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早上验出来的结果才准
唐惊程听了关略的叙述,从他怀里转过身。
这男人在露台上抽了半宿烟,身上全是寒气,带着烟草和山里的草木香,很好闻,但也有些冷。
唐惊程轻轻抖了抖肩膀。
她知道他很难过,可他在替谁难过?
楼轻潇?叶覃?麦博明,还是他自己?
“你在自责吗?”唐惊程试着问,关略蹙紧眉头,将凉凉的唇盖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他果然在自责啊。
“你有没有看到现场被条子收走的那把枪?”
“……”
唐惊程回想了一下:“看到了,很小的那把?”
关略点头:“那是叶覃用的第一把枪,我送的。”
“……”
“我用那把枪教她打出第一颗子弹,最后她却用那把枪了结了自己。”
“……”
唐惊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鼻子里嗤了一声,抬头往他手臂上蹭了蹭:“你给女人送的东西还都挺符合自己的身份。”
“什么?”
“说你啊。给叶覃送枪,给我送刀,嗯,挺好!”
“……”
关略也被她说得苦笑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平时硬邦邦凉淡淡,不懂浪漫不懂柔情,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胸膛里的血是滚热的。
唐惊程就迷恋他身上这种气质,总喜欢硬硬的对人好。
“不想了行吗?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但毕竟是这么多条人命,当初楼轻潇跳楼,所有人都觉得是被唐惊程逼死的,连唐惊程自己也这么认为,白白内疚了这么多年,至于唐惊程当年腹中怀的孩子,还有她这些年受的罪,那就更不必说了。
最后连老麦那点血脉都没保住。
想到老麦关略心里难免会自责。
“可能当初我不该把叶覃带进九戎台。”
如果她一直只留在百里香,留在老麦手里,或许她也只是这世上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会像普通人一样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或许是老麦,或许是其他男孩子,至少不会用枪,不会杀人,不会满手鲜血最后把自己逼入这样的绝境。
“叶覃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要负很大的责任。”
“你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唐惊程从被子里稍稍坐起身,手臂勾过去圈住关略的肩膀。
“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在枕头下放把刀来保护自己,七岁那年用刀刺瞎了一个男人的眼睛,十五岁那年能够为了两枚一元硬币情愿手指被踩断,但老麦对她那么好,向她求婚,为她抵命,最后她却连血脉都不愿为他留,这些你怎么看?”
“……”
关略不懂唐惊程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她用手指轻轻捏着他胳膊上硬硬的线条:“我想说的很简单,叶覃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她从小就长在孤儿院,小时候应该经历过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没遇到你之前她活得大概很悲惨,可她还是活了下来,是因为她性格里的坚硬和绝戾,这些都不是由你直接造成的,命里如此,你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引路人。”
唐惊程的声音在黑夜中缓慢舒淡,一缕缕抚在关略耳边。
“而且她喜欢一根筋走到底,从来不懂如何回头,也不懂如何去爱。她口中的爱很狭隘,她觉得她很爱你。忠于你,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但这只是源于你对她的指引和关注,这不是爱,只是一种偏执的皈依。真正的爱是应该让对方觉得没有压力。让自己看到希望,甚至为了对方蜕变更好的自己。”
但叶覃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她要的爱便是占有欲,杀光关略身边所有的女人,自己独有,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更不管对方会不会受到伤害。
关略磨着牙槽,想了想,将唐惊程从外面拽进被子。
“你不冷?”
“……”唐惊程翻了个白眼,简直鸡同鸭讲。
“我说的你不明白?”
“明白!”
他当然明白,只是有些难受而已。
“你真的不恨?”
“恨什么?叶覃?”
关略点头,唐惊程嗤笑一声:“你真当我是圣人?”
“没有,单凭陶然和那小护士的事,我知道你很小气!”
“滚!”唐惊程抬手就捶了下关略的肩,随后笑容收尽,“要说一点不怨那是假的,这么多苦我捱得很辛苦,况且当年还有一个孩子,但已经发生的事我挽回不了,更何况叶覃也有令人同情的地方。这么想来我要比她幸运。”
她至少有个幸福的童年,而后遇到了邱启冠,现在还有自己身边这个男人。
唐惊程已经知足了。
关略笑,揉她的肩:“好姑娘!”
唐惊程挤了下眉:“那好姑娘现在有点饿了,怎么办?”
“……”
“真饿了?”
“当然。没吃晚饭啊!”
“那现在陪你下去吃?”关略其实也没吃晚饭,被唐惊程这么一说倒也感觉出饿了,只是唐惊程将腿抬起来往他小腹上蹭了蹭。
滑溜溜的像丝绸一样。
关略喉头一紧。
“你觉得我这样子能下楼?”
“……”
她里面可没穿衣服,昨天两人赶来云凌的时候赶得太急,根本没时间回去收拾行李,所以一件换洗衣服都没带。
关略龇了下牙。
“你要觉得我这样下去没问题,我不介意陪你一起下去吃宵夜。”
她纯粹故意的。
关略捞了被子将她的肩膀盖住:“找死呢,躺着吧,我下去叫人做好送上来。”边说边下床找外套。
唐惊程闷在被子里,被逗得咯咯直笑。
关略很快穿好衣服下楼,结果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唐惊程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得感觉快饿扁了才听到楼梯那边传来的声音。
很快房间里的灯开了,关略托着木盘进来,唐惊程闻到浓郁的鸡汤味。“嗖”地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餐厅打烊了,我得找人。”关略边说边把木盘放到一旁桌子上,又捞了唐惊程的外套扔过去,“披上,别着凉!”
唐惊程翻了下白眼。披着外套下床,立马凑到桌边,一大碗鸡汤,还有两样不知名的蔬菜,虽说不上名字,但看着就鲜葱鲜嫩。
“现做的菜?”
“嗯!”关略拿过空碗替唐惊程先盛了一碗汤,“尝尝吧,据说是老板在后山自己养的鸡。”
“然后你半夜跟老板去后山抓鸡,剃毛熬汤现做了一碗?”
关略笑:“当然不是,你想上天呢!”
怎么可能深更半夜去抓鸡熬汤!
“厨房那边半夜就开始炖鸡汤了,留着餐厅明天备用。”
“那这两样蔬菜呢?”
“这两样是现做的,我找人去把老板叫了起来!”关略简直恬不知耻啊,大半夜把老板从被窝里叫起来,摘菜洗菜,非要做一顿新鲜的给唐惊程吃。
他还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赶紧的,趁热把汤喝完!”边说边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唐惊程瞄他一眼,觉得关略这态度有点过于殷勤。
大半夜的至于这么折腾?吃碗泡面也行啊。
“看我干什么?不说饿么,赶紧吃!”他又捞过汤碗用勺子搅了搅再还给她。
唐惊程接过去看了看,半呆滞:“哦!”
吃完总算可以睡觉。
唐惊程习惯性往关略怀里蹭,他却似乎一直往旁边躲,躲到最后都已经到床边上了,他干脆背过身去,嘴里含糊:“快睡吧,明天还要赶回云凌。”
“……”
唐惊程翻过身来看着天花板,直翻白眼,稀罕!
不过她也确实累了,这两天连番折腾,很快就沉沉进入梦乡,枕山而眠,山里也特别安静,唐惊程那晚居然睡得出奇的好。
一觉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似乎隐约听到瀑布和小溪的水流声,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只是睁开眼。捞过手臂,旁边空无一人。
翻身,关略穿着一件背心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目光熠熠,青天白日。
“你干什么?”
唐惊程被他那模样吓得不轻。撑着从床上起身。
关略却凑上前,在她额上吻了一口,腻得要命。
“早!”他连着声音都很温软。
唐惊程有些不适应,打量他的样子,他上身一件白色背心,裹出小腹线条分明的肌肉,下面是昨天穿的裤子,没有穿鞋,赤着脚,头发半干,脸上却难得的清润。
唐惊程肯定他早上起来已经刮过胡子洗过澡,只是这副腻歪歪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架势到底想干嘛?
“你受了什么刺激?”
“嗯,挺刺激!”
“……什么?”唐惊程不明白,见他这副玄乎乎的表情又有些发慌,“到底什么事?”
关略又舔了舔牙齿,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色袋子。
“什么东西?”唐惊程嗤笑着将袋子打开,里面就一只长形盒子,拿出来,看了眼,凑到关略面前。“你这算什么意思?”
“拿去试试。”
唐惊程简直哭笑不得,他居然大清早拿了根验孕棒守床前。
“你什么时候去买这玩意儿的?”
这栋民宿建在半山腰上,周围除了稀稀拉拉的村庄就只剩下树和山,想找个超市都难。
“早上?”
“昨晚!”关略是昨晚去镇上买的东西,只是熬到现在才拿出来。
他替她拆了包装,抽出里面的说明书,只将那根小棒递给唐惊程。
“去试试,药店里的人说早上验出来的结果最准。”
“……”
第336章 妙不可言
关略已经捏着那张说明书在屋子里转了九九八十一圈,可唐惊程进了洗手间后就一直没出来,他也不敢催,只能干等。
等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实在受不了,只能去敲门。
“唐惊程…!”
门敲了好几声,里面姑娘过了好久才敷衍了一句:“等下!”
“……”
结果一等又是五六分钟过去了,按着关略以前的脾气早就要去踹门,可到底还是按捺住了,从裤兜里摸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刚想点。但舔了舔牙槽还是将烟又塞了回去。
关略活到这年纪大大小小的场面经历了无数,更不乏其中生死攸关的场合,但却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
他不断拧着手指,松开,再拧紧,如此反复,妈的简直要人命。
“唐惊程你再不出来我……”手甩过去在门上敲了一声,门开了,唐惊程从里面裹着浴巾出来,手里拿着那根棒子,脸上毫无表情。
关略抿了抿唇:“怎么样?”
又是几秒等待,仿佛半个世纪,可唐惊程凉着一张脸不说话。
“傻了?”
关略凑过去要抢她手里的棒,唐惊程却突然踮脚用手臂勾住关略的脖子,强硬将他的头拉下来,抬头就吻,吻得激烈蛮横,弄得关略一时有些恍神。
“你…”
这算几个意思?
他捞开唐惊程的手臂:“站好!”
“……”
她身子崴着,好不容易被关略扶住站直,却不消停,开始咯咯直笑,笑得关略心口发毛。
“结果怎么样?”
“你猜!”唐惊程调皮地将验孕棒藏到自己身后,脸上笑容更加放肆,一双眼睛都笑弯了,关略见她如此兴奋便猜大概是中奖了。
他努力压口气:“有了?”
唐惊程却将眉峰一挑:“想得美,我就知道不会让你这么容易!”
“……”
一句话将关略打入深谷,他嘴里“嘶-”了一声,怎么可能呢?
“验孕棒给我看看!”他伸手过去将唐惊程手里捏的东西抢过来,唐惊程也没躲,身子转了一圈,顺势把东西给他,自己哼着小曲儿往床那边去。
关略将验孕棒举起来特意对着光线。
两根。
上面显示两根线。
两根线是什么意思?
关略将刚才胡乱塞兜里的说明书又掏了出来,抹平,皱巴巴地看得费劲,于是眯着眼睛,细细又看了一遍上面的说明。
两根线意味着什么?两根线意味着……
“唐惊程!”
唐惊程听到背后男人的吼叫声赶紧往露台那边跑。可她哪里跑得过关略,他腿长脚长的,三两步就追上去把她逮到怀里,掐着腰一把抱起。
唐惊程挣扎着在他怀里尖叫。连着脚上的拖鞋也都踢飞了。
“你敢玩儿我?”
唐惊程笑得更大声:“玩你又怎么样,简直没有天理!”
居然两次就被他中招了,唐惊程简直无法忍。
关略气得将唐惊程抱到床上,习惯性地想往下扔,但手臂松的那一秒想起她现在已经是特殊人群,立马轻拿轻放。
唐惊程咯咯笑着在床上缩了下腿,翻过身来闭上眼睛,睫毛轻颤。
关略张开双臂将身子虚虚撑在她上方,一个在下,一个在上,两人彼此贴近,笑声渐渐都停了,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唐惊程…”
“嗯?”她声音低低地回,却没舍得睁开眼睛。
关略用手撩开遮在她额头的刘海,手指盖上去,盖上她的眼睛。
“真怀了?”声音低沉暗哑。似带着某种压抑的忍耐。
唐惊程嘴角笑弯,点头:“嗯!”给他最后的肯定,遂听到耳边这男人粗粝的呼吸声,一声急过一声。
谢天谢地。
他撑住的手臂仿佛一瞬间失去力气。身体软软地要往下沉,可沉到后面又勉强撑住,他怕压到唐惊程。
简直不可思议,她居然真怀了。
好姑娘。
唐惊程躺在那始终闭着眼睛,感觉脸上有滚热的呼吸抚过,沿着眉心到唇翼。
关略吻她的嘴唇,很轻,不着力,像山里的风,也不急,难得他吻得如此细致,碾过唇后沿着她的下巴往下去。解了她身上裹的浴巾。
里面空无一物,肩膀被他手掌揉紧。
唐惊程脚趾绷直,感受他带来的心悸,却含含糊糊地哼着气拒绝:“喂。别…”
别什么?他才不管,捞开她挡在胸前的手,顺着往下去,唐惊程渐渐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泥。
这个该死的厉害的混蛋,她咬着牙恶狠狠,可齿缝里却有声音溢出来,关略捞过她的左手让她自己捂住自己的嘴,而他蜿蜒向下,最后温热的唇停在唐惊程的小腹中心,粗粝的指腹沿着她的肚脐眼轻轻转了一圈。
简直……
唐惊程被关略弄得一口气喘不上,憋着呼吸腹部便往下缩,一缩一浮,如此美妙。
关略看得痴迷,索性侧身撑着头躺在唐惊程身边,手指在她肚脐眼周围绕圈,心里想着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此时还光滑平坦的小腹,可里面却已经播了一颗小种子,也不知是哪一次播下的小种子,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地生根,随后会慢慢长大,经过九个月的漫长等待,最后一条小生命即哇哇坠地。
关略从未觉得自己是多有父爱的人,但他只这么想一遍就觉得已经妙不可言。
生命,孕育,他和这个女人即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像是在做梦,可指端的触感却又如此真实。
“喂!”
唐惊程被关略的手指挠得有些心烦。想抬手拍掉,他却不依不挠。
“别动,躺好!”
躺毛线啊!
唐惊程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直挺挺地躺着就感觉是被置于研究台上的标本。
这男人什么癖好?
“你有病啊!”她抬腿就往他肩膀上踹过去,关略也没躲。结结实实吃了她一记,随后就开始笑,笑得一脸痞佞。
“神经!”唐惊程翻着白眼坐起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关略大半个身子还支在床上。
唐惊程嗤了一声,推他:“起开,当心自己把持不住!”边说边捡了旁边的浴巾往自己身上裹,裹完回头拍了拍关略的手臂:“我饿了,下去给我弄点吃的送上来。”这使唤人的口气拿捏得越发稳。
关略舔了舔牙根,乖乖领命。
早饭和午饭都是送到房里来给唐惊程吃的,下午的时候她昨晚洗的内衣裤才总算晒干。
大概一点左右一行人退房启程回云凌。
回到云凌已经是晚上,按关略要求下了高速后就直奔关宅。
到关宅天色已经大黑,唐惊程后半段几乎睡了一路,雅岜停好车她还没醒,最后还是关略将她喊了起来。
“到家了。”
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瞅到关宅门口的喷水池。
“怎么带我来这儿?”
“不然你想去哪儿?市区那套公寓你是别想了,明天我会安排人过去把你的行李拿过来。孩子出生之前你先暂且住这。”
关宅毕竟安全,关略不想唐惊程再有任何闪失。
唐惊程翻了翻白眼,睡了一路感觉身子都睡软了,懒得这会儿跟他争。
关略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到她身上:“下车吧,先吃晚饭!”
晚饭后阿喜又缠着唐惊程陪他玩儿,被关略一手挡掉。
“唐阿姨很累了,你也早你点睡觉!”
“……”气得阿喜狠狠瞪了关略一眼,唐惊程在旁边看着就想笑。
两人回房,唐惊程洗完澡,坐在床上关略替她吹头发。
“明天上午我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毕竟验孕棒也未必百分百准确。
唐惊程点头,又揶揄他:“要明天查出来没怀你会怎么样?”
“不大可能,几率很小。”
“你就这么想我怀孕?”
之前唐惊程跟他讲过这方面的顾虑,关略关掉吹风机,将唐惊程的身子扳过来面朝自己:“别胡思乱想,我相信我播的种肯定很健康!”
“……”唐惊程简直无语,他这算什么歪理?更何况她顾虑的也并非这一件事。
“如果我真怀孕了,然后呢?”
“然后生下来啊,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关略似乎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唐惊程咬了咬牙齿。
“没什么,我睡了!”
简直鸡同鸭讲!
第二天一大早关略便将唐惊程叫醒,吃过午饭后开车带她去市区。
验孕棒准备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左右,而验血测孕是所有检查办法中最快最准确的一种。
血抽走后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等待。
又是一轮煎熬,关略在休息区里来回踱着步子,唐惊程却反而显得没那么紧张。
“要不你出去找地方抽根烟?这么晃来晃去我头都被你晃得疼。”
“……”
关略只能揣着裤兜出去,唐惊程看他埋头出去的背影抿唇笑。
原来这男人也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腹:“看到了吧,你没出息的爸爸!”
正自己逗自己乐,唐惊程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扫一眼屏幕,上面显示“虞欢喜”三个字。
关略抽完一根烟进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窗口那边喊了一声:“唐惊程,取单子!”
第337章 苏霑回来了
“欢喜姐,我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儿见。”
唐惊程挂完电话准备往窗口那边走,关略却抢先一步已经过去把单子取了出来。
“结果如何?”唐惊程问。
关略盯着单子,好一会儿:“阳性。”
“阳性是什么意思?”唐惊程其实应该知道,可当时脑子也整个都懵了。
窗口医生看这两人都一脸呆滞样,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男女!
“阳性就说明这姑娘有了,到底想不想生?不想生就趁早做掉,计生科在六楼,出门左转!”医生这话分明是对着关略说的,关略龇了龇牙,转身扫了医生一眼。
做掉?
做梦呢吧!
“谢谢!不劳您费心了!”
医生:“……”
关略拿着单子三两步便走到了唐惊程面前,唐惊程依旧一脸懵逼,关略抬手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听到了没?有了!”
“……”
“这次不会再有错!”他口吻中已经带了明显的得意。
唐惊程甚至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看吧你已经逃不出我手掌心”。
妈蛋简直太让他占便宜。
“行了别捏了,有人在呢!”唐惊程扭了扭身子躲开关略的手指。
关略干脆一臂圈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走,去做检查!”
“什么检查?”
“你不是担心孩子会不健康?做一套完整的检查先看下情况。”
“……”
检查做完等报告出来已经临近中午,结果良好,只是医生也说了胎儿还太小,之后会不会有其他变数也说不准,不过目前情况都算正常,只是提醒唐惊程体质有点虚,贫血,偏瘦,要求回去好好调养。
结果关略紧张得要命,还没走出医院就已经给宁伯打了电话。
唐惊程跟在后面听他和宁伯的通话内容,简直无语。这男人粗起来简直粗到欠揍,可细致起来感觉又过于矫情,矫情到小题大做,受不了。
“喂…”唐惊程喊了一声,前头关略拿着手机回头,“下午我会带她回去,见面再说。”挂了电话,阳光四射而来,这男人站在太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又揣着裤兜走回来。
“怎么了?”
