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在乎
霸道勃然的声音让她惊怒,而结尾的末音带着一丝哽咽的微颤,让她心中某处砰然一动,有些酸涩。他顿了一瞬,黑眸快速闪过忧伤,又急速恢复冷冽。
迎着她满眼不置信的错愕,他邪魅一笑,转头对江风吩咐道:“去将今日的名册统计好,要再做不好这事,你就可以不用回来了!”
看着王爷不达眼底的冰冷,江风有些幸灾乐祸的瞟了眼纳兰芮雪,颔首离去。
错身经过江淮身边时,江淮轻兑了兑他,暗声道:“想清楚。”
想清楚?王爷的意思还不清楚?江风不屑的瞟了江淮一眼,朝人群走去。
纳兰芮雪紧绷身躯,紧握拳头,看着那个身影扯着迎春越走越远,大步流星的速度几乎迎春是被拖着跑的。
纳兰兴德看着她眼底迸出的愠怒,微叹口气。“既然在乎,为什么要放弃?”
“谁在乎他!”目光闪出凌烈的杀人的眼光,正准备走,朝簇拥的人群瞟了一眼,对杨衡低声怒道:“晚上给我将名单全烧了!敢留一片纸你就不用回来了!”
“……烧?”杨衡瞠目,这什么情况?烧了怎么跟摄政王交代?
可对上苏校尉阴狠的目光后,识趣的点点头。“是!”
她愠怒的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大殿上,南世君的目光幽幽的望着刚才喧闹的方向,唇角渐渐勾起冷笑。似乎越来越精彩了?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卷轴,不由又紧了紧。
这北宫晟也太狂了!可不得不说,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也是惊人的。只是,纳兰家的兵权犹如即将到嘴的肥肉,他等了这么多年,南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将最后的肉吞进嘴里的时候,再让他吐出来那也太小看他南世君了。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在感情面前,都会摔跟头。纳兰芮雪是吗?
眼底掠出阴森的冷意,还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呢。
想了想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南世君眉色闪过一分薄怒,一甩明黄龙袍衣袖,瞪了陈叶兰一眼,转身离去。
陈叶兰心中咯噔一跳,涂满蔻丹的指尖掐入手心。
纳兰迎春被北宫晟一路拖拽,看着越来越幽深的宫殿,她心头越来越寒,前面给领路的宦官回头瞟了一眼一脸阴郁的摄政王,在浮翠宫门口顿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去。
“摄政王安,吾皇旨意,请摄政王今夜屈尊降贵暂住此处,若不满意了,明日再换。”颤颤巍巍的声音刚落,一行人便错身离开,谁也没管他。
他擦擦额头的虚汗,开始接到这个活还开心好一阵,想着会有源源不断的打赏,此刻看来他居然令了最苦的差事。
走进宫殿内阁之中,迎春颤颤道:“我……”
还没吐完,跟在身后的的江淮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北宫晟瞬间掐着纳兰迎春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提到半空,泛白的关节,微颤的指尖都说明他此刻想做什么。
纳兰迎春急切的腾空瞪着腿,迅速憋红的脸颊,突兀的眼球,不置信的望着面前半眯着眼,犹如地狱阿修罗一般嗜血残忍的男人。
“王爷息怒!若杀了这女人,只怕纳兰小姐一辈子都无法释怀。”江淮急切单膝跪地,抱拳恳求道。
很明显,这是纳兰大小姐的意思,如果真杀了,只怕两人会更渐行渐远吧。
“本王要她释怀干什么!”一声厉吼,让在场的人都心头“突!”的一震。如此决绝的愤怒,带着几分不属于他的沙哑,让在场的人都心中一黯,有丝酸楚。
江淮汗颜,纳兰大小姐这事的确做的太绝了,王爷至始至终都是冤枉的,孩子的事情他事先也不知道,可他别无选择,总不能真将亲生骨肉打掉,那是一个生命……
他拼了一切想回来解释,想挽回一切,可等他的只有她无边的决绝。
要知道,在鸣翠山见到一身是血的王爷的时候,江淮当时心头的那种揪心与心痛,这么多年,王爷每次给皇上换血后,都是少则休息半月的。
大量的失血会让他在那段时间内虚弱的像个婴儿,为了这个女人,他真的在拼命。
在他倒入雨中的那一刻,他们六少将那一夜都默默的流泪了,王爷这么多年,哪怕当年夏国背水一战,命悬一线,身上大大小小二十余处伤口,都没有倒下,北昌每一寸收回的土地都是是他拿命换来的。
哪怕这么多年经受着亲祖母,养母,兄弟,叔父各种各样的暗杀与迫害,他曾连中数毒,都没有倒下,坚强的心智让神医苏子安连连称奇。
哪怕这么多年朝堂上百官排挤,后院内,女人各种算计,他曾疲惫到无与伦比,身边没有一人可以相守,他没有倒下。
而为了这个女人,他倒下了,倒的那么彻底,身心俱损,那一夜江淮守夜,听着他昏迷间断断续续的对不起,那轻淡到若无的声音让江淮泪流满面。
而醒来后,他依然谈笑风生,他所有的坚强都只在背过这个女人的时候才会瓦解。
而此刻,这个女人不接受就算了,还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狠扎了一刀,江淮能理解江风从愧疚到愤怒。
可王爷面对纳兰小姐的时候会丧失理性,江淮不能看着他事后后悔。
立刻双膝跪地叩首道:“王爷!三思。”
漠北等人见状也跪地叩首:“王爷,三思。”
北宫晟怔了怔,指尖关节又紧了几分,纳兰迎春面色开始急速泛白,她漫天胡抓,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流出。
顿了一瞬,有些无力的手一松,任她落地,还没等她全完摔倒,他又一把扯起她的衣襟,揪到面前,一字一句冷冷吐道:“你有个好姐姐,所以你比较好命,本王劝你安分些,到北昌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若你不安分,本王便弄死你!”
眼底六月飞霜的冰冷让秋瞳怔大的纳兰迎春无意识的点点头。
他松手,转身朝外走去。“我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淡淡的口气,落寞的背影让江淮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急忙起身道:“王爷!”
话音刚落,北宫晟幻影飞至,屋内的人都被封了穴道。
他刚才因用力,伤口又有几处崩开,黑眸厌恶的扫了一眼自己的胸膛渗出的血迹,没有管它,而是负手缓缓而出,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只有孤独的影子陪着他。
他一无所有,唯有自己,可他此刻连自己也不再想有,自嘲一笑,炫目的俊颜上冷毅褪去,卸下伪装,黑眸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邃。
宫殿的某一处,江风一边收集清点着名单,一边心中暗乐。
让你气王爷,咱家王爷那可是人见人爱的,真以为离了你就没人爱了?
时间慢慢过去,他看着手中越来越多的名册,终于微微顿了顿,朝天际的皎月瞟了一眼,微叹口气,瞅了瞅四下无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一份份撕掉。
一个时辰后,他看着满地的凌乱的纸花,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阴暗处,杨衡无奈的看着被这小子撕成满地的碎纸屑不禁皱了眉头,苏校尉让他全烧了,这现在还烧不烧?都撕成这球样子了!一片都不留要怎么做到?
青龙部的果然都是找事的主!他奶奶个腿,烦球死人了!
想到苏校尉那杀人的目光,杨衡无奈的对着身边几人招招手。“快点,动作迅速点。”
江风刚走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急速窜回,看到清冷院落里悉悉索索的银白色身影,诧异不已。
为了担心被人看见,他专门选了皇宫一处僻静无人的院落,伏虎营的人一直跟着他?
警觉心大起,立刻躲在阴暗处看他们要做什么。
另一位伏虎营副将方少坤拣的郁闷,对着杨衡骂道:“我说你个二球货,你到底听清楚校尉的指示没?真是一片不留?”
“你他奶奶的才是二球货!苏校尉真说的一片不留,全烧了,敢留一片就让伏虎营全营上下吃不了兜着走!”杨衡此刻觉得自己拉了几个壮丁实在是太明智了,这满地的碎纸屑靠他一个人得拣到明天早上去。
想到苏校尉每次罚人的手段,方少坤等人无奈的继续拣起来。
副将陈凡拣了一会儿好不郁闷,破口大骂道:“青龙部的那货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想留一把火点了不就完了,撕成这副模样,不是给我们找事吗?”
第91章 哭泣1
杨衡闻言不满哼唧道:“我看不光脑子有问题,精神也有问题,这得是多变态才能将纸撕成这么碎?”
阴暗处原本大喜的江风正准备离去,闻言紧攥了攥拳头,开始默不作声抱拳等起来。
半个时辰后,伏虎营的几位副将终于将一地的纸屑堆到一起,正准备一把火点了,忽地,一阵怪异的阴风吹过,满地的纸屑瞬间被吹的凌乱而飞。
几位顿时傻眼,阴暗处的江风收了掌,冷冷一笑,这才满意而归。
等杨衡几人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江风的人影。
“他奶奶的,老子跟青龙部梁子结大发了!”杨衡觉得自己小心肝瞬间碎成千万片。
江风打听到王爷所住的宫殿后,兴冲冲的冲进去,却看到宫殿的内阁里江淮等人跪在原地,而纳兰迎春傻呆呆的坐在某处,见一来人,立刻吓得往后急速退去。
江风疑惑。“王爷呢?我有好消息告诉他。”
好消息?几人原本阴郁的心情瞬间明朗,江淮却在看到江风后急速厉喝道:“王爷一个人出去了,江风,快去找他!晚了要出事。”
江风闻言一怔,原本清亮的眸子瞬间半眯,一个“好”字音刚落,便没了踪影。
瞬间屋内的五人傻在原地。
良久,袭夜冷眼一瞥呆若木鸡的江淮,郁闷道:“淮,风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景南也郁闷之极。“王爷常说他缺心眼,此刻看来,倒是所言非虚啊,武功最好,偏偏脑子没随你。”
另一位鲜少开口的斩雷也发出低沉的嗓音。“他就不能给我们开了穴道再走吗……”
漠北低唾。“妈的,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信他!”
江淮抖了抖嘴,挤出五个字。“我不认识他。”
心中却淡淡的飘出四个字,家门不幸。
江风发疯了似的翻边每一寸他陪王爷去过的地方的时候,心渐渐凉了下来,王爷能去哪?想到他今日迸出的血迹,想到他一路厮杀到的南通,想到他那日坠入雨中。
江风感觉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眼见月上中央,大地万籁俱寂,江风咬了咬牙,翻身朝将军府跑去。
纳兰芮雪沐浴完已经躺下许久,但满脑子却全是他最后那句:“既然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那我做什么,关你屁事!”
关她屁事?想到这句话,她就恨不得将那男人生津扒皮。
早知道他如此嚣张的娶这么多女人,她真是脑子抽风了才会精神错乱的将凝魄还魂丹给他当解酒药吃!就该让他喝死得了。
娘一共给她留了五颗,她今天真是疯了!他流血流呗,他都不在意,她到底在意个什么?
可闭上眼帘,为什么想起他最后那句撩哑的声音还是会那么心痛?
为什么想到他那双凝远的黑眸还是会难过?
为什么心中开始隐隐作痛,他当着她的面让另一个人女人去侍寝,她不想去在乎,可为什么心会揪得这么难受,一阵阵的抽搐。
此刻他们只怕在榻上交欢吧?
眼角渐渐温热,她不由苦笑,这算是作茧自缚吗?因为不想活,所以想成全迎春,迎春性子虽然骄横,被惠氏带的有些偏颇,但心底善良,是个极好的姑娘。
而且她们姐妹长的都有几分酷似。她不过是想给他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留个念想,她奢望着多年后,他在看到迎春的时候还能记起她……
哪怕只是一抹淡笑也好,她只是想在他心上烙个印记而已,仅此而已。
该祝福他的吧,眼帘一眨,泪珠终于滚下,扯过被子蒙住头,没敢哭出声。
黑暗中,只有无法掩盖的悲伤是如此孤独的陪着她,只有周身无尽的寒冷笼罩着她。
觅觅漫漫,不知归处。
良久,她终于在半泣半梦间沉沉睡去。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纳兰小姐,纳兰小姐,你在吗?”
江风?她心头滑过诧异,随即冷冷一笑,不愿搭理。
江风敲了一阵门,见她避而不见,咬了咬牙关,一脚踢门而进。
纳兰芮雪坐起身子,愠怒的望着不速之客,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犹如点燃了炸药,瞬间吞没她整个神识。
主子霸道的跟她横,手下也敢跟她横了?
江风看着她的确在屋中,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在屋子里为什么不吭气!”
她秋瞳微微怔大,下一瞬间,掀被飞身而起,一脚横踹在江风的胸口,“哐”,他被踹至门阁上,又被弹落下来。
江风单手撑地,刚想爬起身,脖颈间冰凉骤至。
纳兰芮雪提剑架在他脖颈处,冷冷道:“我不想见你,滚!”
他紧咬牙关,不惧脖颈间的危险,锐利抬眸。“王爷不见了,属下找不到……”
他话还未落,利剑微转,刺入他的肩胛,疼痛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找不到去女人床上找,我这没有!”冷冽的话犹如淬毒的刀子,她淡瞟了眼他肩胛渗出的血迹,冷冷一笑,拔剑欲转身离开。
江风不顾肩头疼痛,勃然大怒。“王爷身子这番模样,怎么可能在女人床上?”
她紧攥了攥握剑的手,冷冽回眸。“那就去男人床上找!”
什么!这女人!江风感觉肺都气炸开来,忍了忍,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有没有心,王爷身子全是因为你垮的,他今天这番模样你也见了,喝了那么酒,回去后封了我哥他们的穴道就一人离开了……”
见江风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她眉色闪过不耐烦。“够了!离开就一定是出事了?说不准是去给你们再造个小主子吧?亦或者是回去接管北昌大统去了?你们王爷命贵着呢,少操闲心。”
江风怒气的站起身,吼道:“那事是我的错,我没送到信,是杀是剐你说,我江风不皱半分眉头,可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回去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疑惑抬眸,但江风顿了顿,狠咬舌尖,原本凌烈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闭口不言。
扫了眼江风,见他的确不似会开口,便有些无力的挥手转身。“滚吧,我这没有,你去别的地方找吧,我要休息了。”
“纳兰小姐!”
