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你把叶子弄到哪去了
“九哥,接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见一个人!”
雅岜已经明了:“好,那我去把车子开到门口来。”
雅岜说完就出去,走到贵宾厅门口的过道却见老麦杀气冲冲地往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想拦住他的手下,见到雅岜立即跑上前。
“麻烦能不能进去通报一声。麦哥这…”
按理老麦不是九戎台的主事,这种场合他第一道门都进不来,但底下人都知道他身份特殊,和关略私交甚好,所以也不能强拦,老麦便直接冲到了贵宾厅门口。
雅岜也拦不住。厅门被他推开,关略站在长桌顶端转过身来。
“关九,你他妈跟我耍阴的,把叶子弄到哪儿去了?”
关略不由眉峰紧蹙:“你说什么?”
此时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接起来。
“九哥,叶覃不见了。”
……
关略带人一同赶到叶覃的住处,房间里一片狼藉,有打斗过的痕迹。
老麦冲上去一把先揪住关略的衣领:“你居然真对她动手?”
雅岜在后面怒不可及,上前拖住老麦:“撒手!”
老麦不撒。双目里都是屏出来的血气。
关略突然觉得好笑,他一直觉得老麦是个极其理智之人,可没料到在叶覃这件事上他竟然如此倔强,甚至到了愚蠢不辨是非的地步。
“雅岜,你带人先出去!”
“九哥…”
“出去!”关略怒吼,底下人都抖了抖脚。
雅岜只能带着人先从叶覃的住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关略和老麦两个人,老麦还拽着关略的衣领,只是他要比关略矮大半个头,所以需要将脸仰着才能与他对视。
一时屋内的空气好像凝固到了一起,关略勾唇先笑出来。
“你没脑子?”
“……”
“是,我是打算动叶覃,但迟了一步。现场你也看到了,她人不见了。至于去哪儿了我也不清楚!”说完关略便一手将衣领拽开。老麦整个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刚才眼里的血气一时全部消退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颓败和无力感。
关略站在原地又搓了搓手指,他是花了十二分力气才能忍到现在。
“你真准备还要替她瞒下去?”
老麦虚脱般往外喘了一口气,半饷,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
关略相信,因为他了解叶覃的性格,十六岁就开始在道上混,又是女孩子,对人极度没有安全感和信任感,所以她自然不会把自己筹谋的事情跟别人讲,即使这个人是爱她护着她能够为她失去理智之人。
“但你应该有所察觉。”关略接话。
老麦闭着眼睛闷了一口气。围央厅巴。
“对,我有察觉。”他念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有超强的洞察力和领悟力,更何况叶覃最近还经常跟自己呆在一起,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她把人带去哪儿了?”
老麦用手拧了拧眉心,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说话!”关略步步逼近,“难道这种时候你还想维护她?”
“我……”
“你再不说两个都没命!”关略声音突然变大。
老麦干脆将两只手都盖在脸上,又犹豫了一会儿,从手指缝里飘出来一个地址。
关略当即一沉。
“你确定?”
“应该没有错,我曾经有次夜里听到她在阳台上跟人打电话,似乎提到一句这地方,应该是条老巷子,不过具体藏哪里我不清楚。”
关略将手指捏紧,老麦不清楚,但他已经了然。
那条巷子是以前唐惊程的工作室,对方把人藏在唐惊程的工作室,难怪之前九戎台的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些人的踪迹,唐惊程工作室那条巷子本就偏僻,而且周围居民楼和各商铺聚集,前面还有一个大型购物广场,谁会料到对方会把人藏在这种地方。
关略立即带人驱车过去。
这条市区的老巷已有一些年头了,里面有许多上了年纪的木阁楼和旧院子,去年政府开始投钱改造,想要将其改成一条标杆性的城市文化街区,所以巷口一些老商铺开始搬迁,道路要拓宽,危楼要加固,施工队前段时间也已经入驻,每天各闲杂人等在这条巷子里走进走出。
这也是对方能把人掳来这里藏了这么多天的原因之一,因为鱼龙混杂,趁乱之时反而不被人注意。
关略和随行几辆车抵达的时候天已经消亮,巷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有还没搬走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只是巷口被施工队的材料堵了一半,车子过不去。
一行人下车步行,关略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都紧紧跟着,因为也不清楚要去哪里搜,可前面带头的人步伐笃定,踩着晨光,感觉自己每走一步心都要跟着沉一分。
唐惊程的工作室在巷子最里面,需要拐几个弯口,可也只是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几百米的路程都似乎要叫关略花掉体内余下的所有力气。
雅岜就走在关略后面,本想问怎么搜,可见他似乎目标明确便只能闭了嘴。
就这么一行十余人杀气沉沉地走到了巷尾,关略终于看到了那座院子的宅门,突然停住脚,看着门上挂的铜圈锁。
老麦也及时跟上来,一抬头,门边老旧的木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唐”字,隶书体。
“这里是…?”老麦心里像是猛然被撕扯开一条大口子,有千百条猜想的信息呼呼往里面钻,可没有一条抓得住。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关略却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只是回身朝雅岜使了个眼。
雅岜也盯着木牌上的“唐”字正杵在那里,感觉到关略的眼光扫过来他才回神,立马朝后面抬手比了个手势。
其余人猫着身子各自围到院门两旁。
雅岜领头,关略站在门外巷口中央。
“进去。”声音淡淡。
雅岜这才颔首,一脚将那扇老旧的院门踹开,冷风从院子里钻出来,门外的人鱼贯而入。
关略收拢的手指不断捏紧,捏实,捏到感觉起了汗,终于听到里头传来声音,带着一点尖锐的失望:“九哥,里面没人,跑了…”
“跑了?”老麦不信,率先冲了进去,将里面所有房间的门全部打开,包括以前唐惊程收藏作品的地下室,可一无所有,只留下一些用过的生活垃圾。
关略那时便独自站在院门外,看着里头的人影来回晃,里头地上是铺的木地板,每个房间都是上了年月的木头门,门被撞得吱呀响,可是把整间工作室都翻过来又能怎样?
人都跑光了。
老麦垂头丧气地从后间里出来,站在门槛那端,与关略隔着一整个院子。
关略看了眼院子里那棵银杏树,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金黄的枯叶铺在地上无人打扫,院门一开风便灌进来,落叶便浪花一样被揭起,打着旋在半空中飞舞。
老麦便隔着这一院子的落叶与门外的关略遥遥相望,风太大眯了他的眼睛,关略的面容看不清,却能瞥见他嘴角那一抹阴鸷的笑,阴得老麦不禁心口寒了寒。
“九哥…”雅岜跑出来,“人不在里面,但之前应该在,屋里有很多烟头和吃过的一次性泡沫食盒。”
关略将目光从老麦脸上移开,其实来的路上他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昨夜赵长德的地盘被挨个翻了一遍,所有可疑人物都一个个细细盘查,如此大动干戈这边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但让关略没想到的是叶覃也会突然不见。
刚才在叶覃的住所他也看过了,屋内有打斗痕迹,那情形像是叶覃也被对方掳走了。
“我已经料到会是这样,这帮人应该还没跑远,你派人在附近问一下,问出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可疑车辆停在院子门口。”关略的声音照常平稳,雅岜立即带人跑出去问。
老麦依旧站在里屋门口。
关略松开一直紧捏的手指,跨过门槛进去,鞋底踩过发干发脆的枯叶,风声中带着银杏叶碎裂的沙沙声,他就这么一点点缓步走到老麦面前。
老麦脸难看得很,眼底全是藏也藏不住的慌张和担忧,很多感觉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到。
“你现在满意了?”关略的声音低沉发寒。
老麦颓然一笑:“我没想到能溜得这么快!”
“溜得不快,是我们来得太晚!”关略刚松开的拳头又开始微微收紧,刚才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自己突然就懊恼得要死。
为什么不早点把叶覃逮起来?为什么要找所谓的证据?为什么他还要顾忌自己的身份和九戎台的规矩?
就在那会儿雅岜急吼吼地从外面跑进来。
“九哥,问到了,附近居民说这几天老是见到一辆小型厢式车停在巷口,都以为是搬家公司的车子,所以也没人在意。”
“什么牌子?”
“三菱。”
“车牌!”
“车牌…”雅岜为难地挠着脖子,“问了好些人了,车牌没人知道。”
这也正常,谁会无缘无故去记一辆车的车牌。
“不过巷口报停的老板说大概一小时前才见那辆厢式车从这里出去。”也就是说还没跑远。
关略眉头紧了紧。
“派人在周围路口查一遍,再想办法弄到附近的监控看能不能查出车牌号码,另外通知下去,任何人发现这辆车都不准擅自行动,及时通知我!”
272 他也会害怕 为“橙子妈2588 ”的巧克力加更
关略安排好一切,带来的人都各自领了任务四处散去。d7cfd3c4b8f3
院门外面吹过来的风好像更大了,关略的大衣下摆被吹得飞起来,老麦微微收了一口气。
“如果发现对方踪迹,能否给叶子留一条生路?”
关略听到这话竟将眼梢眯了眯,眼波里浮着一层轻渺的嘲讽之意。却没有回答老麦。
老麦又催了一句:“可以吗?”
关略这会儿干脆直接哼笑出来,刺了他一眼,转身往院门外走。
老麦不甘心,跟在他后面追:“老九,你回答我,至少保叶子一条命!”声音急促发沉。走在前面的关略却突然转身,一手揪住老麦的衣领。
“你现在知道来求我留她一条命了?那之前呢?之前你们谁考虑过我,谁考虑过沈春光的命?”这些话几乎是被关略一字一句咬出来,咬得仿佛字字带血,连着他眼底那股寒戾之气再也藏不住了,像洪水一样泛滥而来。
老麦个子要比关略矮一截,后者手劲又大,几乎要将老麦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
老麦也不挣扎,任由他揪住自己的衣领。怒目而视,他居然在关略那双幽黑发寒的眸子里看到一丝脆弱和惧怕。
对,惧怕!
这个男人,从沈春光失踪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头脑冷静,四平八稳,虽九戎台整个快被他翻天了,可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泄出一丝慌张,就连之前在洛水镇发现那件血衣时他也没有一点点忙乱之,稳得老麦都差点以为沈春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呢?
在这栋破败的院子里,站在那棵秃掉枝桠的银杏树下,这个男人恶狠狠地揪住自己的衣领,目杀气之下竟有那么明显的恐惧。
他怕啊,谁说他不怕?
他只是把情绪藏得太好而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她毫无讯息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老麦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一个多小时前他去叶覃的住处找她发现她不见了。当时自己整个就慌了神。可眼前这男人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关略眼闪了闪,刚才恶寒的表情似乎不见了,顿了几秒他才松开老麦的领子,转过身去……
院子里的风更大了,地上的枯叶被吹得飞起来,盘旋在两人脚边。
老麦就站在身后,看着关略微微有些垂头的背影,等了好一会儿,面前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却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可惜院里的风太大,打火机噼啪点了两次也没点着,最后他是弓着身用手挡住,头往下埋,白雾带着烟味被风吹开。
老麦只看得到他的后脑勺,白烟氤氲,关略一口口抽得急狠,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沉如悲壮的声音:“她在等我,如果我不冷静,怎么能够把她安然带回来?”
风声仿佛在那一刻停止……
银杏树的枝桠动了动,老麦仿佛听到全世界都在低低地喘了一口气。
雅岜带人把老巷附近都盘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围丰农扛。
关略亲自去见了赵长德,他暂时被九戎台的人圈在自己的宅子里。
关略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写字,丹青书法,手里握着毛笔,身上是一件加厚白唐服,虽已过了五十,但包养得极好,眉目中自带一股清穆之气。
关略一直觉得赵长德是这么多“叔伯”之中最具风骨的一位,不仅在于他为人处世的清朗爽直,更在于他内心的那份道义。
只可惜他的这份道义用错了地方。
“德叔!”关略走进书房。
赵长德手里的笔锋未停,头都没有抬一下。
关略知晓他的脾气,不介意,走到书桌前面。
“能否谈谈?”
“没时间。”他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得利索,毫不停留,好像全神贯注都在底下那幅字上。
关略睨了一眼,他不懂这些闲情雅致的玩意儿,只说:“我可以等,等您写完。”
“等我写完?”赵长德终于停了停,抬起眼皮扫了关略一眼,“你觉得你现在还有等的时间?”
“有,只要我说有就有。”
赵长德不置可否,虚虚笑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在纸上写。
关略也不再说话,站在桌子前面等着,等了大概几分钟,一幅字帖终于写完了,赵长德将纸从桌上拎起来,抖了抖,墨水被吹干一些他才问:“知道我这写的是什么?”
关略睨了一眼,上面潦潦草草写了几排字,而且还是繁体字,他笑:“德叔应该知道我读书不多。”
“是,你读书不多,不过脑子灵光,当年老爷子也没看走眼。”赵长德将纸放下,终于从书桌前面抬起身来。
“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什么事登门,不过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
“了解,德叔心气高,不是可以要挟之人。”
“要挟?”赵长德爽朗地笑了一声,一身素衣站在书架前面,“你拿什么要挟我?”
一语点穿,关略也无反驳的办法。
赵长德确实没什么可以拿来要挟,他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也就剩他这条命,不过他也不是怕死之人,一般手段在他身上根本不管用。
“好,那我就问,我查过您的资金账户,范庆岩和杜虹的毒shuyaya上买的东西,结果拆开却发现……”雅岜又抹了抹脸,没敢再往下讲。
关略痛苦地闭上眼睛,捏着手里的盒子沉沉咽了一口气……
273 他也有失控的时候 为Shrry105890的巧克力加更
雅岜查了那个包裹的运单号和寄件地址,可惜地址和寄件人信息都是假的,按照运单号也只能查出此包裹在哪个站点被揽件员揽回来。d7cfd3c4b8f3
雅岜也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在揽件点附近找,但结果可想而知,一无所获。
对方不会傻到寄个包裹还暴露自己的行踪。
关略在九司令后厨独自呆了两个多小时,再出来时脸上神情已经淡漠得与平日无异。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驱车回关宅。
车子开到宅前那条银杏道的时候却被一辆车子堵住。苏诀从里面下来,站在日光摇曳的树荫下面。
关略踩了刹车,坐在车里用手指擦了擦下颚,最终还是开门下去。
两人的神情都还算平静,只是苏诀神倦怠,看上去有些憔悴,而关略浑身都是阴寒的萧冷,站在车身旁边,等着苏诀朝自己走过来。
“巧合?”关略先发问。
苏诀苦笑一声:“不是,我专程来找你的。”
“还是为了沈春光的事?”
“不然呢。我与你之间难道还会有其他事?”苏诀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关略却勾唇一笑,用手指挠了挠额头:“苏总似乎对我的女人特别感兴趣,以前是唐惊程,现在是沈春光,怎么。没完?”
苏诀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也不计较,他现在只担心沈春光的安危。
“随你怎么说,只是想来亲口问一句,关先生到底准备怎么打算?”
“我的打算没必要跟你讲。”
“放任不管?”
“也许,毕竟我已经花了这么多人力和精力去找,但还是找不到,余下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希望她命里多福了。”关略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在讲一件很轻松的事。
苏诀脸铁青,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心狠,可到底狠不过像关略这样的人。
“好,关先生既然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女人,又放任她身处险境不管。那我也只能报警!”苏诀的步子一点点逼到关略面前,“不过你记好了。她这次脱险之后我不会再放手,她最后会是谁的女人还不一定!”
说完便转身上了车,扬长而去。
关略看着苏诀的车子渐渐在银杏道上驶远,一点点将拳头收紧。
回到关宅的时候天还没黑,阿喜正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见关略进来立即滚着轮椅过去。
“九哥哥…唐……”话没说完整,却见关略寒着一张面孔朝自己瞪过来,阿喜一时就不敢往下讲了。
之前每次他喊“唐阿姨”的时候关略都不高兴,这几天宅子里的气氛微妙,下人也偷偷交代过阿喜别在关略面前提“唐阿姨”三个字,所以阿喜这会儿见关略黑着脸就顿时吓住了,支支吾吾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可是关略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没人提又如何?事实便是事实。
他踱步走过去,阿喜怯怯地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他,却见他稍稍弯下身子,蹲到轮椅前面,一手握住阿喜的手指。
“是不是很想唐阿姨?”
阿喜点头,立马又狠狠摇头。
关略苦笑:“想就想,不想就不想,怎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阿喜空洞的眼睛眨了眨:“宁伯伯说…宁伯伯说…”
“说什么?”
“说…不要……不要在九哥哥面前提唐阿姨…不然九哥哥会…不高兴。”
孩子真是诚实,关略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九哥哥不会不高兴,那阿喜到底有没有想唐阿姨?”
“想!”这次他说得斩钉截铁,一点愣都没打,只是说完眼神突然虚了虚。
“那九哥哥…你想……唐阿姨吗?”
关略的手还盖在阿喜头上,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手指都抖了一下。
阿喜却瞪着眼睛,似乎在很认真地等待他的答案。
“九哥哥…?”