唐惊程皱着眉:“你在做什么?”
“安排这几个月你在宅子里的吃住行!”
“滚蛋!”
他什么都没承诺呢,她就这么住过去算什么?
“我有答应要搬去你那住?”
“没有!不过市区那套公寓不安全,我下午已经安排人过去帮你搬行李。”
“所以这次又是通知?”唐惊程对光而立,脸色被正午的太阳照得有些发红,关略便将身子侧了侧,帮她挡掉一点光。
“又闹什么脾气?”
“我没跟你闹脾气,我在自己屋里住得挺好,不会搬你那去!”
关略眉头拧了拧:“原因?”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去!”
“可昨天这事不都已经说好了?”
“说好了吗?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唐惊程推开关略就往停车场走,关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追上去。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想住自己屋里。”唐惊程片刻不留,走得飞快。
关略心里开始糙得厉害,早晨起来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说变脸就变脸?
难道孕妇真的这么喜怒无常?
“行!”他压了压脾气,“你说吧你想怎样?”
“我就想你能给我一个……”唐惊程话说一半,顿住脚步,回头,关略站在与她一臂远的距离。
日光肆无忌惮地照下来,天气真的开始变暖了,草木转绿,可这男人脸上还是千年不变的表情。
他永远都能如此波澜不惊,倒显得唐惊程有些歇斯底里。
她至于这样?
“算了!”唐惊程哼了一声。
她向来不是矫情的姑娘,但在有些事情上她会钻牛角尖,而且是特拧巴自个儿钻进去就出不来那种。
关略见唐惊程话说一半停住了,走上前:“你要我给你一个什么?”
“没什么!”
自己开口要来的她才不稀罕。
关略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看,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严重,扶住唐惊程的肩膀:“要什么就说,缺什么也告诉我,我回头让人去办。”
他就一粗人,或许考虑不了那么多。
唐惊程见他一脸不明就里的真诚,只能喘口气:“没什么,就是饿了,找地方吃饭!
关略:“……”
两人刚上车,唐惊程的电话响了起来,又是虞欢喜。
“喂,惊程,你还在市一院吗?”
唐惊程看了眼坐在驾驶位上的关略,点头:“在啊,怎么了?”
“我也在市一院附近,刚好过来办点事,你要现在有时间就现在见面吧,姐请你吃饭。”
“……”
唐惊程想了想:“好啊,那在哪里见?”
“XX广场,离市一院也近,而且那边新开了间重庆火锅,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不怎么样!”
关略突然抢了唐惊程的电话,她怀孕还想吃火锅?
虞欢喜听到电话那端突然转了男声,先是一愣。
唐惊程气得去夺手机:“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关略也不搭理,用手臂挡住旁边张牙舞爪的姑娘,自己别过身子去跟虞欢喜通电话。
“虞小姐你好,我是关略。”
“……”
半个小时后,将军府的雅间,一张不算宽长的桌子。
关略和唐惊程坐一起,虞欢喜挺着大大的肚子坐在他们对面。
气氛有些尴尬,特别是虞欢喜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关略。
“关先生,好久不见。”最后还是虞欢喜先打破沉寂,“没想到您和惊程在一起来,刚给惊程打电话的时候这死丫头也没说,要知道您也在肯定不会请吃火锅,原本我先生还说有机会一定要请关先生吃顿饭。”
虞欢喜讲话向来滴水不流,刚才她给唐惊程打电话说一起吃火锅的时候电话就被关略抢了过去。
抢过去后他直接在电话里替唐惊程拒绝了。
“她不吃火锅!”
最后这顿饭就变成了关略做东,三人一起在将军府吃。
虞欢喜只以为关略是嫌火锅太掉档次,面上过不去,在那如坐针毡,关略却一脸平和,翘着二郎腿,手指无意识地磨着面前空茶杯的杯沿。
“虞小姐客气,以后肯定有机会!”
“对,肯定有机会,到时候您带惊程一起去。”虞欢喜说话简直太聪明。不动声色就把唐惊程扯了进来,“我先生之前看过她的作品,特别喜欢,一直说要找机会认识,刚好前阵子我先生接了一部古装戏,需要定做整套首饰和头饰,想让这丫头出出主意,若她不忙也正好练个手,为下半年复出做准备。”
“复出?”关略眼色一凉。
虞欢喜接话:“是啊。之前在《半熟男女》的庆功宴上我和她已经初步聊过了,她想重新把工作室开起来,等手好之后就开始接活。”
关略眉头已经蹙紧,转身看了眼正在咬着酸奶吸管的唐惊程:“你答应了?”
“什么答应了?”
“重新搞工作室!”
“当然!”
“不准!”
“凭什么,你管我这么多!”唐惊程差点一跃而起,关略正要开口,服务员送了一壶茶进来。
虞欢喜见对面两人似乎要掐了,立即站起来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茶壶。
“惊程你有话好好说,先喝点茶!”她知道唐惊程拧起来的时候脾气很臭,而关略应该也不是善主,如果这两人因为这事当场吵起来,虞欢喜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于是她便借着替唐惊程和关略倒茶的功夫开解。
唐惊程瞪了关略一眼,想着不在外人面前跟他掐,拿起茶杯就要喝,却被关略一手挡掉。
“什么茶?”他回身问还站在后面的服务员。
服务员紧张得要死,支吾半天才说:“好像是…普洱!”
“怀孕了不能喝普洱,去换一壶柠檬水!”。
虞欢喜差点感动到哭。
没想到这男人表面看着凉飕飕硬邦邦,可心却这么细,简直受宠若惊。
“不麻烦了,温白开也行,还是关先生细致!”虞欢喜嘿嘿笑着将茶壶递过去,关略接了转手给一旁的服务员。
“不麻烦,唐惊程怀孕了,医生交代吃住都得注意。”
虞欢喜像是一根刺卡在喉咙口,笑容蔫儿了,嘴角抽了两下,随后一脸大写的懵逼。
“你刚说什么?惊程怀孕了?”
关略点头,转而将唐惊程面前小半杯普洱倒进了垃圾桶:“上午刚去查的,怀孕两周。”
“天哪!”虞欢喜完全不敢相信,前段时间在庆功宴上见到她不说刚从外地回来吗,怎么这才一会儿功夫就怀上了?
“你的?”虞欢喜脱口而出。
“什么?”
“她肚子里怀的,你的…?”
“……”关略一脸黑线,“难不成她还有其他男人?”
虞欢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抱歉我就是一时激动,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语无伦次。
难怪刚才他不准唐惊程吃火锅,也不准她出去工作。
“恭喜!”这话虞欢喜是对着唐惊程说的,唐惊程却嘴角抽抽,一脸的不乐意。
正好关略有个电话进来,他比了个手势出去,雅间里只剩下虞欢喜和唐惊程两个人。
“天哪天哪!”虞欢喜在关略面前绷紧的神经瞬间送下来,起身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挂在桌面上,伸手要过去捞唐惊程,龇牙咧嘴:“你跟他。真到这份上了?”
“什么份上?”
“就是…”虞欢喜一时也组织不出语言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意思。
算了上床是肯定不用说了,当年杨曦一案那男人站在证人席上细数与唐惊程的一夜风流,台下几十人听着,媒体也曝了光,谁都知道这两人早就已经欲海翻腾过,而且按照当时关略的描述这两人某方面似乎还特别和谐,只是三年前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也没个结果,三年后却突然又走到了一起,还有了孩子。
虞欢喜感觉这根本就像是书里的故事。
“就是什么?”
“就是…你真准备跟他结婚生子?”
想来想去虞欢喜也就想到了“结婚生子”这四个字。
唐惊程嘴角抽了一下:“你答对了一半!”
“……”
“哪一半?”
“后面一半,生子!”既然孩子有了她肯定会生下来,“只是结婚…”
“你不打算跟他结婚?还是他不打算负责到底?”虞欢喜这八卦的性格还是跟三年一模一样,唐惊程苦笑,摇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话啊,傻丫头这事可不是开玩笑,孩子都有了他得给个名分,总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生下来!”虞欢喜似乎比唐惊程还要急,只是硕大的肚子站着有些累,她又坐回沙发。
唐惊程低头咬着插在酸奶盒里的吸管。
刚才从医院出来后她说渴,又饿,胃里泛酸还吐了一回,关略便半路下车去超市,说给她先买点吃的垫肚子,可转一圈就捧了一大板益生菌酸奶回来。
“原味,我看过保质期了,很新鲜。你先喝两盒顶饥吧,其他我看好像你都不能吃!”
唐惊程不过就怀个孩子,到关略那就成了万千忌口。
都快被他气死了,酸奶顶毛线个饥,可没辙,有得吃总比饿死强。
唐惊程气鼓鼓地站路边一口气吸光了一盒酸奶,关略见了立即又给她拧了一盒,插好吸管递过去:“再喝一盒,不能多喝了。现在带你去吃饭!”
那盒酸奶就是唐惊程现在手里拿的一盒,原味,喝光了,吸管已经被她咬得稀巴烂。
“嘿,说话呢,别光吃!”虞欢喜又晃了下手。
唐惊程笑,想起关略抱着一大板酸奶站在太阳底下给她插吸管的情形。
“他和启冠不一样。”
“他当然和邱老师不一样!邱老师是艺术家,还是学富五车的大学教授,而他却是…”虞欢喜说一半停了。
唐惊程用手捏着被咬扁的吸管:“说下去啊,他是什么?”
“……”
“是地痞,是黑道头子?”
虞欢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但他毕竟不是良民。”
良民?亏虞欢喜能够想出这么一个不得罪人的词,可她说得又哪里不对?
唐惊程侧过脸去看着站在门口打电话的男人,身形颀长,面容俊冷,脾气不大好,也没什么耐心,而邱启冠永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还会讨她欢心。
“一个是流氓,一个是绅士,他们是决然不同的两个人。”
虞欢喜叹口气:“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当年邱老师出轨我就一直觉得挺可惜,你说你们俩多般配啊,先不说兴趣爱好都相同,就说家世背景吧,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年唐惊程和邱启冠的故事在圈内一度成为美谈,年龄相差悬殊的一对师生恋,站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
一个宠,一个闹,一起创造作品,生活工作都是万般美好。
“但你与他呢?”虞欢喜也看了眼门外的人,关略还在讲电话,似乎讲到了什么严肃的事,他眉峰竖起,眼里深寒的戾气就出来了,大概又有大事要发生。
他脾气不好,说到躁处便摸了烟出来点上,一口一口吸得很用力。
“我不是说他不好,他是九戎台的头把交椅,手里有权有势,金晟好多女艺人都削尖脑袋想跟他有一腿,他又长得好,这种男人很抢手,但在一起玩玩还行,图个刺激热闹,可真要结婚生孩子,你觉得合适?”
虞欢喜话意说得清明,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今收掉一半锋芒结婚生子,真要说点道理还是很能戳人心。
“姐是过来人,有了孩子就得过日子,日子很长,而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以后你们会面临什么事,这些你都必须考虑清楚。”
虞欢喜拍了拍唐惊程的手背,右手,包着纱布的那只。
“有些事我也知道一些,你这只手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清楚,我也不多问,但他毕竟身份在那,也不可能为了你和孩子从此‘归隐山林’。但夜路走太多难免会遇到鬼,指不定哪天栽了留下你和孩子,更糟的是仇家还要寻上门……”虞欢喜说得头头是道。
唐惊程噗嗤笑一声:“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怎么没有,电视里这些事也没少演,现实可能还比电视更恶劣!”
唐惊程一愣,是啊,她这几年经历的事难道不比电视里演的还要残忍?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
“行,话我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还有其他顾虑就早作打算,趁现在孩子还不大。”虞欢喜看了眼门口还在打电话的男人,“不过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让你一定要跟他分,毕竟绕了三年还能再绕到一起也算缘分,而且你们现在还有了孩子。”
虞欢喜说到孩子的时候又往后仰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母性光环明显:“孩子为大,到这一步我还是盼着你们好的,而且邱老师走后你一个人单了这么多年,也怪不容易。”
绕一圈虞欢喜又绕了回来。
唐惊程捻着吸管苦笑:“什么都让你说了。”
“我只是把形势跟你分析了一下,决定权还在你自己手里。”虞欢喜又拍了拍唐惊程的手臂,“但还是那句话,欢喜姐希望你过得开心,之前听说你在缅甸出事我着实还难受了一阵。”
最后这句尤为真诚,唐惊程都有些被感动到了,反握住她的手,嗤笑:“真矫情!”
“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关略已经打完电话回来,脸色似乎更不好了,唐惊程隐约觉得刚才那电话里有重要的事。
虞欢喜收了笑容:“聊以前的事。”
他稍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遂摁了服务铃催起菜。
一顿饭气氛吃得一般,关略在场合上不善言辞,唐惊程也不是热络的人,虞欢喜心里一直杵关略,所以话也很少。
三人勉强应付完这顿无聊的午饭。
虞欢喜借故先走,唐惊程与她道别,临行前问她预产期在什么时候,虞欢喜比了个“八”的手势:“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孩子就出来了。”
“那正好,天气不冷不热。”
“是啊,我先生说坐月子不用受罪。”虞欢喜摆摆手,“行了不用送了,我先走!”又看向关略。
“关先生回头联系,等您什么时候空了叫我先生约了一起吃饭。”
“可以!”关略稍稍颔首。
唐惊程不由取笑:“口口声声‘我先生’,嫁了人就是不一样!”
“去,你也早晚有这一天!”虞欢喜出门前还不忘打趣,“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关太太,少不了跟我这样!”
本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搅得唐惊程耳根发烫,回头看关略,他却脸色明显微沉。
一时她心里簇紧,走到桌子前面。
“吃饱了?”关略问。
唐惊程懒得吱声,他也没留意到她的表情,只拿了椅背上的外套下来:“走,去你公寓!”
“去我公寓做什么?”
“拿行李,搬老宅去。”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凭什么,我那屋子怎么就不能住人了?再说我跟你现在算什么关系?我住哪里也要你来决定?”唐惊程干脆拉着脸往椅子上一坐,浑身的不爽劲。
关略用手捞了捞额头:“先搬过去,搬过去后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解释?你有什么解释不能现在说?”
“说了你听?你那地方不安全,小区人多眼杂,我很难防范!”
“你要防范什么?我又不是犯人,难道你还要把我二十四小时看住不成?”唐惊程真是浑身的火气,挠得关略差点气绝。
他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口袋,掏出烟来才意识到不能抽,嘴里骂骂咧咧地只能将烟拧断,低头看唐惊程,她正气鼓鼓地趴在椅背上啃手指。
啃得他心里更加烦。
“别啃了!”关略扯掉唐惊程的手,“可能苏霑回来了!”
“你说什么?”
关略闷口气:“底下有人汇报昨晚似乎见他在车站出现过,刚才是警局那边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黄澎打来的,证实苏霑可能真的回了云凌。
之前他在美国或者缅甸都呆得好好的,在这时候回来不就等于找死?可他居然还真冒险回来了,出于什么目的?
关略抓不准,可越抓不准才越心慌害怕。
“不管你心里有什么别扭,先等苏霑抓捕归案再说,现在你先跟我回宅子。”
宅子那边毕竟都是自己人,而且独门独户,看护起来也比较方便。
第338章 二十五年,十分钟
下午关略便叫人把唐惊程的东西从她公寓里搬了一些过去,其实也就搬了些她当季需要穿的衣服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余反正宅子那边都不缺。
到关宅后关略哄着唐惊程去楼上睡午觉,医生说她身子弱,需要多休息。
她最近也确实是懒怠了,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换了件舒适的衣服倒头就能睡着。
关略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卷曲的头发,小而白皙的脸,因为酣睡的呼吸唇角有些微翘。
他都有些纳闷了,这姑娘都已经快是三十岁的人,怎么有时候看着还像个孩子?
脾气又臭又硬,还总让他操心的孩子!