“我说了!我……”
纳兰芮雪勃怒转身,却愣在原地。
江风身子缓缓降落,一寸寸,一点点,终于“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他跪的是那么的从容,又是那么的无奈,而他眼神里也泛出热泪,他静静的看着她,拿眼神诉说着他的忧伤。
那是一种绝望的祈求。
泪缓缓滑过,他没去擦,而是缓缓道:“王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王爷也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原谅江风没做到,纳兰小姐,求你了。”
缓缓叩首,在地板上深深磕头。“咚,咚”的声响一下下震在她的心里。
她怔怔的看着给她磕头的江风,握剑的手微抖。
“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王爷……身子,真撑不住了。”
“严重失血,长途奔波,十四波杀手,二百三十九人,十八处伤口,昏迷两日,嗜酒一百零四盏,还有四坛酒……”
“纳兰小姐,不求你回心转意,但你肯定能知道王爷会在哪,求你了,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江风求你了。”
江风狠命的磕头,哽咽的声音每一声都在她心湖中投入一颗石子,每个数字都是那么的让人触目惊心,让她感觉好似被钝刀划过,生生剥肉。
他真遇到危险了吗?为什么会有杀手?从昨夜见到他屋子带血的绷带,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可她不愿去承认,此刻江风说出来,犹如泰山压顶,让她的心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心似乎被什么划开一道好深的口子,潺潺流血,无边无际的空洞犹如填不满的深渊,拽着她急速飞落。
“哐。”手中剑滑落到地上,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无力坐在床沿上。
秋瞳中满是不置信,顿了一瞬,她目光中锐光凝聚,转身扯过外衫套上,一把揪起江风。
“走!”
江风怔了怔,突然缓过神,惊愕一笑,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急忙跟上。
紫柏山顶,宁静的月光下,北宫晟双手垫头躺在悬崖边的草坪上,深邃的黑眸与夜空凝成一体。
清风徐徐吹过,将他耳际的软发吹拂到脸上,痒痒的,像极了她在他怀中慵懒的缠绵。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望着凝华的夜,他无力再去幻想更多,愤怒后的缺失让他陷入无边的彷徨。
胸口与后背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血已经与衣衫凝固在一起,稍微一动便有肌肤撕扯的痛感,在这么下去会发炎溃烂,可他此刻根本不想去管它。
酒气的后劲开始上窜,烧的他的胃里翻江倒海,热气四浮。他现在很难受,想吐,可又一点儿也吐不出来。
空虚的气血更让他感觉四肢是如此的无力。
除了神智,身体几乎每一个感官都好似不属于他,叫嚣着不满,又麻木着忍受。
可再痛,再难受,都比不上心底那无边的黑洞。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塞女人?为什么……
无力凝噎,他乏力的闭上眼帘,终于,在一阵山风吹过后,两颗泪顺着眼角渐渐溢出,滚落,沿着眼角滑落进脖颈,犹如美幻的水晶被砸碎,溢出无边的哀伤。
为什么要给他塞女人?除了这句话,他脑海里再无多余的话音。
人生从未像今日这样感受到挫败,那种郁闷的纠结,无可奈何,一寸寸剥离着他的心,辗转,碾碎。
那个绝情的女人,那个心狠的女人……连最后一点幻想都要给他无情的斩断。
第92章 哭泣2
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犹如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她不要他,她那么骄傲的女人,那个扬言要将他身边所有女人打发的人,决绝的离开,还将他推向别人。
她该是有多讨厌他才能走到这一步?她该是有多不在乎才能清冷的面对他的求婚?
心悠悠荡荡的好似一叶浮萍,找不到着落的点,山风吹的肆虐,他衣决翻飞,身体越来越乏力,感觉不消会儿便会随风而逝,山风也渐渐风干了他眼角的湿润,浅浅的哭泣除了低迷的风,谁也没有瞧见。
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原谅他?
脑海中瞬间迸出这个想法,随即又被清浅的苦笑掩埋。
黑眸的光彩渐渐越来越淡,此刻的他,连动一下手指头都是费力的挣扎,胸腔的浊气吐不出来,他无力的咳嗽几声,缓缓闭上眼帘。
累,好累……
良久,空旷的山谷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急促,慌乱。
他瞬间警觉的睁开眼睛,耳廓微动,垂眸扫了一眼自己支离破碎的身子,心头渐渐涌起一阵荒凉,苦涩含笑,用力支起身子,就着悬崖边一飞而下……
纳兰芮雪出门后,扯着江风就直奔紫柏山而来,行至山腰,她给江风指了寒潭的位置,自己率先朝山顶疾奔。
依稀间,似乎看见有白影闪过。
疑惑上前,发现山顶空荡荡一片,怔了怔,她翻身下马,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一步步朝那夜他们相拥赏月的崖边走去。
看着草地被压平的模样,以及浸染在上面淡淡的血红色,她心头一揪,眼底不自觉氤氲骤起。
对着山谷怒声吼道:“北宫晟!你给我滚出来。”
良久,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山谷的回音,那一遍遍的呼喊没有能唤起他半分动容。
她不置信,又吼道:“北宫晟,出来!我跟你谈谈。”
依然没人应答……
“北宫晟,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还是没人应答……
“你再不出来我走了啊?我只给你这一次解释的机会,你出来!”
他能去哪?见他始终不回话,她晃了晃神,又上前探了探草坪的温度,淡淡的余温说明他刚走不久。
可这是断崖,如果他要离开,只能沿着崖口往下走,她一路上来并未见他的人影,难道?
她诧异瞠目,立刻飞身至断崖边向下望去。
黑夜浸染的断崖犹如无底的黑洞,根本瞧不出任何情况,而她的心却在一寸寸薄凉,犹如六月飞霜,凉入骨髓。
晃了晃淡薄的身子,她乏力的跪倒在崖口边,再一次道:“你个死男人!挑战我的忍耐度是不是?”
没人应答。
“你再不出来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了!”
她口气骤软。
良久,还是没有一丝回音,她怔了怔,喃喃道:“我不生你气了,你出来好不好?”
漪澜的话带着几丝哽咽,含着一些委屈,也带着几分后悔。
萧冷的山风徐徐而吹,除了低低呜咽的依旧没有半分声响。
他不出现,至始至终都不出现,连半声喘息都没有,哪怕她如此卑微的祈求,他依然决绝的不开口。
夜静的如此寂寥,除了她山涧里她一次次空旷的回音,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心越来越凉,难道今日的事情真的伤到他了?他打算彻底离开?
他不是最霸道无理了吗?他不是拼了命也要回来吗?他不是说除非他死了,否则不会放任她一人孤独的生活的吗?
秋瞳中渐渐滚出两行泪珠,带着一分强忍的倔强,她再一次对着山谷厉声吼道:“北宫晟!你就是个骗子!您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你要死了,我就到北昌去灭你全家!我连你没出生的孩子一起杀,我让你断子绝孙!”
“我不会让你入土为安,信不信我鞭尸,碎骨!最后我要把你一把火化,拿你的骨灰去作花肥!”
虎头崖里,北宫晟负手而立,闻言无奈的朝上方的虚无处瞟了一眼,微叹口气,继续默不作声。
此断崖呈虎口状,他向来对陌生地方的环境都要先打探一番,那日来过后,他自己又来了次,对这里的地形又摸索了一番,发现此崖断口成两层,下面的一层居然连着一条荆棘密布不易被察觉的山路。
她到来之时,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翻身到这个地方,想避开她,而此刻,他的脖颈上架着十几把钢刀,已无法开口,对面萧赫正颇有兴趣的望着他冷笑。
萧赫拿唇形对他比划道:“果然独特。”
跟前的杀手也都不由自主的眼神上瞟,想看看这疯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惜只有一片漆黑,她凌烈中带着哽咽的声音让人听着说不出哪里难受。
而他的那声微叹,让萧赫眼眸闪过凌厉,迅速出手,用尖刀贴着他下巴微微挑起,继续拿口型说道:“不想让她死就嘴闭紧点。”
北宫晟黑眸微暗,袖袍中拳头攥了攥,却攥不出半分力气,一声微叹让紧张的杀手们钢刀又逼近了一寸,微微的颤动发出银色的暗流,蔌萧嗜血,冰凉的触感就抵着他的脖颈,只要他再动一分,利刃便会破开他的喉管。
但尽管如此,他唇角还是抿出了一丝淡笑,完全无视身边的危险,也忘记了周身的痛苦,只是那么浅笑,笑的云淡风轻。
够了,临死前能看到她对他的担心,她心中短暂有他就够了。若能作她心中的花肥,死了也甘愿。
炫目的笑容让周边的杀手都晃了神,也让萧赫厉眸中闪出更多的玩味,他撤了指腹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良久,上面再也没有任何响动,正当萧赫准备动手时,她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北宫晟!我你不要了,天下你也不要了吗?你把青麟兽戒指留给我,自己走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萧赫与杀手闻言立刻抬眸朝上望去。
北宫晟身子微紧,眼帘半垂,黑眸中终于光芒凝聚,滑过暗流。
萧赫厉眸半闪,唇角勾出惊诧的喜悦,对杀手比划了下手势,顿时,四人收手,颔首后离开。
北宫晟立刻抬眸,半眯的眼神迸出一缕凌烈的杀意,死死的望着他,犹如淬毒的冷箭,而萧赫毫不介意的唇角勾出沁薄的冷笑。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找遍了他的全身都搜不到号令三军的青麟兽戒指,不想他竟送给了一个女人。
惊喜之余倒又有一分意外,北宫晟不喜女色,这次来南通选妃闹的天下沸沸扬扬,今日国宴他威风极了,一千抬的聘礼烧的让人咋舌。
萧赫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嘣”声脆响,心里却快速盘算着。
北宫晟不光军事上颇有一套,连工贸都很有建树,他很富有,但具体有多少,北昌谁也不清楚,也没人知道他的银子都是打哪里来的。
反正这些年招兵买马,扶民救灾,他都能在最后关头变出银子来,几乎都是缺口有多大,他就能变出多少银子,每次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若朝廷有钱,他便一分不掏,甚是无耻。
此刻看来,不光军权得夺,财路也得占。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这两样东西,曾经萧赫不敢想财路的事情,因为知道北宫晟绝对不会给透露,连安插他身边多年的亲信都没能探听出什么端倪。
此刻,为了这个女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动容?
不一会儿,萧赫便见着一身形消瘦的女人被手下揉推着带到了面前。
虽然她很瘦,不过不得不说,的确是罕见的美人坯子,即便收拾的甚为简单,也难掩天生丽质的姿容。
只是她眉眼中的惊恐让萧赫有些失望,又是一个无趣的女人,看来那嚣张的几嗓子也只是敢在没人的时候发发牢骚而已。
“放开!我自己会走。”纳兰芮雪愠怒的想豁开杀手禁锢的手,挣了挣没挣脱。
走到萧赫跟前,被杀手一推,她踉跄的超前奔了几步才站稳。
萧赫摸摸下巴,眉眼中闪过一分精光,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后,勾起她光洁的下巴。
接着月色,他凑近,诧异的看到这个女人吹弹可破的雪肌以及倾世的容貌,那双盈盈秋瞳里暗泛着的色彩的确不似寻常女人,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特别的吸引人。不由唇角勾起薄笑,朝北宫晟瞟了一眼。
“难怪心心念念命都不要也要的往南通赶,果然是绝色佳人呢。”
北宫晟黑眸里越来越阴暗,见萧赫碰她下巴的时候,周身骤降的寒气让围着他的杀手心头浮起一阵不安。
这次得手的太简单,谁都不敢置信,要知道先前死了多少兄弟都没能将他拿下,今日一路跟踪他到这个山崖,瞧着他一脸惬意的赏月亮,这让萧赫也迟迟不敢动手。
他们抄山路绕到他下边,谁知道他竟自己翻了下来,踉跄的步伐让萧赫一眼看出了问题,立刻制服住了他。
但北宫晟这名号实在太吓人了,即便已经探过他此刻身体虚弱到小孩都能提刀将他杀了,还是感觉渗人的可怕,生怕下一瞬间,他是否就突然回神,杀他们个精光。
见北宫晟的眼神迸出杀人的光芒,萧赫抿唇一笑,颇是示威的一把搂过了纳兰芮雪的纤腰,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好软。”他戏谑道,见北宫晟身子往前骤然一上,杀手们立刻拿刀抵了回去,这让萧赫很是满意,而此刻谁也没注意到,纳兰芮雪低垂的眼眸冷冷瞟了眼他手摸的位置,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行了,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让你再见一面,好歹你也算我表哥,免得说我不近人情。”见北宫晟又愠怒的往前上了一步,他冷冷一笑,将这女人朝北宫晟那边推去。
杀手让开一条路,她扑入他的怀中,搂着他灼热又浮虚的身体,她心头一怔,缓缓抬头,对上他幽深如黑夜的眼帘,眼底的那抹含着氤氲的温柔让她微愣。
他在苦笑,在自嘲。他是在做梦吗?那个对他决绝的女人,居然……
“你,怎么来了?”顿了顿,他沙哑开口,无视周遭的危险,缓缓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柔至极,微颤的指尖让她心头揪着难受。
第93章 十指相扣,弥弥诚心1
无法忽视他惨白又炫着异样红霞的面容,他的指尖很凉,但是胸膛又热如火,他的额头浮着一层淡淡的虚汗,可以看得出来,此刻他连站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这样虚弱的他,让她心间一颤,他怎么会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往日眼眸里自信的光芒全然不见,有的只是无尽的哀伤与苦涩。
眼底一潮,她没有说话,而是踮起脚尖,在杀手们的倒吸气中吻上了他灼热带着酒味的唇。
萧赫打量的厉眸微闪,也有丝不置信,一个女人……居然去主动吻一个男人?当着一群人的面?当着一群杀手的面?
震惊之余,心头又迅速划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北宫晟怔愣,眼底流过不置信的淡光,她浅浅对望一眼,别开眼帘。拗开他干涩的唇齿,迅速将药丸渡入到他的口中。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后,他眼底刚刚升起的期翼迅速冷却,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将药丸渡回给她,他扳着她的胳膊,准备撤离。
他不需要,如果她只是为了这个吻他,他不需要。
可他此刻的力气软如棉絮,完全怄不过她坚定的搂抱。
但纳兰芮雪再想渡回去之时,他已经紧合了唇齿,任她怎么拗,都紧抿着不开口。
开口吧,吞下去吧,求你了。
她拿眼神无边诉说说心底的诉求,可只能看到他越来越淡的神色,直至没有一丝光芒,暗淡的只剩下一片灰暗。
趁她缓神之际,他终于一把推开了她,望着萧赫淡淡道:“让她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赫满意淡笑,先前还在疑惑那女人想做什么,此刻见北宫晟开口,再也不担心。
挥挥手,让人扯走了怔愣的女人,他一步步上前,在北宫晟面前摊开手心。“兵权,钱庄,还有……”
他冷冷一笑:“再给我跪下磕个头!。”
什么!纳兰芮雪怔愣,从他的拒绝中回神,诧异的瞟了萧赫一眼,随即惊愕的望向他。
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他抬眸淡淡一笑,冲着她道:“走吧,我不需要。”
云淡风轻的口气让她心揪得生疼生疼,唇间他没吞下的药丸已经渐渐化开,一点点渗入她的心肺,苦不堪言。
不需要什么?萧赫疑惑的瞟了眼那个满眼氤氲的女人,她看着北宫晟的眼神是那么的哀伤,那抹不能忽略的深情让他看着有些晃神,心里渐渐浮起嫉妒。
见她怔愣,他努力让唇角浮出更深的笑容。“关你屁事,走吧,别再来了,我不需要。”
不需要吗?关她屁事吗?
