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认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周至柔可不想自己手无寸铁,将来被人算计的死无葬身之地。她回去想了一想,好好盘算手中的筹码。那江心月不来则已,一来就让她尝尝被人算计到死的滋味。
日子平淡如水,若是没有外界发生的风风雨雨,其实周至柔在周家的日子过得是很不错的。高高的藏书楼,在整个京城都挺有名,虽然收藏不如皇家,但里面的类别丰富,周家老祖宗不仅崇尚圣人之言,一些杂说也收录了,对喜欢看杂书的周至柔来说,就是一个宝藏。
吃穿物质生活基本满足,精神状态也蛮好的。和章岂异地,偶尔心情爽快了,她还学着描绘两笔,都给章岂寄过去了。
唯一的小插曲,是黄芩走了之后,大姐姐周瑾又给送了两个丫鬟过来,手脚干净利落,说话爽快,大概猜到她喜欢用这种类型的丫鬟。周至柔也的确挺喜欢这两丫鬟,可惜,被培训的太好了,不是她的心腹。她也知,凭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就想培养自己的心腹还是很不难的,对这方面他也不太在意。日子还长着呢。
倒是朝颜过来看她,她很是欢喜。
两个月不见,朝颜又张开了不少。对周至柔来说,见过朝颜最美的样子,眼下才哪里到哪里?三分之一还没有呢!她很镇定。
然而在旁人眼中就不同了,朝颜的美丽,出落的如同盛放的娇花,在凛冬一片严寒白茫茫中。见过她的人,才信服世界上真有“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朝颜笑得很是开心,眉目施展,说她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把京城内外有名的寺庙都拜祭过了,看到好些壁画佛画,宝相庄严的菩萨,姿态各异的接引,还有飞天魔女……看完之后她想学舞蹈,目前正跟着一位舞蹈大家学习。
“你开心吗?”
“嗯,很开心。”
“那就好。”
周至柔欣慰的笑了笑。好姐妹在一块,也没有别的,只是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就散了。啥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
唯一表露心思的,就只有手牵手去方便的时候,低低说了三句话。
周至柔告诉朝颜,你的美丽无法掩藏。所以要记住!
第一,万事保命为先。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小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要活着,什么仇什么债,都能讨回来。
其次,你自己开心要紧。如果觉得开心就去做,不开心就要拒绝。别去管什么身份不身份了,你的容颜要是唯唯诺诺,会让很多人失望。在小范围的范围内任性,影响都不会太大。只要不把人得罪死。
第三,将来如果有人用我来威胁你,用我的命或者说你这样会对我好,千万别信。都是来骗你的。
因为你也不欠我什么,我带你来京城,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老死在甘州那种永远偏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错。可能你将来过的好,会感激我,过得不好会怨恨我。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晓,只看现在。我们互不相欠。就连这姐妹情分,开心了,咱们就一块,不开心了,就别理会了。
这一世,有缘就聚,无缘就散。
……
朝颜坐在周家的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前往皇家别院。跟随的老嬷嬷对她极尽奉承,一路上不停嘘寒问暖。若无意外,周家是打算把她送给太子的。
以后,“你就是太子的人了。”
“只有皇家,最在乎身份,也最不在意身份。”
“你有这绝世的美貌,比起旁人已经赢了一半。之后的路,看你自己把握。若是能笑到最后,你入主后宫,便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男人么,就算位极人臣,到你面前还是要叩拜。”
“只要你敢想,只要你敢做,通天的路已经帮你铺了一半。”
“周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回报,只要在关键时候说上几句话。周家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朝颜会想着自己这半月来听到的话,有时痴迷的想得呆了,有时又觉得恍若一梦,飘飘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在看到周至柔那一刻,才真正的踏实稳妥起来。
老嬷嬷见她神色有异,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该死!老身就知道,这蹄子肯定会忍不住让你帮忙的。这是周家的内务事,叫你怎么怎么开口呢?姑娘还没见到太子,即便真个见了,怎么好冒失的说起周家事情?真真没个体统!可恨姑娘若是不开口,反而欠了他她人情。”
“他这是让你故意让姑娘为难啊。”
朝颜淡淡的,“没有的事,她根本没提。”
老嬷嬷却不甘心,也不相信,犹自骂骂咧咧,“她就是欺负姑娘,姑娘太好心了,这样柔弱的性子,将来要吃大亏呀。”
“够了,我说过了,她没有开口让我帮忙,你没长耳朵是怎么的?”
一句话怼的老嬷嬷不敢开口了。
到了别院,朝颜直接跟教自己的管事姑姑要求换人。
“刘嬷嬷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姑娘?”
朝颜想到周至柔的话,“你要是唯唯诺诺,反而会让人失望”“只要不把人得罪死”,于是开门见山,
“刘嬷嬷做事认真仔细,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耳边唠叨,说她的坏话。给我换一个舌头没那么长的吧!”
果然,朝颜明确表态之后,再也没人在数落周至柔了。又因为知道她关注着,周家的事情源源不断传到她耳边来。
赌局发生新变化!
聚合堂顺清堂等人知道,周至柔私下转卖了铺子,连人带货全部卖了!哗!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
哪能随随便便就卖掉他们的铺子,经过他们的同意了吗?上百个店铺伙计聚在京兆府衙门前街道上,要求撤销这桩交易,理由是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
周至柔自己身份不明,没有资格卖铺子!
京兆府派人出来,问了一句,“那是不是只要确定了周家千金的身份,交易就认下了?”
伙计们面面相觑,齐声道,“那也不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牵扯大了
大朝会。
几个年轻的御使,跃跃欲试,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和绿色的官袍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有几个御使想往后缩,可惜身侧的人目光炯炯盯着他们,弄得他们不敢不出头了——既披了这身皮,除非是调往其他衙门,不然要被鄙薄一辈子了。
“有本奏本,无本退朝……“
宫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传遍了金銮殿,百官为首的胡丞相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动弹。几位大学士也是,侧身转头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表示按兵不动。
这御史台的,可不轮上场了么?
“微臣有本!“
“微臣也有、有本!“
能让御使们跟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似地,一个个嗡嗡嗡的向上,当然是找到了狙击的对象——安王殿下!
自打英王过世之后,安王便是皇帝的长子了。他若得圣眷,或者母家得力一些,位置还能往上蹭一蹭,变成太子。那今天这一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
可惜,他不是。
他母亲吴氏,原来是浣衣女出身,机缘巧合侍奉了宣平帝,结了龙胎,才抬了身份晋升为嫔。如今早就失宠了。当今陛下的后宫内,不是没有穷苦人家出身,只有吴家最出名,为何?吴家穷惯了啊,上上下下一朝得势,可不变着法子弄钱么!
安王过去也曾是英姿焕发的年轻皇子一名,和兄长英王关系极好。英王过世之后,他就沉迷享受之中,凭着吴家打着他的招牌弄钱。这些年来,光是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本,就能堆满一屋子。
今日,也不例外。
御使们把炮火对准了安王,不留神弹药也打到了京兆伊身上。没法子,谁让那些伙计们围攻的是京兆府呢!
“王大人!百姓无辜受难,被夺了赖以生存的铺子,家将不家,到您府门前讨个说法!您不为百姓做主就算了,竟然还下令把所有人抓起来?他们是犯上作乱的乱民吗?都是战战兢兢的老百姓啊!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是文雅一点,御使中的战斗机,尖酸之语也有,“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街头小儿都知道的道理,王大人可是良心黑透了!不知收了多少贿赂!与尔等丧心病狂之辈同朝为官,真是耻辱!“
骂就骂,还人身攻击,还一扫一大片……
朝堂上登时就混乱起来,有的问“内情“,有的摇头,有的担忧,如周庆书,就只剩下漠然了。
“够了!“
宣平帝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下令协同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若安王有不法之事,严惩不贷!
御使们仿佛打了鸡血,更加激动了,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结束,御史台冯中丞走得比跑得还快,想抓都抓不到他。可惜,到了崇和门,还是被安王的随从给拦住了。
冯中丞可怜兮兮,“底下的刺头太多了,管也管不过来啊!“
关键是昨日京兆伊大动干戈,直接把在府门前闹事的聚合堂、顺清堂的伙计们,统统关押起来。京城衙门多久没有这么大的动静了?要是御史台还没有反应,只怕要被嫌弃吃干饭了。他这个中丞,位置也坐不稳啊!
“大人误会了!我家王爷是那种不晓事的人么?“安王府的官家,四五十岁,面白无须,体态丰腴,尤其是脸部,就跟白面馒头一样。他笑呵呵道,“陛下下旨,令三司会审,御史台也在审理之中。王爷说了,只要有证据证明他违法乱纪了,他愿意赔偿,双倍!“
冯中丞当即愣住了,“双倍?赔偿?王爷这是、这是想做什么啊?“刚刚可怜兮兮,现在变得惨兮兮,其面部表情之丰富,叫人怀疑他是怎么当上御史台的中丞,言官中的大佬。
难怪压不住底下的年轻人啊!
“哼,那群人不是说,我家王爷夺人买卖么!这就奇了,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交易,你情我愿的,也叫强夺么?那群伙计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质问主家的买与卖!“
“关键是,不是还没证明那周家姑娘,就是金氏之女么?王爷也心急了些,等京兆伊那边结了案,坐实了身份,那交易签字画押了,谁也否认不得。“
“案子是案子,生意是生意,如何能混为一谈!我家王爷说了,要他认错赔偿,也容易。只要你们找到真正的金氏之女,不是签字那人,那边证明他落入了圈套,被骗子蒙骗了。否则,休做他想!“
管家丢下这几句话,又忙不迭的去了刑部,大理寺。前后花了三四个时辰,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想证明我做错了,行啊,那你们找真的来!“
没有真的金氏之女,凭什么说他签的合同不作数?
一下子把大理寺和刑部也给难住了。本来这等案件又不涉及凶杀人命案,根本不会管的,可皇帝突然下旨,他们只能派出人手来跟这个案子——巧不巧,正好有两个合适的人选!
刑部主事姜烨,以及大理寺左寺丞梁音。
他们四年前曾经前往甘州,受周庆书私人关系调查失踪的金氏女,和香枫里大火。若说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案件,普天之下只有真凶和当事人了。
姜烨和梁音根本没费劲,因为周至柔进京,是给两人送了消息的,还用章岂的名义到门前送过薄礼。他们自然知道现在的周至柔,就是当初的谷莠!
“这么说,人是真的?“
姜烨神色木然,“若金氏的女儿活着,只可能是她。“
“什么意思,难道说人可能是死的?“
“香枫里大火,死的尸首无法辨认。“姜烨将当初看到的案卷描述了一番,就见上司原侍郎怒发冲冠,“这是何等的禽兽行径!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全部关起来烧死了?“
“不行!“原侍郎原地转了两圈,“本以为这是一桩小案子,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人命。悬案久而不决,是本官的错!本官这就上折子,一定要抓到当年纵火的贼人,让死去的人得到安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刷名声
刑部原侍郎递上了奏本,没多久便被宣平皇帝召见。
上书房中,他意外看到了大理寺卿曾鸣。
宣平帝眉宇之中略带一丝疲倦,互相指了指,“你们两个,倒是心意相通,写的折子都是一个意。折子,朕准了!朕的治下,居然有这等大盗,横行无忌!不将其治罪,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百姓!查,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查明白,该抓的抓,该杀的就杀!“
从上书房中出来,原侍郎不意外曾鸣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就算是协同办案,这只不叫的鸟也喜欢孤身一人,生怕别人赖上他似地!
“曾大人打算从何处着手啊?“
曾鸣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一句,“本官有下属。“
原侍郎险些被口水给呛死,这是明白,曾鸣懒得搭理他,才这么随口应付!
“君有得力助手梁少商,本官也有!哼,那就看谁的属下本事大了!“
在宫门口不欢而散之后,两部各忙各的去了。哦,对了,好像还有一件事情,什么来着?不管了,反正皇帝金口已开,让他们先抓匪徒。匪徒冷血无情,杀人无数,多一日留在民间,受坑害的都是南魏的无辜百姓。
相比之下,安王的事情完全可以等一等嘛!
京城众百姓听闻“三司会审“,一个个都好奇的伸长脖子,等待这个大新闻的后续。等啊等,从春天等到秋天,就是没等到三司聚在一起会审!
有关安王的攻击,也莫名其妙消停下来了。
因为安王的逻辑的确无敌——你们说我签了假合同,有人冒充金氏之女,好啊,你们给我找个真的过来!注意,身份是真的,也有要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不然,凭空掉下来怎么让人信服!
他的话语,和当初聚合堂连一堂掌柜的用词,是一样的。但是逻辑反过来,却又无懈可击。
谁能变出一个真的出来?
没有,那合同生效!