关略从楼上下去后又找宁伯交代了一些事,宁伯心里清明,知道唐惊程在关略心里的地位不同,如今她又怀孕,早晚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
“九少爷,您放心吧,只要沈小姐在宅子里一日,这边肯定会伺候好。您上午交代我的事我也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以后沈小姐的吃穿用度我都会格外注意。”
宁伯在关宅当了这么多年差,关略对他自然放心。
“谢谢,劳烦多费心。”
“九少爷您这是哪里话,我以后就当沈小姐是宅子里的人。”宁伯也算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
关略抿唇笑了笑。
“以后别喊沈小姐了,她不信沈。”
“……”宁伯表情一顿。
其实之前宁伯就已经猜出了大概,若非是当年那个姑娘关略不会对她这么上心,只是毕竟是他私事,宁伯也一直没问。
如今关略这么说,宁伯已经能够确认。他稍稍颔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九少爷,我明白。”
“……”
明白什么?关略一笑:“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应该会回来吃晚饭。”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楼上,“一会儿等她醒了你让…”
“我知道,九少爷刚才已经都交代过了,放心。”宁伯一脸平稳的严肃。
关略只能用手指捞了捞鼻端,好吧,现在倒显得他啰嗦婆妈起来。
苏闳治终于愿意见苏决。
按规定也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用电话说上几句话,苏决托人走了路子才能争取到在探视间里见一面。
收押苏闳治的监狱离市里有些远,苏决推掉下午所有工作和应酬,直接从公司过去,自己开车,没有带司机。
到那已经差不多两点,有人把苏决带进一间不大的探视间,里面视线很暗,一张长桌,两把椅子,四面白墙,一面白墙在靠近顶端的地方开了一扇很小的窗,窗上装着铁栏。
外面的光线便以投射状从那扇小窗里照进来,一方光影刚好就投在长桌上。
“苏总,您在这先等一下,人一会儿就给您带来。”带苏决进来的人关上门很快就出去了,逼仄的探视间里只剩下苏决一人。
他环顾一下四周,身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面前便是那束光影,金黄色,像是劈入黑暗的一把刀。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很痛苦的一段煎熬,门口终于响起脚步声,混着铁链在水泥地上拖动的声音,声音很慢,发沉,可见脚步也是一样的频率,似乎在狭窄幽长的走廊里还有回音。
苏决闭了闭眼睛,撑着膝盖从桌子前面站起来。
门开了,最先走进来的是一名狱警,在前面替人撑着门。
“进来吧。”
走廊里的光线随着门影照进来,苏闳治被另外一名狱警领着进门,苏决将视线艰难地移过去,闭上眼,身子不觉晃了晃……
这一晃便是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前苏决十三岁,也是这么被人领着进了苏宅的门。
他还记得当年见到苏闳治的情景,那时他母亲刚刚去世,在云凌也没其他亲人,丧礼是舞厅里跟他妈一起“工作”的小姐妹凑钱办的,也就买了口劣质的棺材和骨灰盒,办得及其简陋。
苏闳治在丧礼快结束的时候到了,后来苏决才知道是母亲临走之前把苏闳治的电话号码给了一个好姐妹,嘱咐她走了之后就跟他联系。
当时苏闳治的车子直接开到了出租屋门口,记得应该是辆黑色奔驰。
八九十年代内陆城市谁家能有辆桑塔纳就已经很牛逼,奔驰更是少有人见,车子是从广州口岸那边进来的走私品,往那一停立马就引来了左邻右舍探究的目光。
所谓左邻右舍其实也都是些舞厅桑拿房里的姑娘,这世界很早就开始实行三六九等,什么地方就住什么样的人。
苏决的母亲来自这一阶层,周围交往的也都是这一阶层的人,只是苏闳治的到来引起不小的轰动。
当时苏闳治也就三十多岁,正当男人最好的年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站在一群庸脂俗粉里面一看便知是人上人。
那次苏闳治还带了两名助手过去,一男一女,进去之后屋里那些女人的眼睛都像会发光,有殷勤的已经端茶递水找凳子,更有活络的直接递了自己的“名片”过去,只是苏闳治看都没看一眼,不接水不坐凳子,凌冽目光在拥挤的堂屋里扫了一圈,看到角落里跪着一个瘦瘦的身影。
那会儿苏决身上还穿着大大的孝衣,十三岁的孩子独自跪在棺木前烧纸,瘦削的身形被火盆里的光拢着。
他似乎有自己的世界,屋里来了谁走了谁他一概不问。
苏闳治在他身旁足足站了两三分钟,苏决脸上一直毫无表情,只是机械性地将纸钱扔进火盆,再用木棍进去搅一下,看不出悲伤,当然更没有哭。
挺奇怪的孩子,这是苏闳治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阿决?”苏闳治先开口问,声音不高,音色凉凉的也听不出任何亲昵。
如果撇开这点血缘关系而言,他们原本就是两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苏决听到声音也没立即抬头,只是用手里的木棍压住要飞起来的纸,有火星冒出来,熏红了他的眼睛。
“阿决,快叫人啊,叫爸爸!”旁边有女人尖嚣地提醒。
苏决这才动了动,将被烧红的木棍从火盆里拿出来,有几缕烟灰刚好落到面前那双擦得噌亮的皮鞋上。
或许只是条件反射。苏闳治立即将脚往后缩了缩,脸上有明显的不悦。
正是这个细微的反应让苏决抬头,看到苏闳治已经退到离他大概两三米远,他便用木棍撑着站起来,当时个头还没到苏闳治肩膀,可他硬是抬着脖子。
一屋子人看着这对父子。
“喊人啊!”旁边又有人提醒,大概谁都没想到舞女养的阿决会有个这么体面的父亲。
“快喊爸爸!”一旁不断有人催,仿佛全世界都在等着他们父子相认。
苏决一直沉默的目光也随之动了动,与苏闳治对视两眼,正准备开口。可“爸爸”两字还没来得及从声带里发出来,苏闳治却抬起一只手:“不必了。”随后又甩了甩鞋子,连续甩了好几下,可鞋面上落的烟灰却还是甩不干净。
“妈的真脏…”
苏决分明听到苏闳治暗骂了一句,旁边两个助手大概也听见了,其中那名男助手立即从包里抽了干净的方巾出来,苏闳治一把抢过弯腰下去把自己的鞋面擦干净,随手却把那块方巾扔到了一旁的火盆里。
所有动作迅速准确又一气呵成,仿佛出于本能。
屋里站的女人也不知谁“嗤-”了一声。
苏决表情微动,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块挺漂亮的方巾在火盆里转眼化为灰烬,而几乎快到嘴边的那声“爸爸”还是没能喊出口。
当时没喊出口,此后二十五年也再没喊出口。
苏决一直只喊苏闳治父亲,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毕恭毕敬的两个字,却透着鲜明的疏离。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那女人……”苏闳治说一半,目光睨了睨旁边的棺木,又改口:“你妈,你妈走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才十几岁的小孩懂个屁!”
抢话的就是苏决母亲生前的好姐妹,苏闳治的电话就是她打的。
她原本以为这男人愿意来多少还有点良心,可现在看来大概也不像那么回事。
那女人见苏闳治不吱声,干脆插着腰走到他面前:“怎么说吧?阿决长这么大一只跟着她妈,她妈也没去烦过你,你也没给过他们母子一分钱,现在阿决都上初中了,听话懂事,你白捞了一个儿子,这笔账怎么算应该都是你沾光…”
声色场合出来的女人架势挺逼人,旁边其余姐妹也都随声附和,苏闳治被她们围在中间,脸色很难看。
旁边男助理见状挡到他面前,撑着手臂:“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
“造反倒不用,只是提醒这位苏老板该履行一下当爹的义务!”人群里有人又插了一句,随后哄堂大笑。
苏闳治脸色铁青,就纳闷自己好端端怎么会跑这种地方来被一群不干不净的娘儿们奚落。
他不该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在他眼里这满屋子的女人,甚至包括站在面前的这个孩子都不应该是他光辉生命中会出现的东西!
败笔,简直就是败笔!
“苏总。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都没什么素质,您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旁边女助理拍马屁,苏闳治朝她瞪了一眼,“你来处理,我懒得跟她们讲!”
是真的懒得跟她们讲,连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那些女人听了这话闹得更凶。
“哟~您懒得跟我们讲啊?是是是,您高贵,您有钱,您是大老板,我们都是屁股夹着两条腿到处卖的脏货。既然嫌弃当初干嘛来呢?自己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还整了个儿子出来,这会儿再嫌弃还来得及吗?”
“就是,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真以为谁都稀罕呢?”
“…反正今天阿决也在这,他娘死了以后就得跟着你,你要不管我们就联名去法院告你,看你这大老板丢不丢得起这人!”
“那肯定是丢不起了,想想苏老板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居然跟舞厅里的女人生了个儿子出来,这事真要闹开估计脸上也挂不住,而且听说苏老板已经结婚了,孩子也不比阿决小几岁吧?”
一帮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对苏闳治发起围攻,苏闳治被弄得当场飚怒,转身一把扯过苏决的手臂。
苏决当时还小,又瘦,加上连日没有睡觉,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都往一边歪着,头上戴的孝帽掉了下来,衣衫不整。
而苏闳治却穿着体面的西装,黑着一张脸,咄咄逼人。
“我就问你,你是打算以后一个人单过还是跟我回去?如果单过我安排你出国,国外一切费用都由我开销,我这边也会派个牢靠的人过去照顾你的起居饮食。”
这条件听得很诱人,正常人都会答应。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苏闳治问完停下来,等苏决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苏决脸上,苏决依旧没什么表情。抿着唇,漆黑的眼珠子绕着苏闳治脸上转了转。
苏闳治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发虚,也不过就十三岁的孩子。
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剐人的眼神?
“别光杵着,倒是说话啊!要行的话我还得给你办签证,找学校,对了你是不是连护照都没有?后面一大堆事要做呢,赶紧给个说法!”
苏闳治当时是急迫想要把苏决送出去的,眼不见为净,也自认为苏决肯定会选择出国,毕竟这么好的待遇。可谁想这孩子只是挡开苏闳治的手,正了正被他扯崴的衣领,站直,尽量抬头与他目光相视。
“那如果我要跟你回去呢?”
这是苏决对苏闳治说的第一句话,提的第一个要求,简直出人意料,他居然选了一条旁人觉得最难的路。苏闳治一时都愣了,这孩子傻的不成?跟他回去能讨到什么?
除了无休止的冷眼,谩骂,委屈,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苏闳治当时已经娶了太太,那时苏霑也已经快上初中,那栋富丽堂皇的苏宅对于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就像冰冷的牢笼,他清楚,可他还是选择要跟苏闳治回去。
苏闳治一时也没接话,旁边有女人劝他:“阿决别傻,出国多好啊,有吃有住还有好的学校读书,将来回来就是人上人。”
这是一般人的思维,可苏决不愿意。
“如果你能带我回去,那最好!如果你不能带我回去,那你走吧,我一个人也能过得下去!”苏决态度坚决,说完又蹲下去用木棍戳着火盆里快要烧完的纸。
旁边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议论,苏闳治心里万千不愿意,可抹不开面子,再说他也没法真丢下十三岁的孩子不管,以后这事要传出去他也没法混。
“行,既然你想跟我回去那一会儿就走,不过我有言在先,平时我工作很忙,在家时间不多,你自己管好自己,那边你还有个弟弟,我也有太太,你要愿意就叫她一声妈,要不愿意…”
苏闳治盯着苏决那张始终清冷的脸:“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晚上派人来接你。”
苏闳治说完就要走,两助理一左一右跟着他出去。
快走到门口,一直站在火盆前没挪动的苏决突然跑了过去。
“等等!”
苏闳治回头,笔挺的西装,森然的面孔,两边助理也与他差不多表情。
“还有什么事?”口气里明显透着不耐烦。
苏决当时闷了一口气,十三岁的孩子紧紧捏着手里的木棍走到他面前,抬头,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容人察觉的恳求:“既然都来了,你要不要看看我妈妈?”
“你妈?”苏闳治又一愣,目光飘过去扫了眼棺木,咳一声:“不用了,没什么可看的,我还有事要忙,先这样!”
语罢他就走了,两助理赶紧跟上。
苏闳治走在最前面,萧冷的背影高出身后助理一个头。
当时苏决就站在光线暗沉的堂口,身后是母亲的棺木,前面是渐行渐远的苏闳治。
一直到晚上苏闳治的人才回来,就是白天去的那个男助理,见到苏决只拎了他手里的书包,其余收拾的行李一概没有拿。
“这些破烂东西都扔了吧,带去那边也没地方搁。”话虽说得轻巧,可听在当时仅仅十三岁的苏决耳朵里便全是伤害,最后苏决还是抢着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过去,还包括他母亲临终前留下来的一只小盒子。
盒子里装了一张金额不算大的存折,一本相册,还有一只BB机。
那时候BB机也算贵重物品,不过苏决母亲留着是因为那只BB机是苏闳治留给她的东西。
司机将车子一直开到苏宅门口,很漂亮的一栋欧式别墅,里面亮着暖洋洋的灯光。
苏决当时不觉心口也一亮。
晚上苏闳治一般都在楼上书房。男助理直接带他上去,厚重的大门被推开,里面成套紫檀木家具,苏闳治就站在一排多宝阁前面,手里正拿着一只玉器在看。
“来啦?”
听到动静苏闳治没抬头,拿着放大镜在玉器上面正看得细致。
苏决也没啃声,还是男助理答了一句:“来了,苏总您看…?”
苏闳治这才勉强扫过来一眼,看到站在男助理旁边的男孩子,穿着学校里半旧的校服。背上背着书包,手里抱着一直铁盒子。
身形看着挺瘦,却不单薄。
“来了就先领他出去吧,他房间在一楼,下午已经让保姆收拾了一间不用的客房出来,以后他就住那里。”这些话他都是对着助理讲的,好像在安排一件让他很心烦的事,也不愿跟苏决直接交楼,交代完又开始拿着放大镜看玉。
助理见他态度不热络,也没再说什么,扯了苏决一把就要出去,却又听到身后苏闳治又喊了一声:“等一下!”
多宝阁前面的男人终于走了过来,苏决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块玉,雕工精细,玉质细腻,而拿玉的人也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衬衣,在整套紫檀木的家具前面显得更加有气势。
“苏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苏闳治没说话,踱步到苏决面前。
苏决抬头与他目光相撞,当时竟生出些许期待,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可苏闳治只是抬手猛地一把扯掉他袖子上别的黑章。
“这脏玩意儿不准带进门,晦气!”
一句“晦气”让苏决心口一震,咬紧牙关,再度睁开眼,二十五年的疏寒和屈辱,物换星移,再也不是那间冰冷的书房。
发亮的紫檀木家具没有了,多宝阁没有了,那个站在架子前面态度森然的男人也没有了。
眼前是探视间的桌子,铁窗照进来的光线铺在斑驳的桌面上。
“进去吧,你儿子来看你!”
狱警推了苏闳治一把,他佝偻着身子往前呛了几步,脚上的铁链便随之发出叮叮的摩擦声。
苏决往桌子旁边走了两步,想去扶,但最终还是没能伸出手。
苏闳治自己站稳了,走到桌子前面,苏决站在那与他对视一眼。
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前两人也是如此对望。
只是当年苏闳治还是叱咤一方的苏总,站在多宝阁前面手握价值连城的玉器,而如今他却已经沦为阶下囚。手上脚上都拷着铁链。
命运花了二十五年时间,让这对父子站的位置终于调了一个个儿。
真讽刺!
“坐吧,时间有限!”开门的那名狱警推了苏闳治一把,将他摁到对面的椅子上,转而抬头又看向苏决。
“苏总,上头交代最多只能聊十分钟,多了我们也为难,您自己把握好!”态度是一百八十度转变。
苏决皱了下眉,十分钟有些短,况且苏闳治这样子……他又看了对面椅子上的人一眼:“能否通融一下把他手上和脚上的东西解了?”
“这恐怕不大符合规矩!”两名狱警互相看了看,讪然笑着,“本来安排你们这么见面就已经坏了章程,希望苏总能够理解,别让我们下面人难做。”
话说到这份上苏决也不能勉强。
算了。
“那我们出去,你们聊!”两名狱警出了探视间,关门的时候其中一名又凑过头来,提醒:“苏总,抓紧时间,十分钟!”
二十五年,十分钟。
苏决冷笑一声,坐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够了!
第339章 孽债的父子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色灰尘在光影里流动,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先开口。
苏决的话原本就少,在苏宅住了几年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唯一强悍的便是他的忍受力,即使到了如此境遇,他还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男人,不对,应该是老人。
二十五年,这个站在多宝阁前面赏玉的男人已经彻底老了,身形佝偻,满头白发,以前很精锐的眼神像是蒙了一层灰。
现实的打压和多日牢狱让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坐在椅子上的苏闳治穿着狱中统一发的竖条形薄衫。外面套着橘黄色马甲,手腕被铐住,他只能微微欠着身子将手放在膝盖上。
那么局促的坐姿,苏决看了不免有些心酸,只是脸上神色未动。
“在里面,怎么样?”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很晦涩。
苏闳治冷笑:“好不好你不都已经看到了?是不是觉得挺解气?”
难得他都已经落败成这样了脾气还是这么爆,苏决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他最怕的就是苏闳治在里面一蹶不振最后把自己消耗掉。
毕竟已经是六十岁的年纪,这种日子经不起消耗。
“我没想过要让你弄成这样。”
“你没想过?”苏闳治戳了苏决一眼,“当时走私的证据,迟峰手里那些账目,你别跟我说你不清楚!”
起初苏闳治也挺自信,石料走私干了这么多年,手法很干净,不可能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以为风头过了之后他就能从看守所出来,可没想到最后彻底栽在了里面。
当时法庭上扳倒苏闳治最关键的证据便是迟峰手里的那份账册,最后却是由苏决的代理律师呈上去,好一场“大义灭亲”。
亲父子啊。
苏决心里很压抑,那种透不过气的压抑,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对,迟峰死前见过我。”
“所以你握着这份账册握了这么多年,就想在关键时候打击报复我?”苏闳治笑得面目凄凉,“还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会有今天?”
“没有!”
“没有?你现在说这话不怕遭天打雷劈?”苏闳治双手握拳,手臂撑到桌面上,上面青筋暴起。
苏决再度闭了闭眼睛。
在感情上他一向不善表达言辞,外人只道他冷漠,其实换个角度想,他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沉寂。
“不管你信不信,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
他承认他贪欲重,他要的东西苏闳治不可能给他,这辈子都不会给他,他只能自己争取,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把苏闳治送进监狱。
“是你逼我的,当时腾冲的仓库曝光,你为了保住苏霑竟然给警方假口供。”
当时苏闳治的意图已经明显,他要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苏决身上,让苏决当整件事的替死鬼。
“说白一点我也只是在自保,而你却要牺牲我来为你和苏霑的错误买单!”
苏决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晰,他原本今天来是想跟苏闳治好好谈,可看目前这架势也不大可能了。
看来真如唐惊程所说。亲人与亲人之间也存在缘分。
苏决和苏闳治这对父子,大概天生就是带着债来的。
“父亲,我十三岁被你带进苏宅,二十四岁进了苏梵,你让我从基层开始做起。我没有怨言,即使苏霑刚毕业进公司就是部门主管,我也仍然感谢你能够给我这个机会,但是很多事你都办得不漂亮。苏霑三十岁那年你用股份当生日礼物送给他,你说男儿三十,而立之年,那年我三十三,花了将近十年时间才爬到门部销售经理的位置,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苏梵的销售额涨了多少?”
很多事其实苏决都不愿意回忆。
“百分之三十四,那年销售额涨了百分之三十四,是同行里面涨势最好的一家。”
也是那年苏决提出了定制系列概念,方案都已经全部做好了,到了苏闳治那里却被他一句话驳回——没有启动资金!
可隔天老爷子就批了将近一个亿出去支持苏霑提出的项目。
老话说一碗水端不平,可苏决这碗水老爷子就压根没想端过,也正是那次让苏决认识到,他如果不靠自己根本在苏梵什么都争不到,后来便有了姚海政,有了与姚家千金那段婚约。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翻旧账?你就因为这些旧账记恨我?”苏闳治瞪着眼睛。
苏决苦笑:“真要翻旧账这么多年怎么算得清?只是我一直很想问你…”
问什么?
有个问题在他心里压了整整二十五年,一直没有勇气问出口,如今两人走到这步田地。父子关系肯定是无法恢复了,但苏决又有些不甘心。
“你还想问什么?”苏闳治拉着脸子。
苏决轻轻握拳,闭了下眼睛,再抬头,眼前是穿着囚服的苏闳治。
当年他一声“爸爸”没能喊出口。如今这个沉甸甸的问题…
“你把我领回去这么多年,心里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苏决的声音被闷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显得低沉压抑,问完想了想,又补充:“哪怕一秒钟也行!”
这口吻便如他当年追着苏闳治问:“既然都来了,你要不要看看我妈妈?”
同样的卑微低求,可话语里却带着渴望。
苏决这二十五年能用如此低卑口吻跟他父亲说话的,大概也就这两次,只是头一次他还只是个孩子,穿着宽大的孝服站在堂口里,冷着一双眼睛,而如今他早已羽翼丰满,商场上他是令对手咬牙切齿的苏总,可怎么看着现在坐在这的男人还不如当年那个孩子来得硬气?
他怎么硬气?
斗了这么多年,耗尽所有争到了手里这些东西,可好像做这一切只为有朝一日能够问苏闳治这个问题。
苏闳治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瘦削的小男孩,现在坐在面前的男人高大,有魄力,生意场上许多手段连他都自叹不如。
这是他的儿子。即使多不愿意承认,他也是自己的儿子。
苏闳治用带着手铐的手撑了撑额头,刚才跋扈的气焰已经彻底蔫儿了。
“如果我当年不认你,不把你带回来,大概现在境况就会完全不同!”
说到底苏闳治还是没想明白,他把所有一切的错都归到了苏决身上,如果苏决不搞这么多事,苏家也不会一夜之间败掉,可是他还是没能回到苏决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他到底有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哪怕一秒也行?
有没有?
“父亲……”
苏闳治哼一声:“别这么叫我,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落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再翻身,你现在大概也很得意,估计用不了多久苏梵就该改名了。”
“……”
“我早就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你不会只甘愿当一个总经理。”苏闳治毕竟也是块老姜,苏决这么多动作他不可能全然不知,“但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早制止?”