为什么如此嘲讽的一句话,傍晚听着还如此生气,此刻听着是如此的哀伤?
见她还是愣在原地,而萧赫探索的目光越来越盛,犹如猎食的捷豹。
对于萧赫,他太熟悉,萧赫跟他一样的偏执,狂妄,认准的事情,天崩地裂都不会更改,他不想她被萧赫盯上,一点也不想。
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除了他,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能有,谁也不配有。
顿了一瞬,见她还不走,他抖了抖唇瓣,深吸一口气,大吼道:“让你走听没听懂?滚会不会?滚啊!”
一声如海啸般的厉吼让在场的人都心头一震,怒火的声音在山谷中一遍遍回荡。
时间静止,黑夜中,她只能瞧到他盛怒下渐渐湿润的眼眶,决绝的厉吼让她眼底久颤的温热划落,如晶莹的珍珠,在月光下,颗颗滚落。
秋瞳一眨不眨,对月泣珠的模样让萧赫看的有些痴傻,她眼底的那么深邃的凝望,好似在诀别她此生最爱的爱人,让人看着就感到莫名的心殇。
北宫晟看见她的泪慢慢滚落,紧抿住唇关,别开头来,仰头望向空中的虚无,却在眨眼的瞬间没止住眼角凝魄的滚落。
纳兰芮雪望着他眼角缓缓渗出的痕迹,感到周身的力气似乎被全部抽走了般,踉跄退了几步,下一瞬间,脚下什么一滑,朝后仰去。
“雪儿!”山谷中传出他不置信惊恐的怒吼,缠缠绵绵,悲伤不绝。
响彻整个山涧,那是谁在喊吗?
好像不是,是哭吧,谁在哭呢?
坠落的瞬间,她脑海里想起他那双幽深的黑眸,唇角浮起淡淡的宛笑。
少时戏言长随君,南柯浮游梦落花。
只下一刹那,她便看到一个白影飞速的掠向她,带着一片血色的殷红,血珠扬落,伴随着他的一声沉重的闷哼。
苍茫间,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而他另一只鲜血潺潺的手臂正奋力抓着山峭突起的岩石,五指紧扣入石,指尖被锋利的峭壁割破,抓住她后,两人的重量让他支撑不住,沿着山壁又往下坠了几分。
这一摩擦,手指已然一片血肉模糊,在山壁上留下长长的血印,混合着泥土染出,而左臂的骤然用力,让他的胳膊间渗出更多的鲜血,犹如喷涌的瀑布,滴滴答答的坠落,在她的白裙上开出一片片妖娆的花。
北宫晟感觉眼前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漆黑一片,一阵蔌冷的虚汗从后襟爬上脊梁,四肢瞬间冰凉到毫无感知。
胳膊骤然一软,两人的身形快速向下坠落。
感觉到掌心中她棉柔的手,心中一个声音在大喊。
抓紧她!这辈子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能抓紧她,不要放手,永远不要!
交握处的五指关节泛白,青筋暴露,紧绷的胳膊在微微颤抖,终于,他强迫自己在眩晕中凝魄神智,再一次抓稳了山壁。
纳兰芮雪坠在半空中惊愕的看着他,秋瞳里的震撼犹如太阳爆炸般急速扩张,他紧抿的薄唇,瞬间如火山死灰的脸色,那顺着雪白衣襟不断印染的鲜红。
还有,那滴落到她额心的温热……
都灼烧着她的心,她诧异的看着这个在生死边缘对她依然不离不弃的男人,他的胳膊微软了一瞬,又刹那间将她抓的更紧。
好似此生此世都不愿再放手,好似即便是死,黄泉路上,他也要紧紧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弥弥诚心。
此刻他们已经从第一次抓住的地方下坠了几余丈,虽然距离不长,但那浸染山石连绵不绝的猩红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每一寸下落,都急速消耗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每一次抓紧,都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与现实拼命。
他被命运玩弄了一次,他不想再被命运玩弄第二次。
深吸一口气,强迫驱逐脑海中那无边的昏暗,垂眸看着她无事,他眉色终于缓过一丝淡然,咬紧牙关,手臂颤了颤,费尽将她拉举起来,略微向上一抛,隔空搂住她的腰,紧扣在怀中。
一切似乎都不在重要,只有怀中人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让他不忍放开。
天地凝华,她此刻已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面前这个默不作声,却护她安稳的男人,他胳膊坚实的力度,让她震撼,又眷恋。
犹如在茫茫大海间承载她的一叶扁舟,就算不大,容她一人即好,就算浮萍,只要相拥即好。
扫了眼虚空的脚底,他打量了下四下的环境。
垂眸再次确定她无碍后,松开紧扣山崖的手,双臂合拢将她紧搂在怀中,纵身一跃,以背为垫落在了斜侧方的一棵斜生的粗壮的松树上。
骤然的落降,两人的重量倒不会压垮百年古松,但后背砸落在树干上时,他发出了沉闷的一声低哼。
无力躺在松树上,后背刺人的松针锥入他的皮肤,将他急速涣散的神智刺激的清醒了几分,后背冷汗森森,从颈椎到后脑勺都感觉窜着一股凉气。
抖了抖煞白的唇瓣,他将怀中的女人又搂紧了三分,终于,无力的浮起一丝虚弱的淡笑。
“傻女人……不想让我下跪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好吓人。”
纳兰芮雪秋瞳中眼泪一颗颗晶莹的滚落,她以为她想骂这个男人,想打这个男人的,可此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开玩笑?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痛?
他的衣襟依然全然被鲜血染透,她挣了挣身子,想看他伤在哪了,可却换来他更坚定的一搂。
“别走,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无力清笑。
二十几天了,终于,他又能将她搂在怀中,虽然这个代价是如此的大,但只要她能在他再让他抱一会就好。
急速透支的身体,越来越淡薄的呼吸,心口越来越浅的跳跃,都在无情的的告诉他,如果再闭一次眼,他不确定是否能再次睁开眼帘。
再抱她一会儿,他此刻只有这个奢侈的想法。
脑海中渐渐混沌,耳朵内开始散发出嗡鸣,此刻天地依然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己渐渐微弱的心跳,连她隐隐的低泣都已无法探听。
她在说什么?好像在喊他名字吧?
她在喊,晟……?
浮起一丝苦笑,不由眼神瞟了眼深邃的苍天。
曾经无数次想听她喊出这个单字,可真当她喊出来的时候,他却听不见了。
为什么要玩他?为什么还要玩他?让他亲耳听一次不好吗?
黑眸中光芒渐渐暗淡,他乏力淡笑。
这已经是最近三次失聪了,鸣翠山,昨日的雨夜,他都失聪过,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只剩下无边的嘤鸣,觅觅漫漫,无边无埃。
多想再搂她一会儿,可手臂渐渐抓不住她的背,只能任由它一寸寸滑落。
累,好累,好想睡。
纳兰芮雪看着他开始急速涣散的眼眸,感觉到腰间慢慢软下来的胳膊,心中迅速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对她的呼喊好似充耳不闻,带着一种恐惧的疑惑,她颤声道:“晟?”
第94章 十指相扣,弥弥诚心2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混蛋!你说话!”
“你个死男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她手微颤,急忙挣开身子,朝他手腕抓去。
微弱到几乎没有的脉搏让她的心一寸寸坠入万丈深谷,看着这个朝她淡淡一笑,缓缓闭上眼睛的男人,她的泪再也止不住。
在山谷中,传着她无边悲切的哀吼:“北宫晟!你个死男人,说话!我让你说话!”
空荡荡的山谷里一遍遍回荡着她的厉吼,这让虎口崖内萧赫等人诧异不已。
事发的太突然,几乎在那女人落崖的瞬间,北宫晟周身乍迸出一道似白光的气流,犹如惊天怒射的狂风,将四周的杀手全部弹开,便如迅光般朝悬崖下跳去。
电光火石间,萧赫紧急出手,一剑挥至,去没能阻碍他半分步伐,利刃几乎是切着他的左臂过去的,萧赫看着剑锋上还流滚的血珠,知道那一剑划的有多深。
看着番模样,也依稀能听到声音来自悬崖的半山腰,可那女人还能说话,难道他一只胳膊也能救下两人?
而此刻?北宫晟死了?
那女人哭泣的声音似乎能将天都撕裂,这让他在震惊过后,心中隐隐窜起一股兴奋,他死了!而那个女人活着?
对杀手挥了挥手。他厉喝道:“找找有没有山路可以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将摄政王的尸首带回来!”
“是!”十七名杀手整齐抱拳,正准备离去。
萧赫顿了顿神,又追加了一句:“切记,不要伤害那个女人。”
杀手们微怔,继而道:“是!”然后迅速散开。
山风廖吹,在半山腰的松树上,纳兰芮雪疯了般急切晃动着他的身体。
“醒来,晟。”
“醒过来,别睡!”
“求你了,别睡好不好,你死了我怎么办?”
“求,求你了。”
她滔天嚎哭,怀中浸在血泊中的男人让她后悔到死。
心空空荡荡的,抽搐的好疼,每一下都犹如腕骨割肉,每一下都如生津拔指。
眼泪与血交织在一起,迅速晕染,绚烂出更多妖冶的弧度,犹如开在彼岸的曼陀罗花,大片大片,凌美的让人心殇。
她的晃动终于让他起了点反应。
北宫晟无力的轻咳两声,费力睁开眼帘。
声音幽幽淡淡,几乎只剩下气息,他微微喘息着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我,好累。雪……儿,我……”
见他有反应,她眼底掠过铺天盖地的惊喜,刚才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她有多害怕失去这个男人。
见他费力的开口说话,她终于缓神,急忙从腰间的细瓶中取出最后的两粒凝魄还魂丹,倒入自己口内,将瓶子扔入山涧,任由它无边坠入茫茫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不等他说完,便低头堵上了他的唇,不由分说的将两粒药丸渡入他的唇内,连同她微咸的眼泪,一起拗进他的唇内。
舌尖卷着药丸一点点温热,等它融化成水,缓缓吞咽。
当药丸全部融化后,她没有撤离出来,而是在他微微惊诧的目光中,一寸寸轻柔的细吻,如同他往日呵护她一样,带着无边的温柔与眷恋。
“晟,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贴着他的唇低泣呢喃,眼泪簌簌,秋瞳对望,带着无边的认真。
他的身体已空虚至极,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人在神智急速涣散的时候,是会出现短暂的耳鸣眩晕,她也经历过。
他刚才在山崖上短暂的微软已经让她心头扬起不祥的预感。
刚才她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唇角勾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也被她迅速捕捉。
他听不见,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诉说。
伸手垫着他的后脑勺,她一寸寸临摹着他的唇线,带着二十几天的思念,带着一种悲切的悔恨与无边的情愫。
她轻柔浅啄,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不生他的气了,她原谅他了。她现在只希望他活下去,不要崩溃,不要放弃。
再也没有什么比他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此生没有,来世也没有。
她的动作渐渐被他领悟,北宫晟灰色的眼底渐渐凝聚起一股淡淡的光束,虽然极浅,但总好过先前的无边无际的灰暗。
山风卷着他们的衣衫交织在一起,鼻翼里血腥的味道让她记起他还在受伤。
缓缓松开红唇,她望向他的眼底,想起他们如今走的如此艰难,全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而他们每次耳鬓厮磨过后,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摸向她的小腹。
知道他在渴望着什么,所以既是一种嫉妒,又是一种想给他力量,也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她喃喃低声道:“赶快好起来,我给你生个孩子。”
看着他怔愣的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才想起他听不见,而这话回想起来是如此的令人羞怯,在他脸上一啄,坐直身子,尴尬的别开头,在衣袖里找止血药,顺道从裙摆撕下布带。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北宫晟的眸光里划过一丝暗流,唇角淡淡抿出一丝弧度。
黑眸幽幽的瞟向天际,天空硕大,没有边际,只有无尽的黑暗,但天地间还是留下了一轮圆月。虽然跟浩瀚的天空比起来,它是如此的微小,但它依然光耀大地,不惧一切黑暗,将自己的光华普世耀人。
清浅的月光像极了她的坚韧,不屈不挠,而她,是他此生最温柔的守候。
撩起他的袖袍,看着胳膊深可见骨的裂缝,秋瞳闪过一丝冷沁的凌厉,微攥了攥拳头,熟练的止血,上药,包扎。
可他血肉模糊的手,让她看的心头一怔,久久不忍下手。
满手的裂口,擦伤,泥土与石屑深陷皮肤,而且有几处已经隐隐可看见森白的骨头。这双曾经修长秀美的手此刻已满目疮痍,无一处完好。
可这种伤她现在无法处理,只能含着泪先上药止血,颤抖着轻缠上绷带。
药物的作用让他渐渐回神,他不知道她给他吃的是什么,但每一次都在吃完后感觉经脉疏通,本身掏空的身子里感觉到丹田处有一股暖暖的温热。
可如今,他的身体已失血太多,再好的灵丹妙药都不能再重造他急速匮乏的气血,唇角扬起一丝苦笑,只怕……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不想悲伤,可眼底还是渐渐涌上寞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她焦急的忙碌,那面容上的焦急与担心,眼底的心疼与呵护,都在他心间缓缓注入一道暖流。
突然,上空一记明刀闪过的白光让她瞬间抬眸,冷冽的眼神瞟了眼上空,顿了顿身子,对着北宫晟指了指上面。
他黑眸惊愕,正想拒绝,便被她不由分说的一把抓过背在背上,为防止他脱落,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牢牢绑在她背上。
下一瞬间,她宛若敏捷的猎豹,借着山石的突兀带着他攀爬,飞跃。
她轻功虽比不上他的神鬼莫测,但也是出神入化,须臾间,已带着他飞跃数丈,灵动的耳廓微动,辨别着杀手的位置,偶尔避开,偶尔暗隐。
可两人的体重还是让她很吃力,额头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恢复了听觉,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在微歇的时候伸出手摸摸他无力搭在她肩头的手。
得到他指尖的微动,知道他还平安后,才继续向上攀爬。
北宫晟看着这个背着他的女人,黑眸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她出现在山崖喊他那一瞬间,他也曾动容,虽然知道她武功很好,在虎口崖的时候,她若帮他,两人合力,也是可以拼一拼,她的确是当时理智选择下的最得力的帮手。
可男人天生的保护欲,他不想让她牵扯进这场萧杀,他不想让她受伤,哪怕最小的伤口也不想让她有。
他宁愿她离开,也不想让她卷入进来,所以他选择闭口。
可这个女人霸道的拿青麟兽戒指自当诱饵下来,她是怎么知道青鳞兽戒指的?她又是怎么猜到他被杀手围堵的?