安王索性也不从肃谨公杨天一那边过度了,直接找人接手聚合堂、顺清堂、连一堂等铺面,先盘账,再盘人——没错,这些伙计倒是一个个不甘不愿的,在衙门待了三四天就老实多了。反正是还是在铺子里干活,给哪个东家做事,不是做啊!
最后受损失的,就是几个掌柜的。他们被夺了位置,连带家产都被抄了。安王可不是糊涂人,他派去十几个账房,连夜对账。更是指使锦鳞卫的人,悄悄查出这几个掌柜的宅子院子,多少连襟契兄弟,翻遍了所有关系网,什么人对应多少家产,那说不清楚的……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这是我的、我的……“聚合堂掌柜扑到银箱上,呜呜哀嚎。
安王府管家,深恨这几人,命人当众剥了他们的衣衫,一个个用绳索捆住送到京兆府衙门去。围观的百姓不计其数,都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反应不过来。
“看看啊!就是这几个家伙,他们年少时都是一事无成,游手好闲,是东家金氏相中了他们的才能,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十多年一点点的把铺子经营起来,有声有色的。然而金氏一死,他们就忘了旧恩啊,私底下昧下多少家产,我来说说啊,白槐树胡同五间大宅院一座,锦山三百亩上好水田,还有他的侄子女婿借贷了商铺的银子去开铺子,他们个人占股——等于拿东家的银子贴补侄儿女婿,还从里面分一杯羹。啧啧,这生意做的,不愧是能人啊!“
一听这话,但凡有良心,知道是非的,都露出不屑鄙薄的目光。
原先听铺子被卖,还以为那周家姑娘太过绝情,铺子关联多少伙计的家庭安稳,说卖就卖,背后是多少家破人亡?结果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难怪这些掌柜的不出面,都在后面撺掇。
安王府管家再使出杀手锏,“本来聚合堂生意不错,我家主子打算高高出价的,免得外人说我们强取豪夺。可人家周家姑娘说了,她宁可少万两银子,用做给铺子里的老人们当安家费用。她和她娘都是一片好心,可惜遇到的是不知感恩的人啊……“
相信么,人的风评有时就是几句话之间,就逆转了。
京兆府伙计围聚之时,全京城的人都暗骂周至柔生在福窝里,十万两银子随随便便就得了。等到掌柜们的事情一出,众人立马理解了“遇到这种掌柜的,不卖还能怎么着?留着,等蛀虫吃空了么?现在卖,好歹还能卖点价,再加上,不知内里被亏空成什么样子呢。“
再然后,安王府管家又道,周家千金自知母亲留下的生意,多亏了京城人民的关照,她自己也用不上这么多钱,就打算做一项慈善事业——孤儿院,专门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孤女,若是有丧夫的寡妇,愿意过来照看孩子的,也一并养着。顺便开始招商,孩子吃饭是大事,每个月要鸡蛋鸭蛋,要米粮,要蔬菜,那自认为可以稳定提供的,就赶紧报名吧。对了,若是有士子愿意教导孩子们读书认字,也是极好的,周至柔愿意承担费用。
这下子,周家姑娘的名声,刷了又刷,立刻到达第一个峰值。
这个峰值是周至柔带来的,而周瑾、周璇、周瑶、周琼,不管是喜欢的还是讨厌的姐妹,都跟着受益了。只是豪气的支出千两银子,貌似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支出,能撑得住么?
京城人民是善忘的,京城人民也是爱八卦的。待发现“金夫人孤儿院“不仅没有财务问题倒闭,反而越开越多,始终以一年两家的速度扩张,十年后就多了二十家的孤儿院,供养了数千个孤儿,都以为周至柔,呃不,是周家姑娘都有钱!
简而言之,周家有钱!
再看周家人还住在老宅子里,平素穿得很朴素,从来没见到过周家的儿郎小子们走马章台,和纨绔一样玩乐,不由得更加觉得周家的家风,真是太好了。
当然,这是后话。
前世坑过周瑛的掌柜的,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京城的赌局,也变得更多人知晓,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问,“你买了没有?买了多少?“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试就知
两个赌局,第一关于那周家姑娘是真是假,已经没人在意了。因为有安王府的背书,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开玩笑呢,十万两银子总不可能打了水漂吧。
那么引起众人关注的就是第二个赌局,四个女孩,到底谁是哪位周家姑娘?或者一个都不是?
所谓热度,就是近期人人讨论的焦点,爆点。随着安王府的满世界宣扬,周至柔的名声好得出奇,在京城民众心中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而且京兆府却诡异的,到现在都没有审案——这其中有什么隐秘?
没有人会以为周至柔在期间参与了什么,做了不法勾当,因为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姑娘,无权无势的,京兆尹能放在心上?
还有人曝光,说在鸿雁楼里见到了京兆尹大人和周庆书私下见面,密谈了半个时辰,至于谈论什么无人得知。
这里面提供的想象空间就太大了。反正众人皆知,金氏是一介商户女,配一个相貌才华出众的年轻庶人,那是绰绰有余。但是嫁给探花郎吗,那就差了一大截。
周庆书被贬后,世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连周家都这么认为,不然能把他驱逐出家族吗?
谁知道,人家硬是凭着才华能力,又爬起来了!
从鸿胪寺到了太常寺跨越了七品的关卡,而当今陛下竟然也没什么表示,说不定往事如烟,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
帝心难测,当年宣平也曾很是喜爱周庆书的——他的探花郎不就是皇帝亲自点的吗?
周庆书经历了种种艰难,要是没了皇帝厌弃,凭他的能力可就要一飞冲天了。可怜金氏,就这么成为一个污点——未来的朝堂高官,怎么能有一个出身不好的妻室呢?即使金氏已经死了,那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啊!
所以京兆尹迟迟不肯审案,是不是周庆书的示意?周庆书不想此案大白天下,不想承认和金氏的关系,甚至也不太想认这个女儿?
要不然周至柔和聚合堂官司,怎么周家至始至终没有出声呢?
无论如何,小小年纪承受了丧母的痛苦。想将来,没有父亲的关爱,身世尴尬,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也是惨了!京城人民一时间,对那个冲到风口浪尖的女孩充满了同情。
至于其他的利益相关者怎么想这件事。,倒也不出意外。荣荫堂,郑氏看着过来给自己请安的孙女,脸上的讥讽几乎都隐藏不住。
“倒也服了她,踩着自己亲生父亲的头顶博她的名声。也倒是个人物啊!”
周瑾面露尴尬,周璇更是开了开口,却想不出一句话来辩驳。二女皆是心胸见识不凡,呆呆看了这一系列的操作,只觉若是周至柔背后主使,那这个妹妹简直可怕至极!
这只是她们心中最阴暗的一个猜测而已,现实没有任何依据,和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所以还只是想想。
现在要紧的是,该怎么办?
梅苑里住了好几个月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于周至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大致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了。
是,她是脾气不太好,有的时候跟她说话,她那眼神一挑,嘴角一撇,好像不爱搭理你的样子。可毕竟是血亲姐妹,在一块住了这么久,给人的感觉就是——嘿,她就是你妹妹,哪怕她作天作地的讨厌,不管你想不想要,嗯,她就是你妹妹!你就认了吧!
如果梅苑里来了其他的表姐妹,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过来小住过。即便笑呵呵天天在一起拉扯家常,无聊时说说闲话,做做针线,娴静柔雅,还是不一样的。
硬要比较的话,那些表姐妹就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谈话伙伴罢了,你以诚待人也就足够了。而周至柔呢?她什么也没表露,态度还很不太友善,但是周瑾个周璇都想帮她。
真心的,想要帮她!
这世界上,最说不清楚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人认识了一生,也就那样。不会为对方的欢喜悲伤而欢喜悲伤。
而有些人,认识不久,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你的目光,她要是境遇不佳,你的心情也随之起伏波动。
周瑾想了一想,“也许这不是柔儿的本意。“
“柔儿做了个计划,打算把卖铺子得来的钱财,用来投入“孤儿院”,照顾孤寡老人。这份慈悲之心也是难得的。”
“算她晓得事理。要是她敢把这笔钱拿到我老婆子面前,第一个就把她骂出去!”
郑氏这边油盐不进,态度没有软化半分,三房那边更是不用指望了。那边想要钱,只怕听说周至柔拿钱出来办孤儿院,骂得不知道多难听呢。
“哎,柔儿这身份,不上不下的,我每每想起,都愁死了!”周瑾苦恼不已。
长辈们的执拗,不肯妥协,她们做晚辈的,只能瞪眼看着,完全无能为力。
心疼柔儿的同时,也觉得家里一直气氛低迷,为了此事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绝非福气。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家小表妹突然叫人递了一个帖子,道是真正的金氏之女儿出现了!
怎么可能!金氏的亲生女儿,就在梅苑里住着,住了小半年了!哪里来的西贝货,竟然冒充她们的妹妹!
这回不用周瑾特意邀请,周璇便主动跟过去了。本来怕周至柔尴尬,没有叫她,可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气的周瑾在后来狠狠发作了几个嘴巴不严的丫鬟。
周至柔听说了,特意装扮了下,“大姐姐,二姐姐,有热闹可以看,怎么不叫上我?”
“柔儿妹妹……”
这下想隐瞒都瞒不住了,只能带上她。
到了安家,懒得理会安家侍婢的眼神脸色,周至柔四处张望,“人呢?”
周璇是个性情内敛的,平素总是淡淡然,然而此刻一看,安家表姐妹们请来的一张张面孔都很是熟悉,顿时感觉紧张,紧紧拉住周至柔的手,不肯放开。
“嘻嘻,是真是假,一试就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欺负人
这场宴会,不是安家专门为女孩子们办的赏花会。而是安家大郎的生日宴。邀请的都是年龄接近,家世相仿的朋友。不过因为谣传会来一位“重量级”的“特殊人物”,安家众姐妹们聚在一块,寻思了一番,就下了帖子,邀请相熟的手帕交。
果然,就冲着这个名义,几乎一请就来。
周瑾和周璇不也来了吗?本来,若不是周至柔知晓后也跟着过来,她们只打算看一眼便离开的。
“你们猜到底谁真谁假?”
“这哪里能猜得到吗?但我想,那住在梅苑院里的小姐妹,心里是有点底气吧!不然,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不就是被赶走之日?”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低低的掩住帕子道。
“嘿嘿,就我所看,那家伙底气足不足是不知道,但是脸皮是够厚的。之前官司闹的沸沸扬扬的,听闻她还在家里看书,悠闲自在的很呢!甭管外面说的多难听,她就犹如清风过耳,果然不在意!”
“这定力,听着好叫人羡慕。但愿待会儿遇到那位,也能镇定如常。”
小姑娘家家,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难得聚在一起,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周瑾听着,眉头渐渐皱起来——熟悉她的人才会知道,她已是动了怒气。
淡淡扫了一眼,所有被她记住面孔的人,哼,日子还长着!
安家表姐妹过来,笑着拉周瑾的手,周瑾不咸不淡的躲开了。没有人知道,周瑾心目中对母舅家也生出了怨怼。
从前和顾家那档子事情,就叫她好没意思。夹在当中,进退维谷,偏偏安家上下好像对周家施恩似的,叫周瑾很不痛快。
现下,又是请了“那位”过来,存的什么心?
是不是也和外人一样,想看周家的笑话?把她至于何地?
她还没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满呢,就听见女眷中一声声惊呼,“人来了!人来了!”
周瑾立刻转头,就见人群中簇拥着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女,和柔儿一般年纪。
这个年龄的女孩,若是养得不错,衣食无忧,一般脸上都带了些婴儿肥,粉嘟嘟的脸颊,白里透红,看着就叫人喜爱。
她也不例外,微宽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更有一股子淡定出尘的高雅气质人群中非常的显眼。
“就是她吗?”
“对啊,你看这容貌,这气质,出不了错!”
“不一定吧?金氏也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能养出多优秀的女儿?”
“我的好姐姐,商户女?金氏家产百万呐!你看看这满京城的王爵之家,谁家的家产能有百万?有也是古董田产铺子,动不了。论吃穿用度,那金氏就算天天山珍海味也吃的起!要不然,她二十老大没嫁,一嫁就千挑万选,选了探花郎?”
“我的乖乖,这么有钱!可惜了,命不长!早早就死了!她要是不死,你们猜……”
“别说了,人过来了!”
众女一直微笑,对面的女孩也带着盈盈笑意,缓步走过来,裙角的禁步非常低的荡起,流苏划过如水的波纹。
一切都好好的,风景美如画,宾主尽欢,直到周至柔含着笑容主动向前跨越了一步,出现在心昙面前。
心昙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嗖的一下躲在化名“冷泉”的前东齐国皇子身后。
这位皇子四年前入了南魏,声音相貌举止,完全看不出旧日的痕迹。周庆书当年收了他当弟子,可他身份太敏感了,放在周家?这不是招祸么!