关略微收一口气,一手将阿喜的头揽到自己怀里,很多话他觉得自己都难以启齿,或许只有在什么都不懂的阿喜面前他才敢表露出一点情绪。
“九哥哥?”阿喜还在问,小家伙的性子有些倔,这点大概是随了老爷子。
关略突然笑了一声,看着客厅外面院子顶上的那一小方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星星。
“想,九哥哥也很想。”
他想得心都快被揪破了,三年时间,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如何熬过了这三年时间。
“可是…宁伯伯说…宁伯伯说唐阿姨…不会回来了。”
“会,九哥哥会把她带回来。”
一定会!
“真的吗?”
“嗯,九哥哥什么时候骗过阿喜?”
阿喜听了立马咯咯地在他肩膀上笑了出来,开心得不得了,宁伯进来的时候刚好见他坐在轮椅上手舞足蹈。
“怎么了,小少爷这么高兴?”
阿喜举着两只手,乐颠颠地叫:“唐阿姨…唐阿姨要回来了……要回来了……”小家伙笑得话都说不连贯,宁伯却脸一僵:“不许胡说!”
“没有…九哥哥说的…九哥哥说,他会把唐阿姨…带回来,他一定会,九哥哥从来不骗人…”阿喜争着要解释,面红耳赤。
宁伯犯愣似地看了眼关略,关略没吱声,刚才眼里那点柔情又消失殆尽了,只是撑着膝盖从轮椅前面站起来。
“宁伯,我先上楼。”说完抬腿往楼梯那边去。
宁伯赶紧追了几步:“九少爷,在家吃晚饭?”
“嗯。”随后无声。
老麦天黑之后才赶到关宅,宁伯给关略打了内线。
“九少爷,麦医生来找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让他上来。”
“好。”宁伯挂了电话,回身见老麦揪着双手站在厅里,看那模样像是有急事找关略。
“九少爷在楼上卧室,您自己上去。”
“谢谢!”老麦稍稍躬身,可宅子二楼三楼全是房间,像迷宫一样,老麦有些犯难:“在哪一间?”
宁伯叹了一口气:“还能在哪一间?”说完便摇着头走了。
老麦一时愣住,回了半天神才起步上楼。
自从三年前唐惊程出事之后关略便搬到了她以前住过的卧室,老麦清楚,熟门熟路就能找到。
卧室的门也没有关,里面透着灯光。
老麦走进去,关略坐在桌子前面,桌上亮着台灯,烟熏缭绕,房间里都是浓烈的烟气。余上池圾。
或许是他那背影过于萧冷,以至于老麦都有些不敢走进去,站在门口踟蹰了好久,直到关略将烟掐了,冷冰冰地问:“不打算进来?”
老麦这才过去,看了一眼桌子前面的人,背影对着他,也看不清表情,只见他面前桌上摆着那件杏黄沾血的毛衣,毛衣上面摆着一只生锈的铁皮盒子,老麦也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觉心口莫名一抽,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你把城内的人手都撤了?”
“嗯。”声音低冷。
“为什么?”
“不打算找了。”
“不打算找了?”老麦几乎不敢相信,“叶子和沈春光还在他们手上,你就不打算找了?”
“对,不打算找了。”关略的声音突然提高,口气冷得发寒。
老麦却气得很:“为什么不找了?”
“因为不想找了!”关略的声音依旧低沉,可黑眸中还是一如既然的平静。
老麦重重喘了一口气:“好,你不找,我找!”说完就转身出去。
关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老麦的背影吼:“回来!”
老麦顿住:“你心如铁石,可以做到不管沈春光的死活,可是我做不到,叶子还在他们手里,不管什么代价我必须把她找到。”
老麦抬腿就要出去,却见雅岜从门外急吼吼地跑进来,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直接跑到关略面前。
“九哥……”刚开口声音就抖得不行了。
关略一眼便看到了雅岜手里拿的东西,这次直接只有一个盒子,一模一样的铁皮盒子,他太阳**瞬时突突跳了两下。
老麦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关略眼底的寒戾越凝越重,让人渐渐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
“九哥……”雅岜都快哭了。
关略恨恨咬了咬牙槽。
“给我…”两个字几乎花掉了他体内仅剩的一点余力,所以声音低弱得令人吃惊。
雅岜闷着头往他面前又进了两步,将盒子递过去。
关略接了,打开……
老麦看不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关略的手臂似乎晃了晃,闭了闭眼睛才问:“这次也是寄来的?”
“不是,是我刚才在车子顶上看见的。”
一时房间里没了声音,惊得吓人,没人敢说话,直到关略将盒子盖上,放到了一边桌上。
半饷,他无力地道了一句:“把所有出城路口的人也全部撤了。”
“关九你疯了?”老麦首先叫出来,再度冲到关略面前,“你知不知道一旦出城路口没人守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可以把人带出城,如果出了云凌找到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我不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叶子带出城!”老麦怒不可揭。
关略突然冷笑一声:“你也有这么急躁的时候?”
“对,我比不得你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都这样了还能安稳坐在这里,而且还把人手都撤了,你这是把她们往死路上逼。”老麦说话有些难听,但他也是真燥了。
关略却一步上前双手揪住老麦的衣领,扯着把他往桌子前面来,一手再摁住他的头,将他硬生生摁到台灯的灯光下面,眼前便是那件血衣,上面摆着两只铁皮盒子。
“好,你说我疯了,对,我是快疯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把盒子打开看看!”
老麦被关略摁着动弹不得,可灯光下面那两只铁皮盒子却分外刺眼。
“看啊,你他妈怎么不敢看?”关略的声音沙哑发沉,可回荡在耳边几乎可以刺穿人的心脏。
老麦不禁身子晃了晃,伸手过去将其中一只盒子打开,灯光下一片血红,那么触目惊心的一瓣,老麦指端突然刺了刺,感觉像是被人活生生剥了一层下来,卷缩着立即将手收回来,可关略摁住他的身子不允许。
“还有一只,打开!”
还有第二只。
老麦再度伸手过去的时候已经抖得厉害,打开,里面是更为粘稠的一片血红,顶上的台灯将其照得发亮,心里却像是被东西碾过,喘不过气,只能闭上眼睛。
关略却一把将老麦又从桌子上拎起来,扭过身来面对自己:“你看到了?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老麦喘了口气才敢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背对着身后灯光,整张脸被黑影盖在下面,面容萧寒绝戾,很少有波动的眼睛里满是浓浓的杀气。
“老九…抱歉!”
“抱歉?你现在跟我说抱歉?你知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当初迟峰那一枪我差点就疯了,我发过誓不会让她再受一遍那样的苦,可现在呢?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对她做了什么?啊,都做了什么?”关略痛苦地嘶吼,一把将老麦甩开。
老麦往后跌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雅岜已经捂住嘴哭得发不出声。
房间里沉得像是世界末日。
老麦摘下眼镜,用手盖住脸,好一会儿才使劲搓了搓,找回一点力气。
“老九…”声音同样哑得惊人,“可能只是想吓唬你,不是她的。”
“我也希望不是,可我认得出!”
沈春光有咬手指甲的习惯,所以每片指甲都被她咬得光秃秃,却不平整,像是被狗啃过一样。
铁盒子里的东西,中午寄了一片,现在直接是三片。
都说十指连心,关略无法想象这些人把指甲活生生从她手上剥下来的情景。
他怎么能够不疯?
“滚出去!”
“九哥……”
“滚出去!!!”关略回头撑住桌面才能站稳,声音却是沉吼而出。
雅岜不敢再多问,梗着声音离开。
老麦魂不守舍地在房间里又站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男人。
关略垂头站在桌子前面,两只手死死捏住桌沿,指甲往木头里面抠去,宽厚的肩膀往后收紧,一口口喘气,像是经过一番殊死挣扎后快要濒临死亡的困兽。
老麦心里的恐惧更甚。
他一直觉得关略能够自如地收放自己的情绪,可原来他也会有失控的时候,而这种失控便意味着那女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老九……”
“你也滚出去!”关略撑着桌子又吼了一声。
老麦又狠狠喘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快到嘴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274 宝贝,你要平安出生 为“碧绿色的兔子”的水晶鞋加更
老麦和雅岜都出去了,关略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里面躺着另外一只纸盒子,盒子里装的是那块苏诀从缅甸给他带回来的手表,表面有焦痕,他这么多年也未把焦痕擦去。
盒子旁边是一只塑封的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半枚弹头。
关略将弹头拿出来放在手心,灯光下弹头被照得噌亮。
曾经就是这颗子弹射入了唐惊程的身体,他当时亲手抱着浑身是血的唐惊程时已经体会过那种锥心之痛,可现在呢?
对方只送来了这几瓣指甲,他却已经生不如死。
关略撑着额头将那枚弹头投到桌上的铁皮盒子里,连着指甲一起,“咚”地一声,房间里终于有了一点声音,却像是一颗石头沉入他乱成一团麻的心底。
终于撑不住了,关略虚虚瘫到了椅子上。灯光下那两只铁盒里的血红刺得更加厉害,他索性将盒子盖上,一臂枕着趴在桌上。
房间里再度恢复安静,静得让人发慌,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皮,刚好对着床前那片落地窗。
窗外是一片沉寂的夜空,空中繁星闪亮。
“爬那么高干什么?”
“高处可以看得到更多星星。”
“就这么喜欢看星星?”
“对啊。而且头一次发现腾冲竟然有这么多星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今天又死了一个…”
“你真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说法?”
“不信啊。”
“那你还看?”
“……”
关略脑中又想起沈春光坐在水晶宫阳台栏杆上看星星的场景,那时候他刚把她从缅甸军营里带回来,脚上也受了伤,独自一人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那里看星星。
星空都成了她的布景,她那一抹迎风而坐。弱弱的,软软的,瘦瘦的,晃啊晃的身子……
关略觉得眼睛里酸得厉害,用手指捻了捻,起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出去,走到院里的时候雅岜正坐在台阶上抽泣,见关略出来他立马起身追了两步。
“九哥,您这么晚还出去?”
可关略脚步没停,也没吱声,雅岜只能留在原地。听着门外汽车引擎发动的轰隆声,又低头看了眼手里握的那只裸女手玩件,扑哧扑哧抽了两口气。
“唐姐姐…”立马又哭出了声。
……
关略将车停在那条老巷子外面,夜深人静,巷子里所剩不多的居民早就已经睡下了,偶有几间夜里营业的店铺里还亮着灯。
他一路抽着烟步行进去,脚底下踩着已经上了年代的青砖石。脚步声多沉重,他的心就有多沉重。
因为唐惊程的那间工作室已经几年没人去了,又在巷子最里头,所以无人关注。
早晨九戎台的人冲进去时把门锁都撞坏了,现在大门锁不上,只能那么虚虚掩着。
关略直接推开进去,身后带进一阵风,院子里满地的银杏叶子又跟着飞旋起来,他便踩着那一地枯黄走进去,摁了灯,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院子不算大,前面是正门,穿过院子便是后厅,也就是唐惊程的工作室,工作室前面有几层台阶,台阶和后厅窗台上摆着许多盆花草,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种,反正都已经全部枯死了,只剩下一点根枝。
关略不禁想,这些花草以前肯定不是那姑娘在伺候,她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养活得了其他生物,想着想着唇角就不觉勾了起来。
抬头顶上一片朗朗星空,吹着巷口吹进来的风,这是关略第一次好好站在这栋院子里。余扑乒号。
这栋院子虽然已经荒废多时,可他莫名觉得还有唐惊程的气息,这是她的过去,很远很远的过去,这个过去里面全是属于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回忆,那时候这里只有邱启冠,没有他,所以他才从来不愿意踏入。
关略在院子里将剩下半根烟抽完,跨过台阶进了后厅。
后厅有些乱,几张石桌拼成的工作台上扔满了生活垃圾,雕玉的小工具和图纸被丢得到处都是,以前插画笔的小筒子被拿来当了烟缸,里面装着没有倒尽的烟灰和烟头。
那些人应该在这地方藏了好几天,关略沉沉出了一口气,转身又看到最里面靠窗有套**的桌椅。
关略走过去,将桌子上的台灯打开,白亮的灯光照出一片飞舞的扬尘,扬尘之下是灰蒙蒙的桌面,桌面上散乱放着一些锉刀和碎玉,右手边是成卷的图纸,图纸上随意扔着一双棉布格子的护袖和同花头巾,可能因为时间比较旧了,头巾的颜已经有些湮掉。
左手边是一台老式复古电话机,上面同样蒙了一层灰,电话机旁边是一只锡制烟缸,缸里横七竖八许多烟头,再过来是笔筒,筒子里插着几支笔,可惜笔帽都没有了,有两支上面还绕了几根黑细细的发圈。
关略就笃定那些发圈都是那姑娘的,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坐在这片灯光下悉心雕玉的场景。
一定是闷着头,手臂上套着护袖,头上裹着头巾。
以前她是长发呢,发梢微卷,浓密地铺在脑后,雕玉的时候她应该会扎起来,或者干脆直接盘到脑后,露出一大截细细长长的脖子,累了或许会抬头,看着窗外那一小方天空,运气好的时候还会看得到星星……
关略一屁股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着,心想以前那姑娘也会经常坐在这抽烟。
说实话关略以前很喜欢看她抽烟,细细长长的烟被她捏在指端,再送到嘴里叼着,她嘴型很好看,唇瓣不厚不薄,颜粉嫩,上瓣唇角有些微微往上翘,不笑不动的时候就看上去特别倔强,可一旦抿唇抽烟上唇的棱角就会被稍稍拉平,身上那股倔劲会淡掉几分,剩下就只有眼角眉梢被烟熏出来的媚。
媚啊…特别是她事后抽烟的时候,总是喜欢光着身子黏在他胸口问他要烟抽,边抽还会边撩他,又浪又好看。
关略忍不住又咬了咬牙槽,心里疼得几乎快喘不过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这姑娘,找死么?
他摸了摸额头,将心里痛苦的情绪压下去,随手又将面前那卷图纸捞过来打开,图纸都比较大,上面画着各玉雕作品的三维模子和细节,有些是电脑制图,关略也看不懂,卷起来想放回去,可突然从里面飘出来一张纸。
一张普通的a4纸,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还被撕了一点边角,上面有明显的折痕和印子,感觉曾饱受过凌虐,上面用铅笔浅浅勾了什么图案和字迹,只是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看不清。
关略将那张纸凑到了灯光下面,看了一会儿勉强看出纸上画了一块锁牌和钥匙的图案。
锁牌上还有类似于麒麟或者龙凤的纹路,只是纹路已经模糊了,不过旁边那枚钥匙轮廓很清晰,关略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沈春光腕上戴的那枚,只是图纸上画的明显要精致很多,反而显得她手腕上戴的雕工拙劣。
关略再看了眼桌面上被割下来的碎玉,不禁心口一疼。
那枚钥匙应该是她三年前雕的,那时候唐惊程的右肩受了枪伤已经无法拿锉刀,却硬是要把自己闷在工作室里两天,最后也就雕了这么一套不成器的锁牌和钥匙。
关略拿着那张a4纸觉得心里沉得厉害,也就是说她手腕上那枚玉钥匙是她离开云凌去缅甸之前就有了的。
三年前就存在的东西,陪着她经历过了一场生死。
纸上锁牌和钥匙的图纹下面还有两排字。
字迹很轻,有些潦草,关略将桌上的灯光又调亮了一度才勉强看清几个字。
“平安…福…岁岁……”默念在心中,第一排也就寥寥几个字,关略大抵也能猜到应该是一些“平安喜乐”之类的吉祥话,可能是雕这一副锁牌和钥匙的用意。
可第二排字比第一排笔迹更轻更潦草,关略废了老大劲才看懂一点点。
“种子…发芽了…水……”他直接念出来,某个泣吟般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
“关略,你是给过我希望的人,你在我心里放了一颗种子,现在种子已经发芽了。”
“发芽了,然后怎么办?”
“然后你得给她水喝,让她湿润,不要让她死。”
这是三年前唐惊程对他说过的话。
“种子,发芽了,水在哪里?宝贝,妈妈给你湿润,你要平安出生…”后面一句话的字迹已经被岁月抹掉,关略怎么也看不清楚,可最后落款有日期,是三年前那个夏日的某一天。
这天之后没多久唐惊程便跟着苏诀去了缅甸,随后传来她在帕敢矿区的一场暴动中不幸去世。
可是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宝贝,妈妈给你湿润,你要平安出生…”
你要,平安出生…
关略突然觉得身子一晃,浑浊的思绪中被残忍劈开一道口子。
“……从我刚才的检查和这么多年的妇科经验而言,沈小姐应该小产过……”
“沈小姐的子宫明显做过引产,当时那孩子应该已经很大了,起码16周以上,可能因为某些意外导致孩子胎死腹中,不得不事后做手术将死胎取了出来……”
关略捏着手里那张发软发皱的a4纸,所有记忆如猛浪翻滚而来。
院子里的风更大了,满地的黄叶被卷到半空中,月夜之下是谁在悲鸣,又是谁被湿濡模糊了眼睛?