“为什么?”
苏闳治苦涩笑,将手连着手铐一起垂到膝盖上。
他对苏决的感情很奇怪,没有怜惜,没有庇佑,甚至在关键时候总是打压他,外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苏闳治也承认,他偏心苏霑,觉得苏决的存在是他生命里的污点,可有时候又觉得心慌,看着这个他一直不待见的儿子一点点长成如此优秀的模样,而苏霑却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操碎了心。
这种落差感让苏闳治很不爽,所以他要不断打压苏决,但又不舍得连根折断。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情。
“你刚才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把你当过我的儿子,哪怕一秒,我现在回答你,有!”
苏决为之一震,喉咙被堵住。一时发不出任何字。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时候?不是你成功的时候,也不是你完成一项大项目而为苏烦又争了多少利益的时候,那些我不缺,换个厉害一点的人或许也能做到,但每当你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时候。你脸上那种冷漠感,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
苏闳治从来都不愿承认苏决遗传了他身上那块最坏也最强悍的基因,这块基因助他在商场上能够无往不利,却在生活中众叛亲离。
苏决从未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心口瞬间被揪紧。
“我跟你妈是一场意外,你妈生下你也是一场意外,我苏闳治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舞女牵扯出这么多事,但生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再把你塞进肚子。你十三岁之前我不认你,如果你妈没这么早走,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愿意认你,可认了我也没说不管你。”
苏闳治对苏决不好,但当年苏决念书和吃穿的钱他也一分没少给,只是他给得很贫瘠,刚刚够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也从来不掩饰对苏决的唾弃,可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真是一笔糊涂又罪孽的父子账。
苏闳治哼笑一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铁窗,金色的光线照进来,他眯了眯满是褶皱的眼皮。
“看这样子。外头应该是晴天吧?”低低的一句,瞬间让苏决红了眼眶。
他猛然觉得自己争这么多是图什么?
当年是为了表现自己,想让父亲能够关注到他的能力,而后是为了争口气,要让轻视他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现如今呢?
他几乎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生命里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
苏决从椅子上坐直,用手揉了揉眉心。
“我正在想办法帮你办保外就医,如果办成了你应该就能出去。”
“不用了。”苏闳治冷涩地笑,“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不管你是出于同情还是弥补,我都不稀罕。”说完他又抬起头来,眼眶似乎也微微泛红。
“我今天之所以答应见你,只是想让你帮帮你弟弟……”
第340章 求他帮苏霑
到头来苏闳治心里还是念着苏霑,他宠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
苏诀咬着牙根,将眼里的酸涩逼退。
“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你以为我有三头六臂?”
“不需要有三头六臂,你只需要给他一笔钱。”
苏霑的账户早就已经被冻结,苏闳治因为涉案名下财产也已全数充公,他就算想帮苏霑也是有心无力。
苏家垮了,他被剥掉一切光鲜的头衔和外衣,如今只剩这副老体残躯。
苏闳治叹口气,眼里是苍然的颓唐。
“阿诀,我反正已经这样了,出不出去无所谓,活到这把年纪都已经看穿,往后的日子还有多久谁都说不清,可阿霑不一样。他还年轻,他还有大把人生没有过,就算你再恨再怨我,但我们之间的账不能算到他头上。”
苏诀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他承认他恨苏霑,但还没恨到非要把他逼入绝境的地步。
“苏霑有今天不是我逼的。”苏诀捏紧拳,“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有今天纯粹是咎由自取!”
“是,这点我知道,他不该去碰毒品,可我作为父亲也有错,是我没把他教好,当年走私石料也不该让他插手进来。”苏闳治对于苏霑存着一份亏欠。
“或许溺爱也是一种伤害,我这个当父亲的有责任,现在这种局面我也已经挽回不了,只希望你…”苏闳治抬起苍老的脸,目光浑浊不堪。
“只希望你能帮帮他,毕竟他还是你弟弟。”
难为到最后苏闳治还要用这种近乎祈求的语气跟他说话,却是为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苏诀哼一声,心口酸涩。
“这种事我帮不了,罪证确凿,况且他现在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已经……”苏闳治讲一半,声音愕然止住。
苏诀抬头,目光森寒。
“你知道苏霑躲在哪儿是不是?”
苏闳治不再说话,垂下头去,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现在除了苏诀已经无人能够再帮他。
“他还能躲哪儿去!”
“回云凌了?”
苏闳治吐着气开口:“他早晚得回来,过惯了好日子,身上没钱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找。”
……
十分钟过得很漫长,二十五年的光阴似乎都能融在里面。
十分钟又仿佛很短,不过是日光偏了偏,恩怨情仇一句都说不清。
狱警已经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最后一次敲门的时候有人推开进来。
“苏总,实在对不住,点儿过了,您看这是……”
苏诀一时心口堵紧,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苏闳治。
他们原本有很好的缘分,父子,二十五年情分,可终需到这一刻才知心里有不舍和不忍。
“能否再通融几分钟?”
“这恐怕有点难办,我们底下人也做不了主,苏总您还是…”
“算了!”苏闳治撑着桌面先站起来,“再多几分钟也无济于事,只希望你把我刚才托你做的事放心里去!”
苏闳治说到这抬头,定定看着苏诀。
“如果你愿意帮。苏家感激不尽,如果你不愿意帮,就当我没说过,以后你也不必再来看我。”
苏诀不由身子一晃,也跟着站起来。
还是在逼他不是?
“走吧。我跟你们回去!”苏闳治将被铐住的手放在腰前,跟着狱警往门口走。
那时大概也就三点钟左右,窗口照进来的光影刚好追在苏闳治的肩头,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出去,走到门口,苏诀用手盖了盖额头。
“等一下。”
狱警先回头:“苏总,您还有事?”
他没吱声,跨步走到苏闳治身后,面前的老人始终没回头。
“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执意要跟你回去?”
十三岁已经懂事了,他清楚跟着苏闳治回苏宅会面临什么,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遭受什么样的委屈,日子肯定比出国过得难熬,可他偏偏还是选择去了苏宅。
为什么?
苏闳治没啃声。
苏诀艰涩地笑了笑,微微垂头:“跟你回去至少还能见到你,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就算你当时多不待见我,我想着只要我听话懂事,日子还长,你总会有待见我的一天。”
苏诀发奋读书,刻苦用功。高分进入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五年本硕连读,大学里也表现出众,还没毕业就被分配到云凌的三甲医院实习。
可这些苏闳治都没放在眼里。
苏诀不服,放弃医院里的前途。转而进入苏梵,从最基层科员开始做起,白天上班,晚上上课,花了两年时间攻下工商管理硕士,他希望能够与苏闳治在同一个领域并驾齐驱。
他这么努力,不谈恋爱没有朋友,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读书工作,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以为自己做得够好苏闳治便会承认他这个儿子,可是到头来他争到了所有名利,唯独争不到这位老人对他哪怕一点点的爱护和疼惜。
“算了,或许十三岁那年我就不该跟你回去!”
苏闳治站在门前,背脊僵硬,却最终没有回头,被狱警带着出了探视间。
一路佝偻离去。铁链的声音拖得很长,白色的光影抖动,谁看到谁的肩膀在晃?
苏闳治走后苏决又在探视间里坐了很久,对面椅子已经空了,日光一点点偏移。飘在空中的灰尘往下掉,最后全部铺在桌面上。
尘埃落定!
中间苏决接到陌生电话。
“苏总,您送来的那棵玉白菜我看到了,实在太客气,不过就替您办这么一件小事,哪能承您这么大一份礼。”对方声音殷勤,在逼仄的空间里竟然有回音。
苏诀用手撑住额头:“应该的,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以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你费心。”
“那是自然,刚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您父亲在里面自有人照顾,苏总大可放心。”
苏诀从里面出来已经日落西头,黄昏残阳如血,他一路走到停车的地方,刚准备开门上去,手机又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苏诀不禁眉头轻皱。
“喂,关先生?”
关略捏着烟,声音凉淡:“苏总很忙?”
“还可以,怎么关先生找我有事?”
那边顿了顿:“要是有时间的话最好当面谈。”
苏诀捏着车门,想了想:“我与关先生之间的交情似乎还没到要当面谈事的地步,况且我也确实很忙,你要真有什么事就电话里说吧。”
这是婉转的拒绝。
关略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行,苏总大忙人,那就电话里说。”
“可以,现在!”
那边又顿了顿,关略将烟从嘴里拿下来。
“苏霑回云凌了。”
果然…
苏诀心思一颤,却很快问:“关先生就为跟我讲这事?”
“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你们毕竟是一家人!”
苏诀冷笑,“难道我跟苏霑的关系关先生不了解?
关略哼一声,答案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明白了,看来苏总也并不清楚苏霑的行踪,不过既然已经给你打了电话,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
“……”
“唐惊程怀孕了,孩子已经两周。”
一时苏诀手指收紧,心口剧烈地震了震。
原来她怀孕了,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快,不过转念一想她应该很高兴,毕竟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当年在缅甸她从鬼门关上回来,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孩子。
“恭喜!”顿了好一会儿苏诀才艰难道出了这两个字。
关略冷笑:“谢谢,不过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听你说声恭喜。只是想告诉你,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们母子有事,希望你们苏家人好自为之!”
关略摁了电话,雅岜失望地踢着巷口的小石子:“看来连他都不知道苏霑现在躲在哪!”
关略耻笑一声:“你相信?”
雅岜一愣:“九哥,您想说什么?”
“苏诀可能未必知道苏霑的藏身之地,但他绝对知道他已经回了云凌。”
“可他刚才在电话的意思明明就是他不清楚啊!”
“那是幌子!”关略叼着烟,目有杀气,“苏诀这人心思藏得很深,更何况如果他真不知道苏霑的情况,刚才在电话里就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雅岜想了想,似懂非懂:“九哥,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掐了烟,转身:“继续跟踪孙玉兰,如果苏霑真回了云凌,第一个见的应该就是他母亲。”
苏诀回到公司天都已经黑了,楼里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他拿着车钥匙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正好碰见钟明准备走。
“苏总。”钟明见到苏诀也是一愣,“我以为您下班回去了呢。”
“我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刚回来。”苏诀脸上疲惫的神情很明显。钟明知道他最近压力大,也没多问。
苏诀开门进了办公室,见钟明手里夹着一只档案袋。
“找我有事?”
“哦……”钟明这才想起来找苏诀的原因,他跟着苏决进了办公室。
“苏总,之前您让我办的事基本都妥了,那套宅子已经拍下来,房产证和地契在这袋子里,但过户可能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另外苏董以前书房收藏的那些玉器古玩还有一些在拍卖行,我找人列了个清单,一部分已经收回来了,还有一部分可能需要再花点时间。”
钟明边说边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纸,纸上所列便是苏闳治生前所收藏的玉器珍品。
他这大半辈子锦衣玉食,不玩不赌,心思都耗在了这一堆石头上。
圈内都说苏老爱玉成痴,一点都不假,不然也不会有玉麒麟那档子事。
苏决又想起二十五年前站在多宝阁前面的那个男人,他将清单抽过来,上面清晰列明了所有玉器的市价和名字,有些甚至还配备了图片。
这是他父亲大半辈子心血,却因为案子连同苏宅一起被没收上缴,如今就成了这几张薄薄的纸。
“钟,费点心,我想把这上面列的每一样东西都收回来。”
钟明闻言,稍稍颔首:“我明白。”
第341章 苏诀给她钱
晚饭前关略回了宅子。
宅子里还没开饭,唐惊程正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坐在院子里看杂志,宁伯在屋里指挥工人换地毯,见到关略从前门进来,上前打了个招呼。
“九少爷回来啦?”
“弄得怎么样?”
“晚饭之前赶工能把一楼铺完,明天过来铺楼梯和楼上走廊。”
关略脱了外套,应了一声:“费心。”转身见唐惊程支着胳膊坐在躺椅上发呆,他走过去,睨了一眼她手里的杂志,貌似是古玩类的赏析本。
关略皱了下眉:“就看这个胎教?”
“嗯,从小培养艺术感,省得跟他爹似的像个小流氓。”
“……”
关略气得瞪了她一眼。
屋里地毯已经块铺到院门口了,宁伯过来打招呼:“唐小姐,要不您挪个地方吧,一会儿灰得很。”
“……”
唐惊程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架势。关略已经扶着她起来:“去楼上。”
“至于这样?”
“铺地毯的时候会有很多纤维粉尘。”
“不是,我意思是说,至于这么大动干戈把屋里都折腾一遍?”唐惊程都快要被宁伯的架势吓到了,大半天都没消停过,铺地毯,召集家里下人开会,试菜,还专门找了个厨师过来,据说有营养师证书,以后就常驻宅子给唐惊程做一日三餐。
甚至还专门交代看护阿喜的下人,不准阿喜再缠着唐惊程跟她乱疯。
现在弄得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草木皆兵。
“我又不是没怀过孩子。”上回怀孕她还大老远跑缅甸去到处晃呢。
关略勾起唇:“那不一样,上回我不在,要是在也不会允许你那么瞎折腾!”
唐惊程被他说得没法儿反驳。
这男人就是个极端,粗起来的时候粗得很,可细致起来又细到近乎矫情。
“行了,先去前厅呆一会儿,不然我陪你去楼上?”关略扶着唐惊程的手臂,她看了看天色,尚且还有一点亮光。
“要不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外面?”关略脸色一凉。
唐惊程哼着:“外面也不行?”
“也不是不行,不过最近最好少出去。”他没有说明原因,不过唐惊程怎么可能不知道,真是扫兴。
“我都已经在宅子里闷了大半天了。”
“我知道,但再忍忍,等苏霑的案子一了,我抽时间陪你去外地玩一趟。”
这次他是一点险都不敢冒,所以交代宁伯看着唐惊程不能踏出宅子一步,唐惊程瞪了他一眼:“自己说的,别食言!”
“知道!”他笑了笑,摸唐惊程的头发。
她别开:“我上楼躺一会儿。”
“我陪你上去!”
“不用,晚饭的时候叫我。”
……
苏诀在公司加班,忙到夜里九点多才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关电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抬头刚好看到桌角的那只档案袋。
他起身穿上西装,拿了档案袋出去。
车子停在苏宅门口,苏诀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从档案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苏闳治涉案判刑后所有个人名下财产都已经全数没收,包括之前住的这栋宅子。
宅子里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家里也已经不剩什么人。
苏诀用钥匙开门,开灯,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二十五年前他被那名男助理带着进了这扇门,门后光鲜亮丽,成套高档家具和漂亮的水晶灯,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壁炉。
宅子里住了他的亲人和雍容华贵的苏太太,十多个穿着蓝色褂子的佣人。厨师,园丁,司机,这些场景他只在电视里见过,甚至比电视里更漂亮。
那些佣人也会喊他“大少爷”。可却不带丝毫感情。
苏诀便在这栋漂亮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宅子里过了十多年,直到他大学毕业。
苏闳治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其实这话也没错,因为即使他在这栋宅子里过了十几年,但他从未把自己当成是这宅子里的人。
他融不进这个宅子,宅子里的人也都容不下他。
他只空担了一个“大少爷”的名头,以至于如今二十五年后他再度回来,推开这扇门,门内一切如旧,他却还是觉得陌生。
苏家,苏宅,呵呵……他苏诀对于这些从来都是局外之人。
只是如今人走楼空,那些他在这栋宅子里埋下的怨愤,委屈,侮辱,一切人和事,还有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痛苦和孤独,如今仿佛也都消失不见,他再也寻不到根源。
拼命争斗这么多年,原本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变强变狠。能够站在人上人的位置叫他们仰视,可如今他做到了,这栋宅子的地契和房产证也都已经捏在自己手里,可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除了满屋子的冷清和这颗已经彻底空掉的心,他似乎还是一无所有。
苏诀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去二楼。
二楼书房的门开着,他没进去,只开了灯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办公桌上的陈设还都在,角落里几盆绿植也长得葱葱郁郁,只是后面那排多宝阁上的架子都已经空了。
耗费大半生精力,最后却毁在自己儿子手里。
苏诀从屋里出来,窗口的灯已经全部灭掉,苏家自此败落了,只剩这一栋空宅子。
之前宅子被封之后孙玉兰是最后一个搬出来,好在早几年前苏闳治以她的名义买过一套公寓和两处店面,因为没有记在苏闳治和公司名下,所以也算幸免于难。
那两家店面一直出租给孙玉兰的娘家人用,公寓闲置,宅子封掉之后孙玉兰便独自搬去了那间公寓住。也算有个安生之地。
苏诀开车到公寓楼下,那会儿已经快要十一点,他给孙玉兰打了电话。
很快就从楼里跑下来一个妇人,穿着睡衣睡裤,大概是怕冷。外面又披了件毛衣。
“阿诀?”孙玉兰敲苏诀的车窗,他从车里下来,看了她一眼。
家门突变,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说实话苏诀与面前的妇人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年,但毕竟没有血缘。
更何况孙玉兰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当年心胸自然也容不下苏诀,谁能忍受自己丈夫把外面野女人生下的孩子带回来住呢?而且苏诀母亲还是那种身份,所以孙玉兰一度很瞧不上他。
苏诀在苏宅住的时候她背地里也算诸多苛责刁难,可苏诀不怨她,他反而能够理解。
他能理解孙玉兰的轻视,只因为她也不算自己的亲人。
如今她这般落败的模样站自己面前,苏决闷口气:“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声音很清淡,带着些许尊敬。
孙玉兰有些意外,大概是意外他如此谦卑的态度。
“没有,没有打扰,反正我也睡不着。”说到这孙玉兰尴尬地低下头苦笑一声。
苏决能明白,家里发生这么大变故,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下午去见过父亲。”
孙玉兰又是一愣,继而眼眶就红了起来:“你去见过他?他在里面怎么样?”
“挺好,已经打过招呼,里头会有人关照他。”
“能这样最好!毕竟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也没遭过这种罪,我就怕他在里面一时想不开会…”孙玉兰声音些许哽咽,抹了抹眼睛抬头看向苏诀,“家里发生这种事,阿霑又…”
她提到“阿霑”两字突然眼眸一闪,不说下去了。
苏决留了个神:“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孙玉兰连连摆手,神色惊慌,说完赶紧转移话题,“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苏诀已经有些了然,却没再多问,只将手里拿的那只档案袋抬起来。
“之前你们住的那套宅子我已经找人重新拍了回来。这是房产证和地契,等过段时间能办手续的时候我再安排人来办过户,这套宅子以后会过户到你名下,里面东西都还在,至于你是打算留着自己住还是卖掉。你看着办!”
苏决说完将档案袋递给孙玉兰。
孙玉兰傻傻接过去,一脸愕然。
“阿诀,你这是…”
“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苏家的东西落入别人手里有些不情愿,但我也不需要这套宅子,另外…”他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笔钱,密码我已经写在反面,你一并带走。”
孙玉兰已经完全呆住,半饷,眼泪似乎要往下掉,她赶紧用手抹了抹:“阿诀,你这样让孙阿姨心里很惭愧,孙阿姨以前对你…”
“不必多说了。”她说再多对他都没有意义。
苏诀将那张银行卡也塞到孙玉兰手里:“自己保重吧,若有事也可以打我电话。”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走到车边,门开到一半,又回头。
孙玉兰还抱着那只档案袋站在路灯下面,错愕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枯乱的头发被风吹得毛毛躁躁顶在头顶。
他叹口气,再度走过去。
“如果你能看到苏霑。最好劝他自首,这一步虽然很难,但却是对他最有利。”
孙玉兰声音哽住,好久,捂住嘴,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
……
可能真是怀孕的缘故,唐惊程最近几天开始嗜睡厉害,吃了晚饭之后关略陪她在院子里晃了晃,又看了一部电影,十点多就上床了。
关略陪唐惊程睡着了才起身去阳台上打电话。
“情况怎么样?”