况且周家也未必保护得住他。
于是周庆书就将冷泉交给了锦鳞卫,并派了最懂事聪明的义女去照顾他。
这四年来,冷泉和心昙朝夕相处,倒也生出不少情愫。
不过一个忘不了国仇家恨,另一个深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替代品,不敢任性妄为,生出不该有的贪婪之心——换了旁人,占了也就占了,心昙都决定还俗了,还在乎什么闲言碎语么?
可是,被她抢夺身份,还有未婚夫的,是谷莠啊!同行两月,对周至柔产生严重心理阴影的,不止朱凝露一人。心昙,多少午夜梦回,想到那个被东齐国暗探审问的晚上,也畏惧着……
突然之间,噩梦成真了!
谷莠就站在她面前,冲她笑的甜美淡然。
恐慌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脏。
这一刻,什么平时的举止礼仪,什么教养,统统忘光,只剩下做人的逃生本能。
“过来啊,你过来啊!”周至柔招招手,笑得不带一丝阴霾。
冷泉皱眉,今日听了好友一声劝告,特意选了个不高不低的官宦子弟的宴会,没想到遇到不想见的人!真是晦气!
他走前一步,打算替心昙挡了。心昙总是念念有词,说亏欠了她的。其实这件事和心昙什么关联?
周师傅没认出自己的女儿,那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外人怎么得知?又怎么能负责?是是非非,自有公道,怎么也轮不到心昙愧疚啊!
冷泉面色一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斥责,就见心昙颤巍巍的快步蹿出来,比躲在他身后的速度更快。
“我,我过来了。”
心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得人难受至极。
周至柔笑了笑,转头而去,心昙小心翼翼的走在她旁边,连影子都不敢踩。
这一幕,惊呆了众女。预料中会撕扯撕逼,为了证明身份互相诋毁的画面,居然没出现?而且太诡异了,心昙像遇到了猫儿的老鼠,瑟瑟嗦嗦的,怎么回事?
就没有人不好奇。
眼睛一双双紧紧盯着。
周璇是真正关心,脚一点,就跟上去。周瑾也匆匆跟在身后。
众女见周璇和周瑾都去了,压抑不住好奇心,齐齐睁着好奇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上去。
周至柔能去哪儿,不都是安家的地盘么?她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坐啊!”
心昙表情快要哭出来了,“我,我就不坐了。”
“叫你坐,你就坐啊!省得别人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心昙肩膀微微一抖,眼泪唰的掉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事
周至柔一路走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脸上的神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可怕““凶恶“,可是,心昙就是恐慌症发作一般,心跳如擂鼓,掌心满是汗水。待周至柔开口说话,她更是连分辨都不敢,委委屈屈的就从了。
外人看着,只觉得莫名其妙。
至于么?
若是心昙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肯定要大声叫——当然至于!你们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要怪,真的要怪东齐国的暗探么。他们太专业了,也太不专业了。说不专业,是因为他们到最后也没认出真正的任务目标。
说专业,是因为他们只干任务要求的事情,别的,一概不牵扯。任务要求绑架女孩,目标如此,只能按照计划来。但他们绑了人后,没有虐待,殴打等行为。这导致一路前往东齐国的旅程中,心昙、朱凝露等人,最大的心理压力,都来自“丫鬟谷莠“。
三个吃东西都不知道怎么做的女孩,必须要讨好谷莠,要不然就会吃苦头。或者走个路都摔个跟头,身上伤痕累累,心也累得不行。
如果谷莠真是个普通丫鬟,这也罢了。过得几年,回忆淡化,想到今日过的幸福,也会刻意屏蔽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谷莠不是啊!她是真正的金氏之女!也是东齐国暗探们的任务目标。
多少个午夜梦回,心昙回想起相伴而行的近百个白天黑夜,就觉得自己好像个傻瓜!从刚被抓时,拼命洗脱自己是“金氏之女“的身份,到后来努力证明自己就是“金氏之女“——谷莠在旁看着,她想什么呢?
她是不是看着就觉得这三个女子愚蠢幼稚可笑?
她是在什么想法下,决定拉扯一把三个可笑女孩?
是的!心昙从“淡化遗忘“,到对周至柔的恐惧深入骨髓,这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中,完全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主角周至柔不在场。
要是周至柔破口大骂,她肯定道歉连连,认打认罚,该怎么都愿意受着,并且在内心深处发出开心的爽笑——这样表示,就过关了,没事了!
谷莠心机之深,看她把身份藏得多严实就知道了。哪怕周家的马车近在咫尺,也没见她暴露一点。她的心机和城府,不用去探也知道,探不出来。
她会那么明显的表露情绪,就证明她已经不在意了。
这一番内心的激烈斗争,外人是无从知晓的。再聪明的人,也只能从周至柔和心昙的眉眼交汇之间,看出她们曾经有过一段故事——联想到她们的年龄,那段被绑架的日子,果然水深火热?
心昙颤颤巍巍的坐了半边,肩膀和背脊绷得紧紧的,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像略微声音高了点,她都能惊骇的一跃而起,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窜出去。
太夸张了!
有这么可怕么?
跟上来的众女,把目光挪到周至柔身上,就见她穿戴并不起眼,长相么,平平淡淡,也算不上多么精致美丽——嗯,想来金氏也就相貌平平吧。这会儿,大家都认定了,心昙是假的,在周家梅苑住了小半年的柔儿姑娘,才是真正的金氏之女。
这也不意外,周家总不可能连自己的血脉都认错。
众女纷纷点头的时候,可没人会想起,就在刚刚,周至柔还没有和心昙见面前,大家所说的言论,可不一样啊!
……
周至柔上下打量了一下心昙,看她小脸圆乎乎的,精灵般灵活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又长又翘,嘴唇的唇珠也圆润饱满,果然像个瓷娃娃。喜欢心昙的人,应该不少吧。
她心中掠过这个想法,随即笑着摇头。
没想到光是这么轻微的小小动作,心昙就惊慌极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行不行?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最终,心昙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崩溃了。
“我不该抢你的身份,不该抢你的未婚夫。我不要了,都给你,都还给你……“
眼泪好似从撕裂的口子里,倾泻而出,根本停不住了,此刻就算周至柔说,“我不怪你“,她也是不敢信的,就怕周至柔日后招她麻烦——相伴的那段日子,多少次的经历和血淋淋的教训,都告诉她,谷莠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得罪了她,别说自己这等本就冒充的,就算是“岂哥儿“也要被她暗中使计戏弄。
大哭的心昙,浑然忘记了,今天她是跟“冷泉“一起来的。
她和冷泉相处几年了,彼此都有默契。而锦鳞卫的人也没反对,周家那边……大概当初派她去冷泉身边,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了。心昙计算过,她亲生的父兄都死了,无依无靠,寄养在庵堂里总不能过一辈子,还俗之后要怎么生活?到底不是正经的周家千金,不能光明正大从周家出嫁,她可选的对象很是有限。
家世差的,人品不够的,她看不上。
然而人家家世好的,人品也经受得住考验的,凭什么看上她?
既然义父看好冷泉,那就是他吧。他的长相不错,出身说出来挺好听,是皇族呢!
心昙没想到冷泉要是“复国“会怎样,她能不能当皇后之类,那种想法,很少出现在她的脑海——比谷莠出现的频率低得太低。
在遇到谷莠之前,心昙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冷泉的,喜欢他眉眼忧郁的样子,喜欢他念书的声音,喜欢他总是高高扬起的头,从来不做任何有损身份的事情,看着,就和外面的野小子不一样。
但是,很可惜,遇到了谷莠,心昙才知道,她的喜欢有多肤浅表面。
“我都还给你了,我不要。原谅我,我再也不敢抢你的东西了!“
嚎嚎大哭的心昙,朱泪儿滚滚,哭声好不可怜。
周瑾急忙过去安抚,可惜,谁说话也没用,些许几句安慰就能有用,当她这么多日日夜夜都是白吓唬自己的?
周璇看出关键,便走到妹妹周至柔面前,嘴角抿了一抿。
“好了!“
周至柔抬了下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只是一刹那,心昙的嘴关上了,眼泪还在滚落,但是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
这也……太诡异了!怎么就吓成这样子,莫非鹌鹑一样的小胆?
周至柔对心昙,其实没有任何恶意,当然,存好意也是不能的。当初的心昙、慧慧等人,冒充她的身份,这是万般不得已的,她能理解。就算不能,看在对方只是不满十周岁的幼女身份,周至柔也不可能追究了。
“见我就哭,不想见我么?“
“不,不是,我怎么敢不想……“
敢?周至柔继续笑了一笑,“好吧,多年没见,你长得好看了。“
“我哪里好看了,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呢。“心昙露出讨好本相,就跟当初在路途上一样。
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毕竟今日的周至柔,也不是当初的谷莠了。
“好了,我找你,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只是听说你跟在那个人身边,这可不是一桩好事呢。“
心昙的心脏好像被用力一拽,很快就做出了完美的选择,“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接着,她小心的洗白自己,“我也没有挑选拒绝的权利啊,是、是义父让我去的。“
“你的父兄对他有恩情,告诉他,你不愿意就行了。他不会强迫你的。“
“哦,好,好!我下次见到义父,马上就说。“
“说什么?“
“说……“心昙颤抖的心弦如同她的声音,抖动不停,“说我不想呆在冷泉公子身边了。谁要问我,都是我自己不愿意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点头,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是自愿的。
周至柔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主动走到心昙面前,“好了,别怕了。“
伸出了一只手,在心昙发髻上摸了摸。
心昙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主动往周至柔那边蹭了蹭,就像小猫似地……
“以后这种场合少来吧。“
“晓得了!记住了!“
心昙不怕提要求,就怕周至柔什么都不说,温温柔柔的笑着——因为那意味着,你连讨好的机会都失去了!
“回去吧!有事情,我会去找你。“
心昙连忙应了,提着脚尖,小鹿一样的眼睛扫过众女,别人那惊呆的眼神,她根本顾不上。至于冷泉那边如何,更是不敢回头了,急急忙忙离开了。
这一幕,着实令人震惊。
心昙也是赌局中赔率比较高的人选了,认为她就是金氏之女的,不再少数。
众人预想中的,真货和西贝货的对撞,肯定精彩无比!胜利者自然可以得意洋洋,失败者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走——望着心昙的背影,诶,好似和预期差不多啊,怎么所有人都难以相信接受这种结果呢!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她怎么那么怕你?“
半响之后,安慧茹替众人问出口。
她是谁,周至柔怎么会理她!慢悠悠的站起来,对众人的关注视而不见,径直走开了。
“诶,你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
周瑾却要维护周家女的名声了,“何为无礼?我妹妹认得你么,你先前在背后嘀嘀咕咕,指指点点,以为没人知道么!我妹妹不大喜欢你,便让开了。已经退让了一步,你还要上前咄咄逼人,这也是礼?“
安慧茹拉住周瑾,“表姐,许家姐姐不是这个意思的。主要是大家都很好奇,柔儿姐姐到底怎么做的,让那个心昙如此害怕?莫不是打过人家吧。“
周瑾瞥了一眼,微微转身,不经意间保留出一段距离,“妹妹太受舅舅舅母宠爱,大约是没被罚过打掌心板子。等你被打过了,就知道会不会如此畏惧了。“
也有女孩自持读过几本书,道,“有道是畏威不畏德,我看那心昙的神色,恐慌崩溃的大哭,应该是被吓到了。“
周璇的解释只有一个,坚定有力,“她去找锦鳞卫了。“
对啊,这几年,人家心昙几乎是在锦鳞卫的保护之下,她要是受了什么恐吓,怎么不去找锦鳞卫做主呢?
锦鳞卫是皇帝的内廷侍卫,怕过谁来?
众女还在争持之间,突然有丫鬟过来说了几句话,那许家女便道,“还争什么争,错过了一场好戏!“
“又怎么了?“
原来她们议论心昙的表现原因,和周至柔品德素质有没有关联时,周至柔已经出去了。出去了,自然就看到冷泉了。
有些人,天生就看不上眼。
冷泉看周至柔:贱女一名,就算是恩师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商户女!他这是落难了,若是王权没有旁落,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周至柔都不配给他提鞋!
周至柔看冷泉:就是这个家伙,害得她差点被东梁的皇帝当成出气筒,斩了!东齐国都亡国了,还摆出一副“你们都是低贱的蝼蚁“样子,瞧不起谁呢?
互相都看不起对方。
不过,周至柔准备更充分,下手更狠,“落毛凤凰不如鸡!“直接戳中冷泉要害!