275 告诉我真相
苏诀最近睡眠很浅,虽然自己已经从藏毒案里脱了身,可苏霑还在逃,苏梵的逃税走私案还没判,苏闳治还在里面,公司账户还在封。所有事情似乎都处于停滞和不知未来的状态。
所有这一切几乎可以让苏诀焦头烂额,可他难得心里沉得发静,静到最深处的时候便会想沈春光。
虽然关略当面跟他承认他不想管,可潜意识里苏诀就觉得这男人不会真的舍得撒手不管。
就像当年唐惊程在缅甸受伤,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像个破败的布娃娃一样软软地卧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告诉苏诀一个事实。
“……他觉得是我害死了楼轻潇,毕竟那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却当着我的面从楼顶跳了下来,换作谁都会觉得是我把她逼死的。所以算了,这笔账我认,就当他还我启冠那笔债……我也能接受他恨我,可是为什么…那个孩子是他的,他的亲生骨肉啊…他心里可以容不下我,为什么连孩子都容不下?……”
那时候唐惊程真是撕心裂肺呀,可苏诀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或许男人与男人之间也会有感应。他分明见过关略对唐惊程浓烈到近乎不讲理的占有欲,感觉其他男人多看她一眼都不行,怎么真舍得叫人在缅甸朝她开枪?
可是唐惊程说她当时确确实实在电话里听到关略的声音,而且那玉器市场是她亲自跟关略约好的,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苏诀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烦乱压抑。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已经早晨五点多了,天光有些消亮,反正已经睡不着,苏诀索性穿了衣服起床。
这阵子他刻意将生活节奏放慢,反正公司暂时也去不了了,有些事便在家处理,这么多年操劳繁忙,难得缓了一口气,却又碰到沈春光“失踪”。
苏诀洗漱好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喝,看看现在时间尚早。便想下楼去附近透透气,顺便买早饭。
走进电梯发现里面很暗,感应灯坏了好几天了,物业那边也一直没人来修,这小区也只属于中档,当年他从医院辞职出来之后进了苏梵,站稳脚跟后用自己的公积金贷款买的。一住便住了这么多年,大概很少有人会相信堂堂苏梵的老总会住在这种地方,可他就是懒得换。
说到底其实苏诀是个长情之人,对人对物都是这样。
不过当年他跟姚晓棠订婚之前倒另外置了一处房产,好歹对方也是德丰银行的千金,总不能让她住在自己这寒酸百来米的小公寓里,只是后来姚晓棠出事,婚事被搅黄了,这些年那套房子也一直空着。
苏诀没想到要搬过去住,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住哪儿都一样。
出了电梯苏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边接听边往大厅外面走。
“田伯父,早。”
那边是田信中气十足的声音:“早,没吵到你休息?”
“没有,我已经起床了。”
“那正好,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头子喝早茶吗?”
苏诀想了想,应了下来:“好,那我一会儿开车过去接您,就去您常去的那间酒楼,正好有事跟您谈。”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可以,待会儿见。”苏诀收掉手机,一抬头便见大厅外面停着一辆车子。
车门那边靠着一人影,正好背对着大厅的门,只露出小半截上身和后脑勺。
苏诀不觉心思一冷。
关略?
苏诀立即加快脚步走过去,果然是他猜想的那个人,就靠在车门上面,手里捏着半截烟,脚下踩了好些烟蒂,感觉在那已经站了好久。
“关先生…”苏诀喊了一声。
关略从灰蒙蒙的晨气和烟雾里侧过身,倒是让苏诀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胡渣邋遢不说,就连平日里总是淡然精熠的眸子也像是被磨光了颜,好像遭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就那么虚虚靠在车子上,浑身都是无力感。
这样子的关略让苏诀不适应,心口一跳,立即问:“是不是沈春光出事了?”
关略却迟迟没有反应,捏着烟抽得更猛。
苏诀见他这模样更加担心。
“关先生,人已经被掳走好多天了,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她现在情况如何?对方到底想怎样?或者…”
“或者什么?”关略总算接了一句话,声音寒涩透亮。
苏诀总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反常,大清早跑他楼下候着,自然是有事,所以他索性不问了,等着关略自己说。
关略将手里半根烟迅速抽完,碾在脚下,抬头朝苏诀又走近了两步,刚好站在了路灯下。
因为时间稍早,天光未开,路灯还亮着,混着冬日里厚重的雾气,将两个男人脸上的神情照得清晰分明。
一个因为过于忧心而显得憔悴颓唐。
一个因为长夜未眠站在冷风里半宿而浑身僵硬。
两人就那么对立而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关略嘴角哼了一声:“你很担心她?”
“自然,怎么关先生第一天知道?”
“那倒也不是,只是想问,你这么担心她是出于什么立场?”
“如果我说我对她有所企图呢?”
关略嘴里又哼了一声:“知道,三年前苏总的企图就已经很明显。”
苏诀不觉一愣,顿了几秒心中已经了然:“你知道了?”
“难道你觉得我还不该知道?”
“不是,早晚的事,甚至我都认为你知道得晚了。”苏诀清楚沈春光的脾性,那姑娘看着聪明,其实脑子里的褶子不够多,关略又是这么精明的人,与他相处这么久肯定露了破绽。
关略又是一声凉笑:“是啊,知道得太晚了,只能说苏总演戏演得好,当年给我送了一块被炸焦的手表,知道我肯定会去查,百达翡丽的定制,全球也就那么几百块,编号独一无二,一查便知是她的所有物,错不了。”
话都已经说成这样,苏诀知道已经瞒不下去。
“是,手表确实是她的,可她当年命大逃过一劫,没有死在缅甸。”
关略不觉将眼睛闭上,深呼吸,嗅到晨雾中凉凉的湿气。
谢天谢地,虽然他之前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沈春光便是那姑娘,可终究还有一丝不确定,现在苏诀亲口证实了这一点,就如当年他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手表的心情一样,感觉全世界都兜头盖了下来,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苏诀见关略的表情实在异样。
如果当年真是他向唐惊程的动的手,现在证实唐惊程没有死,这男人应该气愤或者失望,可为何看上去竟有些挣扎的痛苦。
“关先生,你大清早守在我楼下,应该不仅仅是来问我这么一个问题?”苏诀问。余扑史号。
关略又咬了咬牙槽,睁开眼睛。
是,他当然不是为了这个问题而来的,他心里藏着更重更深的东西,原本昨夜从唐惊程的工作室出来他便直接驱车到了苏诀公寓楼下,可他硬生生在这里站了大半宿,抽光了身上所有的烟。
所幸夜里的风够冷,将他的思维全部冻结,结成一块冰,压住他心里的激燥和恐惧,那么多矛盾的情绪啊,那么多难以启齿的问题。
他想问,却又没有勇气问!
几时他竟成了这么犹豫不决没出息的男人,为了个问题在楼下站了一宿都问不出口?
苏诀看出关略脸上的挣扎,觉得不大对劲。
“关先生?”
关略搓了搓手指,压住胸腔里的呼吸,良久,久得好像比这三年时间还要漫长,他才鼓足勇气。
“她去缅甸之前,是不是已经怀孕?”终于问出了口,以为苏诀会否认,可对面的人突然目光一紧。
“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
“什么?”
“三年前…”苏诀解释了一半,突然声音全部被呛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三年前什么?”关略催,满脸的急躁和期待。
苏诀暗自也压了一口气:“要不跟我去楼上,这里讲话不方便,顺便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关略想了想:“好。”跟着苏诀上楼,电梯里黑暗一片,只听到手插进裤袋里的簌簌声。
到了门口,苏诀掏出钥匙开门。
关略进去,扫了一眼,不算太大的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茶几上摆着几本古玩和玉器鉴赏之类的杂志,一旁镶入墙体的木架上放着许多工艺品,其中正中间一格是樽白玉手雕件,裸着后背的美女身体,线条流畅,那是邱启冠早些年雕的那樽“出水芙蓉”。
“坐!”
“不用,问完事我就走。”
“坐,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看。”苏诀声音也是凉凉的,没有丝毫客套,把关略一人晾在客厅里,自己去了书房,很快就拿了一只手机出来。
手机已经有些旧了,是三年前的型号,苏诀早就已经不用了,他重新换了块电板进去,开机。
关略寒着脸:“你要给我看什么?”
“答案,你要的答案,就在这只手机里。”苏诀边说边在手机上摁了几个键,递给对面的关略。
关略接过去,抱着狐疑将目光睨到手机屏幕上……
第276章 前尘往事,三年前的那起爆炸案
关略接过去,抱着狐疑将目光睨到手机屏幕上……
日月潇潇,三年时光,他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在那一刻被送到顶端。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缅甸帕敢的玉都宾馆门口,远山夕阳斜照而来,金色的阳光笼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照片上的姑娘穿得一身艳丽,上面是绯红色上衣,下面围着孔雀蓝笼基,裙身狭而窄长,将她往前隆起的小腹曲线勾勒得清晰无疑,刚好侧身对着镜头,她就那么站在阳光下,轻轻捏着对面一个女孩的手,女孩衣着破旧,腕上却戴着那块与她衣着打扮明显不符的百达翡丽。表面上镶着蓝色钻石,阳光下熠熠生光。
那姑娘捏着她脏脏的手也丝毫不介意,脸上的笑容如沐温柔,像是披着一层圣洁的光,美得不可胜收。
关略的目光在这张写满美好的照片上停留了数分钟,胸腔下那颗心脏被一下举了起来,又被人狠狠砸到了地上。
真他妈疼啊。疼过他曾经遭受过的所有拳头和刀伤。
苏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想至少猜对了一半,看来关略并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个孩子。
“坐吧,我觉得有些话有必要坐下来跟你谈。”
关略拿着手机身子晃了晃,最终坐到了身后的沙发上。
苏诀去阳台给田信打了个电话,告知有事要耽搁一会儿,再度回到客厅的时候见关略的神情还是那么痛苦僵硬。便缓了一会儿,问:“喝水吗?”
“不用。”关略的声音哑得明显,他垂头一直将那只旧手机捏在手里,露出半个额头和紧锁的眉峰。
苏诀有绝对的耐心,时间尚早,往事太乱,他也不催,等对面的人将心情平复一点才准备开始。
两个男人就这么各自坐着,房间里的空气流动得逐渐变缓,直到窗外有些消亮,关略才抬起血红的眼睛。
“能不能跟我说说?”
“说什么?孩子?”
“嗯。”
“孩子是你的。”
“我知道…”关略这三个字被他咬得异常痛苦。按照时间推算他已经能够确定孩子是他的了,多么残忍的事实啊。
苏诀叹了一口气。
“她去缅甸之前就已经怀孕了,离开云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四个月。”
“四个月?”
四个月的孩子,几乎要成形了。
关略再度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为什么非要走?”他记得当时他还豁出脸皮去找过她,希望两人可以重新开始,可她非说她只把自己当成床伴药引。
苏诀对于这个问题也回答不清楚,他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跟那姑娘相处这么多年,她愿意说,他便听,她不愿意说,他也从来不问。
“我猜大概是接受不了继续在云凌呆下去吧。当时你未婚妻刚去世,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她觉得你应该很恨她,而且她也恨你,你们之间那么多隔阂,而她的脾气你也清楚,拧,认死理,而且喜欢钻牛角尖。”
说穿了就是想不开,抱着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恨觉得必须做个了结。
当年邱启冠和楼轻潇的死还横在两人中间,这根刺扎得太深,唐稷又走了,万念俱灰之余她真的撑不下去。
“可是她怀了我的孩子啊。”关略心里痛得像是在滴血,这女人怎么可以狠心成这样?对他狠,对自己也狠。
苏诀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冷笑一声:“孩子?对,幸亏她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不然未必撑得到跟我去缅甸。”
“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她当年去将军府向你行刺是一心求死的,可送到医院急救,医生告知她已经怀孕,她曾经一度很纠结要不要留下那个孩子,但最后还是没舍得打掉。”
关略用手痛苦地抱了抱脸,掌心那条长而深的刀疤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那个雨夜的情形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
唐惊程只身一人去了将军府,当着众人的面向他亮刀子。
她大概也料到自己肯定杀不了他,既然杀不了她,那她就干脆死在他面前吧。
那会儿关略就已经知道这姑娘有多狠,用他送的那把刀抹自己的脖子,还不如直接刺他身上呢,可谁知道那时候她腹中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关略抱着脸苦笑一声,笑造化弄人。
苏诀觉得心里也压抑得紧。
两人一时又都没了声息,知道关略低沉的声音从他手指缝里溢出来,问:“她三年前是不是走得很痛苦?”
苏诀摇头:“没有,她比你想得要勇敢,有些事想通了也就那样,所以她才选择要去缅甸养胎。走的时候心情已经很平静,是真的平静,就像…”
苏诀回忆起当年的唐惊程,坐在工作室里悉心雕那副锁牌和钥匙,站在曼德勒的玛哈根德昂僧院门口布施,穿着艳红的裙子,与一众托着小钵的僧侣巧笑倩兮,或者双手合十,跪在贴了金箔的佛像面前为孩子祈福。
那时候的唐惊程像什么?
“像什么?”
“就像高山流云,有温润的外表和坚韧的内心。”苏诀一直觉得那时候的唐惊程是最美好的时候,就像她19岁的样子,笑得平淡安宁,“可惜后来出事了。”
关略心口蹙紧,他已经有些猜到:“那场意外?”
“意外?你觉得三年前的爆炸只是场意外?”苏诀这话问得蹊跷,关略心思谨敏,不由眉头锁得更紧。
“你什么意思?”
苏诀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关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当年只说缅甸那场爆炸是因为当地势力暴乱,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唐唐曾经跟我提过,她说在爆炸的前一分钟她接到缅甸当地的陌生电话,对方是你的声音,声称要取她和孩子的性命…”
关略捏着手机的手浑然一松,手机掉到了茶几上。
“怎么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当时狙击手就埋伏在她身后那栋楼里,大概也就两百米的距离,不过万幸刚好有个缅甸当地的姑娘救了她一命。”苏诀抽过茶几上的手机,指着照片上的人,“就是这姑娘,她当时刚好去找唐唐,子弹射出来的时候她推了唐唐一把,所以没射中,却击穿了她身后机房的柴油桶…”
爆炸便是一触即发的事,关略用手再次抱住头,他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甚至可以听到耳边回荡的轰鸣声和炸烈声。
苏诀陈述这些事的时候也是带着万分的勇气,因为太痛苦了,除了唐惊程之外,那段时间他也几乎跟着她经历了一段生死。
“爆炸中那个缅甸女孩当场就死亡了,因为身形和唐唐差不多,而且刚好也有孕在身,手上还戴着唐唐的腕表,所以登记受害人名单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唐唐,而我那两天刚好在密支那,得到消息赶回帕敢的时候事故现场已经一片灰烬,只拿到了那块手表。”余丽宏弟。
苏诀从当地军警手里拿到手表的时候也差点疯了,可转念一想手表应该在尼拉那里,而当地军警只把那起爆炸案当成普通的民众暴乱,所以草草处理了现场,而且按照当地的惯例,为防止尸体存放发生疫情,所以尸体运到警局稍作登记之后就被焚烧了。
苏诀从密支那回到帕敢,除了那块手表之外只得到了一张受害人名单信息,名单上清清楚楚写了“唐惊程,中国籍”几个缅甸语。
“拿到手表之后我不信唐唐出事了,于是安排人去找。帕敢镇上的正规医院也就那一家,当时爆炸伤了好些人,医院里一团乱,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那会儿的情形几乎可以想象。
帕敢镇上的医院规模很小,设施陈旧,加之医护人员人手严重不够,爆炸发生后一下子被送去了十多号人,伤者有轻有重,手忙脚乱之余当然也不会有人对伤者进行登记。
苏诀找不到唐惊程也正常。
“后来呢?”
“后来?”苏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许多事情历历在目,自己当时也是彻底乱了,十多号伤员中间竟没有一个是唐惊程,死者里面却记着唐惊程的名字,他担心之余开始有些慌了手脚。
“幸亏医院里有名护士告诉我,当时从爆炸现场送过来的伤员中间有个女孩子伤得特别严重,医院便联系国际救援中心把她送去了密支那。”
密支那那边的医疗条件相对要比帕敢好一些,苏诀又连夜赶回密支那,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有个朋友在缅甸救援中心当无国界医生,我通过他联系到了密支那那边的医疗队,到那边的时候却被告知人已经被送走了,因为烧伤重度感染,密支那医院没有能力救治…”
简单的一句“烧伤重度感染”,关略的拳头拧到一起,指关节咔咔作响。
难怪三年后他见到的沈春光面目已经与三年前有些不一样。
“我朋友帮我查了几日,最后确定人在仰光,我连夜飞过去,深夜的航班到了那间医院,可是……”说到一半苏诀竟有些力不可支。
大抵是回忆太痛苦了才会让他失控。
关略的拳头拧得愈发紧。
“可是什么?”