他心中万千疑问,每一问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的确聪慧异常,也许是现实早就了她用男性思维去思考问题,所以她总能做出最快最正确的判断。
而实际情况是,纳兰芮雪当时几乎是在快要下崖寻找的时候,风中听到他微微的一叹,纵然很轻,几乎轻不可闻,但她天生就是有超于常人敏锐的听觉。
而且伴随着他的叹息,她听到了冷兵器微微擦身而过的蔌萧之声。
当下就猜到了,或许是江风所说的,他正在被杀手围困!他现在的身份,既然能拥有九龙金印,想必是北昌皇帝默许,那么追杀他的就另有其人。
他身上最让人垂涎的,只怕就是三军统帅的军符。正巧江风在那刻奔来,两人相互交换了手势后,她表示她要下去一探。
江风便给她亮看了一眼那枚雕工精致造型独特的戒指,示意她可以以此相诱。
江风被她指使去搬救兵,她故意那么说,故意示弱,就是为了先能抵达他跟前,看看他身体状况到底怎样。
只是没想到等他的是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历程。
萧赫带人翻越山峡,伴随着血腥的气息一路最终,却在到达松树边时发现已骤然无人。
这怎么可能!这么多血,连树干都浸红,这定是北宫晟的血,可那个他们怎么双双不见了?难不成他伤成这模样还能带着那个女人离开?
而那个女人山谷中回荡的哭泣,很明显是北宫晟非死即伤,生命垂危。那他们能去哪里?难不成这女人以死殉情了?
不置信的踏着松树树干走到跟前仔细探看,敏锐的发觉身侧的山石上隐隐有血,而在它远处几丈的山石上毅然有血。
可之间的距离相差如此之大,不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不可能做到如此的飞跃!
这才想到那女人奇怪的行为,以及眼神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光芒。
惊愕抬头的瞬间,刚好瞧到了月光的照耀下,两个人影迅捷翻身上了悬崖。
从上到下百余丈,他们是如何上去的?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第95章 我这一生最美的意外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在萧赫脑海中迅速呈现。
短暂怔愣后,他立刻对杀手比划了手势,一群人迅速悄无声息的继续朝上窜去。
纳兰芮雪翻身上悬崖后,解开他的腰带,将他平放草坪之上,再次探向他的脉搏,虽然有药丸暂时保了一口气,但严重失血让他的身体依然急速的在濒临没落。
人生第二次,她觉得离死亡是如此的近,他的情况是如此的糟糕,越来越惨白的面容,胳膊上依然会渗出来的血迹,以及他薄弱到无的呼吸。
她现在都有些怀疑他刚才好似好转的样子是否是回光返照。
残酷的事实不断凌迟着她的心,她强忍住心头的哀痛,捧起他的俊颜在唇瓣上温柔一啄,宛然笑道。“比先前好多了,我先带你回去。”
“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身后一声冷笑传来。
她顿时一怔,心凉如谷底。
萧赫与十七名杀手站在身后,无声的肃杀在悬崖边骤起,伴随着冷冽的山风将这个本不平静的夜熏染出更多死亡的意味。
天地静的似乎掉跟针都能听见,十七名杀手紧握刀刃,暗转出一片亮白的光影。
两个一身是血的人吹得衣袂翻飞,犹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鬼魂般令人恐惧。
纳兰芮雪眼眸半眯,闪着嗜血的精光,唇角勾出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不让走是吗?
北宫晟看见她的眼神后,心底泛起不忍,终究还是连累她了吗?
纳兰芮雪低眸,凑到他唇前一字一句的拿唇形说道:“安心呆着,交给我。”
他此刻虽然脑海越来越晕眩,但耳鸣已经渐渐淡若,她的话可以听见,但此刻他已没了力气开口,只能微微点头。
见他听懂,她缓缓将怀中的他放好,站起身子一步步朝萧赫等人走去。
她走的不快,凌乱的山风将她的青丝吹的肆意乱舞,袖剑出鞘,碧螺刀翻转出手,动作迅捷的让人看不出她是从哪拔出的武器。
一手用剑一手用刀?萧赫有些惊诧的看着这个女人,她周身扬起的萧杀之气犹如千年冰锥,渗冷异常。
而她的眼神充满了残忍与冰肃,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看宿敌,犹如复仇的母豹,满眼全是决绝。
不等他反应完全,纳兰芮雪冲着山崖上的方向袖中甩出一记飞鸣的信号,唇角扬起冰冷的弧度。
“敢动我男人?今天,我让你血债血偿!”
凌烈的话语带着腊月的寒霜,几乎能将天地冻结,而她脱口的凌霸之气似乎能将江海倾倒,狂妄的姿态让人感觉好似帝君附体,又好似狮王咆哮。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这是一个女人说的话?这是个女人该说的话?这是一个女人会说的话?
这简直有违天理,悖驳人伦。
一个女人将男人呵护守候的那种决绝让人震撼,而她周身乍迸的气场又让人不得不相信此言非虚。
萧赫惊诧的打量着这个女人,他居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跟北宫晟一样的特性。
孤傲,自负,对于守候事物的偏执与认狂。可最重要的是,她周身弥漫的气场竟然犹如天神驾临,似乎万物都该俯首称臣。
她不是一个女人,绝对不是!
北宫晟诧异的瞟向她,怔大的黑眸中全是震撼与惊愕。
她男人?愣了半晌,虚弱的唇角浮出两璇梨涡。
好别致的称谓……可他就在刹那间爱上了这个称谓。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他就是止不住的爱上了她脱口而出的那股子嚣张的狠劲。
好狠的女人,狠到了他的心尖之上。
不再废话,她轻点脚尖,如幻影般冲至萧赫面前,擒贼先擒王,她不想浪费时间在无畏的争斗上,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再不赶紧救治只怕生命垂危。
萧赫怔大瞳仁,不置信的望着如此迅捷的女人,她的速度太快了!完全不似想象中的花拳绣腿。
只这一瞬,她的利剑就已锋刺而到,带着潮汐海啸之势,不容人躲避。
电光火石之间,萧赫急忙抬剑相抵,可不想她力道竟如此之大,将他逼退好几步才能站稳,刚想还招,就感觉肩臂一麻,一种痛楚袭来。
众杀手都眼前一震,这女人出手速度竟如此之快?一手以剑相刺,一手短刀见缝插针出手,瞬间便刺破了萧赫的胳膊。
萧赫抬眸对上她冷冽的双眼,那双先前还泛着惊恐神色的秋瞳中取代的是一种嗜血与残忍的精光。
她唇角浮起冷笑,手腕迅转,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反手在他的胳膊上再刺一刀,殷红的血溢出,她眼眸眨也未眨。
他急忙回剑相挡,而她右手的袖剑又成破军之势直切他脖颈。
两手交替,宛如狂龙,几乎不给他留一丝喘息机会。
十七名杀手终于回神,一起朝这个女人速攻过来,明晃晃的刀刃带着冷冽的肃杀,迫使她放弃了进攻,一个纵身飞跃,她稳稳借着他们合拢的峰尖,踮脚凌空翻转,避过围攻。
下一瞬间,她从天而刺,飞速旋转的周身带着剑光反向而攻,打成一道光影般的涡轮,将十七名杀手逼退,其中一名被剑锋扫到,瞬间血涌如柱。
这等反应能力让人咂舌,萧赫急速后退,扣着自己被刺破的手臂,并没有立刻处理,而是惊愕的向这个女人瞟去。
武功太高了!几乎不在他之下,她见着血后眉色抬都未抬,不用断定,她肯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肩膀的疼痛让他短暂回神,看着眼前血雨纷飞的场景,他突然感觉先前让杀手们不要伤着她是个可笑的玩笑。
她是谁?他诧异不已。
杀手?暗卫?萧赫迅速推测。
她倾世的容貌加上举手投足间自带的华贵气质可断定,这个女人不是那些低劣的杀手,她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家世。更别说她还有一双近乎狡黠的秋瞳,那是一种狐狸般的睿智。
一个杀手只会有服从的本质,不会有那么多表情与思考。
她是谁?他疑惑不已。
她翩然的身形加上凌烈的气势,哪怕只是一个抬眸,都迸出清冷的光芒,她太耀眼,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是谁?他心中暗动不已。
瞟了眼远处那个几乎没有生命的个体,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北宫晟那么孤傲的男人会为了她不惜一切。
这样的女人太独特,太容易吸引男人的目光,也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萧赫厉眸半眯,望着那个从容不迫与十七名杀手厮杀的女人,唇角渐渐浮起一丝弧度。
这女人,他要定了!
可为今之计,是先除掉那个碍事的人。
眼眸朝北宫晟瞟去,对上他带着一丝诧异的黑眸,萧赫冷冷一笑,缓缓从腰后取出一把精致的短弩,缓缓上箭,银色的剑锋闪着冰冷的光芒。
北宫晟惊愕,萧赫挑衅眼神里的意图不言而喻。
他奋力的动了动身子,撑尽全力坐起身来。
萧赫见他似乎还有起身的意思,轻蔑的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想逃吗?
短弩慢慢抬起,瞄准向他,却发现他怔了一瞬后,反倒露出一丝释然的淡笑。
笑的那么俊美,尽管一身是血,却也还是那么的炫目,让人嫉恨。
萧赫瞬间明了,他根本不是想逃,而是担心自己将短弩瞄准他心爱的女人。
想死?怎能如此如他的意?萧赫阴鸷的目光里闪过阴险的冷意,将短弩慢慢转向场中那个女人,如期所料的对上了他越来越恐惧的眼神。
北宫晟也有恐惧的时候?萧赫突然觉得折磨他是如此的心情暗爽,这么多年了,他的不可一世,他的狂妄至极,让萧赫迟迟都有低他一等的感觉。
而今天,看到他眼底从未流出过的惊恐,让萧赫感觉太满意,这种凌迟北宫晟的快感,这辈子只有他萧赫一人能感觉到。
勾起更深的冷笑,他缓缓用唇形比划:“成全你。”
说罢,抬手半眯眼睛,瞄准那个女人。
纳兰芮雪在厮杀中已经听到异乎寻常的机关扳动的声音,可奈何身边人太多,她现在无暇顾及,只能等利箭快飞到之时闪到别人身后,挡住这次攻击。
而在挥剑的瞬间,她秋瞳怔大,这只箭来太快,完全不是普通弓箭,它犹如一道光影,瞬间窜至面前,几乎无法躲避。
而下一刹那,她面前闪来一个血红色的身影,将她一把扣在怀中,以背相抵。
“嗯!”身影低声闷哼,晃了晃身子,踉跄扑倒在她身上,她后退几步站稳,心越来越凉。
众杀手见此情景,都纷纷望向萧赫,萧赫摆摆手,示意他们靠后。
她不敢去看,手颤了颤将手中兵器扔掉,颤抖快速紧搂上他缓缓下滑的身子。
他已没了一丝力气,她能感觉到他所有的重量都已压在她身上。
怔大秋瞳,望向天际的虚无,心瞬间空空荡荡,再也找不到一寸支撑的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不敢去听。
感受着他依旧一寸寸下滑的身子,一点点从她怀中剥离,一点点从她生命中消失。
她抓的再紧都抓不住他的离去……
耳际响起的喷出液体的声音是什么?
眼前看到的利箭没入脊背的景象是什么?
他不含一丝生命的沉默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良久,她挤出一丝淡笑,笑的那么唯美如画,声音轻轻幽幽,恍若空谷幽兰,带着哽咽的颤抖。“晟,你没事吧?说句话好吗?我想听你说话……”
“好……”神智彻底涣散前,他听到了她轻柔的呼唤,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他满口是血,随着他的开口,血迹丝丝贴着唇角滑下。
抖了抖唇,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若蚊鸣的说道。
“纳兰…芮…雪。”
第96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1
“遇到,到你……是,是……我,这一生,最……最美的……意外!”
“我…爱……爱……”
她在听,她在很认真的听,她用尽全身所有的感官再听。
可最终的字再也没有吐出来,一阵山风吹来,他胳膊彻底无力垂下,头悠悠向后倒去。
她再也抓不住,任由他轰然倒地,坠入蔓蔓青草之中,凌乱的野草埋葬了他最后的话语,那句他从未开口,也尚未说出的话。
风低低呜咽,吹荡在山谷之中,它是在祭奠什么吗?为什么哭的如此悲切?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的让人心殇……
那天,她问他:“为什么非得是我?”
他宛然笑道:“为什么不能是你?”
那天,她问他:“你的心里是否只有一个?”
他温柔笑道:“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子猜猜看?”
那天,她问他:“你不确定什么?你想确定什么?”
他狡黠笑道:“想确定……青芙晚上能不能赢五两。”
那天,她问他:“你真想娶我?”
他认真凝望:“你说呢?”
他没有说过那句话,至始至终都没有,不管她怎么问,他都是各种方式避开。这个死男人瞒的她好辛苦,直至生命的最后,他还是不愿完全说出来。
说半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只说半句?他还要让她等着吗?
缓缓跪坐在他身侧,轻轻执起他的手,望着他,眼眶里满是温热,却盈盈笑道:“晟,你怎么又不说完?说完啊,别让我再去猜了。”
“说完再睡好不好?”她轻柔淡吐,像是在哄着孩子。
“晟,别闹,说完……”
“说完啊……我不想再等了。”她无力低语,声音淡的自己都听不到。
好似什么在破裂……好似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在抽走她全身的气力…,好似有什么人在离她远去。
缓缓将他重新搂入怀中,看着他渐渐冰冷,再也没有睁眼的面容,她贴着脸轻轻厮摩,如同每次在他怀中幡醒时慵懒的轻蹭。
以前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瞥来宠溺的一眼,唇角开出两璇梨涡,将她搂的更紧。
可如今,为什么他冷冰冰的躺在她怀中,再也没有搂她?