“果然如九哥所料,晚上苏诀去找过孙玉兰。之前苏家那套宅子被苏诀又拍回来了,连着地契房产证一并又送给了孙玉兰,真搞不懂这个苏诀在搞什么,一会儿害苏家一会儿又帮,哦对了他还给了孙玉兰一张银行卡,里面钱应该不少。”雅岜的声音从手机里流出来,郊外的夜晚丝丝凉凉。
关略哼笑一声,他似乎有些明白苏诀,一面怨恨,一面又有些内疚不忍。
“继续跟着孙玉兰,她拿了钱肯定会去找苏霑。”
“那苏诀那边?”
“苏诀不用担心,他能给孙玉兰钱就已经是极限,你还指望他再做些什么帮苏霑?”
第342章 日月星辰,便是永恒
关略被雅岜的电话吵醒。
“九哥,孙玉兰有动静,大早上就去等着房产中介开门了,想把手里那套公寓和两间店面卖掉。”
关略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意料之内的事,如果猜得没错她大概是想急于出手,你继续派人盯着吧,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好,那要不要通知黄队长?”
“你说黄澎?”关略想了想,“我会跟他联系,你盯紧孙玉兰。”
关略刚把电话挂掉腰肌上就缠了一条滑滑的手臂过来。
“大清早接什么电话,睡觉!”唐惊程迷迷糊糊地像个贪睡的小懒猫,说完还死皮赖脸地将腿抬起来压到关略小腹上。
关略看了眼手表,弯下腰去在唐惊程耳朵上啄了一口。
“都快九点了,还大清早?”声音湿乎乎的,又带着男人惯有的磁性。唐惊程被弄得缩了缩脖子。
“讨厌!”她娇嗔地笑,可到底谁讨厌呢?这不要脸的姑娘将缠在关略小腹上的腿往下蹭,边蹭边移,手却在他腰肌上越缠越紧,温热的呼吸刚好全部埋在关略的腰窝子里。
简直……
关略用力舔了舔牙槽,一把捞开唐惊程的手:“要睡就好好睡,别闹!”
“哪儿闹了?”唐惊程依旧紧闭着眼睛,一脸不乐意,手脚却没停,像章鱼爪子似的恨不得要把关略整个吞进去。
关略喉结上下翻滚了几次,他现在没法跟她计较。
“行,你没闹,睡觉!”他揭开被子想先下床,身后唐惊程却抬腿横在他腰上。
“你去哪儿?”
关略咬着牙根:“我先起来,你再睡一会儿。”
“不要!”
“……”
“我要你陪我睡!”唐惊程半眯着眼睛,声音酥酥软软,半边温热的脸还贴在关略腰肌上。
关略龇着牙侧过身去看她,她貌似已经醒了,又貌似还没醒,眼睛在晨光里晶透发亮,几缕卷曲的头发粘在嘴角。
唇色泛红,这个可恶的小妖.精。
关略脑门心又突突跳了两下,声音暗哑:“我得起了。”
“我知道你得起了。”
“嗯,乖…”关略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实在没敢亲她的嘴。
唐惊程唇翼微漾,却不撒手,一条丝滑的腿顺着他的腹肌往下滑,滑过某处,关略冷不住哼了一声。
她纯粹是故意的。
坏姑娘!
昨晚陪她睡,她那喜欢裸睡的臭毛病也没收敛一点,夜里手脚还不规矩,关略熬到半夜跑去浴室冲了个凉才勉强睡着。
结果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她又来!
关略将唐惊程的腿从自己身上抬下去。
“我真得起了!”再呆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忍住不把她办一次,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唐惊程却扯住关略的手臂又把他扯了下去,手脚并用,腿压过去勾住他的膝盖,手迅速从他的腹部往下溜,到某处,五指一收。
关略狠狠抽了口冷气。
“唐惊程你他妈想干嘛?”
“不想干嘛,看看你这起来没!”她抽回手,还在关略面前扬了扬,“不错呵,看来起得比你早!”
“……”
关略磨着牙根,一把捏住她晃在自己面前的手。
真要反了不成?遂翻身就将唐惊程压到身下,一双像要吃人的眼睛瞪着她。
唐惊程丝毫不乱。嘴角带笑,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身上的男人。
关略呼吸已经有些沉,一手捏住她的肩,真想大耳光子抽晕她!
“别玩火,小心我真办了你!”
“嗤——你有种就来啊!”
来啊来啊!贼兮兮的姑娘笑得一脸欠样。
关略就差把她的肩膀揉碎。可到底还是要顾忌孩子。
行,他忍!
“你等着!”
关略咬牙切齿,甩开唐惊程的手臂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进了浴室。
“砰-”一声,浴室的玻璃门撞上。
唐惊程在床上笑得翻了一个身,趴着用枕头蒙在自己头上,两腿翘起来,很快听到浴室那头传来的水声。
多好的早晨,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将手盖到小腹上。
时间就这么不觉进入四月。
云凌天气乍暖还寒,日夜温差大,早晨似乎还需要穿一件厚外套,中午却热得恨不得只留一件衬衣,不过这大概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吧,草木变绿,关宅门口那两排银杏树已经开始抽芽。
唐惊程有时坐在二楼阳台看书,春日阳光照得人懒洋洋,她猛抬头会看到不远处的树,似乎日日变绿一点,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片葱郁的树荫。
时间在那一段仿佛只是眨眼间。恍惚,恍然,梦一场,她回身,发觉自己正坐在这栋老楼里。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老旧的家具发着淡淡的光,所有以往的不安和痛苦都在这些慢时光里沉淀。
孩子已经一个月,唐惊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刚怀孕的心境,安宁,平淡,将自己的思想和思绪都放空,只留一个简单柔软的躯体。
她要用这具简单柔软的躯体来孕育这个孩子,她与关略的第二个孩子。
……
关略平时事儿也挺多,白天不可能一直留在宅子守着唐惊程,不过他会尽量保证每天都准时回来吃晚饭。
晚饭后陪唐惊程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下人弄好果盘,泡好茶水,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那种,聊天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唐惊程看书看杂志。而关略在一旁发呆玩手机,可即便这样两人也并不觉得无趣。
是谁说过,当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可以若无其事地不发一言各干各的事却并不觉得尴尬,那就说明这两人已经习惯彼此。
因为习惯才能如此安心,安心地让生活沉浸在细水长流和日升日落里。
特别是每一个晚上。郊外一栋孤宅,方圆几公里之内都没有居民,整个院子里有郎朗清风,能够听到鸟语虫鸣,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许多星星。
一方夜空,繁星闪烁。
关略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愿意守在家里陪一个女人发呆看星星,可他如今却将这样的事做得乐此不疲。
特别是他坐在那将一局游戏打完,抬头看到旁边的姑娘,光着脚,曲着腿,支着胳膊半仰着头,眼眸在夜空中闪烁,星光在她眼里碎成钻石……
如此日月星辰,他,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关略甚至会想,或许就这么一晃眼,一不留神,一不小心就成了永恒。
苏决得知唐惊程怀孕后一直没跟她联系,唐惊程觉得他忙,也没多打扰。
大概四月中旬的某一日,傍晚时分,她突然接到苏诀的电话。
苏诀在那头的声音很轻,还带着许多杂音。
“唐唐…”
“苏大哥…”唐惊程现在把这个称呼已经喊得很顺口,声音轻快,苏诀能听出来她过得不错。
“没什么事,只是刚好有时间就给你打个电话,前阵子太忙!”
“就知道你忙,也一直没跟我联系!”唐惊程假装生气,但很快就笑开,听到电话那头似乎有孩子的声音。
“在哪儿呢?怎么好像听到有孩子的笑声?”
苏诀顿了顿:“在国外,出差。”
“这么忙啊,真拼命!”
两人闲聊了几句,没有谈到孩子,只是苏诀那头信号实在不好。断断续续,最后只说了一句“等我回云凌后去看你”就彻底断了信号。
他也没再打过去,收起手机,转身,站在乌本桥的桥头上。落日还是像三年前那么令人痴迷,行人和僧侣从自己身边走过,调皮的缅甸孩子光着屁股往水里扎,溅起的水浪惊飞岸边的野鸭和水鸟。
桥下有穿梭的木船,游人坐在上面,好多都是一对对的情侣。
三年前苏诀和唐惊程也像这样租着木船在乌本桥的落日里划过。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了她,就坐在木船的船头上。
那次是他情不自禁,难得失礼,吻完之后他说抱歉,她却若无其事地用手撩了撩头发。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感觉!”
她对他在男女方面一直没感觉,以至于两人在以后的三年中无数次同处一室也没能擦出任何火花来。
真是个让人又恨又喜欢的女人,可是苏诀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属于他,永远都不会。
庆幸的是她终于能够回到那男人身边去,还怀了孩子。
苏诀为她感到高兴,酸楚的高兴,却是真心实意,乃至这次他来缅甸出差还特意跑了一趟曼德勒。
住在他们三年前住的那间酒店,早晨去玛哈根德昂僧院门口布施。学着唐惊程当年的样子将身上所有能施的东西全都施了去。
又提着鞋子进寺院里给佛身贴金箔。
寺院里还是老规矩,女子不得近佛身,三年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唐惊程才委托苏诀替他去祈福,如今也一样,他跪在佛像前面,双手合十,将三年前他许下的那个愿望又在佛面前陈述了一遍。
“保佑她,从此远离苦厄,孩子平安出生!”
苏霑出事大概是在四月底。
那陈子云凌一直下雨,淅淅沥沥,整个城市都仿佛浸在湿气中。
孙玉兰手里的两处店面和公寓都已经转手卖掉,连同苏诀给她的那张卡里的钱都一并取了出来。
关略的人跟踪到孙玉兰抱着一只皮箱在凌晨两点出去,没有打车,直接上了一辆停在她刚租的居民楼门口的车子。
第344章 血玉寄情
唐惊程知道苏霑去世的消息已经是三四天后的晚上。
吃过饭之后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膝盖上放了一盘草莓,用牙签戳着往嘴里丢,也没什么好电视看,右手还包着纱布,别扭地摁着遥控器。
换来换去,晚上六七点也没什么好节目看,刚好转到本地的频道,当地城市新闻,下面是用黄色字体打的标题。
标题很醒目,“苏梵石料藏毒案最后一名嫌疑人在潜逃过程中被警方击毙。”
唐惊程当即脑中一空,遂屏幕右下角显示了一张很小的照片,照片下方打着“嫌疑人”几个字样,另有一排小字——“苏霑:苏梵珠宝创始人之子,原苏梵财务部总监,股东之一。”
唐惊程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听着新闻女主播好听的声音,将鲜嫩的草莓往嘴里丢了一颗。咬碎,满嘴香甜的汁,可心里却觉得无尽悲凉。
一场风波,到底牵扯了多少人命进去?
唐惊程将一盘草莓吃完,新闻也差不多刚好播完。
她抽了手机出来给苏诀打电话。
电话那边嘟了好几声才有人接。
“喂…”苏诀略显苍哑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唐惊程将空盘子放到桌上,躺下去在沙发上将身子捋直。
“喂,苏大哥,我看到新闻了。”
苏诀先是一愣,随后回答:“你是说苏霑?”
“嗯。”唐惊程苦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似乎说“节哀顺变”也不合适,他们虽是亲兄弟,可感情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最近苏家接二连三的事,公司又那样,你应该挺累的吧?”
之前因为牵扯案子苏梵已经亏损严重,前阵子还有股份被千慕收购的传闻,加之苏霑击毙的新闻又曝光,连日来苏梵股票再度跌入谷底。
苏家转眼间就已经败落成这样,只留给苏诀一个烂摊子,唐惊程想他现在肯定是焦头烂额。
电话那端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公司的事倒还好,在我预料之内,早有准备,只是我父亲得知苏霑去世的事病倒了。”
他护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居然走在自己前面,而他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苏闳治在狱中一时承受不了这种打击,直接晕了过去。
唐惊程一愣:“严不严重?”
“已经抢救过来,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应该问题不大。”
“那你现在在医院?”
苏诀苦笑:“对啊,正在病房门口的走廊接你电话。”
“……”
唐惊程几乎可以想象出苏诀此时的样子,大概是独自站在走廊上,身子靠着墙,形单影只,却硬撑着要抗住这些苏家接二连三的打击。
“很辛苦吧?一个人!”
苏诀哼笑一声。
辛苦吗?
“其实还行,应该说是从未轻松过!”
他从出生便注定自己的人生要比别人难走,母亲走后他更是选了一条最难熬的路,一路走到现在从未有人在乎过他辛不辛苦。
他自己也从不心疼自己,只是唐惊程突然这么问,心里有些难受而已。
唐惊程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灯光一闪闪地晕成碎碎的星光。
她突地就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门口。
“走廊那边有窗户吗?”
苏诀一愣:“什么?”
“窗户啊,有没有?”
苏诀转了一圈:“没有!”
“那就去天台,快点!”
“……”
苏诀照着她的话爬到天台,手里捏着手机,唐惊程听到那边传来风声。
“到天台了吧。”
“到了。”
“那你抬头!”
“……”
“看到什么了?”
“星星……”
四月底,春雨歇,天气正式变暖,连日晴天,夜空繁星点点。
关略回来的时候见唐惊程一人坐在院子门口的门槛上,撂着裙子,认认真真地在摁手机。
“eareallinthegutt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她嘴里念念有词。
关略看了眼她手机上的屏幕,正在编辑短信,屏幕上已经打出两行英文。
叽叽歪歪,又他妈是洋文!
关略磨着牙:“啥意思?”
唐惊程打完最后一个字,摁了“发送”键之后才抬头。很不屑地看了关略一眼:“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卧槽这姑娘现在简直越来越嚣张。
关略欺身过去夺了她的手机,拦腰一把就将唐惊程抱起来压到沙发上。
唐惊程尖着嗓门喊非礼。
关略捂住她的嘴:“不想把满屋子人喊出来就给我闭嘴!”
“……”
唐惊程一时没声了,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目光直勾勾的,温热的气都呼在他手心里。
关略感觉要被她扒掉好几层皮,喉结滚了一下。刚想抬手,身下姑娘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像啃玉米棒子似地张嘴就朝关略手上咬了一口。
关略:“……”
疼得咬牙切齿,可她咬住不松嘴。
“唐惊程,谁找死呢!”他也不敢用劲抽。
底下姑娘眼角一弯,松了嘴:“不是你叫我闭嘴的么?”
关略:“……”
忍!
要不是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他铁定neng死她。
“撒手!”
她不撒,笑着喘了一会儿气,将关略的手抬起来,看到虎口处留了一串很深的牙印,旁边甚至冒了一点血珠子。
艾玛乖乖……
唐惊程吓得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出血了,我刚才劲那么大?”
“……”
关略赶紧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唐惊程觉得不对劲:“手给我!”
“你属老虎的不知道?”
“手给我!!!”
“……”
关略只得乖乖将手伸过去,唐惊程就着客厅里的灯光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他左手手指和手背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划痕,而右手却没有。
“这些都是我咬的?”
“……”
“说说呗,怎么回事?”
“昨天打了一会儿沙包!”说完关略便从沙发上起身,一手揣进兜里。
唐惊程哼了一声,不老实,打沙包会弄出这些划痕?而且还都集中在一只手上?
不过她也没多问。
苏诀站在医院的天台上,暖风拂面,眼前是城市夜间的霓虹,头顶星辰奕奕。
“eareallinthegutt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唐惊程又把这段话给他发了一遍,却每次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心境。
唐惊程右手的指甲已经长出来一大截。鲜嫩地透着粉红,形状还算规整,毕竟做过了修复手术。
医生说已无大碍,只是近期还不能磕碰到,很容易受伤感染。
纱布还要继续包着,叮嘱家属要格外小心。
唐惊程自从怀孕后关略还一直与她同床睡。结果导致他几乎每晚都要深更半夜跑起来冲凉水澡。
姑娘简直有恃无恐,还该死的要坚持裸睡,好说歹说最多就在外面套一条薄薄的背心裙,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关略熬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受不了。
“宁伯,帮我把卧室旁边的那间空房收拾出来。”
宁伯立即会意:“九少爷,您是想弄婴儿房?”
毛线!
关略咳了一声:“现在弄婴儿房还太早。”
“那您是想…”
“收拾出来给我住!”
“……”
宁伯考量似地盯着关略上下看了看:“九少爷,您跟唐小姐又吵架了?”
“没有,只是想暂时分房睡。”关略被宁伯一本正经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毛,又补充,“她右手的伤还没好彻底,医生交代要小心,现在怀孕了也不能用抗生素,万一晚上被我磕了碰了再感染就会比较麻烦。”
他罗里吧嗦解释了一通。
宁伯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那前陈子真是难为九少爷了,我今天就安排人去办。”
关略:“……”
唐惊程对于关略分房睡的决定很不满,不过心里多不满嘴上也不说,就是一个人撒闷气。跟他冷战。
关略哄了半宿也没哄好,最后半夜三更被她轰下楼去做了一份南瓜豆腐上来才算完。
第二日关略就正式搬隔壁去住了。
唐惊程看着下人在屋里给他铺床,她在一旁愤愤敲着一颗山核桃。
“没出息的东西!”
下人听见了也只能舔着脸笑:“唐小姐,您别生气,九少爷是为您好。”
哼,她不听。咬着核桃肉气鼓鼓地下楼去。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开始热起来。
关略陪唐惊程去做了第二次产检,结果不错,孩子发育良好,准妈妈的体质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体重上升了。
怀孕两个月她居然胖了五斤。
体检完之后关略还有事,叫司机先送她回宅子,唐惊程却不愿意。
之前因为苏霑她在宅子里闷了一个月,现在好不容易雨过天晴,气温又宜人,她当然要抓紧时间出去浪。
“我中午约了欢喜姐吃饭。”
关略对“虞欢喜”不感冒,金晟最近刚好有部电影要开拍,前几天她还打电话给他问能否约制片人和她先生见一面。
反正在关略眼里这女人很现实。
“改天不行?”
“不行,欢喜姐都约了我快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她就得生了,你要忙就先走吧,让司机送我去就行!”唐惊程坚持,关略也没辙。
“那你自己小心,吃完让司机早点送你回去!”
“知道了!现在啰嗦得像个婆婆!”
“……”
两孕妇忌口,许多东西不能吃,两人就随便约了一间餐厅吃饭,规规矩矩的江浙菜,口味比较清淡。
唐惊程先到,要了间包厢。
虞欢喜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二点,唐惊程饿得已经先点了一份馄饨吃下去,刚吃完就听到门外脚步声。
“哎哟现在这排场可不得了!”
虞欢喜推门进来,先听到她尖利的声音,随后看到她圆滚滚的肚子,最后才见她整个人。
唐惊程靠在椅子上碰着水杯笑:“你怎么一来就编排我?”