苏诀将双手合十撑在自己额头上,摇了摇:“我赶到仰光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第277章 回忆汹涌,他的傻姑娘
苏诀将双手合十撑在自己额头上,摇了摇:“我赶到仰光见到她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
这也很正常,当时爆炸威力很大,唐惊程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可因为救治不及时,又一路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加上缅甸医疗条件确实差,所以当年唐惊程被送到仰光去的时候已经是烧伤重度感染。
不过所幸当时那场爆炸被判定为暴乱,所以国际救援队介入接手了唐惊程,本着人道主义不会直接将重伤的病人放弃,不然如果只是把她送到当地的医院机构可能就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当然,这也只能说是冥冥之中注定,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让她要攒着最后一口气撑下去,天意让她要熬到苏诀找到她。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重度休克,一个人躺在仰光一间中档医院的病房里,右边肩膀和整个右半边脸严重烧伤。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化脓溃烂……”
“不要再讲下去了。”关略突然抬高声音制止。
苏诀却冷笑:“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可你只是用耳朵听啊,当时我是亲眼看到的,亲眼看到她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那一夜对于苏诀而言是什么?是椎骨之痛,是后悔到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绝望。
为什么他要把她带去帕敢?为什么他又要把她一人留在矿区而去了密支那?
当年奄奄一息的唐惊程被送到仰光的时候医院那边就已经下了病危书,救援队的人也几乎对她放弃了,她就那么无人问津地躺在脏兮兮的病床上。
许多场景苏诀一辈子都不会忘,所以他能理解沈春光对关略这几年的恨。恨到骨子里。
“医院劝我放弃,我怎么可以!”
苏诀是医生啊,他读了那么多年医科,曾穿着白大褂救过人,深知救死扶伤的道理,也记得19岁的唐惊程曾鲜活地坐在他面前。死乞白赖地要他给她用纱布打个蝴蝶结,他怎么能够忍受她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苏诀不准,他那时候也是疯了,连夜让齐峥把她转去了仰光最好的医院,又想办法搞到了几支杜冷丁,他亲手给她注射进去。
他不准她死,她得活着。
唐惊程天亮的时候竟然醒了一会儿,看到面前的苏诀,那已经是发生爆炸案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了。
“你知道她醒过来看到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苏诀问。
关略咬着牙槽。
“什么?”
“她说,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关略眼眶一时酸得不可抑制,垂下头去。
那个云凌的清晨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苏诀也用手抚了抚额头。
“她想活,我就不准她死。”
唐惊程转院之后进了无菌舱,在医院里疗养了一段时间,情况稍微好转,之后苏诀又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了缅甸当地的政府军。安排了一趟专机把她送去德国。
“这三年她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前后两次植皮手术,一次在仰光,住了近半年,随后去德国,在德国进行了右肩骨骼手术外加一次深度植皮,最后一年在新加坡,三次整形,前后一共六次手术,每一次都像是进一趟鬼门关。”
苏诀冷漠地说着这些数字。
关略用手抱着脸无力地倒在沙发上,他现在能说什么?能为她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承受过这么多痛苦。”
“是,六次手术,术后要面临刀口恢复和感染,可是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从头到尾没有吭过一声。”
关略摇头,手肘撑在膝盖上。
他见识过这姑娘的韧性,当初迟峰那一枪几乎射穿了她的肩骨,那么深的伤口,换药的时候不肯上麻药,愣是咬牙挺着。
那么瘦弱的身体,体内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可六次手术,体无完肤,她到底是靠着什么信念撑下去的呢?
关略几乎不敢想,也不想问。
苏诀看着面前已经快要崩溃的男人,最后一击。
“她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痛,身上的伤口她尚且能忍,不能忍的是那个孩子。”
关略听到“孩子”两个字突然抬起通红的眼皮。
“孩子在那场爆炸中胎死腹中,她被送到镇上医院做了引产,不过当地妇科水平有限,手术没做干净,后期子宫继发感染,那时候她人已经在仰光,医生说保不住了,建议将子宫摘除,她死活不肯,从床上滚下来求我……”
苏诀声音几度梗塞。
关略觉得自己的心都大概不属于自己了,疼得快没有知觉,千刀万剐也就这样吧。
“后来呢?”他沙着声音问。
“后来…”苏诀抬头看了眼窗外,“她说就算死了也不能把子宫摘掉,你知道我一向都依着她,所以答应了,二次手术之后保守治疗,又托朋友从德国带了药,子宫是保住了,但是孩子没了。”
关略一时没了声音,苏诀猛然吸了一口气:“孩子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我知道她回腾冲之前又去过一趟帕敢,辗转找到了镇医院当年给她做引产的医生,医生告诉她孩子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不过已经成型……”
说到这苏诀抬起头来,看了眼沙发上的关略,又补了一句:“对了,是男胎。”
苏诀轻描淡写的一句“男胎”,刺得关略再度将眼睛阖上,手掌盖住自己的脸,仰面,将身子疲惫地倒向身后的靠背。
仿佛一切都被冻住了,思绪停止转动。
回忆如此汹涌,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余余大扛。
苏诀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不再继续往下讲,给他留了一点缓冲期,客厅里又没了声音,好一会儿,听到沙发上的人终于沉沉地喘了一口气。
“我还是给你去倒杯水吧。”苏诀起身要去厨房。
关略摇头,将手从脸上拿下来,稍稍直起一点身子,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
烟盒已经被压扁了,里面还剩最后一根烟。
“介意吗?”
“无所谓。”
关略这才将烟抽出来叼到嘴里,打火的时候手都在抖,好不容易点着了,他用劲抽了几口,终于找回一点神智。
“为何三年前你要拿着那块残表来告诉我她的死讯?”
“这也是她的意思,她觉得当年是你派人向她和孩子下的手,她也是凭着那点信念才撑过了这么多次鬼门关。”
“所以她以沈春光的身份来接近我,其实目的是报仇?”
“报仇?应该是吧。”苏诀苦笑,“可惜她在你身边这么久,一直没对你下手,不知是没有机会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或许就是舍不得吧,虽然沈春光从未承认过她爱这个男人,可苏诀分明在她眼里看到过希冀。
“只是这个傻姑娘,吃了那么多苦才能面目完好地站在你面前,仇没有报成,现在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苏诀说这句话的时候难免太伤感。
他陪着她一路走到现在,看过她最美好的时候,也看过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只是临到最终她还是选择回到关略身边去,他知道她花了很大力气。
“关先生,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是是非非你自己应该清楚,当年那场爆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我想你心里也已经有数,至于往后的事……”
“往后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把她找到,我不会让她再出事。”
关略坐在苏诀的客厅里抽完余下的那半根烟,起身站起来,临离开时站在门口又回头。
“谢谢!”这两个字是发自真心的,肺腑之言,“谢谢你当年把她留在这世上。”
苏诀苦笑:“不用,我为她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
……
关略从苏诀的公寓出来,清晨的一点薄光已经从厚重的云层里面透出来,雾气被风吹散,重新坐到车里的关略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掏空了,可心里又被什么东西塞满。
那个姑娘啊。
他嘴角不觉哼了一声,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手往外套口袋里揣了揣,里面是一小块碎玉。
玉是他从唐惊程的工作室台上顺手拿的,在他口袋里捂了一晚上,上面已经有了点温度。
关略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有些事情在他得知当年爆炸案非意外之后,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想通了,为何沈春光要隐瞒身份,为何叶覃要对她下毒手?
而且当年的爆炸案发生在缅甸,当时叶覃也正好在缅甸。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三年前唐惊程又没得罪过什么人,谁非要跑去缅甸对她下手?只是关略想不通的是为何叶覃要这么做?
她跟唐惊程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到如此田地?
关略坐在车里,身上已经没有烟了,又折腾了一晚,准备先回关宅,快到的时候却接到了雅岜的电话。
心里不免又是一沉。
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惜……
“九哥,您在宅子里吗?”
“怎么了?”
“有……算了,您还是回来吧,回来再说。”
第278章 对峙僵局结束
关略一路疾驰回关宅。
雅岜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见他杀气沉沉地进来,立马迎上去。
“九哥…”
“有消息?”余鸟向号。
雅岜红着眼睛:“对方又寄了东西。”
关略拳头不自觉收紧,可是他得冷静,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这时候如果连他都慌了阵脚。谁能把她救出来?
“进屋说。”他起身先跨步进去,雅岜赶紧跟上。
两人进了后厅,厅里没有开灯,院子里有些许浮光照进来,不过光线很薄,所以后厅里显得不够亮。
关略站在靠墙的长桌前面,熬了一夜面色自然不好看,不过勉强还能沉得住。
“东西!”他尽量维持声音平稳。
雅岜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这次不是铁皮盒了,换了一只不知从哪里捣鼓来的塑料盒。蓝色外皮,上面的包装纸被撕掉了,只留下一层白色的胶水黏在上面。
关略将盒子接过去,盒子分明很轻,可他却觉得沉得有些拿不住,手有些发抖,问:“你看过了?”
“没有。没有看过!”雅岜立即否认,说完用手使劲抹了抹鼻子,“嗤”了一声低下头去,有低弱的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我…不敢看…”
关略后背一僵,是啊,不敢看。
何尝他就敢看了?前面两次合着四片带血的指甲。就光这样已经差不多要了他半条命去,这次又会是什么?
无论什么关略觉得自己都未必撑得下去了。
“九哥,您不打开看看?”
关略死死捏住那只塑料盒子,没吭声,转身上了楼。
这算什么意思?
雅岜木愣愣地在原地又呆了一会儿,想想不放心,还是随着关略上楼去,可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上卧室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
雅岜一听不好,加快速度往楼上跑。
卧室的门开着,踏进去便见一地狼藉,床边矮柜上的东西全被关略扫到了地上。就连平日里插玫瑰的那只白瓷花瓶也碎了,瓷片砸得到处都是,满地散着艳红的花枝。
这是怎么了?
“九哥……”
雅岜怯生生地跨进卧室,不敢踩地上那些鲜红的玫瑰,就这么踮着脚尖走到床前。
关略正独自坐在床边上,垂着头,脸往下埋着。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能见他两手揪住额前的头发,胸腔起伏剧烈,扑哧扑哧喘着气,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雅岜觉得气氛不大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九哥”会砸东西,对方到底又送了什么来?
“九哥,怎么了?”雅岜大着胆子问,目光却瞥到他脚边那只塑料盒子,盒子也被打翻在地了,躺在几枝鲜郁的玫瑰花叶上,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待雅岜看清,一口气活生生顶到了喉咙口,喘不出来,吞不进去,直接化为了眼眶里泛滥出来的湿气。
盒子里这次装的是什么?雅岜情愿自己看错了,可怎么会呢?房间里光线那么敞亮,那东西他也认得,是两枚明显已经被人用过的避.孕.套。
床上关略的喘气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剧,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用了狠劲,指端泛白,头皮拽紧。
雅岜终于忍不住先哭了。
那帮畜生!
“九哥,可能未必…”雅岜哽着声音刚想劝,兜里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打破这要命的气氛。
他赶紧接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却是一声沉沉的嗓音:“叫关九接电话!”
范庆岩的声音,雅岜顿时愣在那,反应过来后立即用手抹了把眼睛,将手机递过去。
“九哥,那边的…电话。”
关略终于松开头发,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将雅岜的手机接过去凑到自己耳边。
“喂,东西收到了吧?看了之后滋味如何?是不是很爽?呵……反正我已经爽翻了,没想到这小娼货还能这么紧,妈的弄得我欲.仙.欲.死,皮肤还忒他妈滑,难怪你和苏霑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范庆岩下流的声音从话筒里溢出来。
卧室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关略捏着雅岜的手机,一口口喘气,心脏却胀得快要炸裂。
雅岜似乎感觉到了世界末日,外面天空也仿佛跟着一下子阴下来。
“范庆岩,你别动她,有什么事冲我来!”关略声音森寒,毫无波动,机械式地从齿缝里挤出来。
范庆岩却嚣张笑开:“别动她?现在知道舍不得了?那你当初他妈报什么警?啊,你报什么警?”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失控爆烈。
关略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否认:“我没有报警!”
“没有报警?我呸,你一边撤了出城的把守一边又勾结条子来堵我,行,既然你敢跟我阳奉阴违,劳资就敢弄死你女人!”范庆岩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关略捏紧拳头:“范庆岩你敢再碰她一下试试,我他妈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床上的男人也已经濒临失控,声音撕裂发狠。
一次次,血衣,指甲,用过的套,他不是神啊,他的忍耐力已经被拉扯到极限。
范庆岩听着关略在电话里的语气起伏,不禁笑:“行啊,就等你这句话,反正现在我也已经是贱命一条,不如拉你女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这是亡命之徒惯有的脾性,关略稳住一点情绪,这时候不能再刺激对方,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好,你说吧,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12小时之内你让条子撤干净,并保证我能安全出城,不然就等着给你女人收尸吧!!!”说完范庆岩那边就直接撩了电话。
关略再拨过去已经是关机。
条子,警方!有人报警!
他一拳敲在床靠上,关节作响,剧烈的疼痛瞬时传遍四肢百骸。
雅岜早就被吓得慌了神。
“九哥…”想过去劝,又没有胆子,却见关略收了拳,捞过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苏诀正和田信在相熟的酒楼里喝早茶,突然又接到关略的电话,只听到那边粗沉的声音,劈头盖脸就问:“你报警了?”
苏诀一愣:“没有。”
他不会傻到没经过商量就擅自报警,因为如果警方处理不当很有可能让沈春光推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关略听到苏诀回答“没有”,迅速挂断电话,随手又给老麦拨了过去。
老麦接得竟然异常快。
“老九,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警方已经搜到范庆岩那伙人的踪迹,目标范围大概在城南临近国道的一个小镇上,另外地址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了,现在我正往那边赶…”老麦讲话飞快。
关略恨得回头一把将床柜和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哐啷啷一长串的声音,吓得雅岜往后连续退了好几步。
是老麦报的警,是老麦报的警!
“麦博明,如果她有一点差池,我让你和叶覃给她陪葬!”关略咆哮,浑身战栗不已,说完便挂了手机,转身从身后的抽屉里掏出一杆枪,装子弹,上膛,冲出卧室。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雅岜顿了几秒,迅速跟着也跑了出去。
走到楼梯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宁伯带着两名下人上楼,刚才卧室里的动静太大了,宁伯知道已经出事,结果冲上来的时候与浑身杀气的关略撞了个正着。
“九少爷,您这是……?”宁伯问,关略却满脸恶戾,眼里都是被逼出来的血光,哪儿还管得着回答他,直接推开冲下楼去。
后面跟着的雅岜也是一脸匆忙:“宁伯,回头再说。”遂也跟着关略冲了下去,楼梯上一窜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是后厅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前院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一切都乱了,僵持这么久的对峙,终于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
老宅门口的银杏道上,雅岜将车子开得飞快,轮胎下面是跟着飞旋的叶子。
天色大阴,风声起来了,暴风雨将至。
副驾驶上坐的人浑身都是杀气。
“九哥,是不是已经…?”
“开定位!”
“好。”
雅岜将车里的定位系统打开,关略从手机里调出老麦刚发过来的地址。
“去这个地方。”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雅岜扫了那地址一眼,没敢吱声,刚才关略和范庆岩的对话他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范庆岩的意思是他已经把沈春光…不……唐姐姐……
雅岜不敢再往下想了,眼眶酸得厉害,又没胆子哭,只能将车子开得飞速。
关略一路都没有说话,只在中途给苏诀发了条短信。
老麦发过来的地址在云凌城南,城南那边都是未经开发的乡下,有许多农田和村庄,车子下了高架路就不大好走了,越往镇子里去路况就越不行,最后就干脆直接是石子路,车子开过去扬起一陈尘土。
雅岜也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幸好有导航。
大概开了六十多公里路,周边已经完全看不见高楼,眼前是灰尘漫天的土路,土路狭窄,两旁是稻田,勉强够一辆车通行,雅岜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银色车子。
第279章 窑口镇,锁定目标
“麦哥,那是麦哥的车子!”雅岜先尖叫出来。
关略也看见了,前方沙土飞扬,他眼底冒着冷光:“追上去!”
雅岜领命,急踩油门往前逼,眼看就要追上了。关略却在旁边突然抢了方向盘,车头猝然往一边拐,越野车粗宽的轮子轧过旁边的稻田,风从窗口猛地灌进来,一个急剧的急转弯,整个车身直接横到了那辆银色车子的前面。
老麦的车被生生堵了下来,急刹车,猝停。
关略直接冲下去,开了他的门。
“喂,老九…”
还轮不到他把话说完。关略一把就把驾驶位上的老麦拽了下来。
浑身尘土,滚了一身,老麦轱辘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关略却一掌将其拎起,还不待他站稳便又一拳抡过去,劲太大,老麦在地上又滚了两圈。浑身都是尘土,挣着要爬起来,关略上去又踢了两脚。
雅岜已经从车里下来,连跌带爬地过来。
“九哥……”声音里含着哭声,可惜风太大,声音被风声吞掉一半。传入耳里就像悲鸣。
老麦蜷着身子咳了几声,弓着背,往旁边泥地里吐了一口血水,爬起来的时候还没站稳,关略又揪住他的肩膀要一拳抡过去,可老麦丝毫没有抵抗,反而突然笑出声来……
两个男人在风声鹤唳中对峙,风卷着地上的砂砾和尘土从远处飞来,眯了各自的眼睛。
“老九,我知道这道上的规矩。”老麦声音急喘,嘴角还留着一点血丝。
“江湖事江湖了。我不该报警,可我也是逼不得已,沈春光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女人,她要没了你还能另找,但叶子对我太重要。”老麦又用手抹了一把被风吹麻的脸,苦笑一声,突然道:“叶子怀孕了你知不知道?已经快两个月。那是我儿子。”
关略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一时再也挥不下来。
天意如此吗?