冷泉果然气得浑身发抖,“不过是个贱女,竟敢冒犯小王!“
“哈,还小王,我送你个大吧,对,是‘吧’,简称大王八!“周至柔掐腰骂完,感觉好爽快,呸了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我见过你两个哥哥。他们虽然智商障碍,说话含含糊糊,一个个痴肥体胖,不过好多能寿终正寝,平平安安。不像你,你这辈子,能不能活到自然寿命还不一定呢!“
东梁国早就安定了,就凭一个孤零零的皇子想要复国,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周至柔知道,冷泉是周庆书的一个布局,影响深远,可能达到未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但婚约背在身上,难受了啊!
她要是不想办法解决了冷泉,将来有人拿这件事到章岂面前搬弄是非怎么办?
她可不想为了这种小事,影响夫妻感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翻脸
被人旁观,用震惊的眼神、好奇的眼神,探究的望着,好像街边耍戏的猴儿,冷泉顿时气得打起了摆子。他大概天生基因问题,也或者本身健康,但是经历了国破家亡,早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颤抖的手指指着周至柔,眼中的怒火熊熊,犹如实质。
看得出来,他是恨不得弄死周至柔的。
可惜,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南魏,不是已经灭国的东齐啊!
“怎么回事?“
“好像在说东齐皇族的皇子,好些是傻子……“
“傻子?不会吧?“
耳边听到这些话语,怎么不气怒交加?
冷泉脑中有根弦,突突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眼睛一翻,倒地抽搐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他羊角风犯病了,快!快别让他咬了舌头!“
一群人过来围着,七嘴八舌,有的架着冷泉的胳膊,有人拉着他的腿,还有人掐人中。锦鳞卫匆匆赶过来,擅长医术的开始给冷泉针灸。
周至柔却趁势悄悄的退下,等人不注意,悠哉悠哉的朝垂花门走去,准备打道回府了。
“伤了人,就这么一走了之?“
门口背光的地方,站了一人,看不出面容,只是声音低沉,隐带着愤怒,似乎对周至柔没什么善意。
“我又没碰他一根汗毛,如何叫‘伤了人,一走了之?’“
“你用恶毒的话,刺激他的心神,语言攻击,就不是伤害了么?“
周至柔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乐不可支,“是啊,你说的太对了。语言伤害也是伤害,可是这世道啊,哪有人不被说的?俗话都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嘴里说什么,心里想什么?“
“牙尖嘴利!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不修口德,怕你将来被己所误!“
周至柔不以为意的耸肩,“误就误呗,还能更差怎么地?“
懒得和面前这人胡扯,她背着手,浑然不在意的绕过这人。知道背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盯着她,盯就盯吧,怕他作甚!
走出十多步,隐约听到背后有人道,“禀告大人,救回来了。不过冷公子似羊癫疯发作,这病难办得紧啊!“
“从前怎么没听说?“阴沉的声音问道。
“大概是受刺激……“
周至柔没有回头,默默寻思,“大人“,什么大人?周庆书把冷泉交给锦鳞卫,那现在冷泉的安保都是锦鳞卫管着,所以,刚刚那背光的人,是锦鳞卫?
幸好此锦鳞卫,不是锦衣卫,只管着皇帝出行保护之类的事情,显贵是显贵,可没有那么滔天的权势,不然她就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和冷泉当众撕破面皮,这是有意为之。
周庆书奸诈就奸诈在这里,人人都知道他对冷泉有救命之恩,还愿意嫁女。这样明摆着支持,旁人听了,一是觉得他为南魏家国的利益,做出贡献了。二是认为他在东齐国动乱之时还能搭救皇子出来,冷静果断,绝对的未来宰辅之臣。遣嫁女儿,更是做出了牺牲。
他的形象,顿时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截然不同了,是不是更忍辱负重,更有大局观?
但是他没说,到底嫁哪个女儿。进可攻,退可守,总之,他站在既得利益一方,所有的付出总是会得到回报的。
可对周至柔来说,情形就未必妙了。
婚约世人都知道了,如实她“金氏之女“名义定下,那周庆书就有资格安排她的婚事,把她嫁给冷泉,也就一句话的事情。甚至他多给点陪嫁,人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好父亲了。没人会在意她有多愤怒不甘。
如果她身份没有坐实呢?好像多了一点缓冲余地。
可周至柔相信,亲爹周庆书多的是办法炮制她——就像上辈子,总能借她的婚姻利益最大化。她嫁到林家,周家就得到了林家的政治资源,强强联合帮他跨越了三品高官的界限。她嫁到翼山侯府,借着侯府的力,和勋贵们达成一致,他入阁了。
若不是后来宣平皇帝病逝,让执政理念,和周庆书的截然不同九皇子登上大宝,周庆书绝对能在青史留名,还是那种赫赫有名的宰相。
今日伤了冷泉,周至柔心里有抱歉吗?微微有点吧,毕竟揭破了人家的私隐,用人家先天的弱势作为攻击点,有些不大道德。若这是现代,两个不愿意的男女,直接分开就是,天下哪里找不到合适的伴侣啊。偏偏,牵扯到家国利益,还有个野心勃勃的周庆书,只能出此下策了。
“看得出来,你也不愿意娶我,高高在上的皇族架子摆得好!到了现在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这几年你都学了什么!哎,心昙跟着你也是受苦,我把她摘出来了。从此后,但你顺风顺水,复国无望,南魏东梁两国百姓平安,天下太平!牺牲你一个,幸福全天下!“
嘴里嘀嘀咕咕,抬眸一看,就见脸上写满不愉快的周璇,冲她喷气。
“二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璇没理会,拉住她,紧紧拖着她走。去哪里?自然是给安家的长辈辞行了。今日这一行,可算是收获良多。
安家的长辈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周至柔能有好声气才奇怪了,安慧茹便露出担忧之色,对周瑾道,“表姐,不是我说,她怎么这么冒失啊。做事比我还没谱儿。“
“那冷泉是什么人,我宜修哥哥邀请他,还是通过了锦鳞卫的关,好不容易才把人请来了。她三言两语,差点把人气死!就这德行,表姐,我真担心你被她连累到!“
“多谢表妹你的关心,不过柔儿德行如何,这是我周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担心了。“
被噎住了的安慧茹立马红了眼眶,“表姐,我担心你啊!就算我说话不中听,可我、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情分,难道还比不过她外来的么?“
周瑾心想,这和姐妹情分有什么关系?
她礼数恭谨的对舅父一家辞行,并表示,若是不喜欢,她以后不会带周至柔来拜访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冤家聚头
周璇带着客气疏离的表情,与周瑾、周至柔两个妹妹,一起返回了周家。当晚,她的母亲安氏便怒气冲冲的来到她的闺阁,挥手让丫鬟全部退下。
周璇早就做好了准备,正欲解释,可安氏不想听。她对长女也不是一味强硬手段,怒归怒,转眼之间,眼泪忽地掉下来,“我知你看不起安家,安家上数几辈子,都是粮仓里给人看门的。别的本事没有,惯会看人脸色。外人看着吃得脑满肠肥,其实胆小刻在骨子里,一有风吹草动,惊惊慌慌,容易失了分寸。“
这么一说,周璇反而不知从何应对了。
安氏用帕子按了按眼泪,“可是再多不好,那也是你的母舅家啊。当年你父不是没有良配,出身书香世家的官宦千金多了,怎么偏偏选了为娘抬进了周家大门?还不是你曾祖定下的?他老人家在世时,给五房六房的老爷子定好的亲事都断了,那会儿乱,乱得今天是亲戚,明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没法子,时局如此,他老人家才决定为你父聘了为娘,说道,‘安家再多不是,人心肠是热的,不存恶意’。“
说完之后,周瑾的面色微微一变。
安氏声气便充足了不少,“这么多年,安家可曾办过一件坏事恶事,处处为周家顾虑。别的不说,就说为了那个丫头。外面风言风语都说成什么样子了?若是别人,你道你两个舅父和你的表哥表妹们,会在乎么?不跟着人一样嘲笑两句就完了,哪里会放在心上?“
“他们都是因为关心你,怕你无辜受了牵连,才决定出个头——哪里知道反而遭你厌恶。是,他们的做法千错万错,出了纰漏害你颜面受损,可想一想这个心,这世上除了骨肉至亲,谁还会这么在乎你,为你考量?“
千言万语,总之,心意难得。
周瑾无奈,思量一番,终是点点头,表示这件事便过去了,她不会存在心里。
安氏面上的愁绪一扫而空,“改天叫你几个表姊妹们过来,正好在梅苑里办一场春日宴,只请些你素日相熟的小姐妹来,大家一起亲亲热热不好?纵有些小纠纷、小口舌,彼此里都能谅解,谁还真的记仇不成?“
敲定了宴会的事情,安氏才施施然离开了。
望着夫人的背影,侍画可谓敬佩无比,再也没人能这么快扭转自家大小姐的心意了。原本,她以为今后安家人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大小姐口中了。
“柔儿姑娘那边……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不用了,柔儿不爱计较这个。“周瑾心累的摆摆手,自去了书房。
留下侍画慢悠悠的想,不计较?怎么会不计较呢?在府里住了这么久了,什么为人心性也看的出来了,那柔儿姑娘分明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得罪过她的人,还想好过?做梦去吧!
可是大小姐这么聪明,居然以为周至柔是个不计较的?
她哪里长得像不爱计较的人?
……
周庆书的书房内,心昙站在书案前,双手自然放在小腹处,看起来柔顺又乖巧。
“不想再去了?“
心昙立刻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地,“不去了,义父,以后有冷泉公子在的地方,我自动退避三舍,再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了。“
“她威胁你?“
“没有啊!“心昙立即否认了,“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义父,当日我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对她……多有冒犯,您可得在她面前,多多讲我的好话。仔细想想,她不亏是义父您的亲生女儿,临危不乱,冷静机智,我从前因为误会她是小丫鬟,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她也没有和我计较,关键时刻数次救了我的性命!“
“心昙感激她都来不及,好想和她做真正的姐妹!“
心昙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当日在码头,我想也没想的就舍下她,竟不知她看着我上义父的马车,心里是什么滋味?换做我,怕是要生出一辈子的怨言了。义父,我是真的想和她做好姐妹,您……您可不能再派我去冷泉公子身边了,我不想她误会我抢她的东西了!“
周庆书沉声道,“你怎么会有此等想法,什么抢东西?“
“外面的赌坊啊!都说我才是她母亲的女儿!“心昙难过道,“若说当日,我是全然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做了许多事是懵懵懂懂,那现在,知道了她才是义父您的亲生女儿,还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抢占她的身份?“
亏得心昙的父兄都死了,为了保护周庆书而死,这样天真稚嫩的心昙,才能得到无限度的包容和忍耐。
“之前与你的手串念珠呢?“
“送给她了啊。父亲没有看到?“心昙想了想,“要是不在她手上,大概是在岂少爷跟前?“
章岂!
周至柔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周庆书没有立刻处置逆女,始终对她的身份摇摇摆摆,任由二房和三房两位老太太斗来斗去,就是再等待——他急什么?等啊,等个十年八年的,都不算晚。
若是章岂从小松山真的历练出来,前途大好,那身份不是问题,章家政治理念全然不同,也不是问题,总能找到一致的地方吧?
要是她眼拙,选的人如烂泥扶不上墙,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前帐后账一起算,总能算个清楚。
春日宴,安氏拿出本事很是邀请了不少相熟人家的女眷,特意请了安家的侄女过来,就是告诉大家——安家和周家好着呢,别乱瞎猜。
按理来说,这次宴会的主角应该是周瑾。才学出众的周璇,也可以当隐形的主角,受人关注。
谁也没想到,宾客中还有混来的青岚书苑的女学生,这些人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周至柔,好奇极了,不然也不能千方百计找朋友特意过来。
也到了该亮相的时候。
周至柔大大方方的出现,她身后还跟着小尾巴心昙——后者很是开心,谷莠原谅我了呢,谷莠愿意和我当姐妹呢!
青岚书苑还有两个意外来客,一是朱凝露,另一个,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江心月!