哦,对,他胳膊受伤了,他搂不了她,一定是这样。
他刚才说他好累,累了就睡会儿吧,但只能睡一会儿……
要醒来,醒来说那句没说完的话,她一直等的那句话,那句只要他说了,她便愿天涯海角随他走的话。
万世沧海桑田,唯你不弃。随君赴火奔潮,唯你不离。
岁月癫狂,乱世无沧,冥夜茫茫,不坠不掩,心火冉冉,不愿不休。
良久,见他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开始止不住泪流,开始是一颗,两颗,接着是一串,两串,直至泪流满面。
她将他拥的紧紧的,不想放手,如同在悬崖里他死命抓住她的手一样。
“晟,醒来……”
“求,求……你了,醒来。”
可他动也未动,任她怎么呼喊,他都不再开眼。
颤抖的手一寸寸摸向他的面容,却迟迟不敢去探鼻息。
“醒来……”
她的泪越来越多,心中抽搐的越来越疼,犹如谁在心口上剜了一刀。
世间万物都宁瑟了般,只能听见这个女人隐隐的低泣,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怀中那个至始至终再未动的人。
他的背部开始大面积渗血,现在不仅前襟一片血红,后背也是模糊一片。唇已经彻底惨白,整个人一身红衣,面色却通透的如一尊白玉,没有一丝血色。
所有的血,都染尽了那身素白的衣衫。
两人皆是满身鲜红,像极了新婚的夫妇。
风中传来他往日真诚的话语。
“我不动她,你嫁我?”
“我会对你负责。”
“你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会放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苏校尉,本王问你要个人,给不给?”
他一直都坚定的想娶她,只是她一直在徘徊,而此刻,他用鲜血给她染了嫁衣,在这茫茫天地间,只有天边的皎月为证。
她抽泣着贴着他的耳朵道:“我嫁你,即便你死了,我还嫁你。晟,天地为证,我纳兰芮雪从此刻起就是你的妻子,你一个人的女人。”
可她的承诺还是没能让他动容半分,他睡的极其安详,再也听不见时间的任何声音。
她哭泣着拥住他,缓缓吻上他的唇瓣,那冰冷的柔软凉至心中最深的地方。
他的牙关再也拗不开,她再也嗅不到他暖暖的鼻息。
他的眼眸再也不睁开,她再也看不到他满眼的温柔。
他没有呼吸,一丝也没有。
他没有知觉,一瞬也没有。
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洗刷掉零星的血迹,沿着面容滚落,像极了血泪。
她好悔,好恨。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啊!”她仰天悲鸣,凄厉的声音划破天空,更多的泪喷薄而出,山风愈刮愈烈,颇有吹倒天地之势,吹的她青丝空中飞舞,也映得她单薄的身影好似要卷入天地间消亡。
山谷传来一遍遍她的哭嚎。
“啊!”
此时此刻,世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声凄厉的尖吼。
那是她心碎的声音,是她后悔的声音,是她断肠的声音。
绵绵不绝的厉吼似乎能将大地震裂开口子,草木亦动容,肆意乱舞。
天黑压压的一片,明月渐渐被云层掩盖,整个山谷都充斥着一股衰败的味道。
萧赫等人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连有几个杀手都不忍的闭上眼帘,别开头来。
她哭的那么绝望,那么撕心裂肺,无绝的泪水似乎要将整个山脉淹埋。
沙哑撕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夜,唯美的紫柏山用它厚重的泥土与年岁的长轮湮灭着一切……
命运就是这样,或许只是一个年少的偏执与狂妄,错失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份爱情。
人总是要等到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相爱不易,易的又怎会是爱?
命吗?命何薄待?命何弄我?命何相守?
那一年桃花纷飞,那一天雨夜绵绵。
她遇到她人生中最特别的男人,拗开她的心门。
他们不畏世俗的拥吻,厮磨,他甚至让她给他生个孩子。
他对她说,晟媒正纳共御弦。
他今日千聘娶她,他今日提前祭烧了黄泉路上的迎娶聘礼。
他此刻已去黄泉路上等她,他用血染的嫁衣娶她。
晟,若有来世,你不为王,我不为妃。
你不为天下,我不为家国。
只有我们两人可好?
明月送君别千里,离离殇歌遥吹起。
寸寸痴心不忍负,碧落黄泉妾随依。
晟,等我……
现在,她要天地陪葬!她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萧赫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放下他的身体,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站起来,缓缓侧头看他,那眼神,已然看不见瞳仁,只有无边的漆黑,宛若死尸。
她没拿武器,而是一步步走向他,山风吹的她青丝与血色的衣衫翩翩凌飞,好似破碎的火红蝴蝶,下一瞬间,所有人都怔愣原地。
从她手心迸出两道泛着白光的气流,一道二尺长,明环配诀,凝气成剑,一道瞬膨,锋蔌凌霄,化流成刀。
而她周身也迸出千万道泛着薄白色彩的气流,觅觅漫漫,周身环绕,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光晕护盾。
宛若立地而起的龙卷风,呼啸着吹开她面前的额发,露出她只剩下一记黑瞳的眼眸,白仁散去,那是无边无埃的深渊。
他们看到了什么?
来自阿修罗结界的鬼魅?还是地狱的亡灵?
她冷冷一笑。
“我说过,敢动我男人,就要你们血债血偿,既然他死了,你们,便陪葬吧!”
话音刚落,绚丽的白影便带着阵阵旋风呼啸而至,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瞬间尸身分离,一气呵成的嗜血狂攻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攻速。
可她就是做到了,众人不再怔愣,立刻提刀相迎。
她的身影奔若鬼魅,成若幻影,加上周身四浮的气浪,几乎是屠杀式的穿梭十几人中间,她的一招一式都让萧赫不断怔大眼球。
他看到了什么?北宫剑术?她居然会北宫剑术?
北宫晟居然连这都敢外传?这得是多大的信任才能违背生死重誓做到?
他姓萧,没有资格学北宫剑术,但他知道,每一个被命定选的孩子都要在皇陵面前破指滴血,指天誓日,北宫剑术绝不外传。
北宫晟居然连这都敢?萧赫笑了,所以北宫晟遭到老天的惩罚吗?
可下一瞬间他又不那么想了,那似乎又不是北宫剑术,北宫剑术讲究的是行云飘渺,化凌魔,而她的招式恍若疾风厉雨,那种嗜血,如光影般的肃杀是北宫剑术不具备的。
比北宫剑术更凌烈,比北宫剑术更迅猛。
杀手渐渐抵挡不住她的速攻,一片片血色扬起,刹那芳华间,一人被断了手脚,一人被破开肠肚。
萧赫皱眉,提剑加入战斗。
看着他的到来,纳兰芮雪唇角勾出冰冷的弧度,在他一刺到来的瞬间,气剑消失,两手合握刀柄,气刀放大两倍有余,形成钧天之刃。
她飞身跃起,刀锋大开大合。
“叮!”一记横斩将萧赫刚刺来的利刃拦腰砍断,众人惊诧,还未缓神。
她一个回旋斩横劈犹如盘古开天般,似乎要劈开时间,斩断岁月。
第97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2
这样的力量没有人能抵挡住,萧赫迅捷飞身,而他身后的一名杀手没能避开,瞬间被气刀拦腰截断,晃了晃,上半身先掉了下来,带着如洪流般迸发的血浆溅了她一脸。
她视若无睹,而是继续锋合万物,大刀霍向。
萧赫此刻已彻底震惊,惊愕低呼。“穆氏刀法!”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连穆氏刀法也会,她究竟是谁?
居然连西燕皇族不外传的绝学也会!
纳兰芮雪耳廓微动,眼眸半垂,这才知道这五年叶云没事教她的招式居然是穆氏刀法!
因为她想练好家传武学疾风刺,所以甚少用长刀,碧螺刀几乎跟匕首差不多大小,她向来随心所出。
自是不清楚在岁月长河的变迁中,她竟然学到了天下至尊的两种武学。
萧赫与穆氏也常有试手,此番看出招数,便有了应对之策,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继续刺来。
此刻他已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觑,武功之高只怕世间绝无几人是对手,而且能双手形成气流剑刀,这样的修为功底就算是北宫晟复活,也得恶战一番。
北宫晟本就是个神话般的武学奇才,这女人若身为男子,绝对可以享誉天下!
两人开始在光与影的交搓中死拼。
转身间,萧赫低吼:“你到底是谁!”
纳兰芮雪唇角勾笑。“北宫晟的女人!”
萧赫愕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如此大方,毫不扭捏的表示她跟北宫晟的关系。思绪飞转,想到北宫晟此行的目的,似乎今天在国宴上他锋矛处处针对纳兰家。
避开一劈,萧赫胳膊再次被气刀划破一处,一小块血肉带着皮被割落,扬撒在空气中。
带着不置信的怒火,他又不死心问道:“你是纳兰将军的嫡千金?”
只有这一个解释,纳兰兴德是南通这么多年来杰出的武将,在南通,若有将门虎女,自是纳兰家,而且听闻他家嫡女彪悍异常,被退婚十七次,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可似乎又听说纳兰将军的嫡女跟与北宫晟齐名的苏墨订婚了,婚期就在五日后。
她既与苏墨订婚,又怎会成了北宫晟的女人?
看着他眼底的茫然,她秋瞳半眯,闪出寒冰之光。“你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发现他好似颇为熟稔穆氏刀法,唇角冷笑,气刀一转,一条如银蛇般的长气鞭被她捏握在手,长鞭厉甩,萧赫脸上立刻多了一道血流如注的伤痕。
众杀手这才发觉这个女人似乎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
因为下一瞬,她长鞭一抖,气棍旋手,腾空而跃,双手握棍朝下边人毫不留情急凿,瞬时,一杀手天灵感被击碎,脑浆迸出,而她似乎还嫌不够!棍身继续向大地拍去。
一活生生的人瞬间骨骼尽碎,软塌塌倒地,脑浆流入草坪,散发出腥腥之味。
接下来,她每次的攻击都让人产生咂舌的惊愕。
战戟,长枪,节鞭,短棍,峨眉刺,涡轮。
她根据战局需要随时变化着气流,她周身形成的旋风气盾让他们无人能近身。
这女人太恐怖!不断有人残胳断肢的倒在她脚下。
萧赫心越来越凉,她已然是孤注一掷,那种决绝,只怕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拼命。
在这个女人镇定的眼眸中,似乎已经没了任何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陪葬!她真的是让所有人陪葬!
脚下的草坪已经染成一片黑红的色彩,湿的犹如下下过雨般。
血液的粘稠让草坪更加滑腻,踩在上面,看着脚下森森的断肢残骸,白骨嶙嶙,饶是萧赫军营历练多年,也觉得有股骇人的寒气从脚心冒上头顶。
杀手越来越少,其余的人都开始忐忑。
这女人出手比摄政王还狠,摄政王好歹给还给留全尸,这女人几乎每一个都是五马分尸!
为救萧将军,一杀手以背相护,瞬间被她利爪生穿身体抓通,迎着所有人的错愕,她将里面的东西连着血筋扯出。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要作呕。
那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她冷冷一笑,望着萧赫。
“砰!”五指紧握,刹那捏爆。
杀手倒地,所有人的心脏在此刻“突”地一跳,似乎也被捏爆般,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犹如被人掐住喉管,只能一寸寸等待对方宣布死亡的时间。
几乎无意识,所有人不再上前,而是一步步朝后退去。
谁也不想死的这么凄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他们卖命做了杀手,可还是想留个全尸,封棺厚葬,而不是……埋葬山野之间,连草革都没有。
她一步步朝萧赫走去,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尖之上。
可这一刻,萧赫还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明知道她要取他的命,可他就还是止不住的想再看这女人一眼。
太特别了,太耀眼了,萧赫突然觉得自己无聊的人生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极是有趣。
他不怕死,他只怕此生没有刺激,他本就是亡命之徒,这女人,符合他的口味。
心底萌生的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开始焯燃。
夜色中,一青色身影如魅影般赶到,在对上现下情景后,怔愣原地。
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与一个男人面面相觑的对望,四周倒着近十人,每一个人的死法都是那么触目惊心,没一具完好的尸体。
其余几名一身是血的杀手都在步步后退,不敢上前。
脚下是绵绵不绝的暗流,整个天地都充斥着血腥的气息,令人作呕。
发生什么事了?接到她发出的急令,叶云便火速赶来,怎么她一身是血?而她手中凝气而成的武器又是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突破的?
为什么怎么短短几个时辰,清冷的她宛若地狱中爬出来一样?
她的姿态是那么的决绝,好似秋叶枯蝶,随时都能消亡天地间一样。
这样的她,让他感到好陌生,又好害怕。
担忧接踵而至,疑惑更是排山倒海。
眼眸四扫,瞟到远处一具完全不动的身影,叶云身体一震,褐色的瞳仁散发着不置信,只是淡淡一眼,叶云便知道,那个人是北宫晟!
那个他经常咬牙切齿想弄死的男人。
他怎么了?怎么会任由雪儿如此厮杀,他自己一人安详低寐?
纳兰芮雪听到声响,转眸与叶云对望了一眼,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动容。
包含着隐隐的泪花,她垂眸别开。
叶云心中“咯噔”一跳,一种不祥的猜测弥漫脑海之中。
上下打量她,确定此刻尚且安全后,青色光影闪过,飞掠至那个一动未动的身影面前。
速度之快让萧赫诧异,居然又是一个绝顶高手。
看这情况,是这女人那枚信号喊来的?