“你的儿子?”
真可笑,关略闭上眼睛笑得猖狂。
老麦为了保住叶覃和腹中的孩子报警,可谁来体谅他,谁来体谅当年的唐惊程和那个最后死在腹中的孩子?
“麦博明,沈春光对我而言…”关略声音沙得有些厉害,眼睛被风吹得眯成一脉剑,剑锋萧亮,指着这世上寒凉的人和事,顿了顿才再度开口:“沈春光对我而言,不只是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日月星辰。”
三年前她便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只是他当时不愿意承认,如今三年过去,他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的误会和仇恨都应该被解开,他的世界里应该恢复光明。
他要她回来,安安然然地做他的女人。
老麦徒然一颤,好一句“日月星辰”。
“老九,你疯了。”
“你他妈才疯了。”关略继续揪着老麦的衣领,“叶覃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如果这次沈春光有一点闪失,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关略一把甩开老麦的衣领,老麦又往后倒了几步。
“上车,回头跟你算账!”
风将前面男人的衣摆吹得飞起来,雅岜立即跑过去替他开门。
老麦佝偻着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手摁了摁嘴角被撕开的地方,直到关略的越野车从旁边泥地里开上正道,他才蹒跚地往自己车前走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继续往目的地开去。
与老麦联系的警方已经基本锁定目标,现在人就在离当前大约还有十公里的窑口镇。余鸟央扛。
窑口镇听名字就能猜到是什么地方,半个世纪以前这一带是省内最有名的砖窑集聚地,整个镇上有不下于百来个烧砖的窑洞。
但近几年由于新型建筑材料兴起,加上红砖烧制太费泥土,所以镇上好些私窑和黑窑都被政府部门取缔了,只留了几个规模比较大的窑洞。
不过窑口镇的名字还是保留了下来,同时保留下来的还有几十座废弃甚至濒临坍塌的窑口,而警方通过附近居民的举报和盘查,最后锁定范庆岩那伙人应该盘踞在其中一间窑洞里面。
关略和老麦一路疾驰而去,越过窑口镇的镇集,稀稀拉拉的村庄被抛在车后,空气中的砂砾和灰尘却越来越浓,再往前便是视野空旷的废地,远远近近数百座砖窑便散落在那片废地上,每座砖窑顶上都有个大烟囱,显有几个烟囱还往上冒着滚滚黑烟,其余大多已经废弃。
不宽的道路两旁偶尔也能看到连排的工棚,里面住的是附近砖窑厂的工人,但看不见任何绿植和树木,因为常年采泥烧砖,周围地表层几乎被挖穿,土壤遭到破坏,已经无法种出东西,所以一眼望去便是空旷的灰土和沙尘。
关略看了眼手机,信号只剩下一格,再往里估计连那一格都没有了。
难怪关略派了那么多人手几乎将云凌揭个底朝天也没找出范庆岩和杜虹的藏身之地,原来他们竟藏在这种地方。
前面老麦的车子开始加速,在一间已经停工的窑厂附近拐了个弯,过去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垒着烧好的砖头,一垒垒码在一起就像红色的小山。
小山旁边停着好多辆警车,车顶的警灯不断闪着红蓝颜色。
老麦的车子是朝着那片广场而去的,雅岜跟在后面不由踩了点刹车。
“九哥,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待会儿就这么冲进去?”
关略搓着手指:“条子太多,看形势行动。”
“那现在?”
“跟上。”
“好!”雅岜踩下油门,跟着前面银色的车子一起往那片广场开去。
老麦先下车,雅岜将车子停到路边,和关略一起也跟着走到广场上。
广场上大概停了四五辆警车,有几个警员坐在旁边的砖头墩上抽烟,见关略和老麦过来立即有人上前制止,轻推了老麦一把:“走走走,这地儿今天有案子。”
老麦有些急:“我知道,我是里面人质的家属,你们队长呢?”
听老麦这么说那警员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正要开口,最后边一辆警车里下来两个人。
“小曾,那是我叫来的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关略寻声而去,不由嘴角勾笑。
来人是云凌市局缉毒大队的队长,也是这次苏梵藏毒案专案组的带队人,姓黄,单名一个“澎”字,四十出头的年纪,当过兵,武警出生,在缉毒这条道上干了二十多年,破了好多起大案,立功累累,照理早就该往上升了,不过此人性格爽直,办案手段有时候也总不合上头规矩,所以到这年纪也还只混了个缉毒大队队长的名头。
黄澎下车朝老麦这边走来,率先看到的却是老麦身后的关略,他不由便改变了方向,直接走到关略面前。
“关九?”黄澎有些不大敢确定,之前他跟九戎台也打过几次交道,那时候还是关钊荣当家,底下人犯了案子,几次交手都是关略出面交涉,所以黄澎当然认得他。
后来关钊荣收山,有意将主位交给关略,这几年九戎台也算安稳,没犯什么事,自然就跟黄澎这些人没什么来往。
不过其实所谓条子和土匪,原则上应该是水火不相容,可实际平日也有诸多联系,有些案子需要土匪当线人,而土匪几千年来都灭不尽,存在即是合理,灭不尽之余只能祈求这些土匪不闹事。
要怎么让他们不闹事呢?那就得有人出来给他们立规矩。
九戎台便是他们的规矩,所以这中间的道理怎么解释呢?很微妙,就好比相生相克的一对关系。
当然,关略自然也记得眼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
“黄队,好久不见。”
“还真是你啊!”黄澎一笑,黝黑的脸上布满风沙吹出来的褶子,褶子笑开,他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座废弃的砖窑,“里头绑的人质还真是你女人?”
关略没吭声,不过脸上森寒的表情已经给了答案。
黄澎不禁嗤了一声:“那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犯案还敢绑你关九的女人?”
雅岜在后面听得胆战心惊。
关略却勾唇一笑:“让黄队费心了。”语气淡淡。
“哈哈哈…你小子这话说得…”黄澎拍关略的肩膀,又摸烟出来抽了过去,“来一根?”
关略也不矫情,接过去叼在嘴里,雅岜在后面立即递了打火机,关略兜着火,却先凑到了黄澎的烟头上,两人头挨着头。
“给我留活口!”关略凉淡的声音飘到黄澎耳朵里。
风声掩盖住彼此的呼吸声,黄澎目光闪了闪,抬眼与面前的关略对视一秒,白烟从他嘴里吐出来,打火机里的光灭了。
黄澎又嗤了一声,笑出来:“我有数。”同样淡淡凉凉的声音。
关略嘴角的笑这才收尽,直起身子,将嘴里叼的烟挂到耳根后面。
黄澎却叼着烟拍了拍手,周围几个警员立即围过来。
“队长。”最先开口的是刚才拦老麦的那位警员,貌似黄澎叫他“小曾”,小曾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应该刚进缉毒队,脸上还洋溢着新警迫切想要立功扬名的那股子热忱。
“您有什么新指令?我们已经在外面守了七八个小时了,里头一点没动静,是不是先冲进去?”
“放屁!”黄澎爆了一声粗口,“冲进去,然后呢?那帮人都带枪的!”
“带枪算什么,里头也就不出十个人,外围可都是特警和狙击手,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不成?”小曾急于求进。
黄澎扑哧扑哧抽了两口烟。
“再等等!”
“还要等啊!”小曾分明没什么耐心了,在风口守了七八个小时已经将他们这些新警的耐心耗尽。
就那会儿老麦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划开萧瑟的风声,一时所有人都看向老麦。
老麦稍稍稳住,接了手机。
“喂…”
“喂,麦哥,你好好的医生不当,他妈也来淌这趟浑水?”
“范庆岩!”老麦一听对方声音,眼色发戾,周围警员和关略都朝他看过去。
“你把叶子怎么样了?”
“啧啧…又来一个美人英雄?还能怎样,有胆自己来看。”
“你……”老麦话还没说完,旁边关略一手掠过他的手机:“喂…”
对方一顿,继而冷笑出声:“哟,这是全都凑齐了啊,怎么关九?你几时跟条子攀了关系?”
关略稳住情绪:“范庆岩,是不是我把外面围的警察都撤干净你就放人?”
“放人……哈哈哈…逼急了?那就试试呗,让外面那帮吃屎的东西全给我撤走,另外派辆车送我出城。”
“你以为出城就能逃得掉?”
“怕什么?我手里可拽了你女人!”
关略拳头再度捏紧,深呼吸:“好,我给你派车,但我想先见见人。”
对方顿了顿,应该是在考虑,半分钟后再度听到范庆岩的声音:“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进来,不准带枪!”
“好!”
关略挂了电话,老麦立即问:“怎么说?”
“我进去。”
“我陪你一起!”
“九哥,我也陪您一起!”后面雅岜立即凑上前,关略却面色一冷:“一起什么?以为进去喝酒唱歌玩女人?都他妈给我在外面好好呆着!”
“……”
“……”
关略发了一通火,广场上只听得到风声,一时无人敢吱声,他稍稍又沉了一口气,看向雅岜:“我们的人还有多久到?”
雅岜突然就红了眼睛:“快了,已经到了窑口镇上。”
“那到了之后叫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我指令不许轻举妄动。”
“好…”
关略交代完,又睨了眼老麦,老麦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全部往后倒,露出宽厚的额头,镜片上蒙了一层沙土,刚好挡住他的眼睛。
这么多年兄弟,临到这一刻却看不清彼此。
“老九…”老麦上前一步,“你跟你进去!”
关略咬了咬牙根:“你进去做什么?是能干架还是能打枪?”
老麦眼睛一闭:“我只想进去看看。”
“累赘,别他妈给我添乱!”
“可是…”
“没有可是,在外面等着,范庆岩只准我一人进去,再他妈废话谁都去不了。”关略说话间便将枪从腰口摸出来,一把拍到老麦身上:“拿着,在外面等我。”
老麦手指缩紧,握住冷冰冰的枪杆。
又僵了一会儿,荒原上风势变大,老麦摘下眼镜抹了把鼻子,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好,我在外面等你,还有,叶子!”
关略顶了顶牙槽,没吱声,错身与老麦擦肩而过,走向一旁的黄澎。
第280章 配合,我要留活口
关略与黄澎在旁边交谈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只看到黄澎嘴里叼的烟在往上扑扑冒着气,风再将烟气吹散。
差不多烟快抽完时两人终于谈完,黄澎踩了烟,又拍手招了人过来。
“把车子都开走。联系特警队和狙击小分队退到一公里之外等候命令。”
“可是里面的人…”率先接话的又是那位小曾,但这次黄澎显然不给他抢话的机会。
“这里谁是队长?我说的话都不听了?”
小曾只能讪讪闷下头去不再说话,其余几个也随着不啃声。
黄澎交代完一切朝不远处的关略看了一眼,关略点头,又提醒一句:“还需要一辆车。”
“车我会解决。”
“那司机…”
黄澎用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毛渣胡子:“司机我…”
“黄队,我可以当司机。”抢白的又是那位小曾,大概年轻勇猛不知怕为何物。
黄队用手指擦着下颚:“你知不知道当这司机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但我不怕,我是人民警察,我身上肩负着为国为民的使命。黄队您就让我去吧。”小曾站在黄澎面前像宣誓一般,身上是鲜绿的军装,衣摆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烈风之下眉宇坚毅阳刚。
关略眯了下眼睛,走过去。
“你新来的?”
小曾瞥了一眼关略:“关你屁事!”
“混账!”黄澎怒斥,小曾翻了翻眼皮。
关略也没恼,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曾还不愿意,梗着身子要摆过去,关略却手指收紧,指骨掐进他肩肉里。
“喂,你毛病啊!”小曾骂。
关略笑出来,看向黄澎:“还挺有劲。要不就他吧!”
“他不行,他刚来大队没几天。”
“新人才合适,生脸,里面的人不会怀疑。”
“对啊,黄队,就我吧,我新来的对方没人认识。”小曾激劲,黄澎又用手搓了搓下巴,似乎在考虑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定,最后抬眼再看了小曾一面。
“黄队…”小曾带着点撒娇。
黄澎苦笑:“行吧,去把你身上这皮子换换。再去镇上弄辆车来!”
小曾乐得猛地一下站直,抬手向黄澎敬了一个礼:“好,遵命!”完了就屁颠屁颠地摘了警帽往车子那边走。
关略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年轻却充满活力的背影,烈风之下坚定刚毅。
小曾走后黄澎转向关略。
“你就这么一个人进去?”
关略搓着手指:“里面都是我的人。”
“到这会儿可没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在逃的毒贩,上头对这起案子很重视。前几天开会局里就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这个月内必须破案。”
“那黄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黄澎继续用手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渣子,又看了眼不远处那座废弃的窑口,“这么说吧,你刚才提的条件我都照办了,给你安排车和司机,让我的人撤到一公里之外,但有些话我也得说在前头,今天无论如何我是要把人都逮回去的,绝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逃出城,不然我回去也没法儿跟我上头领导交代。”
黄澎坦诚讲完,又唾了一口:“妈的真让他们逃出城不是笑话嘛,我都已经带人追了他们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堵上还让他们逃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圈里混?”
关略听了也是一惊:“你追了他们好几天?”
“当然,不然你真以为我们是接到报案才追过来的?”黄澎笑出声来,“这可是最近省里面的一件大案,这帮人又是老油子,身上有家伙不说,反侦察能力还特别强,不是追了几天怎么可能短短几个小时就能锁定目标!”
想想也就应该是这个理。余帅节弟。
九戎台花了这么多精力都没找到,警方不可能几个小时就能把他们的藏身之地搜出来,不过黄澎的意思关略也明白,这次苏梵的藏毒案牵扯甚广,之前又被媒体曝了光,上头肯定给市局施加了很多压力。
而且这起案子拖了这么久,市里的面子也快挂不住了,黄澎这边必须尽快把范庆岩等人抓捕归案,一来可以将此案的不良影响力降到最低,二来也可以在公众面前树立警队威信力。
关略了解这里面的道理,不由冷笑一声:“说到底黄队还是急于立功,但我也把丑话说前面,里面人质是我女人,我要把她活着带回去,如果这一点没问题,那我可以无条件配合,但如果会威胁到她的性命,抱歉,别怪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关略说这话时语气依旧淡然,但字字句句都分明讲得清晰认真,不由便带着威慑力。
黄澎仔细看了他一眼,笑出来:“当然,人质也是公民,她有公民的基本权利,我们抓捕疑犯的前提肯定是保证公民的人身安全,这点你大可放心。”
关略不由“哼”了一声,没再评论。
黄澎又看了眼那片砖窑。
“你来之前我们已经问过镇上的村民和附近的砖厂了,那个窑洞已经废弃多年,里面洞口很深,没什么遮挡物,周围也没有适合的狙击点,所以要偷袭不容易,不过我们已经在这守了七八个小时,里头没有人出来,用水和食物我估计会短缺,所以他们应该急于要逃脱。”黄澎向关略说明他的猜想,“待会儿你进去之后尽量拖延时间,最好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想在里面解决?”
“看情况,但在里面解决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不熟悉里面的地势,贸然冲进去我怕代价太大,所以最好你能够把他们引出来。”
“引出来你有把握?不是说周围没有合适的狙击点?”
“是啊…”黄澎也是为了这个犯难,周围都是一马平川的荒野,连栋楼都没有,而里头的人又携带武器,还有两名人质在手里,更重要的是黄澎怕人员伤亡,他办案这么多年,最担心的不是疑犯逃脱,而是看到自己的同僚死在自己面前。
关略眯长眼梢四处看了看,突然目光一亮。
“那些里面都是空的?”
“什么?”
“砖窑顶上的烟囱!”
……
关略和黄澎似乎在商量什么事,雅岜和老麦在旁边干站着,大概几分钟之后只见黄澎又拍了拍手:“走吧,我们先撤!”
剩下的几名警员便各自上车,车子全数往外围退,警车呼啸,在狭窄的泥石路上揭起一路扬灰。
广场这边只留了老麦,雅岜和目光发寒的关略。
风似乎吹得更大了,雅岜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不甘心:“九哥,我跟您进去!”
“别添乱,在外面守着,我们的人到了之后让他们别擅自行动,一切听我命令。”
“可是…”
“没可是,就这样!”关略说完转身又扫了一眼老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没有说话。
有些东西就放在心里吧,这会儿也都说不清。
“行了,我进去了。”关略向雅岜吱了一声,雅岜突然一下子又红了眼,但想想可能觉得不吉利,立马抹干净。
“嗯,我在外面等您指令!”