“可不是?你看看门口那阵仗,又是司机又是保镖,关九是不是怕你出来一趟就会被人给拐跑?”
唐惊程翻了翻白眼,“去,坐下赶紧点菜,我都要饿死了!”
“是,关嫂!”
唐惊程一记冷光扔过去:“瞎喊什么呢?”
“关嫂啊,黑帮电影里不都这么喊的么?道上一把手的女人,嗯,得喊嫂子!”
嫂你妹啊!
唐惊程直接就把手里的菜单砸了过去:“再贫,再贫滚出去!”
“行行行,怕你!”虞欢喜笑着往后仰,看着面前恶狠狠的唐惊程,“啧啧,你看你现在这表情语气可越发有当大嫂的架势了!”
唐惊程干脆一脚在桌子底下踢过去:“还想不想吃饭?”
虞欢喜受疼:“吃!”
“吃就闭嘴。我叫人进来点菜!”
一顿饭吃得很是舒心。
唐惊程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她这性子不喜欢跟人主动交好,外人看了以为是清高,其实说白了就是她懒。
懒到家里,以至于这么多年也就虞欢喜一个同性朋友,而且也一直是虞欢喜黏着她。
以前是黏着她要让她出作品。现在是黏着她因为关略的缘故。
果然,一顿饭快吃完,唐惊程又要了两份甜品。
虞欢喜却突然从包里掏出来一只锦缎盒子。
“看看,给你的!”
“什么?”唐惊程将盒子打开,里面躺了一块鲜红的血玉玉石,大概巴掌大,躺在白色的绒面上显得分外诱人。
“欢喜姐你这算什么意思?”
“给我干儿子的见面礼。”
“……”
唐惊程立即将盒子合上:“拿回去吧,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
“什么敢不敢,我给我干儿子的东西!”虞欢喜坚持要把盒子往唐惊程这边塞,边塞还边说,“你眼光这么刁我也没敢叫人随便乱雕,回头等你手好了自己雕件什么玩意儿给我干儿子戴着玩吧。”
“那怎么成!”
唐惊程坚持要把玉退回去,无功不受禄,她怎么能莫名其妙受她这么大一份礼。
“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盒子塞了几个回合,唐惊程突然抬头问。
虞欢喜这才嘿嘿笑着:“死丫头,就说你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眼睛!”
“……”
“反正我们也自己人,就明讲了吧,我先生的事,他前阵子办了个公司,专做道具生产和租赁,就想让你在关略面前替他说说话,金晟不是最近投资了好几部电影么。”
“……”
唐惊程最后还是没收那块血玉,不过虞欢喜提的事她会放心上。
回去的车上唐惊程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梦到许多她刚跟邱启冠交往时的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邱启冠第一次把她领回家。
猛地一晃神。
唐惊程醒过来,窗外是郊外大好春光,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立即掏出手机给虞欢喜拨了电话。
“喂,你刚才拿给我的那块血玉,是不是从邱玥仪手里转来的?”
虞欢喜愣了愣:“是啊,你死丫头眼睛这么尖,连这也看得出来?”
第346章 流言蜚语
唐惊程车祸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变着法折腾邱启冠,把那两年欠她的都给还清了。
一个月后她眼睛却奇迹般地好了,以至于后来邱启冠想那起车祸大概是上天安排的,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重遇的机会。
眼睛复明后唐惊程出院,在家又修养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十月份才正式去美院报名,那会儿学校都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
唐惊程缺了一个月的课,这责任又落到了邱启冠头上,他被唐惊程忽悠着每天课程结束后留在学校给她“补习”,她还有正当理由,美其名曰是为了赶上集体进度。
邱启冠为人师表,对于学生这种“爱学习”的劲儿完全找不到理由反抗,于是就真的时常拨时间出来给她“开小灶”,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更加亲密。
大一主要是打基础。看不出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差距,可大二开始出作品了,有悟性的学生开始显山露水,而唐惊程便是其中一个。
她平时上课也不算认真,甚至有些懒散,特别是上理论课的时候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或欠着身子趴桌上,或咬着笔头看窗外发呆,成天像没骨头似的,为这事邱启冠还专门找她聊过。
“既然选了这门专业就得好好学,别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望。”邱老师带着课堂上的那般严厉,可唐惊程站他面前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哪儿没好好学?”
“好好学你上课还不认真听?”
“您哪只眼睛看到我没认真听?”死丫头还强词夺理,邱启冠气得真想抽她。
“你上课玩手机,咬笔头,朝着窗外开小差,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你有没有往讲台看十分钟?”
“有啊!”唐惊程义正言辞,“我知道您今天刮了胡子,穿了一件湖蓝色衬衣,扣子是银色的,最上面两颗没扣,您说我要是没看讲台能知道这些?”
“……”
“还有,我昨天去烫了头发,今天穿的裙子也是新买的,包括里面的蕾丝内衣,哦对了,我还换了一支柚子味的唇膏,您要不要尝尝?”
唐惊程就这么微微仰着尖尖的下巴,修长白皙的颈,语气淡然,可目光却毫不遮掩地直视邱启冠。
原本邱启冠是来教训她,可被她寥寥几句话就弄得措手不及。
他有些不敢看唐惊程的眼睛。
“胡言乱语!”
“您才胡言乱语呢,而且您还口是心非!”唐惊程突然凑过去,嬉笑着问,“邱老师,您刚才上课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盯着我看?”
“…怎么可能!”
“使劲狡辩吧!”臭丫头咬着嘴唇一脸得意,“您要没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上课玩手机,咬笔头还发呆?”
“……”
“被我猜对了吧?”
“……”
“是不是?”
“唐惊程你别太过分!”
“看看,邱老师您这算什么?恼羞成怒?那可不行,您可是老师,而且您还一点儿都不诚实!”
“……”
邱启冠根本不是唐惊程的对手,她只需只言片语就能让他破功了,有了那次教训之后他便不再管唐惊程上课不好好听,而且唐惊程也算争气,虽课堂表现不好,散漫懈怠。可要她出作品的时候每次都能给邱启冠惊喜。
邱启冠发现唐惊程在雕玉的时候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只要她手里拿着石头握着刀,平时脸上那些散漫和懈怠都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锐的目光和投入的表情,以至于邱启冠一度觉得创作中的唐惊程最迷人。身上都仿佛散发着一层逼人的光。
渐渐邱启冠确定唐惊程是棵雕玉的好苗子,课余之外也开始着重培养,唐惊程也享受他的倚重和偏爱,还享受得理所当然。
大概从大三开始学校里传出流言蜚语,说唐惊程和邱启冠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师生关系,邱启冠更是利用职务之便偏袒她,校外有好的参赛机会也只留给她。
更糟糕的是邱启冠在学校里还挺受女同学欢迎,他皮囊不错,又有一副好手艺,也算是“德艺双馨”的黄金单身汉,结果那些喜欢他的女同学都把唐惊程当成了头号情敌,其中就有几个联合起来想搞她。
当时事情的导火线是一场公益比赛,组办法邀请邱启冠当比赛评委,而那次校方又推荐了唐惊程的作品去参赛。
比赛结果出来后唐惊程不负众望,一等奖。
领奖那晚唐惊程却没有出现,邱启冠给她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他当时还一度在心里埋怨这丫头不负责任,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无缘无故放鸽子,可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却突然收到一段匿名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几个女学生围着唐惊程,其中有两人压着她的手臂。那时候大概都是年少无知吧,妒忌惹出来的祸。
“说,你跟邱老师没关系!”
“我喜欢他!”
啪-一记,上去就朝着唐惊程一巴掌,旁边有人捏着她的下巴:“你喜欢他?不要脸的小骚货。有种再说一遍!”
“我喜欢他!”
“啪—”,又是一记,换了另外一边脸打!
“有种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也是这样,我喜欢他,我喜欢邱启冠,唐-惊-程-喜-欢-邱-启-冠!”
最后那几个字简直就是在宣誓。
当时她被两名女同学摁在墙上,两边脸被扇了好几下,可手电筒闪来闪去的光影中,她那双黑亮的眼睛却坚韧异常。
邱启冠从没想过她会这样。
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怎么会去轻易相信一个还未经人事的丫头真的喜欢自己。
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吧,再或者就是鬼迷了心窍,反正不可能长情,小姑娘不都这样嘛,图一时新鲜,等兴头过了就忘了。到时候她又会去喜欢其他人。
对,一定是这样!
当时邱启冠是这么想的,可那段视频还是震撼到了他。
他一路开车去了学校,可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人,最后还是给她打了电话。她接了,说在他工作室门口。
邱启冠赶到的时候唐惊程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边脸都肿得像猪头一样了。
“怎么脾气就这么硬?不能服下软?”
“不能!”
“那现在被打成这样有意义?”
“当然有,证明我有多喜欢你,喜欢你的心坚定不移!”
“……”
未经人事的傻姑娘在感情里毫不畏惧,直来直往,邱启冠被她那一双通透的眼睛看得心里发虚。
“你不心疼我?”
“……”
“你心疼我对不对?”
“……”
邱启冠自问跟不上她的逻辑,他三十多岁的成熟思想真的没办法和她勉强刚成年的思维沟通。
“这不是心不心疼的问题,你们这种行为属于校园暴力,情节很恶劣,作为老师应该…”
邱启冠一副严厉作风,岂料台阶上的唐惊程突然冲过来缠住他,抬头便吻,吻势凶狠而残暴,时隔多年她再度让邱启冠吓到了,只是这次不一样,她的吻虽还是如那次雪夜里的那般青涩,可丝毫不慌张,不露怯,密集而又坚定,仿佛她早就已经设定好目标,她正在步伐不移地朝着目标接近。
势在必得!
她要定了这个男人!
邱启冠被她毫无章法地吻了一会儿,身子绷紧,呼吸开始浑浊起来,唐惊程却突然松开唇,不满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张嘴?我要进去!”
当时她那副样子啊,两边脸肿得老高,上面都是红色的手指印,可她目无斜视,直勾勾地看着邱启冠。
“为什么不张嘴?我要进去!”
简直太霸气了,好像在跟邱启冠宣布她的占有权。
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邱启冠一次被她撩,两次被她耍,三次四次被她当面团一样捏来捏去,若再不给她一点颜色简直要上天了!
“唐惊程,你…”他话说一半。捧住唐惊程像猪头一样的脸就回吻,比她更凶猛,比她更残暴,更何况他还有经验有技巧,很快局势就变成邱启冠来主导。
一个长驱直入。一个横冲直撞。
唐惊程差点被弄得缺氧,最后还是她呜呜叫着扯开邱启冠。
“你混蛋!”
“……”
他回应,她骂他混蛋!
他置之不理,她也骂他混蛋!
真是没法跟小姑娘讲道理,不过这次她骂得挺对。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为人师表,居然就如此不抵诱惑地占了她的便宜,而且他竟然还觉得感觉不错,意犹未尽!
“是,再混一点给你看!”
邱启冠索性一臂将唐惊程锁到自己怀里,埋下去擒住她的唇,久久不肯松……
那晚唐惊程留在邱启冠的工作室里过了一宿,不过除了接吻之外两人并没有再发生进一步关系。
邱启冠明白冲动和感情是两码事,更何况以他的年纪和阅历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在唐惊程这翻船?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明白唐惊程还小,他不能动她,不忍动她。
那时候的邱启冠对唐惊程已经心动,但还没心动到要行动的地步,而且他还尚存理智,清楚两人之间存在很多无法跨越的问题,比如年龄。比如世俗,比如不可能有结局的将来。
但自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微妙,恋人不满,暧昧有余。当然,两人之间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小范围内的穿,渐渐传到了学校老师和领导的耳朵里。
第347章 毕业典礼
校方为此还找邱启冠谈过,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他心里有数,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加之那时候邱启冠在美院并不是正式编制老师,他是受校方外聘的,一周去固定上几节课,其余时间他有自己的事,所以校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至于唐稷,可能是他认可邱启冠的为人,所以知道他与唐惊程之间的“绯闻”后也没多加阻拦,相当于变相默认。
两人就这么暧昧不清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这一年里邱启冠对唐惊程而言亦师亦友,很亲密,很好,甚至是有点娇惯的宠溺,但无论唐惊程怎么撩他,他都不再做出任何出格行为。
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唐惊程离校实习,离校前她把邱启冠约出来又表白了一次,邱启冠还是那句话。
“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等你以后踏上社会会遇到更好的人…”
反正老师说话总是一套一套,陈词滥调,听得唐惊程直倒牙,她不放心里去,继续我行我素。
事情真正转折是唐惊程毕业典礼那天。
白天学校有活动,师生都会到场,拍照留念,举办典礼拿毕业证书,不过邱启冠是外聘老师,这种场合他也不会去。
典礼完成之后唐惊程还特意给邱启冠发了张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站在阳光下笑得肆意漂亮。
漂亮到邱启冠都有些妒忌,显得自己这么老。
照片发过去后唐惊程迟迟收不到回信,于是打了电话过来,约了晚上她要跟他见一面,可那晚邱启冠却放了她鸽子,给她的理由居然是他要相亲。
相亲对象是邱玥仪介绍的,是她圈内一老友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二十九岁。
之前邱玥仪给他看过照片,照片上的姑娘长得端庄大方,家世和邱家也般配,邱玥仪很喜欢。
再者那时候邱启冠都已经三十好几了,邱玥仪见他还丝毫没有成家的打算心里也急,不过看了照片之后被邱启冠直接回绝。
“工作太忙,我暂时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忙忙忙,你别老拿忙当借口,都这年纪了你还不打算结婚?老李家这姑娘哪里不好?我之前见过,长得不错,又有涵养,李家跟我们家还是旧交,门当户对,我觉得很合适!”
邱玥仪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态度和邱启冠谈个人问题。
“反正我已经跟老李约好了,下周五晚上,你带那姑娘出去吃顿晚饭!”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好还是有其他原因?”
“都不是,姑娘很好,年轻漂亮,可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不想耽误别人!”邱启冠言辞也激烈起来,邱玥仪盯着他的眼睛,一向温雅有礼的儿子居然在这种问题上跟自己争。
“反正人我已经替你约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妈,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蛮不讲理?”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死性子?”邱玥仪丝毫不示弱,“到底你是怕耽误别人姑娘还是你心里另有他人?就为那个还没毕业的小丫头?”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问你呢,你想干什么?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不结婚,真以为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我听不见?可她才多大?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心性不定,现在觉得你好是图一时新鲜,你能保证时间久了她还这样?而且你们之间相差十三岁,有共同语言吗?在一起怎么相处?她愿意跟你结婚?”邱玥仪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最后归结为一句话。
“启冠,感情不是一时冲动,她还小,她有资本疯,可你不行,你已经三十六了,应该有成熟的思维和认知,其他男的在你这年纪早就成家生孩子了。妈也等不起,还等着抱孙子。”
邱玥仪语重心长。将邱启冠一直捂在心口的那个口子撕开了。
周五那晚他准时出现在他母亲约好的餐厅,见了对方姑娘。
唐惊程一开始还不信,因为实在无法把邱启冠和相亲这种事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可能去做这么俗的事呢?
但她再给邱启冠打电话对方却一直不接了,最后索性关机,一气之下唐惊程便打车去了他的工作室。
工作室门关着,她坐在台阶上等。
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反正她就咬着牙等。
邱启冠陪那姑娘吃了一顿饭。又看了一场电影。
姑娘条件不错,长相好,知书达理,高学历。
姑娘对邱玥仪也挺满意,饭局上聊得也还行,只是他却心头淡淡,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那晚邱玥仪跟他说的话他放心里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心里一直清楚,自己和那小丫头不会有什么结果。小丫头疯,那是小丫头的天性,可他不能陪着一起疯,他已经三十六了,疯不起。
电影散场后邱启冠把相亲的姑娘送回家,回去的路上开了手机,手机里全是唐惊程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其中有一条:“我在你工作室门口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真是疯丫头。
邱启冠没去,默默摁了手机,回去之后洗澡睡觉,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唐惊程那张脸,时而像死水一样沉寂,时而又像妖精一样撩他。
躺了一个多小时他实在受不了,起来换衣服出门。
去的路上他也没抱多大希望,那会儿都已经凌晨两点了,他觉得唐惊程那点耐心肯定熬不到半夜。
可他错了。
唐惊程脾气不好,可她性子拧啊,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存在超强的毅力。
学雕玉也好。她毫无基础,可拿起锉刀的时候她眼里都是韧性。
喜欢一个男人也好,她可以不计较时间和回报,慢慢等,慢慢磨,再抓住时机伺机而动。
所以邱启冠还是小觑了她的耐心,更小觑了她从十七岁那年开始就积攒下来的力量。
从高一到大学毕业。足足六年了,六年都等过了,还差一个晚上?
邱启冠的车子停在工作室门口,唐惊程一开始坐在台阶上,看到他的车过来便拍了拍腿起身,在一片白亮的灯光里走到车子前面。
邱启冠下车,看到面前的唐惊程,穿了身漂亮的连衣裙,高跟鞋,头发直直顺顺地垂到胸口,脸上化了淡妆,站在灯光里微微笑着,眼梢下弯,一脸柔和。
“邱老师,你来啦…”
又是这句话,嗓音淡然,没有生气,没有难过,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一样。
邱启冠当时心口就一震,刚想开口,唐惊程却抬手将指端捏的烟含在嘴里。抽一口,白雾吹到他脸上。
那时邱启冠是什么感觉呢?
他第一次看到唐惊程抽烟,穿得这么漂亮,这么淑女,却叼着烟站自己面前。
“什么时候学的?”
“早会了,你反正从来都不知道关心我!”她虚虚吐着烟圈,看那模样确实很娴熟。
“……”
邱启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将车钥匙揣进口袋,又看了眼她刚才坐的那层台阶,台阶上都是烟屁股。
“走吧,先进去!”
他过去开了工作室的门,唐惊程把手里的烟丢了跟上去。
邱启冠的工作室很大,两层楼,一楼有接待台,通间工作区和会议室等,二楼足足一层都是邱启冠的私人地方。
他忙起来的时候就直接住在工作室。
邱启冠进门后没有开灯,直接穿过通间往楼上走。
楼梯是金属的,两人的皮鞋踩在上面当当当响,有些急,有些乱,彼此都没有说话,黑暗中唐惊程踩着步子,一路跟在他后面,紧紧捏着拳头。
到了楼上,邱启冠先走过去开灯。
“你有话就说,说完我送你回去!”
结果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去,背后猛地冲过来一股力量,姑娘劲儿太大了,邱启冠都被她撞得往前呛了半步。
唐惊程的双臂瞬时缠过来,从后面紧紧搂住邱启冠的腰。
邱启冠用力吸了一口气,忘记再去开灯了,扯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
“站好,有话就说话!”
“没有,我没有话说,该说的以前都已经说尽了!”唐惊程不管不顾,闷着头就往邱启冠怀里钻。
邱启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心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扯住她的手腕,勉强将她支开一点:“好,既然你没话说,那我说。”
“嗯,你说…”
“唐惊程,今天…”
“换个名字喊我!”
“……”
“唐唐,今…”
“不对,别喊我唐唐,唐唐是我爸喊的。”
“……”
唐惊程真是好毅力,邱启冠也真是好耐心,他闷住一口气,松开唐惊程的手臂。
“好,不喊唐唐,你想我喊什么?”