这女人果然如谜一般,不但自身不简单,她身边的男人也都如此不简单。众杀手一看一个女人打不过,又来了一个男人,心越来越凉,不敢再死拼。
这一瞬间,谁也没动,纳兰芮雪神色开始有些恍惚,她好怕,怕叶云最后下了定断。
野草凌吹的悬崖边,叶云看着倒在地上一身血红衣衫的人影怔愣住,许久未动,他双目轻闭,身躯没有任何细微的起伏。
不祥的阴云越来越盛,缓缓半蹲在他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手颤了颤,愣了一瞬,再次不置信的抓住他的手腕搭上脉搏,良久都没缓过神来。
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
的确是……
叶云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暗流,微攥了攥拳。
将北宫晟一把拉坐起来,迅速解开他带血的衣衫,却在对视上他全身的伤痕后手指颤抖。
这男人……居然满身都是伤,脱衣服的时候,偶尔干涸的衣衫与肌肤相撕的力道让叶云本就有些不忍,此刻看到这满目疮痍,饶是他清冷多年,也眨了眨睫毛,闭眸一瞬。
曾千万次想过将他千刀万剐,此刻真看到他挨千刀后,叶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胸腔内也泛起隐隐怒火。
对于北宫晟,心底里一直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但绝对不是什么肮脏作呕的不伦之恋。
就是一种萦绕在他心头解不开的疑惑。
挥开怪异的感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凝神检查伤口。
在对上脊背的利箭后彻底惊呆,宛若不老苍松,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这个位置……是替她挡箭造成的吧,心底震撼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这个总是死不正经的男人,居然能为雪儿做到这一步。
叶云一直以为他缠着雪儿,或多或少都离不开军国天下,而此刻,叶云才真正知道,原来在这个男人心中,雪儿已经比一切都重要,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这种以死相许的爱让人如此惊泣,叶云默默的看着这个男人,心底浮起一种嫉妒,也浮起一种黯然。
嫉妒是因为老天竟再一次给北宫晟机会,让他永驻雪儿心底,这种震撼,只怕在雪儿心中,再无一人能够取代。
黯然是因为这个插足进自己跟雪儿感情的男人,居然用这种方式离开了……比起他留在自己跟雪儿间这道永不可跨越的鸿沟,自己心中此刻却更难过他的消亡。
叶云不禁疑问自己。
因为他们是血亲?还是因为他欣赏这个男人?
似乎是,又不全是……叶云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北宫晟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开始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
只是他现在尚未弄明白,这个男人就用如此悲决的方式离开。
看着他满身的创伤,叶云褐色的瞳仁里,渐渐扬起一股流光,回眸瞟了眼也回头凝望的她,暗咬了咬牙关,说道:“我试试!”
口气绰定,不容拒绝。
只这一句,让她的深渊般的眼眸中点亮了一稀光晕。
萧赫惊愣,这人是谁?已死的人他要怎么试?
绝对不能让北宫晟活着!萧赫眼眸闪过阴鸷的冷光,手再一次摸向腰后的短弩。
第98章 逼迫1
他的短弩是用千年寒铁所制,崩的不是普通的牛皮筋,而是上好的鳄鱼筋,弹射速度非寻常弓弩所比。
他的手往后一摸,杀手们皆知晓是什么意思,紧咬牙关再次朝纳兰芮雪冲去。
纳兰芮雪心思此刻全然在北宫晟那边,已无心恋战,随意抵挡,眼光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那边。
好!就是这个时候,萧赫扬起冷笑,对着背对着他方向的那个青衣缓缓举起短弩。
“蔌!”
熟悉的机关声音再次炸响她的耳朵,惊愕看去,只见一束银色的厉光再次朝叶云射去。
不!叶云不能再有事!她不要再有人离开她。
她大吼:“云!小心。”
人也急速向叶云冲去,后背空门打开,一杀手得逞,一刀顺着她脊背切入,划出深深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好疼!这一瞬间,她再一次想到那个替她挡箭的男人,他一定很疼吧?
眼底氤氲,周身气旋炸爆,将意欲再次攻击的杀手弹射,其中一名抵挡不出凌威的气浪,瞬间被弹至悬崖外。
众杀手一怔,只能看见同伴坠入无尽的深渊,连绵不绝的厉吼声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叶云听到了她的呼喊,回眸望时,那抹银箭已近在咫尺。
褐色瞳仁半眯,萧薄的嘴唇抿出刀锋。
“嘭!”
周身炸开一道青光,成圆球形急速扩散,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青流护罩,将他跟北宫晟都尽数包裹在内,任何事物都无法再逼近,连风到此处都凝绝下来。
整个气罩内所有的事物似乎都静止,连发丝都不会再飘动。
那跟银箭在光罩上挡了一下便弹射入土,再也没有半分攻击之力。
所有人都怔愣在原地,萧赫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武功也如此出神入化,一晚上接二连三碰到世间绝顶高手,让他的心一寸寸渐凉。
而纳兰芮雪没想到的是,叶云竟然也能支使气流,这一招似乎他也有心教过她,似乎叫金钟罩,只是她从未打通过任督二脉,根本迸不出任何气流。
叶云不屑的瞟了眼银箭,却在再一次对上北宫晟后背的伤口时,眼眸瞬间怔大,似乎想到了什么般,立刻回头拾起坠落在地的箭头,细细观摩。
愣了半晌,又仔细仔细检查伤口,眼底豁然惊喜。
原来短弩的箭本身就很短,萧赫改造的银箭更是精小锋利,开始看到伤口,以为没入很深,照这个箭身的长短来看,几乎只是箭头锥入了皮肤。
也就是说,伤口很浅,最多不过一寸,完全不会致命!
可他满背的血迹又是从哪而来?
带着疑惑,叶云开始认真检查伤口,发觉箭头四周的血迹已经凝固,并没有血液再渗出来。
一种预测在他脑海中呈现,缓了缓神,朝这个男人瞟去不置信的赞叹与惊愕,这得是多快的应变能力才能做到?
北宫晟居然在飞身掠至,千钧一发的瞬间,精确的算准了利箭没入的位置,集全身力量抵住了这致命一击,但因为他需要凝气,所以不少血会顺着带到此处。
利箭破开皮肤,会将涌聚此处的血液喷出来,因为伤口很小,血液喷薄速度会非常快,而且会如喷泉般四散开来,他会满身鲜血,但实际上……根本没流多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北宫晟很有可能是在精神极度高崩的时候瞬间痛昏过去,而他刹那间的凝气可能造成短时间的龟息。
他不是断了气!而是凝气耗尽心力,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瞬间岔气!
叶云看着他,久久未能闭口,突然想起曾经脑海中浮出的一句话。
“有些人的存在,赢只是一种必然。”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发生,想要什么,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北宫晟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不信命!
就算是那样决绝,必须为爱人放弃生命的一刻,他还是没有放弃,他想活,所以面对生命拼尽全力去争取。
一个连自己死法都精准计算的男人,叶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震惊与敬佩犹如火山喷发般席卷脑海。
震惊于他居然敢反过来玩弄命运。
敬佩于他对生命勇敢的追求。
叶云能想象,在北宫晟心里,恐怕只有一句话。
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此刻虽然没断气,情况并不见得好很多,如果不能立刻缓气过来,再紧急补血,只怕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他的情况太糟糕,从现在开始,分秒都不能耽搁。
意识到这,叶云袖袍一挥,一卷轴般的布包滚落,指尖轻轻一拨,数根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
叶云的行为让纳兰芮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从没有过一天,像今日这般喜哀交加,忐忑无尽,后背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活过来就好……
泪水再一次沿着脸颊滑落,随着叶云不断的查看,微怔,惊愕,她的心底渐渐涌起一种希望,犹如撕破黑夜的太阳,晨辉一点点温暖她死寂的内心。
见纳兰芮雪宁静下来,萧赫看了看四下的场景,对身边残留的人一挥手,众杀手犹如从鬼门关捡回条命般,暗暗长吁一口气,几人迅速撤离。
临走前,萧赫捂着胳膊,眼眸深邃的朝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唇角勾起弧度。
女人,来日方长,你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一个叫萧赫的男人!永远不会!
纳兰芮雪此刻已然顾不上他们,他们的离去反而让她腾出了时间,立刻飞奔到叶云身边,朝他瞥去感激的一记。
叶云举着银针正准备下手,对上她的目光,手颤了颤,轻声道:“我不敢保证什么,如果我做不到……”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她急忙说道。
他微怔,继而苦笑道:“如果我做不到,你保证不做傻事,好好活下去……”
纳兰芮雪一怔,秋瞳望着叶云,原来叶云到现在还在替她考虑?这让她心中泛过一丝愧疚,又划过一丝暖心。
可最后,还是归于无边无际的灰暗。
可如果他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黯淡的神色没逃过他的眼睛,他微叹口气道:“为什么不想想他的夙愿?”
夙愿?她瞬间了然,顿了一瞬,坚定点头道:“好!”
“如果……我做到,雪儿,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叶云顿了顿,目光熠熠的望向她,眼神的坚定不容拒绝。
“什么事?”她心中升起不祥。
“嫁给我!”他真诚的看着她,口吻酌定。
经过今日之事,叶云知晓,就算天崩地裂,雪儿都不会再弃北宫晟而去,他别无选择,他必须为自己争取一次。
如果错失这次,他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与她携手。
爱都是自私的。
叶云垂眸看着眼前没有气息的男人,心中默念。
‘对不起,原谅我趁人之危,对于雪儿,我无法放手,欠你的我会补给你更多,可此刻,我已无退路。’
短短三个字,犹如在她脑海中炸响惊天之雷,她不置信的看着叶云,眼底满是陌生。
“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叶云要在这种时候逼她?他从不逼她做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如此对她?拿北宫晟的生命来逼她?
叶云所说的嫁是什么意思,她太清楚。
他瞧出了她眼底的愤怒,身子微紧,暗咬牙关道:“答应我便救他。”
“为什么!”她诚然大怒。“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你很清楚,你好好的西燕皇子,将来位列九五之尊,干嘛非缠着我一个残花败柳不放!”
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她刚刚才拾回爱的人,生命将他们剥离,刚刚又燃起希望,命运又要将他们剥离?
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对她?
别的事情她可以妥协,可为什么叶云要在这件事情上逼她?
盈盈的泪光与满眼的愤怒让叶云心中痛不可竭,抽搐的生疼生疼,他转头向另一侧,憋了很久才没让眼泪滑出。
银针被他紧攥在拳中,扎入肌肤,血一滴滴落下来。
良久,他放开紧咬的唇瓣,含着满眼氤氲,抬眸怒吼道:“命你要给他,心你要给他,人你要给他,天下你还他!纳兰芮雪!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给我留下什么!”
纳兰芮雪怔愣,叶云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害的一个男人伤心欲绝,害的一个男人生命垂危。
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这样。
为什么……
良心……似乎负了哪边都是没有良心。
对于叶云来说,他何必要救北宫晟?他完全是为了她,不忍她难过,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寸寸凌迟叶云。
他没错,他也一直在等她,他只想要她的心,而如今,他只奢望拥有她的人,可她连这都做不到……
第99章 逼迫2
是她太自私,可感情面前,谁不自私?
她没有退路,她不能一错再错,她宁愿跟北宫晟同赴黄泉,也不愿再让北宫晟伤心。
她不理他,几乎已经将他逼至绝境,她给他推了个女人,几乎将他逼到生死之间。
如果她再嫁给别人,她能想象,北宫晟不会允许,致死都不会允许。
以前不懂他,今日经历过生死后,她不再怀疑与动摇。
那样一双深邃凝远的黑眸,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痛,是她想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痛。
紧攥拳头,她颤颤问道:“你不说我不论选择谁,你跟他都不会有怨言吗?为什么……”
叶云闻言,强撑好久的坚韧瞬间瓦解,眼底凝聚的光芒犹如一滩静水被重拳打的支离破碎。
他缓缓转头对视上她,带着陌生的凉薄,唇角勾起自嘲的苦笑:“如果说我跟他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熠熠的褐瞳带着水光,含着无边的哀伤与决绝,他在等,等她心狠的彻底将他推出人生,那么,他便可了无牵挂的离去。
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伤心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死是最好的解脱。
什么!纳兰芮雪闻言抬眸,眼底不置信的光芒急速划过。
不!不会!他不会这么想的!
惊愕在她的目光中集聚,不祥的猜测越来越盛。
死吗?叶云居然……那种心死到决绝的眼神,她有过,她也见过,可她不想再见。
叶云苦笑,唇角只剩下无边无碍的苦笑,心底裂开更大的伤口,想死心,又不想死心。她的每一分沉默都是他五年失败的写照,可又是他希望的期翼。
她还是会徘徊,她还是会不忍……他便还有希望。
等她真的为了北宫晟能将他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他便死心了,也彻底不如死去……
“很难是吗?”他轻语。
悠悠荡荡的声音让她猜不出意图,可她听出了他的悲哀。
好难过,好心酸,听的她好想哭……
怔了好久,她缓缓开口道:“云……”
才吐半字就被他立刻打断。“算了,不要回答了,我不想听了。”
说罢,叶云拽头,不再看她。
明明很想知道答案,却在她开口的瞬间想制止,他害怕,好害怕……他不想再知道了,永远也不想。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也是他做的不够好,爱的不够深,不够让她心为之动容。他不怪她,他只会在漫漫自责中离世。
她在乎他也好,不在乎他也好,他都不想再去知晓。
就当是为了北宫晟吧……就当是为了他解不开的疑惑吧。
深吸一口气,他颤抖着手,一根根将银针扎入,动作娴熟又精准,一针入穴。
可这每一针犹如扎在他心尖之上,他每救北宫晟一分,就代表他将远离雪儿一分,可他还是无法看着她难过,不忍心,不狠心。
心犹如洋葱般剥落,湿湿沥沥,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哭泣在心里,再顺着呼吸将眼泪吞咽。
时间如同静止般,她怔愣的看着叶云依然一针针努力的救北宫晟,他再一次妥协,她心中揪痛万分。
扎完最后一针,叶云静静的看着北宫晟,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不希望他活过来,他会彻底带走雪儿,这样的爱,连自己都为之动容,何况她?
可又希望他活过来,看着他如此了无生机,自己心里竟如此难过。
是因为难过从今往后没有对手?还是难过自己敬佩的一人飘然离去?亦或者是难过其他?
叶云不清楚,心中犹如一半苍茫冰原,一半炽热火山,在起伏交杂中不断争斗,凌迟着他的心。
突然,两人都一怔,不再思绪其他,北宫晟的唇内似乎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咳,她静静的看着他,依旧不敢上去探鼻息。
会不会是她的幻听?会不会是她的幻想?