关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摸了耳根上别的那根烟便转身往那片砖窑走。
每个砖窑建立之时都是没有规划的,就像随处立的小山头,不过时间久了各自之间就形成了通行的小道,小道其实就是一条被踏平的泥地路,两旁还是荒掉的平地,上面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杂草。
关略沿着小道过去,烈风呼啸,他一路点火抽烟,走到砖窑门口的时候差不多把那根烟刚好抽完,抬眼便见门口停着那辆三菱厢式车。
关略看了一眼。
“九哥?”门口早就有人候着,见关略过来先过去搜他的身。
关略主动配合,把双手举过头顶,那人在他身上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搜到,颇为满意。
“进去吧,庆哥和虹姐在里头等你!”
关略将烟掐了,跟着那人进去。
入口只有一道门,很矮的拱形,用红砖砌了一圈,旁边的墙便是黄泥墙,墙根上都冒着好些稀稀疏疏的草头,迎风一吹,草头摇曳。
那人走在前面带路,穿过窑洞的拱门之后发现是一条过道,过道很宅,只勉强两个人通过,而且里面暗得很,只能依靠泥墙镂空的缝隙照进一点光来勉强看清路,关略就这么摸黑跟着前面的人走了半分钟,大概有四五百米,眼前猝然消亮,可以看到尽头处出现另一个拱门。
“快到了。”前边领头的人加快脚步,率先出了通道,“虹姐,庆哥…”
叫喊声中关略也已经跟着走出了通道,出了通道便是一个圆形露天的院子,四面是高高的泥墙,只是墙体上全是被烧黑的痕迹,可见顶上高耸的烟囱,而泥墙周围有一圈比外面更矮更窄的拱门,每个拱门里面都漆黑一片,应该是烧制砖头的地方,只是现在太暗,也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就在关略四处查看之际,只听到耳边“啪啪啪…”几声拍掌声。
“好一个英雄来救美!”冷涩的声音。
关略转过身子,几个人影簇拥着范庆岩和杜虹从其中一个低矮的拱门里走出来……
第281章 我要见我的女人
大概也就六七个人,范庆岩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杜虹。
关略站在那回忆他有多久没看到杜虹了?
好像最后一次见就是在迟峰的丧礼上,如今三年多过去了,杜虹逾四十的年纪,身形依旧彪悍。面容有明显岁月留下的痕迹,不过目色远比三年前恶戾,那种恶戾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又经风浪刀口磨过一番,所以一点点地往外露,露得自然流畅。
仿佛就在说,哦,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以前的反而是假像。
至于范庆岩,亡命之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东躲西藏,远没了以往的精锐神气,胡子邋遢不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被逼出来的狠佞。
就这么一个人,恶狠狠地走到关略面前。
关略却不看他,只扫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杜虹。
关略清楚范庆岩和杜虹之间的关系,明面儿上是没什么联系。但私底下勾搭已久,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还不到四十的男人,床上床下能扯的故事太多了,从关略手里调查的信息推断,这两人大概在迟峰没死之前就已经勾搭上了。
想想不免有些背脊发凉,女人一旦憎怨起来简直可以毁灭一个地球。
不过范庆岩和杜虹之间。大概一直是杜虹在做主,范庆岩充其量也就跟着她干,到底杜家还有些底子在,而且当年迟峰手底下的人都要喊她一声“嫂子”,更何况赵长德还一直很帮衬他这个“妹子”。
只不过凭良心讲,杜虹对范庆岩也不赖,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临到这关口杜虹本可以自己跑,但她还是愿意跟范庆岩搅和在一起,说明她对他还是情份不浅,这一点倒不愧是九戎台里出来的人。
关略不免摸了下额头。笑了笑。
杜虹脸色要比范庆岩好看得多,见关略笑,她便也笑,从拱门前的台阶上往下走了两步,说:“九哥,好久不见。”
按理杜虹要比关略长好几岁,但随帮内规矩。也一直跟着人喊“九哥”。
关略赶紧制止:“不敢当,你大老远从云南来这,非要用这种方式跟我见面,所以这一声九哥还是免了吧。”余节私巴。
杜虹也笑出来:“九哥可不是喜欢说笑的人,看来还是生我气了。”
“谈不上生气,只是你触犯了我的底线。”
“什么底线?不就是多挣了点嘛,当年老爷子在的时候都不管,你他妈跳出来嚷嚷什么?又不损害你的利益,你睁只眼闭只眼不行?”杜虹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脸上的肉一时绷紧。
关略将眼梢又抬了抬。
话不是这么说的,但他懒得解释。
“都到这一步了,说这些没意义,人呢?把人带出来。”关略直接切入正题,他没那么多耐心在这里跟他们墨迹。
只是杜虹一听瞬时又笑开:“哦对了,差点忘了你进来的目的,果然是有情有义,难怪当年我父亲老夸你。”
“……”关略抿了下唇,这话听得有些不对味。
说实话当年杜老爷子对她确实不错,那么多“叔伯”要给他使绊子,唯独杜老爷子愿意跟他好好说话,可是情归情,理归理。
关略干脆脸色一冷:“我要见人!”
“成!”范庆岩突然又借步跨到了杜虹前面,“要见人可以,等外头车准备好了就行。”
关略又顶了顶牙槽,车是从镇子那边调的,想来一时没那么快,黄澎要他尽量拖延时间,现在刚好可以。
“车在来的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吧,你可以派个人在外面候着。”关略语气淡然。
范庆岩见惯了他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就觉得瘆的慌。
“这个不用你教!”遂扭头朝关略身后那小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弟就是刚才在外面把关略领进来的小伙子。
“去外面蹲着,一有动静给我打电话!”
那人应声,屁颠屁颠就又跑进了那条黑黑窄窄的通道。
院子里一时又没了声音,关略干脆揣着一只手将屁股搁在旁边的砖头墩子上,又扫了一遍站对面台阶上的几个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吧,身材都是一律精瘦,有两个脸上还有未脱的青涩,见关略看过去眼神都是闪闪躲躲的,一手就往裤腰上扣。
看着就没见过什么大场子,关略不由哼了一声:“洪五的人?”
“什么?”范庆岩先接话。
台阶上几个人的手却已经条件反射似地从腰口摸出枪来,脸上是明显的警惕和紧张,那草木皆兵的模样弄得关略差点笑出来。
“这算什么意思?”
“收回去!”杜虹回头冷冷斥了一声,那几个便又巴巴地将枪揣回腰口。
关略嘴角勾了勾:“其实也没什么,白鹿山庄干什么勾当以为我真不知道?警方那边也已经把洪五立为通缉犯,至于跟着你们的这几个,所谓树倒猢狲散,等这案子一了该收的网全得收回去…”
这话一说弄得台阶上那几个人更加紧张,紧张之余还他妈贼害怕。
“你放屁!”范庆岩先急起来,妈的关略这不是在危言耸听么,弄得人心惶惶。
不过杜虹好歹要比范庆岩稳许多,她一手将范庆岩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笑着迎上关略挑衅的目光:“九哥你这是在玩儿呢?少来挑拨离间这一套,说白了这些人跟着我们,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所以这船可不能沉,沉了大伙儿都活不了。”
“对,沉了你们也活不了!”范庆岩又贼佞地回头冲台阶上那几个人重复了一遍,大家龇牙咧嘴地都没吭声。
关略闷笑着,搓了搓手指,又看了眼院子正对着自己的那管烟囱。
烟囱大概有好几十米,里面是空的,外围装着用钢条箍起来的简易台阶,可供维修人员使用。
“什么时候能让我见人?”关略又问了一句。
范庆岩丝丝笑出来:“别急,车来了我自然会把人带出来!”说话间范庆岩的手机响了响,应该是短信,他扫了一眼,脸色严肃地跟杜虹对视了一眼。
杜虹点头,看样子是车到了。
“能让我见人了吗?”关略又催,心里其实已经快要绷不住了,装得再好到这会儿也快受不了。
杜虹也不是墨迹之人,到这地步其实也就是殊死一搏。
“进去,把人带出来!”她往后扫了一眼,自有人往其中一个拱门里走。
关略从砖头墩子上站了起来,搓手指的速度不自觉变快,很快听到拱门里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具消瘦的身影先从拱门里面被推出来,手被反绑着,一个踉跄……
因为长时间被关在黑暗的窑洞中,所以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叶覃先是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缓了两秒才睁开。
满眼都是刺眼的光圈,昏昏沉沉扫了一圈,最后在红砖堆前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九哥……”沙如破碎的声音,叶覃围弓着身子站在台阶上,面如死灰,可眼里却是交杂的希冀和恐惧。
关略咬了咬牙根,几乎没看她,直接转向杜虹,声音已经寒漠如冰:“你跟我玩儿这一套?”
“九哥可不能这么偏心,叶主事可跟了你这么多年呢,为你出生入死,做牛做马,怎么到这会儿你就不认她了?”杜虹分明就是在耍他。
关略冷冰冰地刺了她一眼,直接干脆:“我要见沈春光!”
“啧啧……”杜虹先不回答,反而转过身去看着叶覃,眼里还带着一股子同情和怜悯,“妹子,姐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见色忘义的东西,你还拼了命要袒护他做什么?”
叶覃自然眼里心里都是失望。
“九哥,我…”
“我最后说一次,我要见沈春光!”关略直接打断叶覃的话,都懒得看她一眼,“如果我今天见不着人,或者如果她有一点闪失,那今天大伙儿都别想从这窑口里走出去!”
从进来到现在他始终面色淡然,可就这句话说得分外认真,威慑力自然不同凡响。
范庆岩把杜虹拉一边开始嘀嘀咕咕,两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叶覃被反绑着手,一层层台阶走下来,走到关略面前,眼里心里都是这个男人,可这男人的心在哪儿?
这么多年了,在哪儿?
“九哥…”叶覃哑着声音。
关略闭了闭眼睛朝一边转。
叶覃不甘心,怎么甘心呢?她十六岁就跟着他,生里来死里去,为了他自己做了多少错事,临到这一刻难道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么?
“你看着我啊!”这声音悲壮,几乎是嘶吼而出。
关略用脚尖在泥地上碾了碾,抿着唇就是不啃声。
叶覃闭着眼睛仰起头来,头顶是灰蒙蒙的天,暗无天日,三年了,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暗无天日,可走到这一步怎么还是走不出去?
她将一口口酸疼往喉咙里咽,手心都快被她抠破了,关略才勉强抬起头来,对上叶覃通红的眼睛,这姑娘也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脸上瘦得都快没肉了,双颊本来就高,所以现在显得眼窝更深,看着不免让人觉得狰狞。
关略原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吞掉了,最后出来的竟是一句:“老麦还在外面等你。”
叶覃不由身子一晃:“他…也来了?”
这算什么话?关略冷笑:“你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那你呢?你是为谁来的?”
“为我女人!”短短四个字,关略说得筋骨坚韧,理所应当,却让叶覃一下就笑了出来,笑得眼泪往下掉。
“为你女人?你女人有多少?以前是楼轻潇,再有唐惊程,还有个陶然,沈春光他妈算老几?啊,她算老几?”声嘶力竭,她这是在自欺欺人啊。
关略懒得跟她辩:“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告诉你,没有用的,一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楼轻潇死了,唐惊程死了,陶然半死不活,沈春光呢?哈哈……沈春光…没法儿看了…没法儿看了……”叶覃的声音变得虚渺游离,整个脸上都是怪异狰狞的表情。
情到深处便是痴狂,爱而不得最心疼。
“为我女人!”关略寥寥几个字啊,寥寥几个字就把她逼疯了。
“他妈有毛病啊,过去把她给我摁住!”范庆岩听到叶覃的嘶叫声便走过来,立即有人左右将近乎处于疯癫状态的叶覃摁住。
关略扫过去:“商量好了?”
范庆岩奸佞一笑:“九哥这么心急,看来我们当初是绑对人了,不过弄到这地步总得有个了断,这样,人我们带出来,你见一见,出去之后还得跟我们走,至于什么时候放人…”范庆岩说到这又转身看了眼杜虹。
杜虹一手揉了揉自己肥圆的耳垂:“好歹得等我们出了城再说吧。”
关略暗自又捏了下手指:“行!”
“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如果你有一点不显诚意,那就别怪我们对那姑娘不客气!”
“对,反正豁出去也就烂命一条,真要弄到那地步,拉你关九的女人当垫背也不错。”范庆岩又补了一句,关略咬着牙槽,没吭声。
遂杜虹又朝叶覃身后的人看了一眼:“把她带出来!”
一时有两个人进了另外一个拱门,与之前关叶覃的不一样,关略身子已经不自觉地站直,手渐渐捏成拳,目光盯着拱门后面黑漆漆的洞口,进去半分钟后依稀听到脚步声,衣服摩擦声,越来越近,随后像是什么拖地摩擦的声音……
终于看到人。
天色好像一下子变得更阴,风从那道长而窄的过道里吹过来,关略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当看到那具身影时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喘着气将拳头捏紧,这样才能勉强撑着自己依旧站在那里。
“行了,看一眼吧,还有气儿!”这话是杜虹说的。
关略一步步走过去,前后不过数十米,他却觉得像是要进一趟地狱。
那还是他印象中那个鲜活漂亮的姑娘么?一具薄如纸片的身子,两边膀子被人架着,眼睛上蒙着布条,头毫无支撑力地往一边崴着,乱蓬蓬的头发盖住她半边脸,露在外面的一小片脸颊和削尖的下巴惨白如纸,身上那件杏黄色外套已经被人扒了,只留了里面一件白色线衣,线衣前襟全是干掉发黑的血。
关略太阳穴突突开始跳,目光从她脸上挪到手臂,手臂没有骨头似地就那么晃荡在半空中,左手还好,右手整个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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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疯狂,为她失控
关略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迅猛,旁边立马有人将他拦住,手臂横在他胸口,他龇着嘴一把揪住拦他的人便将其甩了出去。
那人被摔在地上,旁边同伙儿看了全都围了过来。齐刷刷几杆枪同时顶在关略的脑门后,生生将他拦在距离沈春光大概只有四五米的地方。
“哟…看来这是真的急了!”杜虹开口,寒丝丝地笑着。
范庆岩踱步过去,踱到沈春光面前,目光却定在关略脸上:“怎么?想看清楚?行,我给你看!”说完范庆岩便捏住沈春光的下巴将她整张脸都强行抬起来。
沈春光已经没什么意识,两边膝盖微曲,脚后跟拖着,身体软趴趴地需要两边有人架住才不至于往下瘫,现在那张小而白的脸就那么被范庆岩捏在掌中。蹂躏,毫无反抗之力。
关略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放开她!”龇着嘴要冲过来,满眼血红,旁边的人却将他拖住,一杆枪口死死顶在他脑门上。
范庆岩见关略那急躁样心里没来由就觉得舒服,平日里见惯了他四平八稳的模样,好像临到什么事他都不会乱。总是清清淡淡,不动声色地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所以范庆岩对关略是又怕又恨。
如今却能见到他为了个女人而失控,简直太爽。
“呸,说什么心如沉石,到头来不还是被个女人迷得团团转?”范庆岩讥讽。手却将沈春光的下巴捏得更紧。
沈春光的脸被捏变形,眉头不由轻轻皱了皱。
她有知觉,她还有知觉!
关略简直快疯了,也不管脑门上顶了几杆枪,卯着劲要往她面前冲,旁边几个人都拖不住,范庆岩却在腰上一摸,将自己的枪直接顶到了沈春光额头。
“再过来,再过来两步试试?”分明就是挑衅。
关略咬住牙挣脱开两边人的桎梏,但已经不再敢往前靠近,就与沈春光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眼里只剩下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皱着眉,被蒙住眼睛,其余毫无声息,软趴趴架在那像是一束被摧残过的花枝。
关略只觉得肺腔里的热气不断往外冲,一口口喘得厉害,额上青筋暴起。
两边各自对峙了几秒钟。他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逼迫自己将目光从沈春光身上挪开,挪到范庆岩身上。
“车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几时出去?”
沈春光伤成这样必须尽快想办法让她脱身,所以关略使劲将胸口的怒火往下压,稳住脾气。
可范庆岩却突然改口了:“不急,我现在又有些不想这么快出去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九哥急躁起来挺有趣,更何况现在天还没黑,你们外头设了天罗地网等我们钻进去,现在出去不就等于送死?”范庆岩也不是傻子,警方退到了外围,但不等于不会再追。
“要不这样吧,再等等,等天黑了出去?”
艹你妈!余节坑巴。
关略已经忍不了,那姑娘就在眼前,已经被折腾得没人形,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就像凌迟,一刀刀从他身上剐肉。
“现在出去!”
“再等等!”范庆岩收了枪,现在轮到他四平八稳了。
关略捏紧拳:“再拖下去她会出事!”