第一百四十章 芝兰相衬
江心月穿着绿领白底绣竹叶的通袖长袄,黄底印粉彩蝴蝶纱裙。浓密柔润的秀发,在阳光下显得油亮丰盈。她没有像旁的女孩有留海,额头发髻全部梳起,露出正中的美人尖,两侧发际线呈完美对称的桃形,衬托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更秀美绝伦了。
若非朱凝露强势挤入,江心月绝对是今年风头最盛的新人学生。不过,朱凝露算是“走偏门“,靠的不是自身过人的资质和家世才能,等赌局的热点一过,谁还知道她是谁呢?很多青岚书苑的人都这么看。
但眼下,朱凝露身边围绕的同窗,的确更多。
毕竟,人人都关注着“金氏之女“,对有着传奇经历的朱凝露,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到底是谁啊?那个么?“
青岚书苑的学生,大半都是出身显赫,父兄位居高官,说起来,周家虽然书香门第,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号的,但和六部级高官的人家,往来的还不算多——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没有中间牵线的,连女眷都不大方便往来。
这一次,竟然因为赌局的疯狂,先引得青岚书苑的女学生,统统找了机会,齐奔周家的梅苑而来,这倒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互相点头示意着,等待看那位正主而来。
“诶,看到没,就是她!“
因为来客比预计的多了两三倍,三房的王氏也派了媳妇过来,二房郑氏也不甘落后,让严氏好生招待,临时叫上了鸿宴楼的上等席面,不能亏待了贵客啊!最后一盘算,支出比往日多了数倍——安氏这时却又不乐意了,她的本意是为了显示安家和周家和好,落到有心人眼里就够了,可不是为了周至柔出名的。
这钱,她就不大乐意出了。正好二房三房愿意出人出力,好啊,那就平摊吧。
且不提周瑾知道此事,多么恼火,只说现在,她将几个丫鬟指使得团团转,在侍画、知书等的通力协调下,这场春日宴举办得顺顺利利,中途纵有小波折,也平顺的解决了。周瑾过人的指挥领导能力,对于内宅家务的处置能力,还有临危不乱的镇定,很是让人刮目。
就有青岚书苑的人遗憾,出身样貌品行都不差的周瑾,竟然没有入书苑读书。待见到周璇,听其高雅不俗的谈吐,观其人淡如菊的气质,则更生遗憾!
等见到“金氏之女“,对周至柔的观感,众女面面相觑,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形容好。
若说美貌不足的话,的确,书苑里美貌的学生多了,今年进来江心月脱去袁州土里土气的妆扮后,竟然是个人比花娇的绝色!
而周至柔呢,也绝对不能说是面目模糊、乏善可陈,眉眼之间清新流动,隐约可见灵气便让她出众毫不逊色了。再者,她的气质也是独一无二的。
众女都在一起,芝兰相称,谁人解语娇花,谁人如兰似麝。纵然各花入各眼,但总的审美是不变的,谁是众芳之首,那艳压群芳之人,一眼即知了。
而江心月之倾城美貌,周璇之高雅气质,竟不能压住她!
她从众女身边经过,笑是不正经的笑,回眸是不经意的回眸,言语之间未必有多少礼数恭敬之词,可谁也生不出多少厌烦,总是想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这种奇异的,谁也没经历过的特殊,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柔儿!“
周瑾笑意盈盈的引着周至柔,去认识青岚书苑的贵客。对她来说,认识新朋友,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落落大方,自信而聪颖,通常一眼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出身,说上几句话就能基本判断对方喜好,对于敏感的,会让人不喜的话题会刻意避开。
这样相处,很容易讨人喜欢。过上一两个月,说不定就成了人家的手帕交。
青岚书苑这次来的女弟子中,父兄地位最高的,当属胡丞相之孙女,胡玉蝶。听人传闻,胡玉蝶的母亲生育前日,梦到漫天飞舞的玉色蝴蝶扑到她怀里,因此生下女儿便名“玉蝶“。有相士在胡玉蝶三岁时给她看相,说她未来“贵不可言“。胡家已经是宰相之家,还能贵到哪里去?只能更上一步,往天家去了吧?
宣平皇帝倒也是个趣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则流言,便在一次大宴群臣,开玩笑道,听说爱卿家里有个出色的孙女,贤良淑德,要不聘给老七算了。
老七,就是七皇子敬王。诸皇子中,也算聪颖出色的,只可惜生母早逝,且位分不高——但转过来想一想,若是那生母位分很高,那皇子娶的妃子又是宰相府里的,岂不是会皇帝睡不着觉?
胡丞相也是知机的,顺着话风应对过去。
总之,如今虽然没有下旨,可人人都将胡玉蝶当成未来的七皇妃看了。宫中每每赏赐,也是又珍又贵,诸如安南小国的的进贡,胡玉蝶不知见识多少了。
胡玉蝶身上有一股矜贵感,眉眼之间流转着一丝傲气,如果说,世界上那个人觉得她不会成为七皇子妃的,估计只有她了。她原本对“金氏女“无感,待打听完了,知道冷泉一事的前因后果,顿时将周至柔因为知己。
因为她是万万不能反抗祖父以及皇家的,那样做,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还会连累家族。
而周至柔,真是幸运啊,冷泉不过是异国的落败王子,婚事想法子毁了,也就毁了,没有人会因她不想嫁给前东齐国皇子而口出恶言,责她不知大局,不顾家族名声。
人与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同。
胡玉蝶羡慕周至柔,加上心性对口,两人初次见面,便觉得……应该可以成为朋友吧?
事实上,她们也确实适合当朋友,胡玉蝶上辈子嫁给了七皇子,随着九皇子登基,七皇子差点被圈进,醉生梦死,里里外外都是胡玉蝶操持——很难说,周至柔被卷入马车之后,同样被牵扯入谋反案的胡玉蝶是生是死。
她们两人强强联手,未来会是如何,却是难说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泰山之高
胡玉蝶在一众青岚书苑学生中,风采独一无二,江心月纵然美貌绝世,诗才出色,然而这世上多的是势利眼,愿意追捧胡玉蝶的,可比喜爱她的人多的多。
正式介绍时,胡玉蝶为首,先表达了一番对周至柔的好感,其他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不能露出排挤不屑之色。否则,不是和胡玉蝶对着来么?
至于朱凝露,在看到心昙、周至柔的那一瞬间,立马换了人设——她本来进入青岚书苑,就是靠“幸进“,谁也没指望她人品道德有多高尚,可见到日日相见的同窗,那么丢人现眼的讨好人去,还是让人心里不爽。
“至于么,你!简直像个狗腿子!“
朱凝露最大的好处,凭你怎么说,我不生气,不爱记仇。因为这样的脾性,也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便有热心肠的同窗,不忍心见她落入被人嘲讽的境地,耐心的指导,“别太露骨了,你既入了书苑,就该有书苑弟子的傲气。看看那江心月,出身不过尔尔,可进了书苑后,换了个人似地。你啊,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就不能站直了身子?凭她是谁,你怕她作甚?“
朱凝露就忸怩起来,“可我真是怕啊!“
“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能打你不成?“
“她不打人。她从来不打人。“朱凝露立刻辩白道,见对方一脸讶色,悲苦道,“我怕她记恨我。“
“她?你是说,金氏女?那心昙怕她是出于愧疚,你又怕她作甚?你又不曾抢了人家的身份,差点和人家的未婚夫搞到一块。你站的正,坐得直,怕什么。“
哭笑不得的朱凝露,想要解释,想一想,心昙都解释不清,她还说什么。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了。
一众女孩在梅苑里,吃了鸿宴楼的“三阳开泰““喜上眉梢“两大席面,光这一顿,花费超过五百两。不过,周家的女孩们,周琼、周瑶,都生得粉雕玉琢,被书苑看上了,没过两个月,就得到入学许可——这让三房的王氏,出钱出得爽快多了,没再为了几百两银子的事情和长房安氏背地里不停说酸话了。
宴席上,还出了点小小的争端,有人借机偷偷问询周至柔的两个丫鬟,“你家主子去赌坊下了多少注?“
“我家姑娘没去赌坊啊……“被问的丫鬟一脸茫然。
“嘁,蒙骗我们作甚,我要是不知道通吃赌坊的事情,也就不来问了。“
“通吃赌坊是什么?那种地方,怎么和我家姑娘牵连到一起去了?请姐姐自重,名声要紧。“
跟着周至柔去通吃赌坊卖铺子的,是黄芩,早就被周瑾明升暗罚,赶出周家了。现在跟着周至柔的丫鬟,是新调来的,哪里知道什么通吃不通吃赌坊?乍听,还以为人家设套还陷害呢,立刻反驳了。
而且不留丝毫情面。
这丫鬟面带羞愤,回去禀告自家千金。这位千金,和肃谨公杨天一有亲,是杨天一的表妹杨宝珠,这才知道些许内情。本意她也没什么恶感,就是好奇之下打听问问,结果被人撅回来,当场不乐意了。
怎么,你人都去了赌坊,十万两的生意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末了,居然装无辜,装清白,以为一推就能抹杀事实了么?想得美!
她恨不能立刻叫嚷出来,让全天下人知道周至柔的两面面孔!
没想到周至柔的丫鬟也是气的不轻,赶紧过来禀告主子,还添油加醋,说那丫鬟如何如何可恶,指着杨宝珠的方向。
周至柔心里便有数了。
旁的人可能会私下里一句解释,解释完了,你听或不听,信或不信,都无所谓。反正两人之间打的交道不多。
但周至柔不一样。
她笑盈盈的用杯盏撞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刚我的丫鬟告诉我,有人背地里问询她,我有没有参与赌局,给自己下了多少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周至柔微微一笑,“我是想下注来着,可赌坊的人说,你下了,消息走漏,我们通赔!没办法,我只能干看着,明明知道答案却只能当不知道。哎呀,亏大发了,不然少说也能赚这个数。“
她扬了扬手腕,五根指头晃悠了一下。是五千两,还是五万两,就看个人的领悟了。
有人羞耻谈钱,周至柔可没这个毛病,“为什么我要明着说,因为不想再有人恶意撺掇我了。赚钱怎么了,我赚的钱干干净净,花也花得干干净净。“
不等众人领悟一语双关,她接着又笑了笑,“我估计还有人好奇。了,索性这里都说了罢,十万两看着挺多,其实一点也不经花。三天两头零碎支出,已经花费得差不多了。”
“啊,怎么会?”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不得堆成山一样?说花光就花光了?
众人都半信半疑,主要是按她们的设想,这笔钱一辈子也花不完,还能留下不少给子孙后代。
几个月花光这么多钱,超出了她们的联想范围,实在难以相信。
周至柔轻轻一笑。
就是这个笑容,仿佛万事都不萦绕于心,天塌下来的大事,在她这里也不过轻如鸿毛——要不朱凝露和心昙两个,能被吃得死死的?半点反抗也没有?
“孤儿院你们知道的,每年支出一千两不算多吧?我的计划是在九州全部开设孤儿院,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女人,姓金,是一个长得好看,心肠慈悲,愿意将全部家产都投入慈善事业中。这样百年之后,可以有人不记得我周至柔的名字,但是永远会有人记得她。”
“她生前不能葬入祖坟,死后会有千万人记得她的慈善,称颂她的美名。”
“这已经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愿她泉下有知,能得到安息!”
周至柔说完,满场的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住呼吸。
慈善……事业?在一众女孩的心里,嫁人还是头等大事的时候,居然有人想到事业?
那是一种在山脚望着泰山之高,无法仰望的角度。周至柔的形象,立刻跟从前认识的所有人区分开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同一个爹
女孩子,如果长久的被困在后宅,那眼里只能看到庭院里的四角天空,心理想的只有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围绕着父亲母亲丈夫孩子,一辈子就这么磋磨着过去了,永远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而青岚书院的女学生们,当然不是普通女孩了,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听了周至柔这么说,第一感觉是震撼!震撼之后理所应当的觉得不太现实。
竟然把十万两银子都投入到孤儿院中?自己就不留一点儿?怎么听着都像假话呢?
但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第一次见,众人都印象深刻。说出去的话如果是笑话,那周至柔这一辈子都成笑话了,永远别想在她们圈子里立足。
说要在九州都开孤儿院,那就必须每个州府都开了!这开支……想一想也不是小数目啊!十万两纵然不全花掉,也要花一大半吧?做这种自己根本无法获利,而且还要劳心劳力的事情,她是傻呀,还是呆呀?还是痴傻又呆?
心理那种想嘲讽,想耻笑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正因为知道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时间,估计要半辈子?所有人怔怔了,一时间,空气特别的安静。
许久,胡玉蝶才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
“好志气!”
“你母亲有你这样的女儿,远胜生他个十七八个儿子!”
这一句说得旁人都笑起来。
周至柔却摇摇头道,“儿子如何,女儿又如何?我只做我应当做的罢了!”
胡玉蝶细细品味这句淡而又淡的话,竟觉得自己所思所想,落了一层。女儿身又如何,难道就比男子差了么?她刚刚的比喻,不就说明她内心深处,觉得女儿不如儿子吗?若是个儿子,做出这样一番大事业,只有敬佩的,并没人会觉得张狂到失心疯。
越是细细咀嚼周至柔的话,观察她的神态神情,看她所做的事,立下的志向,前所未有的晴朗透彻。近一年来她的茫然若失,竟然好像找到了目标——不不,周至柔不是她的目标,她想要的是想周至柔一样骄傲洒脱,管世人怎么想怎么说呢?她只想做自己!
