大娘身边照顾她。做了三年的街坊,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和雪离的秘密又知道多少。
白川在一旁听得出神。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永远事务繁忙、奔波忙碌的三皇兄,竟然有这样一面。思量之间,也心生隐忧,三皇兄既然一直在临仙镇,那自己之前和泫光斗法的事情,会不会已经被他拿捏到把柄了呢?
“现在你该告诉我雪离在哪儿了吧!”墨焓几乎央求道。
对方好歹是白川的哥哥,夜瑶也不好再跟他开玩笑。她双手结印,使出召唤术——“万法灵契,如影随形!”
“诶呦——”
雪离从天而降,被墨焓接了个正着。
她一个打滚翻下来,蹭一下躲到夜瑶和白川背后。
“雪离!”
墨焓探头看她,无奈地说:“你躲我做什么?!你跟我已经……还要……”
说话间,他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转向夜瑶道:“夜——瑶——,夜瑶,你难道就是天吴神尊死而复生的女儿?!”
眉眼一沉,夜瑶抿了抿嘴唇,“正是小神。”
“那她又是谁?”
墨焓的指尖穿过挡在身前的两人,几乎要戳到雪离的脑袋。
“她是……”
夜瑶刚要说话,却被雪离一把扯住了衣袖。一回头,只见她拼命摇着头,分明不想墨焓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这丫头就是这么奇怪,曾经一心想要变成凡人和荆小六双宿双飞,如今他是可以通婚的天族,她自己却又退缩了。
“她是我的朋友。”夜瑶只能如此含糊一句。
这话的意思,既可以是神族的朋友,也可以是凡人的朋友。
但是很显然,墨焓并没有把它理解为前者。
一瞬间他有一丝失落,却尽力维持着笑容,柔声问雪离:“你们为什么来天宫?最近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雪离干脆背过身,用力地靠着夜瑶的后背。
感受到她使了十足的力气,显然需要更多的支撑。夜瑶无奈笑了笑,以地仙的礼节向墨焓行礼,“小神与九殿下,一见生情,互许终生。这次来天宫,是因为两族将为我们订立婚盟。关于我和雪离近来的动向,如果殿下是在审问我的话,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回答;如果不是的话,或许等雪离愿意跟你说话的时候,让她自己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