她好怕,好怕再次失去他,好怕从此阴阳两隔,只能在无边的悔恨中默默哀思。
叶云闻声微怔,愣了一瞬,立刻搭上他的脉搏。
纳兰芮雪凝望着叶云的表情,眼帘眨也未眨,生怕错过了什么不可察觉的情绪。心中如狂风怒吼,海啸翻滚,惴惴不安到极致,紧绷的身躯如满弓之弦。
贴着缠满绷带的手腕,叶云心中还是不免揪了一下,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似乎为雪儿做的太多。
这样一身伤痕的他,自己若是雪儿,只怕也不忍相负吧。
指尖下浅浅的跳动说明着生命的顽强与坚韧。
叶云再次不置信的瞟向北宫晟,竟比预想的结果还要好!这男人似乎真的在拼劲全力的想活下去,这种心智,让人赞服。
眼底滑过一丝道不明的暗流,叶云紧攥了攥手,眼神复杂的朝北宫晟一瞟,微顿后,将他周身的银针一拔,扯过胳膊,背上身。
“走!”一个单字,人便如青色的光影窜了出去。
纳兰芮雪眼中跳动起朝阳的光芒,将地上他带血的衣衫抱到怀中,又将散落的银针收拾好,急速跟上。
夜色寥寥,大山无声将一切都掩埋。
与此同时,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南世君看着陷入昏睡的南枫,狭长的眸子在昏黄的烛火下更显幽暗。
陈叶兰在身侧看着他幽冥不决的眼神,心中担忧越来越盛,顿了许久,才轻咬红唇吐道:“皇上,枫儿会不会有事?”
“有事也是他活该!”南世君愠怒,转头厉吼,龙威一出,跪着的众位太医立刻吓得匍匐在地。
枫王爷喝的太多了,开始晕倒,皆以为是醉酒,抬回来后才发现他开始吐血,呼吸越来越薄弱。众人束手无策,只得禀报皇上。
皇上一来,便发现了异常,立刻拉脉问诊,接着立刻用内功将他的酒逼出来些,最后又让人给枫王爷吃了粒恶臭无比的药丸,恶心到他将腹内东西一遍又一遍的往出来吐。
含着大片血迹与黄褐色的苦胆汁,直至两个时辰后,才终于缓过来些,脸色煞白的昏睡过去。
直至此刻,众太医仍不解缘由,又不是中毒,为何会吐血不止。
陈叶兰皱眉,用眼神瞥了下四周的人。
南世君也意识到此话一出,或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轻闭双眼,淡吐道:“都下去吧。”
“是。”
待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后,陈叶兰这才哭怯道:“还望皇上替枫儿报仇。”
南世君愠怒:“报什么仇?不能喝酒还逞能?朕难道就他一个儿子?”
陈叶兰委屈。“他也只是想挽回皇家脸面而已,好歹今日我南通也没有彻底面上无光。”
提起着,他只觉得牙恨的痒痒,北宫晟这一军将的他都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枫儿。可此刻病成这番模样,若传出去,岂非笑掉大牙?
喝酒喝到差点将脾胆撑破?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枫儿到底什么时候惹了北宫晟的?今日之事,你我都瞧得出来,明显是这北宫晟在刻意整他!”
北宫晟挑衅的目光瞥向枫儿的一记,南世君看的清清楚楚,那眼底的嘲讽与不屑是在故意激怒枫儿,而枫儿赫然上当!
南世君厉吼,虎啸般的声音让陈叶兰吓得立刻跪倒。
“臣妾也不知。”陈叶兰不敢说,若让他知道,枫儿是因为一个女人惹了那人的,这无疑是让他失望透顶。
他见状冷冷一笑,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眼底犹如毒蛇吐信,兹兹骇人。“既然你不说,不如我告诉你,枫儿喜欢纳兰家的嫡小姐,你以为你的人尽量给他抹平恶闻,朕便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镇国将军府前他已经无事滋事当众出丑!”
“灵山寺之事,只怕也不是纳兰如秋吧?”
“你儿子还真为了女人无所不用其极,连人家丫鬟也收。皇室的脸面似乎早已被你的宝贝儿子磨得脸上无光了吧?”
幽幽弱弱的声音带着眼底的阴鸷,让陈叶兰后背犹如窜起一阵凉风,打了个哆嗦,饶是夫妻二十载,仍是觉得不寒而栗。
伴君如伴虎,谁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耍心机。
带着冷笑,南世君继续道:“的确,我南通传嫡不传庶,你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可朕的儿子可不止只是这一个,如果……皇后换人?你说朕会不会又多出个嫡子?”
什么!她耳际犹如炸响惊天之雷,不置信的泪光轰然而出,这么多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定然是今日见着北宫晟后,开始觉得嫡庶之别没那么大了,北宫晟是庶子不说,还是一个身份见不得台面的女人所生。
这些南世君都跟她聊过,当时她只觉得犹若趣闻,北昌居然能允许一个庶子比皇帝还光鲜,今日见着北宫晟,她才知道他提及那些事是何意思。
以前,她觉得庶子为皇简直就是笑话,今日她才觉得,北宫晟这样的男人为皇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太鲜明卓越,举手投足,言谈低笑,都很好的发挥着皇家气度,拿捏得当,换句话说,从他身上能看到北昌的国韵国风,只一人即可挑一国大梁。
南世君大他半世,在皇家气度方面只能勉强做到平分秋色。
枫儿在他面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若来日大统交付,不消几年,北昌的铁蹄是否会踏入南通?以枫儿的心智,连苏墨都能将他耍的团团转,又怎么能斗得过北宫晟?
这层关系,她今日都能想到,南世君又怎会想不到!
南世君冷冷一笑:“你也觉得差距太大了是吗?你也觉得以枫儿这样的心智,他日大统交付,也只是将祖宗基业断送在他手上是吗?我看文武百官似乎对庶出的摄政王很是钦佩,想来他们也不介意我南通换主。”
“不!皇上!”陈叶兰泪眼纵横,急忙跪着朝前爬两步,抓住龙袍下襟哭道:“皇上,皇上再给枫儿一次机会吧。他只是被纳兰芮雪那女人暂谜心智,只要将那女人杀了,枫儿心死,自会精于国事。”
第100章 成全
南世君厌恶的一把豁开她,冷笑道:“难怪枫儿这么多年都如此鼠目寸光,原来有你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母后。今日之事,你看不出来北宫晟的弱点在哪?”
弱点?她猛然醒悟,凤眸微转。“摄政王对纳兰芮雪用情已深?”
“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千聘娶妻真的只是为了炫耀实力?少动这个女人,她可能就是我南通无忧的保障,或许以后是我南通大国雄起的利器。”
他松开扣着她下巴的手,慵懒的往榻上太妃枕中一靠。想起北宫晟今日丢给他的卷轴,唇角浮起森冷的笑容。
这男人居然为了女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北昌气数不好,好不容易出个卓越的,偏偏是个痴情种子。男人,一旦有了情,什么大事便做不了了。
想起卷轴的内容,他不自觉冷笑更深,还让他留好,来日用的着?
北宫晟也太小看他了,的确,卷轴上的条件确实让他心动,但却不是最心动。
为了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不知道为了她全家会做到怎样?
南世君的眼眸渐渐散发出一种如慵狮的光芒。
苏墨……必须死,北宫晟……那就更得死了!
至于纳兰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计从心来,似乎,原本一箭双雕的事情,可以一箭三雕了?甚至……可以更多。
昏黄的烛火映着他忽明忽暗的脸,越来越深。
越来越暗……
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只能奢求更多,否则这样两个男人存在于世,他不安稳,南氏祖宗不安稳,南通的土地更不安稳。
而且,南氏祖宗的遗愿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脑海。
凡我南氏子孙,生生世世,必已护国明礼为己任,收兵权,排异己,后定邦天下。切不可急功近利,将南氏江山陷危矣。
幽暗的烛火将大殿照的异常诡异,陈叶兰看着南世君阴晴不定的脸,不由又心疼的朝昏睡中的枫儿看了一眼。
继而凤眸一抬,迸出冷毅。“那心如公主之事?”
南世君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若不是这事,我明天便改诏!”
陈叶兰窃喜,垂眸道:“是,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望。”
愣了一瞬后,又疑惑道:“可若摄政王真如此爱慕纳兰芮雪,是否会拒绝我国和亲?”
南世君神色幽暗的瞟了眼她,轻蔑一笑:“他今日娶的也不少吧?此刻他正怒火攻心,正是好时候,待会儿便将心如送过去吧。正好看看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金龙扳指,眼底流光暗涌。
但愿他识趣的收了心如,否则……
黑夜之中,一青一白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急速飞窜,比迅风更急,比幻影更快。
刚回到将军府院落,纳兰芮雪与叶云双双一怔,初夏怎么在这里?
纳兰初夏看见来人,也微微一愣,怎么叶云背着一个男人?接着月色,依稀有些面熟,可惜他浑身是血,瞧不太真切。
见芮雪怔愣,她宛然一笑。“今日国宴,瞧着你心情不好,想晚上来陪你说说话……这……”
“进屋说!”想到他此刻生命垂危,她已没空去纠结太多,初夏在正好!多个人多个帮手。
将北宫晟侧身放在床榻上,初夏瞧着他背后的银箭,赫然惊诧,疑惑的目光再次借着烛光细瞟,突然低呼:“摄政王!”
这什么情况?惊愕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流连,今日之事,她已然瞧出来摄政王喜欢她长姐,也隐隐猜到了长姐似乎也有情。
只是国宴上还意气风发的摄政王为何如今成了这番模样?他怎么会中箭?他徒手捏碎金印的功力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这等功夫怎么会受伤?
看着长姐脸上无法掩饰的懊悔与担忧,难道摄政王是给长姐挡箭的?
纳兰芮雪回眸间瞟到了初夏的震惊的目光,脸色微沉,埋头朝北宫晟看去。
她的神色让初夏更加确定了猜想,心中震撼,摄政王竟对长姐如此深情?这种拿生命的呵护,只怕长姐无法不动心吧?
那……师父怎么办?
清澈如水的目光带着担忧瞟向那个一脸凝重的男人,他即便隐藏的很好,可是眼底的忧伤还是被初夏捕捉到。
这一瞬间,她有些同情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疼。
虽然叶云很少跟人交谈,但在长姐的授意下,他会每隔一段时间来教她武功,私底下,她喊他师父,虽然他从未应过。
他很少跟她交谈,似乎除了长姐与爹,他不跟任何人说话。
在初夏懵懂的内心中,他是她的师父,也是她未来的姐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微叹一口气,急忙出去打水,瞧着模样,得给好好擦洗一番才行了。
初夏出去后,叶云褐色的瞳仁微缩,低语道:“他气血极度匮乏,纵然现在有一丝气息,但等下处理伤口的时候可能会鲜血再次迸溅,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他虽然此刻没死,但是也几乎没有活的可能。”
纳兰芮雪怔愣,反手慢慢握住他有些薄茧的手心,紧紧相扣,许久都没有开口。
叶云也只是神色淡淡的凝望着北宫晟,借着明亮的四五盏烛光,他此刻已清晰瞧到了北宫晟身后密布的伤痕。
不同于这几日新簇的伤口,那是岁月留在他生命上的痕迹。
纳兰芮雪也望着这些伤口,眼底的泪渐渐滑落,虽然知晓他后背皆是伤痕,可从未像如今这般仔细观摩过。
那是各种各样的伤痕,似乎每一下都是鞭痕所致,带着一些不太健康的肌肤色泽,可以猜得出当时定是血痕累累,皮肉翻滚。有些皮肤是新生的,似乎尚未生好,便再次遭到了创伤。
所以才会有那些长不平整的肌肤色泽,泛着煞白,滚着粉红。
微凉的指尖带着颤抖摸上他的背,眼底的泪渐渐晕染,似乎要将她这一生的泪水流尽般,心底渐渐浮起的自责与懊悔更深。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没有起伏,犹如淡淡的叙事般。
“你问我若你跟他之间只能活一个,问我如何选择吗?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我会选择让你活着,此生欠你太多,可我对他已无法相负,欠你的,终究只能欠下去……”
“我是个心狠的女人,我不爱你,纵然嫁给你,只要他出现,我还是会跟他走。”
“这对你很不公平,可心只有这么大,给了他,便不会再有别人的位置。”
叶云闻言苦笑,笑的那么凄美。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自己生,却要跟北宫晟一起死,生死不离吗?
心中的墙幡然倒塌,碎成一地。
“我知道了。”
他淡淡一笑,转头对上愣在门口的初夏,吩咐道:“去拿个碗。”
拿碗?要碗干什么?
迎着两人的错愕,初夏取来一碗,叶云接过后,抬手便朝她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抓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之间萦绕。
纳兰芮雪立刻抓住他的手,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不,不能是这样……
他抬眸,褐色的瞳仁带着淡淡的低迷,他宛然一笑。“不是要救他吗?”
见她还怔愣着,他微微使劲,一把抓过匕首,在两个女人的低呼间,撩开袖袍,一刀从自己的胳膊上划过。
顿时血流如注,他划的很深,血源源不断的落进那青花瓷碗中,将唯美梦幻的青蓝遮掩,只剩下一碗鲜红。
不!不会是这样。纳兰芮雪摇头,眼前一片模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叶云莫名其妙的要逼她了,他是个那么善良,又那么君子的人,傍晚还能细心体贴的让她去看看醉酒的北宫晟。
此刻情绪的骤变,她只是以为他不想放手而已,谁知道……她根本没想到救北宫晟需要的是这样的代价。
不!她不能欠叶云更多。
以前的爱说欠就欠了,她别无他法,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充足到欺骗自己的理由。
可这样的爱,拿生命去成全的爱,她要怎么去辜负?
她此刻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叶云会问她,两人活一个,她选谁。
他不是想问她两人在她心中谁比较重要,而是救北宫晟,就要他拿生命来换。
犹如生死契一般,谁死,谁活,都由她来选择……
“不!”如果要换血,她来换,不能是叶云。
单字刚落口,就被叶云打断,声音幽幽淡淡,犹如一叶飞絮,他淡笑道:“别添乱了,这世间只怕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他。”
为什么?初夏也惊愕的看向叶云。
见雪儿满眼迷茫,他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穆氏本就与北宫氏是血亲,可百年过去,已经血脉不亲了,可我的母后……姓北宫!”
凄若一笑,似乎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本来天之骄子的身份,尊贵的血统,不想在这里等着他。命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全这两人?
“北宫?”纳兰芮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无力垂下胳膊,眼泪越来越多的顺着花颊留下。
而初夏惊愕的盯着叶云,穆氏?什么情况?听着样子,师父的真名姓穆?西燕皇厮穆氏?
血顺着胳膊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很快,一碗尽满。
而叶云的唇也开始渐渐殷红褪去,泛上若有似无的惨白色。
他迅速将穴道暂封,将碗递给纳兰芮雪,无力道:“他现在咽不下任何东西,你拿口渡吧。”
什么!她怔愣的接过碗,手在微微颤抖,本就没从这件事中缓神过来,此刻居然让她端着一个男人的血去残忍的救另一个男人?