有些人相识不久,却得引为之交,大概是骨子里就有些相似的。胡玉蝶认识周至柔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她当成人生第一知己了。只是面上还平平淡淡的,不然一上来就热乎热情,不是她的性格,更害怕会吓到人家。
只能在暗处默默关注。
这一关注不得了,立刻发现书院中有两位同窗不太正常。其他的,不管是清高的,不屑的,或者是好奇的,都很正常。唯独朱凝露和江心月两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怪。
朱凝露倒是不遮不掩,她的经历若都是真的,那她对周至柔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疑惑没有等多少时间就解开了——追剧追到现在的书院女弟子们,做梦也没想到,最不靠谱的猜测竟然成为真实?
回去的路上,被一个劲儿埋怨对周至柔过于狗腿的朱凝露,“无可奈何”的说出真相。看着震惊到木然失色的同窗们,心里暗爽不已。
怎么,你们都以为我会对一个普通丫鬟俯首帖耳?要不是太厉害了,她能乖巧如猫?
谷莠?
丫鬟谷莠?
答案水落石出了,她才是真正的金氏之女?
她就是俏生生笑盈盈,挥手间花掉十万两白银,而面不改色的周至柔?
她做过丫鬟,这怎么可能?
不对,金氏之女落难,做了丫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事情的关键是,周至柔身娇体弱的,怎么做丫鬟做的叫人没生出怀疑的?
按照朱凝露的说法,她被绑架的那段路途,全靠丫鬟谷莠天天做饭。这可不是家里的厨房,米面盐油随便用。在荒野之地,自己采野菜,自己生篝火!
尤其一个细节,她们没有盐了,一日两日少吃点饭还行,一直没有盐怎么有力气?暗探们一直不理会她们,仿佛等她们自生自灭。没有办法,丫鬟谷莠带她们到了镇子上的当铺,当了谁的玉佩,换了点盐吃。一顿茶足饭饱之后,她们都觉得玉佩再贵,不值当下的满足。
一般的千金知道当铺是干嘛的吗?更别提去找当铺口朝哪里开了!
能上树掏鸟蛋,能下河捞鱼,认得不少野菜和药草,粗通医理,遇到危险不急不慢,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了身边人。
周至柔的形象,好像分裂开来,一面是无所不能的多面手丫鬟,另一面则是刚刚她在众人面前说的话,两者一点也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交汇啊。这个女孩,不能深思,越是想,越是觉得雾里看花,看不透!
青岚书苑的女弟子回到书苑中,一碰头,胡玉蝶当先便说了一句,“今日的事情,哪些该说哪些不能说,无需我提醒各位姐妹吧?”
“胡学姐请放心,我们家里都跟着买了注的,这一下随口说出去,倒是简单。可家里的损失就没法子弥补了,更不知多少家里要破大财的。还是悄悄的吧!”
“就是,我家里跟着买了几百两,这一赔,几年的零花钱就没了,还要讨骂!又不是周家那个钱多的,多少丢出去都不心疼。”一个女孩自嘲道,眼睛却一一看过其他同窗,同窗们露出会意的笑,她才转过头去。
“只是纸包不住火,胡学姐,以后要如何呢?”
“先管眼下吧。总之,从前如何不问了,以后关于周至柔,谷莠的事情,绝对不能从我们书苑学生的口中传出去,明白吗!”
“是!”
众女齐声应是。
这就是当了学生的领头羊的作用了。她一句吩咐,其他人心理如何想不提,私下里绝对不敢违反了,不然就等着被所有人排挤吧!
胡玉蝶的目光在江心月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动声色。
朱凝露的古怪之处明白了,而江心月的呢?
她藏的很好,可惜眼角一丝愤恨还是被胡玉蝶瞥见了。
按理来说,她们应该是素不相识啊,怎么会藏着这么深的敌意呢?
胡玉蝶不明所以,也不想仓促做什么,弄拧了反而不美。就趁着给周家周瑶周琼送入学函的机会,找人悄悄的套周至柔的丫鬟话。
她的善意,无需让周至柔领情,只是凭她的本心而已。没想到周至柔何等聪慧,辗转察觉了她的示意,投桃报李,送了几样吃食来。
其中一样,便是泡芙。
这种小点心,曾经是江心月的的绝技,名为酥油泡螺,名声不小。吃着,的确香甜可口。不过,连宫里面点心,以及各国的贡品都不怎么在意的,自然没怎么放在眼里。
胡玉蝶说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查来查去,更觉得怪异了——当时江心月在袁州,和在甘州的谷莠有什么关联?便是为一道点心产生了龃龉,也不至于那么恨吧?过了三四年,还念念不忘?
偏偏她找人旁敲侧击,问“你以前认不认识周至柔啊?”“从前听说过她没?不经意间交流过?”江心月一概否认。
否认的太彻底了,反而让人生出疑心。
胡玉蝶忍不住想,真是为了一道点心?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有这么小肚鸡肠,爱记仇的!可惜了那身诗才!
胡玉蝶是青岚书院这一代学生首领,在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下,江心月空有美貌,还有剽窃来的诗词,竟然泯然没有机会出头!愣是在书苑里混了整整三年!
当然,这和江心月原本的计划相复合。她根基浅薄,太早出头只会木秀于林。之前青玉案惊艳,是为让书苑老师刮目相看,不然她进了书苑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主动选择的低调,和被迫的无奈隐藏自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江心月愤恨更深了,不过聪明的她藏的更深,更不露痕迹。
每日里看看书,浇浇花,绣花下棋,看似闲云野鹤,悠哉舒适,内里就拼着一股劲,一定要出人头地!到时候,别说一个周至柔,就是胡玉蝶也要被她踩到脚底!
野心是什么,野心是一把火,一道光,可以照亮人生的路,让你孜孜不倦,一辈子为一个目标拼搏努力。
野心也是一根刺,对某些人来说,这根刺就和黑暗里的火把一样明显。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来!真正的闲云野鹤,不是装出来的。你既装了,就把野心暂且忘记,不然装的四不像,好似鞋里的石子,小得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膈应死人。
用周至柔的话说,江心月的暴露,就是画风不对。她本来明艳夺目的容颜,硬要装人淡如菊,当然错了人设。人设错了,怎么能凭借核心的竞争力来吸引粉丝。所以粉丝也是短暂的,留不住。
江心月在青岚书院待的这几年,学识涨了不少,更机警,更聪慧,也更隐忍了。然而对她的人脉关系,影响不多。好就好在她未来要走的路线,不需要多少知心朋友,更不要多少人脉关系,只要到了那个大院子里,一个劲往上爬就够了。
……
春日宴结束之后,二房和三房两位老太太都表示满意。虽然只是女眷女孩之间的交往,可是扩宽了周家的朋友圈,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帖子,以后上门也不至于两手空空了。
长房的安氏不大喜欢,不过分摊了费用也就没话可说了。她知道,女儿周瑾为了她和二房三房要钱的事情,很不愉快。她不以为意,未出阁的女孩子懂得什么?过意不去,以为伤了颜面。其实过日子还是实惠要紧。长房又不宽裕,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周瑾其实这次真的生母亲的气了。
明明对外的宴会的理由是她,竟然好意思算两房长辈的钱财!叫她如何在姐妹间立足?
只是她想多了,周瑶和周琼携手而来,真真切切的感谢大姐姐。不然,周家虽然也尽力栽培她们,可她们天赋不在读书上,比起二房周璇来,总是要差了一层。不占长,不占嫡,还能进青岚书苑,也太幸运了!
有了书苑读书的经历,对她们将来的影响非常大。至少,不会有人挑剔她们庶出的身份了。相比较起来,几两银子算什么?长房大伯母只收银子,不是也没多收嘛?
能挑出什么错来?
周瑾见两个妹妹语出真心,才将心结解开了。
“大姐姐,别和大伯母置气了,书苑只给了我和瑶姐姐,没安家表姐们的份!估计大伯母不知多怄气呢。这个节骨眼上,你多宽慰宽慰大伯母吧!“
“调皮!大伯母也是你能乱说的?“
周琼吐吐舌头,脸上尽是纯真甜美的笑。
这种程度的,周瑾听了都没觉得有不妥,相反,听堂妹的话,她反而放了心。眉宇松泛了许多,“安家的表姐妹们,自有她们的长辈操心,我们是周家的人,只能顾姓周的……“忽然想到周至柔,到现在还没办法记入族谱,不由得眉梢一皱。
“大姐姐,咱们是晚辈,平时撒个娇儿,闹完了我祖母,再闹二伯祖母,两位祖母疼爱我们,不怎么计较。可是她的事不一样。这件事情,要不别插手了!“
周瑾摇头,“书苑为什么来了那么多人,你们以为是冲我,还是冲你们二姐?她们是来看谁的,人家不明说,你就装不知道?“
“大姐姐,误会我了。我心里明白得很,只是这长辈之间,我们怎么做,都是无用的。不如去问问她,她不像是没有主意的人啊?“
周瑾听了,想起之前,周至柔每次那淡淡的样子,好似漠不关心的,也觉得奇怪。事关身份,周至柔怎么无动于衷呢?
“不必费心了。“周至柔感谢姐妹们关心她,不过,急是没用的,“这件事根子不在二房和三房的老太太身上。说得算的,只有一个。他不想认我,那我就身份未明,他想认,凭谁阻止,都是无用的。“
周至柔面色冷静。
周琼忍不住道,“那你倒是多讨好讨好父亲啊,父亲看着冷肃,其实很疼爱我们的!“
周至柔:等等,你和我一个父亲?
第一百四十三章 猜测
周琼是秋氏的亲生女儿,上辈子周至柔跟泡在黄莲水里,苦不堪言的处境,都是托秋氏的福。周至柔和周琼,名义上是姐妹,可哪有半点姐妹之情?没有直接下手让对方去死,就已经是读过书的功劳了——怕对方一死牵连到自己身上,名誉尽毁。
没想到这辈子,周至柔竟然从周琼口中,听到了建议。
尽管这建议听着有点稚嫩,也没考虑到实际情况,但毕竟是关心之下才说出口的啊!
那一刹那,心中升腾的绝对不是感激,而是混杂着“匪夷所思““活久见“,以及“她要是变得善良了,我还要不要讨厌她“的种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周至柔才收起发呆的神情,“你和我不一样的。“
周琼摇头,眼神中居然闪烁了着名叫“诚恳“的东西,很是认真的传授经验,“父亲看着冷漠严肃,其实他心理对我们几个子女,都是非常关心在意的!之前小弟调皮,他也是耐心教导。而对我们几个大点的,自然不会语气温柔,因为我们都年长了!应该懂事了!父母对我们的疼爱,本就是天性。你自幼在外,没有感受到父亲山一般的伟岸,你有距离感,不够亲近。这是正常的。可你已经回到家族里了啊,尽量融合进来吧。“
她还举例,周庆书无论多忙,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在书房里考验每个子女的学习情况。进步了,还是偷懒了,努力的就赏,懈怠的就惩罚。若非对每个子女的状况了如指掌,怎么能即刻做出判断呢?