“喊个不一样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唐惊程想了想,在黑暗中眨巴了下眼睛,“程程,以后喊我程程好不好?”
“……”
邱启冠蹙眉,愣了一会儿。
行吧,程程就程程。
“好。程程…”
“嗯,我在,你说!”她一脸乖顺的模样,这会儿倒又像是个听话的学生了,只是邱启冠被她这么一弄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仿佛他与她之间,无论哪种情况下,每次她都能游刃有余。而他反而总是狼狈不堪。
“说呀,你刚不是说有话要说?”唐惊程一脸懵懂地催促。
邱启冠也只能苦笑,顺了顺神。
“程程,原本我今天不该来见你,但既然来了,我想把话说清楚…我跟你之间…”邱启冠又顿了顿。
“我们之间怎么了?”
“我们之间,或许之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如果这样我很抱歉,所以今天我想跟你澄清一件事…”
“嗯,你说。”
“……”
“我想说,你悟性很好,也有天赋,将来如果好好磨练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我也很荣幸能够当你的老师,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毕业了,以后我们估计也不大会见面,但老师预祝你将来事业成功,我会替你感到骄傲!”
说完这些邱启冠静静等唐惊程的回应,可她一时没说话,黑暗中借着月光只能看到她那一双奕奕生光的眼睛,眼里无波澜,邱启冠一度以为这丫头是傻了,要哭了吗?
求她别哭,一哭邱启冠觉得自己就会心软。
两人就这么僵了起码半分钟,在邱启冠一度想“求饶”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他的手臂。
唐惊程:“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
邱启冠:“……”
唐惊程:“你们老师都这么虚伪这么词不达意吗?”
邱启冠:“……”
唐惊程:“还是说你今晚相亲对象让你很满意?她多大了?跟你差不多年纪?”
邱启冠:“不是,唐惊程我们讲的根本是两码事!”
唐惊程:“怎么是两码事,我知道你的理由,你不就嫌我小吗?”说完她扯过邱启冠的手一掌扣在自己…【此处省略两个字】。
“小吗?……”【此处省略十三个字】
唐惊程死死摁住邱启冠的手。
邱启冠当时脑中一片混沌。可手里的触感却真实得可怕。
“邱老师,我不小了,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发育健全,你到底哪儿还不满意?”
怎么她能有这样的逻辑?
这样流氓,无礼,甚至无耻的逻辑?
可邱启冠被她摁住偏偏就脱不开手了,更可恨的是面前姑娘还一脸纯净的懵懂,懵懂中又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让邱启冠无处可逃。
这个厉害的姑娘!
邱启冠抽回自己的手,改而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上去……
说意乱情迷也好,说按耐不住也罢,反正那晚邱启冠就不舍得放了,他把唐惊程一把抱到自己的工作台上。
台上都是雕玉的刀具,碎石头,台灯和图纸,被他一臂全部扫到地上。
沉积这么多年的情感一夕喷发。
邱启冠喘着气,唐惊程胡乱扯着他的衬衣领子。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被一个未尽人事的丫头片子折磨得半条命都快去了。
临到最后一刻他还有些不确定。
其实说白了是他不自信。
“程程,你想好了吗?”
“嗯…”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可是我比你大这么多,你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那你怕吗?你若不怕,我也不怕!……邱启冠,咱都别怕行不行?…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偷偷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嗯?你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了吗?邱启冠,我爱你……”
第348章 缘生缘灭,只不过是白驹过隙
年少时候的爱总是那么无畏无惧。
那晚唐惊程说她已经无话可讲,所以该讲的话都已经讲尽了,剩下的只有用行动证明,所以唐惊程在毕业那天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献给了邱启冠,毫不保留,毫不犹豫。
后来有次邱启冠还问她:“要是事后我不愿对你负责怎么办?”
她回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作的任何决定都只源于自己是否愿意。”
唐惊程就这性子,只凭自己喜欢,向来不问因果。
那晚之后她与邱启冠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转折,那么多年暧昧,一夜爆发,天亮之后所有关系都不同了。
她终于成了邱启冠的女人。邱启冠便为她雕了那樽“出水芙蓉”,而现在那樽出水芙蓉却收藏在苏诀那里。
雕玉的人却早已离她远去。
缘生缘灭,有时候不过也只是白驹过隙。
唐惊程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蓝空,路边绿树成荫。又是一年春季,而她腹中正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虞欢喜的电话还没有断。
“我就知道你识货,今天中午给你的那块血玉可是我花大价钱收来的,本来想‘贿赂’一下让你在你男人面前多给我先生说说好话。怎么你刚才是不是没瞧上?以为是普通货色吧!”
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现在知道是从邱玥仪手里转来的,突然又瞧出是好东西来了?”
唐惊程苦笑,用手支着脖子:“没有,我刚才就瞧出是好货色了。不过刚想起来那块玉我曾经见过。”
“你见过?”
“嗯,见过!”
“你见过也不稀奇啊,邱玥仪可是你的前任婆婆!”
“……”
唐惊程一时失效,亏她能想得出“前任婆婆”这个词。
“她这几年怎么样?”
“你说谁?”
“…启冠他妈。”
或许是唐惊程问出这话的口气带着些许惆怅,虞欢喜叹了一口气。
“还行吧,反正也说不上不好,不过毕竟当年发生这么大变故,剩她孤家寡人一个,又这把年纪了,多少有些…”虞欢喜说到这便不往下讲了,转了个稍微轻快的口气,“嗨你问她干嘛?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更何况她以前貌似也不怎么待见你,所以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你现在这样也挺好。”
虞欢喜不清楚当年邱启冠那起车祸的真正起因,在她心里只知道邱玥仪当年有些瞧不上唐惊程这个媳妇儿。
唐惊程用手揉了下发酸的眼睛,她知道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样,邱启冠可以好好地活着,邱玥仪也不会无缘无故失去唯一的儿子,是她对不起邱家人。
“你经常会见到她?”
“也不算经常吧,前两年见到的频率还多一点,毕竟偶尔工作上会有些交集,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再没见过了,听同行讲她歇手不干了。也是。毕竟她都这把年纪了,钱也该挣够了,后面又没个儿子,攒这么多家产给谁留去?”
“……”
“我最后一次见她好像就是从她手里买这块血玉。也就是去年春天的事吧,起初她是不愿意卖的,后来被我磨了几次她才点头…哦对了,我去她那里取玉她还向我问过你。”
“她问我?”
“嗯,问了,好像是说什么工作室的事,但当时我以为你在缅甸出事了,又怕打击到她所以就没敢多说。”
唐惊程挂了电话。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她似乎大概能够猜到邱玥仪想找她的原因,脑中又想到那块血玉。
当年唐惊程毕业后正式与邱启冠确认男女关系,可一度遭到邱玥仪的反对。
邱玥仪虽也是念过书有涵养的老太太,但骨子里还很传统,儿子要找个小他十三岁且还当过他学生的小姑娘,老太太一时肯定无法接受,更何况唐惊程那性子也不讨喜。
用邱玥仪在邱启冠面前说的话来讲:“那姑娘看着就很能倒腾人,脾气臭性子淡不说,就看她成天在家啥事也不干,你却要伺候她吃喝,有她这么娇气的么?你说你将来是娶个老婆还是娶个女儿回来养?”
这话里的意思邱玥仪也婉转地在唐惊程面前表达过,可她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她就是破罐子破摔型,你若看不上我没关系,我不生气。不排斥,但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来迎合你。
所以唐惊程和邱玥仪之间的关系一度很僵,于是就有了那块血玉。
当时邱启冠得知老太太一直很想要那块血玉,为了缓和这对“未来婆媳”的关系。他便托人用高价收购了那块玉,再交到唐惊程手里,让她拿去哄老太太,
只是现在玉在,人却已逝。
那天关略回来得有些晚,到宅子已经过了八点。
院子里没有人,他还纳闷,一般这时候唐惊程都会在院子里看书或者看星星。
刚好宁伯端了一盘水果过来。
“她人呢?”
“您说唐小姐?”
“嗯。”
“唐小姐今天吃过晚饭就上楼了。”
“这么早?”
宁伯点头:“看着心情好像不大好,下午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就阿喜上去找过她一次。”
关略拧了拧眉:“我知道了。”
他接了宁伯手里的果盘上楼,走廊里静悄悄,直接去了唐惊程的卧室。里面顶灯都没有开,只有阳台那边亮着一点灯光。
关略走过去,唐惊程就抱膝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目光定定,也不知看着哪里。
“怎么一个人闷这里?”
唐惊程转身看了眼关略:“想点事。”
“心情不好?”他边说边将手里的果盘放到旁边小圆桌上,又弯腰下去将唐惊程曲起来的双腿拉直。
“你干嘛?”
“刚才那样你会压到孩子。”
“……”
唐惊程简直无语。
“你当肚子里的是纸糊的呢?”
“当然不是,我的儿子肯定很强!”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预感!”
唐惊程嗤笑一声:“你的预感不准,再说我不想要儿子,难不成生出来让他以后跟你一样当流氓头子?”
“……”
姑娘怎么说话的呢?关略去捏她的下巴:“生个女儿像你这样臭脾气,到时候两个一起折腾我?”
他还想有命活么?
噗-唐惊程被关略的话逗乐:“那也是你该受的!”
关略手劲稍稍加重,将唐惊程的脸抬起来:“欠收拾!”
“对啊,欠收拾呢。你敢?”
“等你生完了迟早全讨回来!”关略信心满满,唐惊程突然笑容敛尽,双臂缠上关略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腹部上。
一时弄得关略有些心慌。
这姑娘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好像从来不这样!
“妊娠期综合征?”
“去!”唐惊程狠狠在关略腰肌上拧了一把,关略吃疼,她却抱得更紧。
看来情绪是有些不妙,关略也不动了,拍了拍唐惊程的发顶。
“心情不好?”
“想到了以前的事。”
“不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除却邱启冠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似乎她脑中关于那个男人的回忆都特别美好,有时候唐惊程甚至怀疑他来世间一遭就是为了给她留下这些美好的过往。
关略心口紧了紧,似乎有些了然,却没有再问下去。
他抱了唐惊程一会儿。
“或许我未必做得有他好。但有一点我肯定比他强。”
“嗯?”
“至少我不会丢下你,我有大把的时间,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这大概是唐惊程从他嘴里听过的最好的情话,她将关略搂得更紧,埋在他身上大口呼吸,有眼泪从唐惊程的眼眶里溢出来,浸湿关略的衣服。
“我也会,我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她回应,回应他的承诺,一句最简单的话,或许要比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来得更加真实。
那晚关略到底还是没能去隔壁睡,唐惊程这突然冒出来的惆怅情绪让他有些不放心。
洗过澡后她非要搂着关略睡。手臂还缠得相当紧。
关略整个人像烧起来一样,软香在怀却不能吃,那滋味着实有些难捱,他只能到处找话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
“今天和虞欢喜吃饭聊得怎么样?”
“还不错。”
“吃了什么?”
“江浙菜,听你话没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乖…”关略习惯性地去揉唐惊程的头发,像在给怀里的猫捋毛,“是不是跟你提了她男人的事。”
“嗯,被你猜对了,她先生开了一家生产租赁道具的公司,想让我在你面前给她先生揽点活儿干。”
“你答应了?”
“也没,你工作上的事我不想管,不过她以前对我不错。”
这是实话。
虞欢喜那人虽然有些现实势力,但对唐惊程还算真心,特别是邱启冠刚去世那会儿,唐惊程活得一塌糊涂,是虞欢喜一次次大包小包地拎了东西去她公寓找她,在她身边给她打气,一次次给她收拾烂摊子。
“我周围几乎没什么朋友,她算一个,当初我得了植物性紊乱,是她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还经常夜里给我打电话,说怕我一个人在家想不开做傻事,又怕我做了傻事也没人替我收尸。”
“……”
关略最怕她讲以前的事,抬手将她搂紧。
“知道了,回头我看看,如果她男人那公司还算靠谱,我会放心上。”
“嗯,反正你记着就行。”
唐惊程在关略怀里又折腾着翻了一个身,突然问:“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了?”
“要是有时间的话,陪我去见几个人吧。”
第349章 草木飘绿,肆意而去
隔天又是个好天气,早晨六点多就已经阳光灿烂。
唐惊程起得很早,关略醒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
一件宽松的芥末色棉麻衬衣,下面是普通的黑色裤子,背对着床,正站在窗口往包里塞什么东西。
“起得这么早?”关略过去从后面将她搂住。
唐惊程转过身来,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嗯,不是说今天要陪我出去?快去刷牙洗脸。一会儿下去吃早饭。”
关略“嗯”了一声,却没舍得松手,鼻尖腻在唐惊程额头上蹭了几下,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唐惊程嘴角勾了勾,站在晨光里回应他,很快便感觉到这男人有些浑浊的呼吸。
“不行,你还没刷牙呢。”唐惊程使劲将关略推开,关略不爽地皱着眉。舔了舔牙根。
“快去!”催他。
他又低头在唐惊程额上啄了一口才不情不愿地往浴室走,走到一半又被唐惊程喊住。
“等等!”
关略转身,唐惊程突然走过去,顺着他背心的下摆往上撩,沿着他紧实的腹肌狠狠捏了一把。
“好了,去吧!”
“……”
坏姑娘!
宁伯正在餐厅指挥下人摆早饭,阿喜已经坐在一边开始吃了,听到客厅那边的动静转身便先叫起来。
“唐阿姨…”满脸兴奋的模样。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他眼里了。
惹得关略不满嘀咕:“没良心的东西!”
唐惊程瞪了他一眼:“跟小孩子还吃醋?”说完笑呵呵地走过去,在阿喜头上摸了一把。
“乖~”
阿喜被她逗得更乐,坐在椅子上非要捞住唐惊程的脖子:“唐阿姨…你…你今天…漂亮…”
“真的吗?嘴巴这么甜?”说完又俯身在阿喜额头吧唧亲了一口。
阿喜乐得咯咯直笑。
关略摸了把鼻子,抽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吃早饭!”
宁伯:“……”
唐惊程:“德性!”
外面天气适宜,唐惊程心情不错,早饭吃了很多。
她心情好,阿喜也心情好,也跟着吃了很多。
关略在旁边瞎忙活,他给唐惊程剥鸡蛋,剥好放她碗里,她再给阿喜剥鸡蛋,剥好喂阿喜。
宁伯:“……”
吃完早饭关略带唐惊程出去。
宁伯追了两步问:“九少爷,需不需要给您安排司机?”
“不用,我自己开车吧,中午应该不回来吃饭。”
“好,那路上小心!”
关略应了一声,将手里拿的一顶圆边太阳帽扣到旁边唐惊程头上。
唐惊程皱着眉:“戴这干嘛?”
“外面太阳很大。”
“……”
“而且还得爬山。”
唐惊程一愣:“你怎么知道要爬山?”
他哼笑:“我知道你要带我去见谁。”
唐稷是和唐惊程母亲葬在一起的,墓园离关宅不远。
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爬到半山腰,唐惊程状态不错,关略也就由着她去了。
因为刚过清明,大部分人刚来扫过墓,所以墓园里除了关略和唐惊程之外已经没有一丝人影,好在山上日头虽高。但凉风爽爽,吹在人身上也很适宜。
唐惊程带关略走到唐稷墓碑前,接过关略手里捧的两束花,各自放下。
双穴。
一块墓碑上镶着唐稷的照片。慈目里面带着一丝威仪,旁边墓碑上的照片却是黑白色,但尽管是黑白照片,仍能看出照片上年轻女孩的风采,黑黑的长发,鹅蛋脸,嘴角微微蓄着一点笑。
关略以前就觉得唐惊程和唐稷长得不像,原来她的漂亮都遗传于母亲。
“爸。妈…”唐惊程摘掉头上的太阳帽,站在墓前鞠了一个躬,“我带个人来见你们。”
她将身后的关略拉到墓前面。
“关略,我腹中孩子的爹,爸之前应该见过他,不过妈没见过,所以今天特意带来给你们看看,要看清楚一点哦,记住他的样子,如果他以后欺负我,对不起我和孩子,你们就替我收了他。”
关略:“……”
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女人,他苦笑,却没说话,只是握紧唐惊程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面前的碑深深鞠了一个躬。
下山的时候唐惊程一路都很沉默。关略将帽子扣到她头上,握住她的手,走了一段。
“休息一下?”
唐惊程想了想,扶住小腹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关略手里拎着她的包,从包里逃出水递给她。
唐惊程拧开喝了两口,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石头。
“你也坐一会儿。”
关略走过去,曲腿坐下。
两人并排坐在路边。头顶阳光刺眼,唐惊程撑着手臂往后仰着头,宽大的帽檐被风吹得撩起来,光线直射到脸上,她不觉闭上眼睛,深呼吸。
关略在旁边盯着她闪亮的睫毛和眼皮看了一会儿,伸直腿,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两人自从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过如此惬意的时候,山风朗朗,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才知这样的平淡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你爸很疼你吧。”
“那是当然。”唐惊程每回聊到唐稷都带着一点自豪感,“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说他一个人要给我双份爱,这样我才不会比其他孩子缺。”
这是唐稷给她创造的前二十六年的人生,什么都依她,什么都宠她。
关略苦笑:“光从这一点而言,他应该是个合格的父亲。”
“嗤——”唐惊程瞪了他一眼,“那你呢?你觉得你以后会是合格的父亲吗?”
“我?”关略埋头扯着脚边的草叶子,“应该不会像你父亲这样。总不能再宠个像你脾气这么臭的出来。”
“滚!”唐惊程一拳捶过去。
关略笑出声,抬手揽过唐惊程的肩,唐惊程收了笑容,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
“我脾气真的很差?”
“不算很差吧,简直就是相当差!”
“……”唐惊程翻白眼,“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有啊,第一次见你就这感觉!”
当时唐惊程在腾冲丢了行李,关略收留她两天。
“脾气拧,嘴叼,难伺候,胆儿还特别大!”
在九戎台聚宴上行刺关略那事就不提了,她还拿刀去刺苏霑的小弟弟,跟杨曦闹到惹上官司,甚至被人绑去缅甸克钦邦军营,这姑娘也算是豪杰了。
细数起来关略替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唐惊程嗤了一声:“你这算是后悔了?”
“有点儿!”
“那趁早滚吧,现在还来得及!”
关略笑着将她搂紧:“哪儿还敢?你刚在你父母坟前说了那些话。”
“……”
“况且你这脾气有几个能受得了?我就当勉强收了吧。”
唐惊程气得去捏他的腰肌:“还为名除害不成?”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呸!”
唐惊程拍拍屁股起来,摁住帽子就往山下走。
关略笑着赶紧追上去。
车子停在山脚下,关略开门先让唐惊程上车,自己再将手里的包和帽子扔到后座,后座还留着一束花。
他跳上车关上门,看了眼旁边副驾驶上的唐惊程。
“现在去八岭山?”
唐惊程闭了闭眼睛:“嗯。”
八岭山离唐稷的墓地有一段距离。
关略开车过去至少要一个小时,他半路停车下去,唐惊程已经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
“到了?”