“你说这小蹄子?那你可真是小看了,她这性子可硬着呢,弄成这样都没吭一声,弄得我折腾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感觉她都不觉得疼似的!”范庆岩在这一点上倒挺佩服沈春光,没料到她如此柔软的外表,身子骨还挺能扛。
“不过有一点还真他妈带劲,这小骚货都这样了还能有反应!”范庆岩龇着牙,突然又一手将沈春光的脸抬起来,“怎样,九哥,想不想看看?”
关略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范庆岩却抬手一把扯开沈春光线衣的前襟,里面黑色内衣露出来,半片嫣红的花肆无忌惮地绽放在透白湿濡的身体上,范庆岩便朝着她胸口急促起伏的胸口狠狠摸了一把。
“唔…”
沈春光歪着的身子突然剧烈抖了抖,眼睛被蒙着,嘴角却轻轻扯出一丝极其低弱的声音。
“畜生!”关略浑身的劲仿佛都胀到了一起,还能有什么理智?他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被炸光了,跨步就要冲过来,杜虹却一枪指在他脑门心,他也不畏惧,顶着枪口往杜虹面前逼。
“有种你就开枪!”关略咆哮,额头都是暴突的青筋,就当他疯了吧,这会儿谁能一枪了结他也算是种恩慈。
不然让他看到这些,亲眼看到沈春光当着自己的面被人蹂躏,生不如死。
杜虹步子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终于被关略逼到了墙角根,稍稍站稳,看着眼前的男人,此时的关略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浑身杀气,满眼血光。
“有种就冲我来,往我这里打,来啊,来啊!”关略嘶吼,拽着杜虹的枪杆往自己脑门上顶。
杜虹勉强稳住声音:“你真以为我不敢下手?”
“那就来吧,今天这笔账总得了,既然这样那就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关略看着像是一心求死,真死了也是种解脱,可旁边的叶覃已经看不下去。
“九哥,你疯了吗?快撒手!”
“撒手!”
可关略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进窑洞之前再三告诫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必须要冷静,只有他冷静才能有希望将这姑娘活着带出去,可现在呢?
这么多年在主位上修炼出来的冷静都去哪儿了?
不是他疯了,是他妈这世界疯了。
当年他选唐惊程当突破口,跟着她去腾冲查玉麒麟的下落,半路设计偶遇,明知她心里只有一个邱启冠还一路跟她纠缠,管她闹啊,撩啊,吵啊,哭啊,床上床下他都由着她,她走他也由着她,可三年前却突然听到她的死讯,这三年来他过的什么日子?行尸走肉么?
如今人就在他眼前了,他却守不住护不了。
既然守不住为何当年要去招惹她?
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又护不了?
“有什么不痛快就冲我来,她跟九戎台没有关系,今天我把这条命给你搁这,你以为你们就能逃得出去?”关略是彻底疯了,抢着杜虹的枪口要往自己脑门上打。
这段时间压抑住的痛苦他找谁算账?
“九哥,你别这样,别这样……”叶覃已经由嘶吼变成痛泣,最心疼的无非是看着自己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为另外一个女人失控发狂。
杜虹没料到关略会这样,像是一匹快要脱缰的野马,以至于她握枪的手都有些抖:“关…关九…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真逼急了老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就来吧,往我头上来一枪!”
“就真这么在乎这丫头?连命都不要?”
“心都能给,还他妈在乎一条命!”关略真是被逼急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叶覃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后边儿举枪的几个也都有些脚软了。
素闻九戎台的关九心机深重,心狠手辣,可没料到他近乎于疯癫失控之时竟会这样。
“行了行了,妈的不就一女人嘛!”范庆岩也绷不住了,说到底如果关略出事,那就真的谁都甭想过了,所以他立即松了沈春光,胡拉又将她胸口的线衣领子扯紧。
沈春光眉头皱着又“哼”了两声,范庆岩往旁边唾了一口,扯了扯杜虹的袖子:“松吧,差不多就行了!”
“我呸,还不都你色心不改弄出来的事!”杜虹骂咧着,但好歹不情不愿地还是将枪收了回来。
关略身子一呛,胸口不断冒着热气,院子里一时全都安静了,只有叶覃抽泣低弱的哭声。
就这么又僵了几分钟,顶上一小方天空似乎变得更加阴沉,周围虽然有高墙遮挡,但呼呼的冷风还是从泥墙的缝隙里钻进来。
“要下雨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范庆岩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乌云密布。
“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说话间顶上已经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范庆岩恶狠狠地抹了抹脸。
杜虹与他对视一眼:“怎么说?”
“庆哥,这鬼地方都是沙泥路,湿了不好走。”
范庆岩想了想,冷眼一抬刺向满脸煞沉的关略,单手却将软趴趴的沈春光拽到自己怀里,沈春光已经站不住,蜷着身子要往下瘫,范庆岩一手驾着有点吃力,随手便扯了她脸上的布条,又招了杜虹过来:“扶住她那边手!”遂自己从腰口摸出枪顶在沈春光脖子上,再度看向关略:“走,出去,你走前面,其余人垫后,去两个把叶覃带上!”
范庆岩是准备要出去了,院子里各自行动。
关略稍稍松了松已经捏了一路的拳头,里头全是汗,目光却扫过范庆岩身后那杆烟囱,压住气,转身往通道那边走。
因为乌云压镜,虽才四五点的光井,外面天色却几乎已经快全黑了,雨水打在土墙上,过道里更暗,几乎是伸手见不到五指。
关略走在最前面,屏住呼吸,身后跟着一对人,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呼吸声和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四百多米的过道,他一步步走出去,终于看到光线,出了窑洞,外头雨已经很大,茫茫荒野上几乎连丝灯光都没有,沉沉一片,感觉心都要窒息。
那辆三菱厢式车前面停着一辆半旧的七座金杯车。
“艹,怎么弄这么一辆破车!”后面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句。
关略哼了一声,没吱声,转头……
第283章 破局,是谁在黑暗中与死神较量
沈春光脸上蒙眼睛的布条已经被抽掉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双眸紧闭,额上全是汗,只是似乎又没什么气息了,崴着身子靠在范庆岩身上。紫>
范庆岩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举枪,杜虹前后查看,步步为营。
此时外面的风更大了,夹着砂砾和灰尘的雨从上面砸下来,眯了双眼之余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心提到嗓子眼,出了窑口四面便无墙了,逃窜几天的人此时全都暴露在天光之下,恐惧将流亡途中存积的恶戾都一点点全部带了出来。
能不能逃过这场劫数就看今晚了。
范庆岩眯着眼睛朝身后扫了一遍,指着靠车最近的一个小伙子:“去,去查查那辆车。看油箱有没有加满”
之前他们开的那辆三菱厢式车就是因为燃油即将耗尽所以拐这镇子上来加油,找了间加油站,结果没长眼的直接给加了汽油,导致车子开了几百米油箱就开始不断放炮,好不容易折腾到砖窑附近,车子就彻底熄火了,再也发动不了。那会儿才知道这车t加柴油。
由于这原因一伙人便在这鬼地方耗了大半夜,原本想等天亮了重新找辆车再走,结果耗着耗着就把警察给耗来了,随后就有了这段。
现在范庆岩是对车里的油还心有余悸,特地叮嘱手底下的人要留意油表。
那人本想站车外透过窗户口看一眼,但无奈天色太暗。车里头又没亮灯,根本看不清油表上的指针,所以只能凑上去开车门。
关略当时还站在窑口前面,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两声连贯的枪声,中间几乎没有间隔,随后上前查看油表的那名手下便应声倒下
一时所有人都慌了神。
“车里有人”雨声中有人吼了一句,泥地里的脚步声都乱了,范庆岩下意识一臂箍住沈春光的脖子,将她硬扯到胸前挡住自己。
杜虹反而落了个空,只能在一旁贴住范庆岩的身子,其余剩下的几名手下各自举着枪防守。
湿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出浓郁的血腥气。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倒在泥地里的尸体很快将周围的雨水染红,短短几秒时间就死了一个,余下几名手下开始背靠背以扇形往范庆岩和杜虹身边聚拢。
僵持这么久终于嗅到死亡的味道了。
“出来”杜虹张嘴吼了一声,雨声凄厉。
关略很快便看到那辆金杯车的驾驶车门开了,从里面蹦下来一个瘦长的身影。
小曾
关略在雨水中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来人果然是小曾。那个站在烈风之下扬言要给人民尽责的年轻警员,此时正得仿佛还一肚子委屈,双方居然就那么吵了起来,吵到激烈处叶覃便稍稍扭过一点身子,她虽然身子骨不壮,但劲还挺大,杜虹一条手臂有些圈不住她。
关略当时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一扫便扫到了叶覃绑在后面的手,手上捏着东西,是她之前被绑去唐惊程工作室时顺手从台上捞的一把锉刀。
锉刀刀口锋利,绑在手上的绳已经被割开了一半,这要感谢这场雨,光线暗淡,雨势又大,一帮丧家之犬已到了穷途末路,所以没人会注意到她背在后面的动静。
关略牙根咬了咬,迅速将目光挪开,刚好跟叶覃的眼色对上,十六岁就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默契也不是白来的,只需对视一秒便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关略稍稍颔首,又看了眼右侧窑洞的拱门。
叶覃却已经了然,小曾却觉得这帮人简直烦透了,他在这鬼地方已经守了他们半夜加一个白天,所有耐心都已经被这帮混蛋耗尽。
“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这天也怪冷的,回头案子办完我们还得赶回市里,明儿周末我们队里有兄弟结婚,老子要去闹洞房”小曾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可这话却让他露了馅。
“操,你是条子”范庆岩先吼了一声,旁边有人将枪扫过来,结果还没动手只感觉雨里有人影一晃,叶覃一个转身,手里那把锉刀卯足劲就往身后杜虹的脖子上戳去,因为谁都对她没有防范,包括杜虹。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鲜血如注,杜虹捂住脖子往地上瘫。
小曾反应可谓领命,举枪就冲着杜虹后边的人开了两枪,两枪都毙命,中枪的人往地上倒。
“九哥”乱影中又有人喊了一声,雅岜和老麦突然从后面那辆三菱的厢式里跳下来,又是接连数枪,雨帘似乎被火光划开,风声中混着倒地伤员的哀嚎声。
其余几个手下魂魄都吓碎了一半,原本都是刚入道的,这种场面大概头一回见,看到同伴浑身是血地滚到自己脚边恨不得枪都拿不稳了。
“艹”范庆岩骂了一句,拧住沈春光的脖子将她拖到金杯车边。
其余人他也不管了,浑身是血地倒在雨里的杜虹他也不管了,就揪住怀里沈春光那根救命稻草,借机就想开门上车。
小曾却举着枪步步逼近。
“别过来”余节央巴。
小曾不听,眼看已经把范庆岩逼着后背靠在车身上,他还在往前。
范庆岩一手拧住沈春光的下巴,一手举枪顶到她额头上。
“你他妈再过来我就一枪蹦了她”
可小曾似乎还想跨步子,举枪对着范庆岩的脑门,范庆岩眼里已经一片血红,困兽之争最是凶残,杀红了眼,风声鹤唳,扣下扳机发狠似地将枪口往沈春光的脖子上顶。
再往下一秒一切便能结束。
双方僵持,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小曾半眼瞄准,缓缓也扣下扳机。
雨帘中是谁在与死神较量
千钧一发之际,关略还是没胆量赌,一臂扫过去将小曾的枪口往旁边顶。
“嘭”一声,子弹射偏,范庆岩身后的车窗被射穿,碎玻璃往下掉。
“你疯了”
“你他妈再敢动一下试试”关略嘶厉咆哮,小曾也不客气,梗着脖子非要跟关略犯拧:“你到底还要拖到几时再拖下去他就要跑了,我是人民警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罪犯在我面前逃脱”
小曾抹着雨水也冲关略咆哮。
关略恨得咬牙切齿:“他手里还拽着人质”
“我心里有数”小曾知道只要自己枪法准,沈春光应该会没事,可关略哪敢冒这个险,一枪过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有数个屁”子弹又不长眼睛,“滚一边去”
“我办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小曾一脸不服气,两人争吵开,范庆岩拧着像烂泥一样的沈春光站在雨里,逼:“全给我往后退,后退”
“九哥”雅岜挡在关略身前。
关略舔着牙槽:“后退”
雅岜便领命,叶覃和老麦也顺势跟着往后退。
所有人都知道范庆岩的意图,他是想继续挟持沈春光上车,眼看面前的人都退到了窑口的拱门那侧,只余下小曾一人还站在原地。
“还有你”范庆岩急吼,感觉沈春光细细的颈脖都要被他捏断。
关略拳骨收紧,朝着小曾的背影喊:“回来”
小曾却不理,继续往前逼,范庆岩已经再度扣下扳机,却将枪口指向面前的小曾。
雨幕中人心都已经疯了,关略推开雅岜想冲过去,却听到耳边一声枪声,风刺过脸颊,子弹从关略头顶射过来直穿入范庆岩的额心,怀里的沈春光顺势往下倒。
关略抢先冲过去,却听到又是“嘭”一声,这次更加响烈,关略感觉子弹仿佛就从自己耳边擦过去,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还没反应眼前那具瘦挺的背影便往下倒,小曾中弹,范庆岩举在那的枪口还在往外冒着白气。
“九哥”雅岜率先要冲过去,随后却又是“嘭”一声,第二颗子弹从关略头顶飞过来,这次击中范庆岩的左胸,关略冲上去一把将地上的沈春光圈入怀里。
身中两弹的范庆岩终于倒地,其余手下不足为患,吓得全部转过身去看向那片窑洞,这才发现烟囱顶上有人影,那是黄澎那边派过来埋伏的狙击手,吓得几名手下纷纷举起手头像。
前后不过数秒,场面被控制住,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叶覃脚底一软,顺着就要往地上瘫,可谁说结束了
“叶子”老麦急吼一声,转身扭过去一把搂住叶覃。
所有目光往叶覃这边来,继而又是一声枪声,划破长空,叶覃感觉到抱住自己的男人身体猛烈一晃,随即揪住叶覃的身子往下软,之前挡住的视线被让开,这才看清倒地的杜虹手里举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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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一夜,让一切改变
梦里千山万水,醒来空无一物。
叶覃呆呆傻傻地坐在风口,冰冷的雨水往人身上浇,老麦倒在她身边,血水糊了一身,手还握着她的手。
“麦博明…”她哑哑地喊他的名字。“你怎么这么傻?”
老麦咧着嘴笑,虚浮地撑着眼皮:“一直这样…”
一直就是这么傻,从他认定她开始。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叶覃已经说不出声,只能紧紧拽住老麦的手,黑暗中那双眼睛终于泛红,可惜脸上早就被打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远处蜿蜒的道路上有鸣笛声传来,白亮的车灯穿透雨帘,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驰。很快抵达窑洞门口。
可惜只来了一辆救护车,小曾和老麦因为中枪急需救治,医护人员很快将他们抬上担架。
最后跟上来的是一辆黑色奔驰,苏诀从车里走下来。
关略抱着沈春光走过去:“上你车!”
雨雾眯人眼睛,苏诀往他怀里看了一眼,没说话,立即替他打开后座车门。
剩余几名警员留下来处理余党和现场。救护车和苏诀的车再度驶上马路,白光照亮前方的路,雨水被风带着刮在玻璃上。
夜幕在这场大雨中变得更加黑沉,道路泥泞,枪声销匿,湿冷的空气中却能嗅到浓浓的血腥气。这个往日安静的小镇像是一夜沸腾。
谁来了?谁走了?谁又在这场争夺杀戮中一败涂地?
……
苏诀的车里,气氛似乎比窗外的雨夜还要冷凝。
关略已经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沈春光身上,可惜他的外套也早就被雨打湿,不过无所谓,他还有双臂,还有肩膀,还有温热的胸膛。
现在人已经在他怀里,毫无声息,瘦瘦薄薄的一张纸,一片云。
苏诀捏住呼吸开车,沉默。窒息,偶尔会从后视镜里往后座上看,后座上是两具交缠在一起湿哒哒的身体,关略将怀里的沈春光裹得很紧,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将沈春光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薄凉的唇挨在她额头。轻轻颔首便能吻上去。
吻上去便是她脸上湿冷的汗,他也丝毫不介意,抱着她虚弱的身子,一路都捏着她的手臂。
那一刻的关略是什么样子?