周琼还道,她也是去了旁人家,细细问询了,才知道别家的父母,都是母亲照顾子女,父亲爱管不管,对儿子也许还管得勤,女儿可是别想得到父亲的一点重视的。
不对比,不知道父亲有多好。
虽然父亲在外忙忙碌碌,经常见不到人。可但凡他人在京城,总会抽出时间陪伴他们……
看着周琼眼中的神采,周至柔只觉得,人与人大概是真不一样吧。在她眼中,周庆书野心勃勃,十载沉浮,心中背负的力量,的确跟“山“一样,一旦爆发就山崩地裂。
而周琼只看到周庆书属于“父亲“那一面,并且和外面多数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比,诶,亲爹还是非常优秀的,由此产生了满足感和愉悦感。不得不说,无知者更幸福吧。
关于“周庆书是不是好父亲“这个问题,周至柔不想再谈。过个七八年,回头再看,周琼自然会得出结论。也许那时她也能为身为周庆书的女儿而骄傲。
那样的话,证明她是一个幸福的女儿。
而不是一个被利用到底的工具。
听完周琼的建议之后,周至柔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什么回复也没有,只是浅浅谢了关心。弄得周瑾、周琼、周瑶都一头雾水。
“也太不识好人心了,我们明明都是为了她好!“
“好是好,但柔儿顾虑很多吧?毕竟,她一直在外长大,对三叔不熟悉。“
周琼苦恼道,“就父亲的性格,主动要父亲亲近她,是不可能的,再说父亲也太忙了。她是女儿,怎么就不能低下头,学学我们软语撒撒娇呢?“
周瑶半天不说话。从刚开始谢过周瑾之后,话题偏移到周至柔身份上,她就保持沉默,偶尔哦哦应付几句,没引起姐妹的在意就索性闭嘴不谈了。
这会儿,周琼发现她的诡异沉默,便不开心了,“感情隔了房,你就当我们是亲姐妹了,是吧?“误会周瑶碍着三房的老太太,打算冷着看笑话。
周瑾也发现周瑶的安静,但她从来不会把自家姐妹往阴暗里猜测,主动递了台阶,“瑶儿是觉得插不上嘴吧,毕竟这是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情,她要说谁的是,谁的不是?“
周琼听了,能够理解,不过脸上还是气呼呼的,话里也带着气,“平时再怎么要好,果然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要是你当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这会儿还顾忌啥?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难道我们至亲姐妹之间,还顾忌来顾忌去?“
“或是你觉得,说了不动听的话,我就会生你的气,以后不再理你?你不说话,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憋死了也不肯说,我才生气!我就生这个气——你不把我当亲姐妹,当我是隔房的,什么外门子的亲戚。“
这话周琼说的,是没怎么过脑子,大约她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然而周瑶听了,却瞬间脸色发白,艰难动了动嘴唇,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怎么了?“
周瑾立刻觉得不对劲。
周瑶咬咬牙,还是没开口。
周琼和周瑾对视一眼,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个软语温言,一个撒泼卖痴,把周瑶哄到厢房里,所有丫鬟全部赶走,两人手段尽出,一个温柔大气,一个威逼利诱,一个晓以大义,一个苦苦哀求。周瑶哪里承受得住姐妹两人的联手攻击,加上她心里也是藏了许久了。
“我……隐隐听说柔儿的母亲,死得蹊跷。“
“什么?“
“就是那金氏……她生意做得那么大,不说咱们南魏几大州府,就是东边的梁国,北边的汉国,路途遥远,这么长的距离不是全靠伙计掌柜的跑下来,我听祖母无意中说过几句,道是做生意的买家,都是金氏谈下来的。她年轻时候,天南地北都闯荡过。怎么就得了一场风寒,随随便便就死了?“
周瑾倒吸一口气。
周琼更是震惊到失声,往后一坐,坐到太师椅上,瑟瑟发抖。
“不、不可能的。金氏死的时候,我父亲明明远在千里之外,他没有可能害死金氏的!“
周瑶哭了,拼命摇着头,“我也不信的。可是、可是,金氏一死,她身后的百万家产,都归了三叔啊。况且她死了,琼儿你娘就能上位了,你和琪儿也是光明正大的嫡出了。人人都有好处,三叔好处最大。“
“一派胡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生难测
周瑾掷地有声的反驳,“仅仅因为三叔的好处多,所以三叔就是杀害金夫人的凶手?这是什么狗屁话!完全说不通!“
气恼的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然而周琼听了,仿佛听到了仙音,立马复合,“对啊对啊,不能因为我爹得了好处,他就是恶人坏人了!瑶儿,你再胡说,当心我真的不认你当姐姐了!“
周瑶无语的擦了擦脸颊的泪珠,“要是没有任何证据,我敢胡乱说么?前段时间,你们知道的,那几间铺子被至柔卖掉了。你们知道哪天我见到了谁?“
“谁?“
“一张生面孔。我祖母多少年不见外人了,就是本家的亲戚过来,她也懒怠管的。我原本也没在意,后来看到祖母房里伺候的丫鬟,脸色都奇奇怪怪的,就偷偷到屋檐下偷听。我听到了几句,你们也帮忙寻思寻思,到底是我瞎想了,还是事情……原本就是那样的?“
周瑶听到的断断续续,只有三五句。
“……那丫头现在都住在府里了,怎么还管不住,让她去了京兆伊报了案?“
“不如捆了,送到庙里,她还能乱跑不成?也省得乱说一气,伤了周家名声!“
“你们可不能不管啊,我们几个管事能贪多少,大头不都送到府里来了?“
“要是见死不救,别怪我们什么都抖搂出来……“
就这么几句,足够产生联想了。
周琼彻底呆滞了,就连周瑾也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巨大的冲击——三叔,三叔当不至于为了钱财而对枕边人下毒手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凭三叔的本事,哪里弄不到钱财呢,怎么会谋害金夫人?尤其是中间夹着柔妹妹,他就不顾及亲女的感受?
等一下!
周瑾想到周至柔那淡漠的表情,一颗心慢慢的,慢慢的沉入深海。
原来,竟然是如此么?
难怪自打进了周家,柔儿就一直冷冷的,淡淡的,对谁都不上心的样子。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心里藏着巨大的痛楚,却还要天天看着仇人,和仇人的女儿侄女称姐道妹。
很心疼,同时,也觉得非常悲伤。
难道,真的没什么姐妹缘分?
……
周至柔还不知道,周瑶已经把两个姐妹往某种猜测上引了,她如今正在整理计划书。要做全国最大的连锁孤儿院,为金氏博个好名声,就得往细处做,往标准上做,不然慈善做不好,反而惹出了事故,建立孤儿院的初衷不是被毁了么?
她将计划书写得非常细致,在哪里选址,如何规划,费用多少,人工怎么选拔,以及问责制度。写完之后,她将厚厚的计划书拿给周瑛看。
周瑛一页一页审查完,深深看了一眼妹妹,“计划很好,只怕实施起来有困难。“
“有困难是正常的,计划也是理想的状态。现实中出现种种误差,都在允许范围内,只要谨记一点,孤儿院的初衷,一是为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找一个归宿,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有为希望。其次,就是博名声。慈善之名,传得越远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
“但是,这里面最好不要你跟我参与过多。“周至柔简单的解释,“你跟我,都不需要这个名声。最多三年,我们就抽身而退。“
“为何,我以为你会借势而起,顺水推舟。“
“我又不傻。“周至柔翻了个白眼,“慈善事业做了,就容易被人当成圣人,做了一辈子慈善,要当一辈子圣人吗?你将来要当官,这个名声会成为捆住你手脚的束缚,而我,纯粹是为了报恩,不需要。所以我的建议是,找个靠谱的,真心想要帮助孤儿的代理人。“
“代理人?“
“对。我们出钱,代理人出力。再找个监察的,时不时的抽查检查就行了。我们精力有限,还是把时间和精力投入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
周瑛对此,自然赞成。
他悠悠道,“若是母亲还活着,怕是也希望我们能这么做吧!“
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过得轻松又快活。就算暂时吃苦,也是乐在其中,毫无怨言。
周至柔对金氏印象很淡薄,没有顺着话锋继续说,而是转移话题,“听说你和连家的哪一位见过了?“
连家,是周瑛的母家。当年周庆书和连氏也是恩恩爱爱的神仙眷侣。结果一朝被贬,连氏就痛快的收拾包袱,回到娘家了。
儿子都没要。
周瑛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能连氏走的时候问过,要不要和娘亲在一起走?他是怎么回的,不知道了,只记得母亲的脸是失望的。
从那之后,几乎就没了“生母“的概念。
因为若干年后,再见到连氏,那是已经改嫁,婚姻生活非常幸福的连夫人。一个标准的,脸上会带着和煦笑容的贵夫人,同京城其他权贵人家的夫人,没什么区别了。
从回到京城后,周瑛就被周家催促着,去连家拜望过了。自然,母子时隔多年,也再见面了。与连夫人,自然是激动的,看到儿子成长得健康、勇敢,英姿焕发,很是高兴。可对周瑛来说,就是三十年的恩怨纠缠,无数次的失望积攒下来,彻底的无视了。
他只能把连氏当成一个普通的亲戚——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不然,凭他的本性,他见到人就像立刻就走,最好永远的不再见。
知道周瑛和他生母的隔阂,周至柔自然不会在气氛良好的时候问这么尴尬的问题,再说也不关心周瑛和他娘关系好不好。
她问的是连氏跟后头男人生的娃,那个周瑛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提到他还好,一说到这个弟弟,周瑛额头多了一道“川”字纹。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太好办了,直接不理会,见到人直接走开,或者打一顿,叫人滚开,离自己远一点。
可是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周瑛永远无法忘记,在他被家族抛弃的时候,从来没有当成妹妹的周至柔给了他帮助。
从来没有被他当成弟弟的,连夏也出面帮了他!
他到底是有多不会看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眼泪攻势
连夏,母亲连氏,父亲夏之魁,是赫赫有名的“狼威将军”夏峰的第四子。
夏峰年轻时候杀伐过度,早有算命先生说他再不修阴德,必然死后无人祭祀。他不信邪,照样杀人立功,娶妻纳妾一样都不耽误。十多个妻妾,为他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和女儿,除了极个别早年夭折的,大半都立住了,活到成年。
夏峰因此更厌恶算命相师,觉得他们都是骗人的。哪里想到他官运亨通,被排到岭南任职,全家高高兴兴赴任,一场瘟疫,活着的子女只剩下四个。再没有什么痛苦,被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夏峰从此之后修身养性,不再像以前动辄杀伐成性,后来甚至想办法调回京城,安心地做一个养老将军。造桥铺路,更是不论人后。
可能是上天嫌弃他醒悟的太晚了,活下来的儿子接连娶妻,生下的孩子却多半早夭。难道上天注定,他夏峰就没个摔瓦捧盆的孙辈?
就这么地,等最小的儿子夏之魁,给他生了宝贝金孙,怕阎王爷发现这条落网小鱼收了去,夏峰甚至同意给金孙改姓!
反正姓连,还是他夏家的后代,血缘关系改不了吧?
说来奇怪,连夏和他多病的堂兄们不一样,活蹦乱跳的,从小到大无病无灾。他为人本性不坏,就是被娇宠坏了。
周瑛原先讨厌这个弟弟,因为他痴缠霸道,幼稚愚蠢,而连家夏家生怕他学好似的,一个个没有最宠,只有更宠。生生把一个心性不坏的孩子宠歪了,在作死的道路越走越远……
周瑛怎么知道?从前他根本就不想和连夏打交道。要不是他落难时,连夏是仅有的,除了周至柔愿意帮他的,估计他也没耐心发现这个弟弟的本心。
你不负我,我怎能负你?
这就是周瑛的想法。他没打算任连氏这个亲娘,却打算接受连夏做弟弟了,不得不说,前世的经历带给他们兄妹的影响都太大了。
周至柔所思所想,绕不开“章岂”。而周瑛则想洗刷前世的耻辱,定要出人头地,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还肯认我这个兄长,我就不会袖手不管。“
沉思了很久的周瑛,半响才悠悠的叹一口气。
“你这样,斗不过周庆书的。知道么,他强就强在狠心绝情上,能够屏蔽一切私人情感的干扰。想想当初,周琼怎么被休回家的?但凡他有一点顾念子女,都做不出坑死女婿全家的事情来。“
和周琼比较起来,周至柔上辈子的婚姻真是算好的了——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把希望放在父亲周庆书身上。第一任老公死了,她“悲伤“个两三年,就顺从的改嫁了。改嫁的不好,再嫁呗!反正世人对她的评价还算不错,这个世道也没说过寡妇不能改嫁了,和离再嫁就要受人白眼,那她怕什么?
不像周琼,完全想不通。娘家和婆家扯破脸皮,斗到了朝堂上,胜负分出后,成了死仇。所生的子女根本不认她,她寻短见寻了好几回,都被秋氏哀哀欲绝的求了回来。可那又如何,心里有个关过不去,她的生活一团糟,想要剪掉三千烦恼丝,又怕碍了周琪的前途……
真是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那时,她是痛快的吧?秋氏,你也有今天?怎么折磨她的,所有报应都落到自己女儿身上了。
周至柔阴暗的一面很是畅快,只是她是个聪慧理智的人,从来没有做落井下石的事情。甚至看到秋氏落魄,越发看透周庆书这个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人都可以利用,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不知道,金氏要是活着看到这些,还会不会对他一往情深,九死不悔?
现在周庆书还没暴露他绝情狠辣的一面,然而周至柔和周瑛经历了那么多,当然不会对父亲抱着天真的幻想了。
“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他的儿子,但是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周瑛淡淡的道,“虽然我没活着看到最后,但是他……晚年应该也不会多幸福吧?“
放弃亲生儿子,选择侄子,固然是为了整个家族。可子女都离心离德了,周庆书占据了高位,倒是位高权重了,午夜梦回,难道就没一点遗憾和伤心?
若是没有,倒是一件好事。
可若是有,就是笑话了。他稀罕么,柔儿稀罕么?
秋氏和周琼估计也不在乎了。
……
兄妹两个碰头之后,定下了未来两三年的策略,接着就是选址,公开挑选孤儿院的代理人。他们挑选的标准都差不多,就选未中进士的举人。一来,这群人来自五湖四海,在家乡都是有一定名望,教育程度高,没有接受过官场的鞭笞,还有些想做实务、努力上进的劲头。就算油滑贪墨,也有限。
第二,京城居,大不易。他们自身想留在京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抄抄写写,给人做状师,其他的生存技巧极少。论性价比,算是最高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孤儿院的管理只是暂时的,双方都不会定下长期的契约,一年一签。高薪聘请来的“先生“,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这算不算是德政,善事?