“没有,我去买点东西。”
几分钟后他拎了一只袋子回来放到唐惊程腿上,里面装了酸奶,话梅和几包梳打饼干。
“一会儿你可能会饿,先吃点垫垫肚子。”
唐惊程心口一暖,又想起当初她跟着关略从腾冲回来。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他在车站也是像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买了一包吃的回来。
有时候想想,其实他还挺细心。
唐惊程乐呵呵地插了一杯酸奶,关略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喂,一直想问你件事儿!”
“说!”
“后来我查过火车列次,其实从昆明到云凌有快车耶。”
快车只需要十几个小时。
“想问我当初为什么要买那么慢的绿皮车?”
“嗯,不会是因为小气不舍得买快车吧?”
关略转动方向盘,嗤了一声:“那倒不是,是不舍得你。”
“……”
“路上三十多个小时,足够我跟你培养感情了!”
卧槽,唐惊程咬着吸管,一时发不了声。
关略转头睨了她一眼,唇角勾着:“要不再跟你说件事?”
“说!”
“想不想知道当时你那只包是谁拿的?”
“谁?”唐惊程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袋子扑头盖脸超开车的男人砸过去。
“关略你大爷!”
关略满意地笑出声来,拧着方向盘:“坐好别乱动!”
“你怎么这么缺德?”
“不缺德你能跟我?”
“呸,谁说我跟你了?”
“那当初是谁屁颠屁颠跟在我后面,恨不得买瓶水的钱都没有?”
“你……”
唐惊程又是一顿乱捶乱打,黑色的越野车在空旷的郊外路上开得扭来扭去。
真是到处都是心机啊,从他第一次见到唐惊程开始,步步为营,最终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多小气,我想吃顿好的都没有!”
“怎么没有?那家酒楼里的普洱八十一杯,你一顿饭给我喝了五杯!”
“那喝茶能顶饱吗?”
“不还给你买了肯德基?”
“就他妈这点出息!”
“注意措辞,孩子在你肚里!”
“我呸!”
“……”
“……”
春日暖阳,郊外草木飘绿,一辆车,一双人,在宽阔的大道上肆意而去。
第350章 她生命里两个男人
八岭山墓园属于云凌的高档墓区,所以山路明显要比葬唐稷的那座陡,而且邱启冠的墓地在靠近山顶的地方。
唐惊程爬上去需要爬几百层台阶,到半山腰的时候她就有些气喘吁吁,关略陪她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也就几分钟时间,日头眼看就要到头顶。
“走,继续!”她挺着满两个月的肚子继续往山上爬,烈日当头,山里的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
关略跟在她后面。看着前头瘦瘦的身影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走到邱启冠墓地前。
墓地占地挺大,汉白玉围栏,围栏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动物,四周还种了一圈松柏。
关略没有再往前面走,而是站在外围的台阶上。
唐惊程从他手里接过那捧花,自己踏上大理石台阶,走到邱启冠的墓碑前面。
碑前地上放着两三样贡品,香炉里的灰已经早就冷掉了,风一吹就有些许灰从香炉里飘出来。
唐惊程想前不久清明,应该有人来看过他吧。
谁会来呢?大概也就只有邱玥仪了。
唐惊程单脚跪着蹲到地上,将手里的花放在碑前。
碑上的字已经明显重新描过,深金色,碑面黑色大理石也清洗得很干净,甚至能够将唐惊程模糊的脸部轮廓倒影出来,看得出这里经常有人来打理,只是上面镶的那张照片还是旧的,随着山风的洗礼已经明显褪了颜色。
唐惊程忍不住将手伸过去,手指拂过照片上那张脸,他还是穿着白色衬衣。似乎在对她笑,笑容清朗,一如十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他一样。
“你好,我是邱启冠!”
“你好,我叫唐惊程!”
一切如记忆里那般温润,连阳光都暖得刚刚好,只是这个看似满身书香气的男人,他曾用生命爱过唐惊程。
“启冠,好久不见…”
唐惊程干脆一屁股坐到墓碑前。
“算算是不是已经快四年?我四年没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怎么样?”
“我很好,你看到了,应该还是老样子。”
“你妈也很好,据说已经不做生意了。三年前我去面前之前偷偷跑去看过她一次,她一个人搬去了原来你出生的那栋小公寓里住,不过看着精神气很硬朗,我相信她比我坚强。”
“……最近几年一直都没来看你,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不过脾气收敛了许多,还有…”唐惊程摸了摸肚子,“看出来了吗?我又可以当妈妈了,宝宝已经两个月…”
“……”
关略站在离唐惊程大概四五米远的地方抽烟,看到她坐在邱启冠的墓碑前,一直在说话,但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反正就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过脸上表情很丰富,时而皱眉,时而咧着嘴笑。
她笑起来眼睛就会向下弯成一个弧度,阳光下眸子晶晶亮。
天上的流云随着日头慢慢移动,唐惊程在邱启冠的坟前坐了很久。关略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山头的风向开始变了,嘴里吐出来的烟开始往唐惊程那边吹。
他掐了烟头,将手揣进兜里,手指拧了拧,拧到裤兜里的东西。
“快中午了。你不饿?”
关略走过去,从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地上的唐惊程。
唐惊程抬头扫了他一眼,日头正烈,他背阳站着,刚好替她挡掉一点太阳光。
“走吧,以后还有时间来看。”
唐惊程哼一声,被关略扶着从地上站起来,她拍拍屁股,问:“你有没有话要对他讲?”
“我?”关略睨了眼碑上的照片,蹙紧眉。“没有!”
“真没有?”
“……”
“我以为你至少要跟他说声抱歉!”
关略冷笑一声:“有这个必要?”
当初站在关略的立场而言他没有错,唐稷和邱启冠看着楼轻潇被人打残腿之后拖上车,他们见死不救,关略也只是以牙还牙。
很多事原本就存在对立面,没人能够精确地判断出谁对谁错。
他一早就说过他不是善类,而唐稷和邱启冠又何曾慈悲?
关略松开唐惊程的手臂,稍稍侧身看向碑面,碑面上的人似乎也正在望着他。
“如果非要我在他面前说些什么,我想说声谢谢!”
“……”
“谢谢他临走之前给你编辑了那条短信,虽然没能来得及发出去,但如果不是那条短信,或许我三年前不会去腾冲找你。”
唐惊程一时哽住声音。
“程程,我爱你……”
她一直求而不得的三个字,就连邱启冠向她求婚的时候都没舍得说,却在生命最后一点气息里说了。却终究还是太迟,而关略正是因为看到他手机短信箱里的那条短信才决定要去腾冲“偶遇”唐惊程。
原来一切皆是因果,而有人缘分深,有人缘分浅。
“走吧,下山!”
唐惊程将帽子又戴到头上,起先一步走下台阶。
关略在邱启冠的墓碑前定了一会儿神才转身去追已经走上山道的唐惊程。
上山吃劲,下山更吃劲,所以后半段路是关略背唐惊程下去的。
唐惊程难得这么温顺,乖乖趴在关略背脊上,双臂缠着他的脖子。
下山的路很长,两人一路沉默。
正午日头当空,五月的太阳已经很毒,很快关略脖子上就已经挂了一层汗,唐惊程要下来,他却用手拍了下她的屁股。
“别乱动!”
唐惊程笑了一声。将脸轻轻伏到关略硬邦邦的肩头,感受他因双臂用力而隆起的骨骼和肌肉。
大概没人能够理解她当初对邱启冠的痴迷,就像现在也没人能够理解她对关略的感情。
前者温润如玉,有家世和涵养修炼出来的脾性,恬淡却不孤僻,博学而不自矜。
而后者呢?
后者是普通人眼里的恶人,流氓,十几岁就开始拿枪,手心里有一层薄茧,他想要握住你的时候你会感到疼,可你疼的时候又能感受到他手里滚烫的劲。
唐惊程从来没想过自己生命里会遭遇这样一个男人,他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狠戾,粗野。上天入地。
却也能坐在雾气腾腾的露台上给你煎一碗茶,坐在安静的车里给你剥一把瓜子,用廉价的塑料管子给你叠一颗小星星。
甚至像现在这样,汗流浃背地驮着你,不发一言。坚韧如石。
“关略…”
“嗯?”
“娶我吧。”
走在石阶上的人步子一呛,脚步停了。
头顶的烈日照过来。
山那边的风吹过来。
鸟儿听见了,白云听见了,几百层台阶之上那个穿白色衬衣温润如玉的男人也听见了。
关略看着地上石头斑驳的裂纹,有绿色青草从缝里冒出来。
他双手撑着唐惊程的屁股往上托了托。
“好…”
……
回去的车上,唐惊程安然睡在副驾驶,闭着眼睛,像是累极了。
一个上午跑了那么多地方,几乎占到椅子就能睡着。
关略没有喊醒她,开了一点冷气。又将自己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车子匀速行驶在郊外路上,日头开始往西斜,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关宅。
关略却将车子停在了宅子门口的那条银杏道上……
唐惊程稀里糊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唐稷,有邱启冠,还有她第一次以邱启冠女友身份去见邱玥仪的场景。
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不过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做齐了,亲自给唐惊程泡了茶,还是她最爱喝的普洱,也给了她一份见面礼,是枚成色不错的镯子,但话她也讲得很明了。
“启冠喜欢你,但并不代表我就能接受你。我不看好你们,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后来邱启冠离世后唐惊程偶尔想到当时老太太说的这句话,不禁感叹她果然是火眼金睛。那双专门用来鉴定好东西的眼睛啊,一眼就能看出唐惊程不是个好货色。
事实怎么样呢?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唐惊程把邱启冠给坑了,坑惨了,以至于到现在唐惊程都没有勇气跟邱玥仪说当年她儿子出车祸的真相。
或者大概这辈子她都不会说了。难得就让她怂这么一次。
“嘶——”
唐惊程睡梦中感觉到手指上一紧,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关略正半个身子凑在她面前,捏着她的左手手指。
“鬼鬼祟祟干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看了眼窗外。
“到哪儿了?”
窗外是成片的树荫。
五月份,银杏叶子都已经变绿了,阳光跳跃着从枝叶的缝隙里钻进来,车子就停在路边上。
“到宅子门口了?”
唐惊程认得这些银杏树,是关宅门口的那些,关略把车停在这里干什么?
“不回去?”
“你刚才睡着了。”
“哦。抱歉,睡了很久?”
“两个多小时!”
“……”
一路过来几乎她都在睡,以至于路上都没停下来吃午饭。
唐惊程厚颜无耻地舔了下嘴唇:“那你可以叫醒我啊。”边说边伸懒腰,身上盖的衬衣便顺势滑了下来。
窗外树叶沙沙响。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回去吧,有些饿了。”
结果手一抬。眼前有什么东西恍了下眼睛……
第351章 她可能要结婚了
唐惊程将左手摊平,晃到关略眼前。
“这算什么意思?”
关略舔着牙槽:“你是不是最近胖了?”
“……”
“手指好像粗了一些!”他将唐惊程的左手捞过来,捏住她的指端想将刚套上去的东西撸掉,可撸了几次却撸不下来。
唐惊程的手指都被撸红了。
“喂,疼!”
“那算了,就这么先戴着吧!”
“……”
唐惊程瞬时瞪大眼睛,甩着手:“这算什么玩意儿?”
“戒指!”
尼玛这能算戒指?顶多就算一个很细的素环,也不知道是银还是铂金,很薄的一圈,上面似乎有粗糙的花纹。顶上有个凹陷下去的孔。
孔里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唐惊程气得自己撸,可还是徒劳无功,手指都有些撸肿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关略:“给我弄下来!”
“弄不下来了,就这么戴着吧,谁让你最近长胖了!”
反倒全成他的理了。
他明明之前偷偷量过她手指的尺寸,照着尺寸做的,只是最近唐惊程吃得太好了,有些“丰腴”的迹象。
唐惊程气节。
“那你给我套个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娶你!”
卧槽!
“娶我就给我送这么一个破玩意儿?”
“……”
“当初你给楼轻潇不送了钻戒么?”
“……”
“你给陶然还送了一栋别墅!”
“……”
“怎么到我这就成了一个圈圈?圈圈也就算了,好歹上面得有颗钻石吧。碎钻也行啊,怎么就一个孔?”唐惊程越想越委屈,“当初在腾冲也是,你给楼轻潇买镯子,就扔了块不值钱的玉牌给我!”
她把那块玉牌还当宝贝一样藏着。雕了东西现在一直戴在手上。
“反正对我就一直很小气,我他妈还傻乎乎地给你生儿子!”
唐惊程红着眼睛,说话一套一套。
关略被她弄得有些想笑,但知道一笑肯定情况更糟,于是忍着。捏住她的手指:“好了…”
替她擦了擦眼睛。
“怎么脾气说来就来?”
“呸!”
“注意胎教!”
“呸呸呸!”唐惊程跟个被惹急了的孩子似的,伸手又要撸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可右手指甲还未全部长好,力使不上,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关略欺身过去摁住她的手。
“省点力吧,晚了。”
“你混蛋!”
“你不照样喜欢?”
“你他妈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大家彼此彼此!”
关略勾起唇角的弧度,将浑身不爽的唐惊程摁到自己怀里。
唐惊程咬着牙,还梗着一股蛮劲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关略固执地将手臂收紧,抬手捏住唐惊程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抬起来。
粗暴地吻上去。
唐惊程心中嘶吼,妈的老娘不干!拼命抿着唇不张嘴,可关略劲太大,扣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嘴撬开,强行占据进去。
唐惊程急得发狠,卯足劲咬下来,很快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随着味蕾在彼此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可这个男人却丝毫没有躲,一手捧住她的脸,一手扣在她后脑勺上。
唐惊程死死瞪着眼睛,捶他的肩膀,他整个身子压过来,不肯松,吻势狂暴,渐渐唐惊程便招架不住,轻哼了一声……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
他贴着唐惊程的耳朵低喃,窗外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满眼的春色。满口腔都是这男人绝戾的味道。
唐惊程揪住他肩膀的手松开了,微微颤抖着睫毛闭上眼睛。
命里注定,她脱不开,逃不掉。
关略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软下去了,于是将吻势放柔。一点点揉她的肩膀,后背,头顶松软的头发,恨不得将她碾碎,从此都妥帖地装在自己身体里。
“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随便吧。”唐惊程喘着气躺在关略的膝盖上,车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带着银杏叶清甜的香气。
关略用指腹拂过她有些发肿的下唇。
“要不等再热一点吧,医生说孩子三个月之内状况可能还不稳定,等稳定了我们再办婚礼。”
“也行!”
唐惊程吹了一口气,抬手又看了看自己左手上被他套上去的圈儿。简直嫌弃到不行。
“其实办不办婚礼我无所谓!”
婚礼只是一个形式,她与这个男人已经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有没有那个形式还重要吗?
“况且你对我这么小气,连枚像样的戒指都不舍得送给我,还办屁个婚礼!”
“……”
关略无语,他又揉了揉唐惊程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婚礼总是要办的,我会找人安排,到时候你看下时间,不过证可以先领。”
“嗯。”唐惊程懒懒地翻了一个身,坐起来,“知道了,你抽个时间!回去吧,我快饿死了。”
“……”
宁伯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却见关略带着唐惊程进门,前者手里拎着自己的衬衣和唐惊程的包。身上脱得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下嘴唇上有被咬破的痕迹,裸露的肩头也有好几处明显新添的抓痕;而后者埋着头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甩左手,双颊通红,嘴唇发肿。
这两个人出去一趟就这德行回来!
宁伯:“……”
从藤椅上站起来,迎上去。
“九少爷,唐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叫厨房那边准备午饭。”
“午饭?”
这会儿两点都过了。宁伯有些犯难地看着关略:“您和唐小姐还没吃?”
“没有,去弄吧,简单点就行。”
“好,我这就去!”
宁伯立马往厨房那边走,大半个小时后柳婶端了饭菜进餐厅。
唐惊程已经坐那儿啃掉一只大芒果了,吃得满手都是黄黄的汁。
“哎呦唐小姐你光吃这个可不行的,赶紧过来吃饭吧,娃都得给你饿坏了。”
“……”
唐惊程擦擦手过去,简单的两菜一汤,挺清淡,结果等关略从楼上洗完澡下来,桌上已经被唐惊程风卷残涌得只剩一点汤汁。
“你一个人全吃完了?”
唐惊程抽了纸巾擦着嘴。
“什么一个人?两个好吗?”还拍了拍肚子。
关略:“……”
旁边柳婶有些杵,走过去呵呵笑着:“九少爷,您再等等,我让厨房那边重新做一些送过来。”
关略瞪了唐惊程一眼,回头面向柳婶:“不用了,随便做碗面就行!”
其实他路上也已经饿过了头,唐惊程嗤了一声:“那你一个人在这等面吧,我上楼去躺一会儿,累死了。”说完便起身出了餐厅。
柳婶:“……“
唐惊程刚躺下就被手机铃声又吵起来了。缅甸那边的号码,她兴冲冲地赶紧接起来。
“齐大哥!”
“没听声音就知道是我?”
“嗯哼,缅甸那边也就只有你会给我打电话了。”唐惊程又看了眼屏幕,齐峥这回用的是座机,“难得你这个大忙人找我,今天怎么有空?”
“刚睡醒!”
“这都下午了,你居然也会睡懒觉?”
“我昨晚一夜没合眼!”
唐惊程心口一顿:“那边又有暴乱?”
“一直有,就没断过,不过昨晚是车祸,为抢一批木柴,两辆卡车在山里翻车,一家三口死了两个,就剩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齐峥的声音明显带着疲惫和无力感。
这世上永远都有无休止的争斗,贪婪,阴暗和贫穷。而那些引起争斗的人往往可以过得很好,伤及的都是无辜平民。
“孩子的腿截肢了,因为伤得太重,他求我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真不知道他醒过来该怎么面对这些变故。”
唐惊程吸口气。躺在床上:“别多想了,世界就是这样,你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
齐峥苦笑:“或许吧。但还远远不够。”
“可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
放弃国内优越的生活和工作,跑到那贫瘠之地一呆就这么多年,大概很少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像齐峥这样。
那个永远都邋遢不修边幅的男子,有一张混血的深邃的眼睛,放荡不羁的外表,却细腻柔软的内心。
“不说这些了,听说你怀孕了?”
唐惊程脸色一晕:“你都知道了?”
“嗯,怎么还打算瞒着?”
“谁跟你说的?”
“苏诀呗,他前阵子来缅甸出差,倒是跟我提了一句,怎么,孩子不是他的吧?”
“去!”唐惊程嗤笑,“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怎么就不正经了?你跟苏决…”齐峥讲一半就收气了,哎了一声,“算了,不提这个,只怪他自己不争气!”
“……”
“怎么搞个女人三年都没搞定,估计他那情商也就只能追追像姚家丫头那种傻姑娘!”
嘴真缺德呢。
唐惊程斥了一口:“胡说什么呢,苏诀挺好!”
“挺好你不也没跟他!”
“这是两码事,我跟他不合适。但我心存感激!”
“感激?”齐峥的声音似乎抖了一下,“别恶心我了,你是嫌他没有激情吧。”
“……”
“不过他那种性格估计也没几个女人喜欢,我有时候跟他呆着都觉得难受!”
“……”
唐惊程听齐峥在那边胡言乱语。
关略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捏着手机咯咯直笑。
“行了你能留点口德么?”
“看心情!”
“那我可能过段时间要结婚了,你抽时间回来看看我?”
“真的假的?”
“真的。但时间还没定,定好了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