窗外疾风暴雨,他浑身的戾气都已经收尽,一场困兽之争身上脸上都是留下的颓唐,可眼里的柔意反而更甚,好像一匹狼,拼尽一切终于争到了他想争的东西,他把东西护在怀里,脸上是那么明显的心疼和知足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拢在怀里。
这是苏诀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九戎台的主位,外人眼里心机深重的男人,那颗心被他藏在十八层地狱,无人能够窥见,可是这一刻苏诀仿佛窥见了,窥见他那颗跳动的,鲜活的,外表没有任何保护的,赤裸裸的心脏。
……
因为前面有警车和救护车开道,所以车速飞快,即使在市区拥堵的路上也算顺畅,大半个小时后车子便抵达医院门口。
救护车上的人被迅速抬下来送外手术室,黄澎和叶覃跟着。
苏诀这边停下车,关略抱着沈春光便往抢救室跑,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在跟命运赛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紧绷沉默,几乎无话。
折腾到快凌晨的时候终于安定。
沈春光这边暂时被安顿在抢救室,苏诀进去的时候关略坐在床边,沈春光右手已经被包好,五指都绑了纱布和药,手臂上打着吊瓶,鼻子里塞着氧气管。
关略在旁边呆呆坐着,上身挺得有些直。
苏诀走过去,抿了抿唇,开口:“已经跟院方这边打过招呼,明天会调一个单人病房出来,但今晚就只能先暂时在这窝一宿。”
因为救护车送治的都是公立医院,住院病房紧张是常有的事,像沈春光这种情况又没有提前预约,自然没有病房。
关略微微“嗯”了一声:“谢谢。”
苏诀一时便也无话了,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守在病床旁边,深夜急救室里灯光很亮,病床周围用蓝色布帘隔开,布帘外面是其他病床,还能听到护士和家属在说话。
有人说话气氛多少会好一些,至少不会那么压抑。
苏诀又在病床前面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关略还是保持刚才的坐姿,几乎没有动,只是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急救医生只是查了个大概,具体要等明天上午报告出来。”
“那手呢?”苏诀不清楚之前范庆岩寄指甲和避孕套的事,只是刚才在车里看到沈春光的右手血肉模糊,所以知道右手肯定受了伤。
关略被他这么一问,似乎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指甲被剥落之时伤到了甲床,可能稍后要做一个甲床修复,但因为伤得太久没有及时处理,所以已经发炎溃烂。”
关略说完,苏诀一时似乎没有听明白,什么剥落,什么甲床?
“他们拔了她的指甲。”
关略不再说话。
苏诀情绪突然激动,一把将关略从椅子上揪起来:“回答我,他们是不是拔了她的指甲?”
关略也不反抗,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这真是一个让他痛苦的问题,他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了,只用双手盖在脸上用劲搓了搓以保持清醒。
可关略这反应已经给了苏诀答案。
他是医生啊,他清楚指甲被硬生生拔掉是怎样一个过程,如果在医院这也算是一个小手术,需要打麻药并作分离,可那帮畜生,居然就这么徒手活生生地把沈春光的指甲拔了下来。
苏诀咬着牙一把甩开关略,浑身的怒火往顶上冲,无处宣泄便一拳打在病床旁边的墙上。
关略依旧站在原地,闭着眼睛皱了下眉。
布帘隔起来的空间里再度恢复死寂,床上躺着几乎已经没什么声息的沈春光,脸色白如纸,脖子和额头上却全是汗。
好端端的,苏诀还记得那日他在云南私房院子见她的模样。
她当时穿着那件常穿的杏黄色外套,毛茸茸的领子将她素面的脸裹得更加娇小,可那时候她还是鲜活的,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那时候苏诀跟她说了什么?
他劝过她啊,跟她讲这世上有的是暗涌波涛,远比她想象的要凶猛,也劝她放下执念离开这个男人,找个干净一点的地方,去遇见干净一点的人。
她这么好一个姑娘,她值得拥有美好无扰的生活,而他和关略应该都不是适合她的良人。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再一次虚弱地躺在床上。
苏诀此时把自己恨得要死,三年前那次她从鬼门关上逃回一劫,受了这么多苦,终于可以脱胎换骨,可为什么她还要回来?为什么他还允许她回来?
苏诀将血渍累累的手从墙上收回来。
“你不配!”
不配她的恨,也不配她的爱。
苏诀转身离开急救室,关略膝盖一软,抱住脸再度瘫坐到椅子上。
沈春光一整夜没有醒,天色微亮的时候雅岜红着眼睛过来。
“九哥……”
浑身全是疲惫的关略在椅子上缓缓撑开眼皮,雅岜已经挪到他面前,吸了吸鼻子。
关略心口猛然一跳。
“那边…”
“麦…麦哥…想见见你……”余亩有技。
关略撑着椅背站起来,身子莫名晃了晃。
雅岜赶紧过去将他扶住,关略错开他的手:“你留在这边,我过去。”
走出急救室便是一条漫长的走廊,天色还没亮,走廊上的灯却显得更加昏黄。
老麦半夜做了手术,现在正在加护病房,病房和急救室隔了一栋楼,关略从大厅走出去,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已经停了,空气湿冷得紧,他身上焐了一宿的衣服半干,冷风吹过来每个毛孔都仿佛在打颤。
关略拖着几乎也已经虚浮的身体到了住院病房。
ICU门口,叶覃独自一人抱着头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抬头,关略已经走至她面前。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
一眼,一夜,什么事情都回不了头了。
“进去吧,他想见见你。”最终还是叶覃先开口,清寒的声音里透着微哑。
关略没说话,推门进去。
ICU里面的值班护士还在偷懒睡觉,所以里面没有人。
老麦就独自一人静静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关略没有将他叫醒,自己抽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可是抽椅子的动静或许大了些,老麦眼皮颤了颤,撑开来,醒了。
或者说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睡,他不敢睡,因为还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来啦?…”床上的人调子虚弱,可口吻好像还是平时的样子。
关略咬了咬牙根:“嗯。”
“知道我叫你…什么事?”
关略搓着手指:“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多年兄弟,对方肚子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那能不能答应我…?”老麦也不打算重复了,原本就已经没什么力气。
关略却垂下头去,搅了搅手指,不说话。
老麦有些急:“老九…你好歹说句话…我这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关略干脆将手指蜷起来握成拳,抬头凶猛地刺了眼床上的人:“胡说!”
“怎么胡说…”老麦这会儿居然还能笑,摘掉眼镜后那双眼睛笑起来就几乎只剩一条缝,可这笑却让关略心里更加压抑得紧。
“你知道…我们麦家三代单传…三代啊…你得让我留给种…让我走得安心…”
第285章 厮杀停了,猛兽累了
关略在icu病房里面坐了半个小时。
叶覃始终抱着头坐在椅子上,整个世界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都安静了,所有的厮杀全部消迹,猛兽都累了,更何况是她。
关略在里面和老麦说什么她并不清楚,也不想知道。这时候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所有憎恨和仇怨都似乎离远了,人被掏空之后仿佛连支撑力都一并失去。
关略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又抬了下头,发干的嘴唇微微张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就这么对视数秒,走廊里的灯光刺得眼前光影发虚。
“进去陪陪他吧。”这是这么久以来关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语气谈不上恶戾,也谈不上温柔。
叶覃用手摸了把脸。
“嗯!”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挪开步子关略便转身往走廊那头走。
叶覃没有再出声。站在那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背影,背影还是如记忆里的那般宽厚,只是身上那件半干的衬衣因为折腾半宿早就已经揉得发皱,一点点贴在他的腰腹上,即使隔得那么远好像也能看到面料下面那具紧实有力的身躯。
这是她十六岁第一眼就爱上的男人,一路追随,他眼里心里还是容不得自己。
他的心在哪里?
叶覃抬头。看了眼窗外渐渐消亮的天色,他要去什么地方,他的心便停在哪里。
关略一路又走回急诊大楼。
急救室里静悄悄,雅岜像尊佛似的半蹲在床边上,从后边看就只见他撅着屁股挺着腰。
“在看什么?”关略猛地出声。
雅岜明显吓了一跳,却没立即回头。而是抬手抹了抹脸才直起身。
“没…没看什么,就看看唐…沈小姐的手。”转身时眼睛已经分明通红。
关略扫了一眼,床上的人依旧昏迷,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他不由摁了摁发涨的太阳穴:“折腾一夜,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九哥,我留下来陪您。”
“不用!”
“那您回去,您看您脸色多差,我在这守一会儿,沈小姐一醒我就给您打电话。”雅岜想把关略支走。
自从沈春光出事后他整夜整夜不合眼。熬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再好的身子骨也会吃不消啊,更何况沈春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眼瞅着关略那憔悴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可关略怎么愿意走。余亩池技。
“说了不用,你出去吧。”他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挥手示意雅岜出去,神情疲惫之余还有一些不耐烦。
雅岜也不敢跟他杠了。毛糙地摸了下脖子抬腿出去。
人一走关略才将头仰在靠背上,静下来才发觉浑身骨头都疼得厉害,脑子里却乱作一团。
沈春光血糊糊的手,薄弱的呼吸,范庆岩动她时她会稍稍皱起来的眉梢,还有那两只用过的避孕套。
操!
关略一腿踢过去,床板动了动。
床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好像连皱眉都不会了。
关略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抱拳撑住自己的下颚,就那么定定看着床上的沈春光。
那一刻他好像有些承认,或许苏诀说的某些话是正确的。
关略最终因为太累总算坐在椅子上又眯了一会儿,天色大亮之后医院里逐渐热闹了起来。
七点左右住院部的护士开始换班,有人走进来,先看了眼床上躺的女人,继而轻轻推了推靠在椅子上睡着的男人。
“喂…”
“喂,这位先…”声音喊到一半突然猝停。
关略原本睡觉也很惊醒,又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身子一晃,彻底醒了。
“抱歉!”他眯着眼睛出声,只看到面前站着一名年轻护士,那护士正瞪着圆圆的眼睛见鬼似地朝他看。
“有事?”
护士愣了愣:“没…没事,我是住院部那边的,上面有领导关照让我过来给沈小姐调病房。”
关略想起苏诀昨晚托人给沈春光另外调病房的事,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起身:“好,现在?”
“对…现在!”护士说完就蹬蹬蹬跑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关略站在空荡荡的急救室里面。
雅岜再度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还带了宁伯一起过去。
沈春光那会儿已经换到了住院楼的单人病房。
条件明显要比急救室里好很多,加之苏诀又托人打了招呼,所以选的病房朝向特别好,正对南方,面向暖阳。
正值中午十二点的光井,房间里阳光充裕,关略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阳光从天空斜射而来,让他一半脸明亮,一半脸隐在暗影下,脸部轮廓就显得更为消冽,浑身的疲惫感也愈发浓沉。
“九哥…”
“九少爷…”宁伯立马走过去,手里拎着食盒。
关略听到有人喊他,有些木瑟地抬头,却越过宁伯的肩膀看面前的雅岜:“宁伯怎么来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宁伯抢过话头解释,又将食盒放到关略旁边的茶几上,“知道您应该没吃东西,所以带了一些过来。”
“不用了,没胃口。”
“还是吃点吧,都是清淡的东西。”宁伯已经主动将保温壶里的粥倒到一旁的小碗里,热气腾腾的生滚鱼片粥,看着应该不错,可关略真的没有食欲。
宁伯见他不动,看了眼床上昏迷的沈春光,微微收口气。
来的路上他已经向雅岜了解了情况,知道人是救回来了,可右手伤得厉害,发炎严重,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医生也说生命体征正常,但体质太虚,所以暂时还在昏迷。
“怎么样?”宁伯忍不住问。
关略坐在沙发上,微微低头:“还不清楚,报告要下午才出来。”说话的人神情看着消弭,可还撑得住,他本不是擅长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之人。
宁伯见他似乎没有大悲大伤,说:“应该会没事的,我早就说过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关略苦笑,吉人自有天相?不过也没言语,脑子里浑得厉害,话都懒得说。
雅岜见关略实在有些倦怠,于是又劝:“九哥您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吧。”他这模样看着真是瘆的慌。
一旁宁伯也劝:“是啊,医院这边我跟雅岜先盯着,回头我再从宅子那边调个下人过来,您熬了这么多天回去歇歇吧,不然等沈小姐醒了您又得病了。”
宁伯毕竟是宅子里的老人了,说话调子缓缓的,还能抓关略的命门,笑了一声,又补充:“沈小姐这样恐怕就算醒了也得修养一阵子,您要再病了,谁床前床尾的伺候?”
床前床尾的伺候!
人家宁伯明明说得正儿八经,可关略硬是听得脸色泛黑,闷头咳了一声,不说了,说不清。
“那我回去,一会儿过来。”
“九哥我送您。”雅岜立马追上去,关略顿了顿,也没阻止。
两人走到停车场,关略摸了烟出来,抽出一根刚叼到嘴里,雅岜立马将打火机点了递过去。
昨夜一夜暴雨,天色放晴,可冬日的风还是很大。
雅岜兜着火等关略将烟凑上来,可他站在风口突然顿了顿,眼底波澜一涌,最终还是将烟从嘴里拿了下来。
“算了,你不用送我,去icu那边看看。”
雅岜捏着打火机的手一沉,略微点了下头:“嗯。”
关略独自驾车回了公园里,灌了一杯温水下去,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三个多小时候,最终还是被雅岜的电话吵醒。
“喂……”关略接得特别快,神经绷紧之余医院那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呼吸停一停。
“是不是醒了?”撩起手机就这么一句,没有指名带姓,但雅岜却知道他在说谁,可惜不是。
“没有。”雅岜的声音很沉,“不是沈小姐…是…”
“是什么?”关略的心无端又揪了揪。
雅岜似乎狠狠抽了一口气:“是麦哥…”
“老麦怎么了?”
“麦哥…没了……”
关略举着手机将后背一下甩到沙发的靠垫里。
“什么叫没了?”
“就是…”雅岜哽咽声已经渐渐出来,“抢救不过来,刚断了气。”
风突然就从外面撞在窗台上,下午四点的光井,阳光消淡,天幕开始发沉,关略挂了雅岜的电话,在沙发上又呆坐了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他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挪到浴室冲了一把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驾车去医院。
icu里面人都已经撤光了,叶覃被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围在走廊上。
雅岜靠墙站着,见关略过来立即跑过去。
“九哥……”
关略面容消沉:“人呢?”
“被送去殡仪馆了。”
因为案子还没算完全了结,虽然杜虹和范庆岩当场死亡,但还有些余党被逮捕归案,特别是主犯苏霑和洪五还在逃,而老麦当时也在现场,又是受害人,所以尸体暂时还不能处理。
关略清楚这一点,抿着唇没再说话。
走廊里已经围了许多人,叶覃似乎正在录口供,但脸色明显不好,情绪应该很差。
关略和雅岜说话间已经有个警员过来,亮了证件,旁边有个小警察立即开口:“这是负责这起贩毒案的魏队长。”
魏队长?
关略看了眼面前的警员,戴着眼镜,看着要比黄澎年纪小,个子高高瘦瘦,有股子与他身上皮子不符的书生气。
怎么突然转手由他来办案?
“黄澎呢?”关略直接问,面前其余几名小警察突然都闷下了头去。
魏队提了提眼镜:“老黄家里出了点事,丧假期,所以最近由我来接手这案子。”
“丧假期?”
“对,丧假,现场殉职的那位警员是老黄的儿子。”
关略不觉脑中一炸,就是那个站在烈风之下扬言要为国为民尽责的年轻人?就是那个面对范庆岩的枪口也要坚毅扣下扳机不准让任何一个逃犯从他面前逃脱的小伙子?
走廊里好像一时都没了声音,这件案子到现在死了多少人?
关略捻着手指,雅岜见他神情暗郁,不由轻轻在一旁问:“九哥…?”
一听“九哥”魏队便知晓面前的男人是谁了。
关略恍了下神,抬眼:“有机会见到黄澎,替我向他说一句节哀顺变。”
“好,一定!”魏队应下来,滋味也不好受,又看了眼已经空掉的icu病房,“另外我听说现场中枪的还有一位是你朋友,刚走,节哀顺变!”
“谢谢!”
“我们本想来给两名当时挟持的人质录个口供,不过看样子来的不是时候。”
关略用手抚了抚额头:“是有些不是时候,一位昏迷还没醒,另一位…”关略越过眼前晃动的人影,看了眼被几名警员围在墙角的叶覃。
叶覃此时正闷着头,半长的头发盖住半边脸,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或者依她的性格这会儿应该都不愿多说一个字,只看得到她在警察面前点头或者摇头。
“抱歉,还有一位现在应该也不适合录口供。”关略顿了顿,“刚走的那位,是她男人。”
魏队听了着实一愣。
男朋友?据他得到的信息,叶覃单身啊。
“抱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例行询问几句就走了,等她情绪平稳之后再说。”魏队看着还挺有人情味。
关略“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果然很快几名录口供的警员就被撤走了,走廊里再度恢复安静。
叶覃依旧站在墙角根,后背虚虚靠在墙上。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又仿佛才刚刚开始。
关略站在离她隔了大概十几米距离,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没说话,只转身对向雅岜:“你留下吧,问问她还需要处理什么后事。”
“好!”雅岜领命。
关略将手插进裤袋里,最终没有走过去,转身进了电梯。
一进电梯关略便将烟掏了出来,点火,用力吸了两口,一路穿过大厅走到楼后面的停车场。
此时天色已暗。
他随便找了辆车蹲下去,后背挺直,靠在车身上,一根烟迅速抽了几口就抽完,再掏出另外一根点上,烟圈从嘴里鼻子里吐出来,很快又被刺骨的寒风吹散。
抬头看天际,暗沉的天上居然有寥寥几颗星星。
“爬那么高干什么?”
“高处可以看得到更多星星。”
“就这么喜欢看星星?”
“对啊,而且头一次发现腾冲竟然有这么多星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今天又死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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