录取要求一经张贴,果然吸引不少落榜的举子,周瑛挑挑拣拣,选了两个,就打发去建孤儿院了。
至于他自己,则忙得不行。六月一过,他中举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十六岁的秀才,算不上新鲜。可十六岁的举人,已经出类拔萃了。周瑛再三思考,没有去贡院参加科考,倒不是他自觉才华跟不上,前辈子他不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进士?
他是深思熟虑后,觉得十六岁就算考上了,也没什么机会外放为官。留在京城在翰林院?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整天对着书本,他自觉没这份耐心。因此,情愿隐忍,等到十八岁——再过两年,他身形更挺拔了,就没人会把他当半大孩子看了。
正好,该做的事情慢慢的做,他放慢步骤,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
孙儿中了举人,三房老爷子喜不自胜,高兴至极,大热天的吆喝老友,贪杯喝了不少酒,结果发热,连叫了三天的御医。病去如抽丝,半个月后,才利利索索的下了床。至此后,小王氏就紧紧盯着他,不许他再饮酒,再开心的事情也不许。
烦得三老太爷不行。
“老爷看妾身不顺眼,妾身早就知道了。只怪妾身无用,虽然给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可没一个读书种子。娶的媳妇还不如妾身,生的儿孙眼看着也不是读书种子。让老爷一再失望。老爷念着前头的孩子,妾身明白。妾身万万不敢有怨。只是,您总该顾惜着自个儿,您若有个万一,妾身也活不了了。“
小王氏四五十岁了,眼泪说来就来,噼里啪啦哭得妆都花了。
周稼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
他悄悄把周瑛叫到跟前,私下塞了不少好东西,话中带着歉意,“不能为你大办了“。周瑛通情达理,“瑛明白。不过区区举人,大肆宣扬做什么。等瑛金榜题名,在老家再建造一道功名牌坊再说吧。“
别的少年郎说这句话,是大言不惭。
而周瑛的口气淡淡的,眼中没有张狂不可一世,只是平淡沉稳,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稼看着个孙子,越发满意,觉得周瑛分明是千里驹,能带领周家纵横驰骋数十载的千里驹啊!
既欣慰周家有如此出色的儿孙,又惋惜这个孙子,竟然不在他的名下,害得他想操办宴席,都得先问过二房嫂子的意思。
孙子才高志高,如此优秀,那他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吝啬了。看刚刚送出去的财物,只觉得些许金银俗物,完全配不上么!
周稼眼中露出期待光彩,说出了他后悔一万遍的话,“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祖父一定帮你。“
周瑛抬眸,眼也不眨一下,“我想让金氏入周家祖坟!“
“这……“
周稼立刻被梗住了。
周瑛跪下了,难道只有半老徐娘的小王氏,用“眼泪攻势“有效果么?他这个半大小伙子,一样有用好不好!
只见他脸上不带什么悲意,只是两行泪滚滚从英俊的脸颊滚落,配上那双沉静的眸子,谁看到都会相信,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三思后的选择。
他是认真的!
“祖父,您知道,我小时候父母便分开了。我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离开的背影。后来,父亲把我送到金氏面前,我心里记得生母,非常排斥厌恶她。觉得有了她,我才没了亲娘。我不肯叫她娘,不肯给她好脸色,但凡她和父亲一起出现,我就砸东西,骂人,打人——“
“祖父您看看现在的瑛,可能想象得到当初的瑛是何等的闹人不听话?“
几句话说的周稼怔住了。
“金氏不是我的生母。她只养了我六年!祖父,那六年,是我幼年最栖栖遑遑,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她对我无微不至,对我的关怀照顾,胜过所有人。是,很多人对我说,金氏对我的好另有目的。可是,她死了啊,早早死在甘州了。祖父,我不能不为她出头,若我明知道她死后孤零零的,而无动于衷,那我还算一个人么?“
怕就怕真心实意。
少年郎的热泪,和滚烫的心,怎么拒绝?
拒绝就是伤了一颗最真挚的心!
伤了之后就难愈合了啊!
周稼答应不能答应,拒绝不能拒绝,再一次的病倒了。
这回病得严重了,因为是“心病“,没有解药。他想到,周瑛应该就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了,放弃这么优秀的儿孙,不可能。那么打压他么,为他想报恩?他不是昏沉愚笨的傻孩子,已经看出金氏对他的用心,但那有什么用?
金氏死的太早了。她一死,所有的不好都没了,什么都没得证明。而所有的好,都成了追念追思的美好。再见过连氏,看到生母如今过得幸福美满,对比金氏的凄惨,少年的心中更是无法平衡吧!
病了几日,周稼左思右想,天平已经偏向周瑛和金氏身上了。只是让金氏葬入祖坟,有什么大碍呢,儿子的确是借金氏的钱势才得以东山再起啊,她又用心的照顾了孙子周瑛,给她几寸容身的土地,又如何呢?
若说亏欠,只有周家亏欠她的,她没有亏欠周家的啊!
周稼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逆转,之前最反感厌恶金氏这个商户女的,就是他了。就是在他的示意下,小王氏才敢和二房的郑氏寸步不让。
事实证明,最没有谁的意志是无可改变的,有也是筹码不够。
对周稼来说,一个出色的三代,出色到其他孩子都黯然失色,就可以让步。
只是他临时改了,其他人怎么办?
郑氏气得摔了两个杯子,大骂周稼“老糊涂!“
荣荫堂内,郑氏气得抓住鸡毛掸子,鸡毛抖动个不停,“我就知道他朝令夕改,做事做人,都没个能坚持到底的。“
三房彻底改了态度,长房不发表意见,反衬托得二房不近人情,可事实上是她讨厌金氏么?她也是女人,将心比心,非常同情连氏,也同情金氏好不好!要是她能做主,给金氏迁坟,就迁啊,又什么打紧?
可事实上,这不是迁坟的小事。
金氏进了祖坟,以什么身份?妾侍吗?当年的周庆书可是被贬斥的,家财万贯的金氏嫁给她当小妾,当世人都是傻瓜么?没有招赘就不错了。
若是正妻,那就得给相应的身份。之后的秋氏,该怎么算?虽然不大亲近,可名义上是她是自己的儿媳妇,这么多年出入门庭,都是这么介绍的。
忽然之间,她成了带儿子妾侍出门的参加宴请宾客的婆婆,旁人会怎么看看她,怎么看秋氏?
秋氏不是一个人,她背后也是有娘家的。
秋氏还有一子一女,周琼、周琪,两个都是好孩子。比不上周璇可人疼,那也是正经的周家子孙,忽然都变成了庶出,对孩子的影响怎么说?
最最关键的,周庆书怎么想?
金氏毕竟……死得蹊跷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得寸进尺
白云悠悠,金秋送爽,一转眼,周至柔重生回来已经五年了。想到五年前,她迷迷瞪瞪的在香枫里醒来,就被李管家关起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过了一夜,仿佛一梦。
五年前,她怎么也不敢想,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周家,和周瑾、周琼等成了姐妹一家人。她本以为,自己要么逃出生天,改头换面,过普普通通老百姓的日子,或者干脆被周家管束起来,彻底没了人身自由。
没想到,周庆书换了个人似地,毫无动作,哪怕周家内部都在谣传金氏之死,另有蹊跷。
“少说少做,免得落入有心人话柄。“
这是周瑛临走前给的忠告。
不需他多嘴,周至柔也明白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总不可能是一片好心吧?她才不会相信周庆书如此良善,对她这个女儿突然生出了愧疚,或者弥补的心思。猜不到他的用意,那就暂时不猜了吧,反正时日还长着,他的黄鼠狼尾巴早晚会露出来。
秋季,也是一个伤感的季节。金氏,便是死在金秋九月。她的棺椁还在甘州云雾山上,孤孤零零一个人。
因为周瑛中了举,三房老爷子私下拿了贡院的考试题目来考,周瑛对答如流,略一沉思就挥毫,洋洋洒洒写了几篇文章,有理有据,辞气纵横,看得老太爷是老怀大慰。爱屋及乌,想到周瑛如今这么优秀,金氏也是下了一番苦心的。他改变了主意,同意金氏葬入周家祖坟。
没想到,这反而牵扯出事情来。
周瑛急不可待的去了甘州,亲自扶棺而回。什么,只是葬入祖坟?巴掌大的地方,至于争来争去么,想得美!他叫了那么多年的“母亲“,自然要金氏的神位,高明正大的出现在周家的祖祠中,享受后代香火的祭祀!
周稼这下彻底呆住了,喃喃的问,“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周家当了多少年官,早就为自家的祖坟占了三个山头,许金氏在山脚,或者背阴的地方占个寸大的容身之处,也在容忍范围之内。可是,把金氏的神位请到祖祠中,和先祖们一起享?受后代的香火,这、这一个进门都没祭拜过先祖,是周庆书被逐出家族后私娶的妻子,怎么能呢?
她哪里配!
三房的反应可想而知,暴跳起来。小王氏更是勃然大怒,她嫁进门生了三个儿子,还没这份荣耀呢,凭什么让一介商户女进了祖祠?合着日后她年年祭拜,都得对着金氏下拜?
愤怒,非常愤怒!
本想和二房联合起来,谁知道二房郑氏这会儿却冷笑在旁了,当时周瑛要去甘州扶棺的时候,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同意了?现在他变了卦,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了,你们才反应过来?
不管了!
反正他们二房,做了不遭人待见,不做了,还是不遭人待见。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坏人都让我做了?凭什么?
郑氏就三句话,“先前不是你们三房的人说的,瑛哥儿是‘吾家千里驹’,不能伤他一片孝子之心。他千里迢迢扶棺而归,等着下葬呢,谁要是挡在他前面,谁就是他的仇人了。我名义上是他的祖母,实际上又没血亲,干嘛平白惹他怨恨?“
再说,她就冷了面,下逐客令,“该拦的时候不拦,现在我不去做这个恶人。你们爱干啥就干啥,别拖着我!“
郑氏摆明不肯管了,小王氏气得咬牙,又去长房,长房老太太早就不管事了,跟一尊菩萨似地天天住在庙里,除了长孙女周瑾的婚事问了几句,其他的一概不管。现在长房管事的是安氏。
安氏倒是想管,可被丈夫周策管着,有话也不敢说。
小王氏又去联合四房、五房、六房的人。六房的老太爷本来就是抱养的,他老人家只管吃喝玩乐,有的吃有的玩就够了,家族的事情指望他,别想。六房的周笠和周筌一样,活泼好动,广交四方好友,就是对家里的鸡毛蒜皮丝毫不敢兴趣。
四房和五房又有不同。四房巴结二房,周筱周纂周箬,平素想方设法也要去拜见郑氏的,早听到郑氏的发话,这件事就不敢管了,小王氏死命的骂了一顿,他们也摇头说,束手无策。
五房的人,平时和三房走得近。按理来说,应该是帮着小王氏的。偏偏这半年来,周瑛在五房很是下了功夫,除了展示他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跟着他才有未来外,他还有自己的一套说服办法——凡是绕不开一个理字。若是嫌弃金氏,彻底否认她的存在,那周庆书当年背井离乡,是吃露水活下来的?又是拿什么买了小吏,谋求了官路?
做人忘本,好吗?
在周庆书自己没有明确言语之前,五房要是先表态,那就成了活靶子!日后有什么,不会怪罪他们身上吗?
所以说,五房被“攻略“得好,对着小王氏的无礼撒泼,他们就表示: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亲父子亲婆媳,我们毕竟是隔房的。小王氏正经的解释,这是家族的族务,五房就开始扯族规,被驱逐出的周庆书都认下了,那就是承认他的身份了。
不承认,怎么周至柔还留在周家大宅里呢?
人家女儿都生了,不能没名没分的吧?
说到底,还是你们二房三房的家务事……
横七竖八扯了一堆后,小王氏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难道以后真的要在祖祠祭拜金氏,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死了还想爬到她的头顶上?做梦!
她也算够狠心的,去挑拨秋氏,秋氏早就惶惶不安了。
当初选择周庆书,和金氏的原因一样,无非是看到周庆书探花郎的外表,以及必将腾飞的潜力,谁知道飞得那么高?眼瞅着都控制不住了,又遭遇“釜底抽薪“,金氏若是进了祖祠,她这辈子都是见不得的小妾!
回娘家哭诉了半天,秋家忍不得这口气,终于派了几个舅兄和周庆书“亲密商谈“了一顿饭时间。
周庆书回来之后,就命人将周瑛捆绑起来,关在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