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她此生亏欠最多的叶云。
第101章 释怀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如果是这样的代价,她宁愿不要。
瞬间手软,碗从指尖滑落,下一瞬,又被叶云一把抓稳。
他褐色的眸光闪过暗流,愠怒低吼:“你是想让我们俩都死吗?他现在身体就是个无底洞!这只是第一碗,你洒一次,我就要再多放一次!”
无底洞?听到这个名词,她的心终于崩溃,她含泪大吼:“不救了!不救了!你给我好好呆着去。”
这种爱,她欠不了,真的欠不了。
如果上天真要将晟带走的话,她能做的,唯有以死相许。
而不是将生命建立在另外一个爱她的男人身上,再浓烈的爱,面对生命的时候,都会显得如此力薄……
她不要再欠叶云的了,致死都不要。
叶云苦笑的看她一眼,声音幽若道:“如果你以后看到他,能想起我,也算我此生最美的结局了。”
说罢,在两人的惊呼中,他端起碗自己大饮一口,将北宫晟半拽起来,捧过他没有血色的脸颊,缓缓凑上了唇。
纳兰芮雪惊愕,正准备推开他,叶云先一步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渡完一口后,回眸看她,他满嘴是血,伴随着说话,能看见那一嘴鲜红的色彩。
“乖,呆着。”
温柔的话如同往日的无边的呵护一般,他淡淡一笑,继续端起碗大饮一口,继续给北宫晟渡血。
泪珠颗颗滚落,叶云,竟为她做到了这一步……那是一个男人,为了她,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心好似被什么东西坠的沉沉的,满满的。
或许先前还有一种心底的侥幸,希望叶云不再逼她,希望叶云终究不忍,出手相救。
她自私的希望北宫晟活着,又自私的不想违背天地重誓。
她已经在天地面前许了北宫晟,她此生此世都只会是他的女人。
可叶云……她至始至终都没想到,如果要北宫晟活,需要叶云做到这一步。
太震撼,太震惊,太震动!
这一刻,她迷茫了……不是因为爱情迷茫,而是在责任面前,她不知该如何做。
那是命……那是一条以命换命的付出。
叶云的爱完全不输于北宫晟,为一个人死容易,抱着必死的决心大肚的成全别人难。
眼泪无力的贴着面颊,潺潺诉说着她的心痛。
纳兰初夏望着如此陌生的他,心底犹如掀起了狂风巨浪,从未见过如此深沉又伟大的爱,这样深情的男子,谁该忍心相负呢?
时间犹如蜗牛慢爬,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种折磨。
叶云义无反顾的做着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对他来说,北宫晟只是个患者,他身为医者自不能顾忌太多,但对其余两人来说,这样的行径太酌人眼球。
不忍别开眼帘,初夏走上前,想以袖子替她遮挡风景,刚探头一看,低呼道:“长姐,你受伤了!”
叶云微顿,惊愕回眸,立刻顾不得北宫晟,也探头看去。
她后背一尺长的刀痕正在潺潺流血,突然想到银箭飞来时,她似乎正在奔向他。眼底的焦灼与担忧此刻回想起来是如此的清晰。
而她如此的武功,能受伤,定然是所有的思绪都放到了他身上,明知道身边有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过来。
震惊犹如龙卷风袭进眼帘,暗褐色的流光,带着无边的心疼与内疚,还带着一些感动与释然。
她也会为了他生命担心,为了他挨刀……这刀全完是划在了他心尖之上,一直以来,他只以为她有了北宫晟后,就不在乎他了,可那种危机关头,她奔向他的身影,犹如最暖的春风拂进他心间的柔软。
微颤的指尖缓缓摸上她的面颊,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深邃的眼眸对望入她的秋瞳,轻语道:“疼吗?”
她摇了摇头,眼泪滚落。“不疼,没你心里疼……对不起……云。对不起。”
此刻叶云也明白了她的那句话,选择让他活,不仅仅只是愧疚与抱歉,也是一种在乎与祝福,虽然她不爱他,但是在她心中,他依然如此重要。
重要到在危急关头,她愿意奔向他,叶云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她周身缠绕的人太多,那一瞬间,她也会选择挡在他身前。
有些感情似乎与爱情无关,但也能足以支撑人去付出,去守候。
亲人吗?叶云心中一动。
不论怎样,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在她那瞬间飞奔向他的身影而瓦解,心底骤然升起暖流。在乎,她在乎他!
唇角抿笑,他淡淡的看着她,带着几许释然。“让初夏给你处理下伤口,我先救他。”
他眼底渐淡的愁绪让她心情在瞬间平复下来,安静的点点头,任由初夏褪掉外衫。
初夏看了眼叶云,正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
她淡淡开口:“就在这里吧,我不想走。”
叶云闻言,身子微侧,彻底背对上她,初夏轻咬粉唇,继而缓缓解开内衫,轻褪下来,只留肚兜遮住前身的风景。
后背皮肉外翻的场景让初夏心疼的瞟了眼一连无事的长姐,她小心处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只在第一次手绢沾水轻触伤口的时候微微蹙了青黛,从此便再无半点眉头。
只有眼底的担忧一直在两个男人之间打转。
这一瞬间,初夏很是震撼,一个女人,能毫不顾忌如此惨烈的伤口,是该多大的定力与忍耐?见过太多娇柔做作的女人在绣花扎破手指时,都要盈盈的挤出几滴泪花。
而长姐,她的眼泪只为他人而流,面对自己的伤痕,默然承受。
初夏心中暗暗敬佩,不由多看了两眼昏迷中的摄政王,心中好奇更胜,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能让心智坚强的长姐为了他,与五年之情的师父如此决绝?
初夏隐隐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不简单,师父五年都没能打动的长姐,居然能面对如此深情的师父,依然能坚定的捍卫那个男人。
她说,她的心给了他?
心是什么?初夏不懂,微叹一口气,继续轻手轻脚的处理伤口。
直至第四碗血渡完后,叶云才在脸色煞白中默默的缠好胳膊的伤口,无力冲初夏吩咐道:“以龙眼,红枣,人参,阿胶熬汤去备下。我等下要拔箭,需要再给他喝点东西。我的血能救急,但只能过腹,真的重生气血还要靠他自己。”
纳兰芮雪闻言,长吁一口气,心头大担终于落下,还好……叶云无事,若他真要以命换命,这辈子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好。”初夏也给她处理好了伤口,点点头转身离开。
叶云这才回眸轻语道:“他自己争气,凝气续命,情况比预计的好很多,但不确定他被箭射到的瞬间是否是百分百判断无误。如果无误,此箭拔掉最多不过几缕血。”
顿了一瞬,看着她忐忑的目光,他如实说道:“如果有误,他有可能大出血,生命会极度垂危,我需要再次给他相渡,如若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我可能会渐渐神智模糊,也陷入昏迷,这个时候你别管我,继续去救他。”
见她惊诧不满的目光,不等她开口,不容拒绝道:“别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不安刚刚低垂,又急速翻涌入心海……凝气续命吗?她不由瞟向那个依然沉睡的男人,顿了一瞬,她清目一抬,坚定道:“我相信无误。”
叶云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看不出情绪的淡笑。“你还是如此相信他。”
她闻言微怔,看着叶云淡褐色凝远的目光,唇角抿出一丝笑意。“我也如此相信你。”
今日,她终于知晓了叶云在介怀什么,他们相识五年,相知五年,相守五年,北宫晟的出现让他怅然若失,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她的沉沦,迷恋,伤痛,决绝,都在无声的挖掘潜在叶云内心最深的情感。
对于叶云来说,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或许这个唯一开始并非是深沉的爱,而是一种习惯,随着岁月的推移,让他慢慢割舍不开,他想永远保持这份习惯,便慢慢爱上她。
北宫晟的出现更是加速了他的患得患失,他担心在她心中,他不再重要,曾经,他是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可从此以后,最亲密的人不再是他。
这种打击会加速他的伤感与爱的迸发。
原来是她最近忽略了叶云的感情波动,以为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即好,此刻看来,她错了,叶云需要她的肯定与呵护。
她给不了他爱情,可他永远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人,或许,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便是双生,宛若亲人血脉,永远不能割舍……
果然,她的话让叶云褐色的眼底渐渐浮起一股淡淡的光晕,他灿然一笑,清澈的笑容犹如山间明月,清泉石流,令人神往。
解开她的穴道,将她的手轻柔执过。“你还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总是能猜到别人心中在想什么。不如你猜猜,我现在心中在想什么?猜对了我便满足你一个心愿,猜错了没有。”
纳兰芮雪眼眸半眯,带着灵动的目光,淡淡一笑:“你是想若他醒了,你便娶我。”
“你!”叶云顿时气蔫,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还真是无时不刻都在算计我!”
若说猜对了,她的心愿自然是退婚,他不得不应,若说猜错了,那便是他不娶她,那正合她意,这丫头,真是!
“你乐于被我算计吗?”她抿唇低笑。
“不乐意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叶云无奈的瞟她一眼,暗垂眸色,淡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他开始是什么地方吸引到你?”
说实话,他很好奇,虽然知道北宫晟这样的男人,她动心太正常,可他还是想知道,她怦然一动的瞬间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她闻言瞟了眼那个男人,淡淡道:“我不清楚,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吧,如果一定要追溯,便是从南苏墨,北晟王,天下齐名那天开始。”
第104章 梦断蓝桥1
叶云面色尴尬的瞪了她一眼,她认命的耸了耸脑袋,退身到长姐身边。
纳兰芮雪噙着笑,偷看脸上浮起两坨云霞的叶云,也不由笑侃道:“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你这……”
“雪儿!”叶云薄怒,脸色更是红晕三分。
不忍再逗他,瞟了眼双眸紧闭的男人,微叹口气,大喝一口药膳,开始唇齿相渡。
大约两刻钟后,她终于喂完了药膳,抬起袖襟给他轻柔的擦了擦唇角的液渍,微顿了顿,凑上亲又吻啄了一口,贴着他潮湿又柔软的唇瓣,让她想起很多。
几乎以唇点唇,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晟,撑住。”
依稀间,似乎感觉他动了一下,可再感觉时,又石沉大海,看着一脸安静沉睡的他,她刚提起的心脏又被无边的失望掩埋,是她幻觉了?
静静的凝望一瞬,目光锐利一抬,看着叶云坚定道:“拔吧。”
叶云也从刚才他身体微动的诧异中缓神,难道伤成这样,听到雪儿的声音也能有反应?
带着不置信回神,取来柳叶刀,在烛火上烘烤,看着模样,是要割肉取箭了。
这种方式很残忍,但是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选择。所有的箭头都做得倒钩式,生生拔出会更疼不说,还会扯下更多皮肉。
初夏有些不忍的抓住长姐的手,想要给她更多力量,可过了一会儿,纳兰芮雪无奈的声音传出。“夏儿,你能不能不抖了?”
叶云回眸瞟了眼,不由唇角也抿出一丝笑意。他侧开头来,继续烘烤柳叶刀。
初夏此刻犹如螃蟹,从头红到脚,连耳朵根都灼烧起来。
第一次见到处理这种伤口,她不紧张也难。
好在伤口不大,叶云小心顺着箭头没入的方向割开皮肉,回眸看了眼对他坚定点头的雪儿,他微咬牙关,将箭头瞬间拔出,即便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纱布垫上,可依然溅了他满脸鲜血。
北宫晟闷哼一声,那芮雪紧张的急忙双手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他紧蹙的眉头让她心底升起无边的心疼,他很疼吧?连昏睡成这番模样也能露出这番表情,想必真是痛不可竭。
想起他义无反顾将她拥在怀中的刹那,眼泪滚滚而落。
叶云紧张的盯着他肩头急速窜出来的鲜血,心中忐忑不安。
但愿这死男人计算的没错,但愿他能活着……
这一刻,叶云心中也不再掩藏他对北宫晟希望他活下来的那种冲动,不光仅仅是一条生命,不光仅仅希望雪儿不要难过。
而是从雪儿告诉他动心的根源的时候,他就开始明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解不开的疑惑是什么。
雪儿说的对,北宫晟对人的好的方式就是这样,看似无意,实则关心,明明感觉被他气的半死,偏偏又能隐约感觉到他对人的尊重与理解。
很矛盾的一种心理,但是也不难理解。
在岁月的长河中,自己已经迷失太久,别说男人,就连人这个身份,叶云经常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北宫晟至始至终的把他当成一个对手,一个男人,一个人,甚至……当成朋友。
虽然北宫晟没明显表露出来过,但就是让叶云若有似无的感觉到。
北宫晟对他极其信任,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一直让他诧异,他不明白北宫晟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初次见面就无端的信任一个人。
看的出他平日的话也不多,可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屁话连篇,每一句都是为了雪儿,可也是为了他。特别是说不屑于跟叶云打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确让他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再者就是肆无忌惮的跟他讨论雪儿的情况,让他自己小心。一个占有欲那么强的男人,也会主动离开,让他跟雪儿冰释前嫌的解释。
继续就是各种哭笑不得的捉弄,每次他被北宫晟惹怒,发再大的火,烟消云散后都只剩下淡淡的无奈的浅笑。
就好像儿时伙伴间的捉弄,兄弟间的嬉耍与调侃。似乎北宫晟就是想逗他玩,看他生气了,那死男人就很开心。
明明很幼稚的行为,却对叶云来说是枯燥人生的一记哭笑不得的调味。
人生,他错过太多风景,北宫晟这死皮赖脸的男人,不但搅浑了雪儿的人生,也搅的他人生乌烟瘴气。虽然每一次都是针锋相对,却总是那么的真实与踏实,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铺天盖地的阴谋。
这一刻,叶云终于明了,北宫晟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已经将他当朋友,也意识到雪儿所说的难得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男人平日不论怎么戏弄你,却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帮你,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但是总能让人感觉到暖心。
看着指尖渐渐溢出的血迹,他的心在一寸寸骤凉,北宫晟计算错了吗?还是他猜错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血?
纳兰芮雪也从凝望中回眸,紧张的看着他肩头不断涌出的鲜红,眼泪更多的滚落,连绵不绝。今夜她哭的太多,此刻眼皮已经哭得肿胀难受,可她此刻真想将一世的眼泪换他的平安。
不要再折磨他了,老天,真的不要再折磨他了。
可鲜血依然喷涌不止,渐渐从叶云的指缝间滴落。
正当所有人的心越来越凉的时候,血迹戛然而止。
叶云颤抖着手松开纱布,看着伤口处赫然宁静的模样,唇角浮起淡笑,果然,这男人的确是算准了位置,只是他的凝气太霸道,带涌来的淤血太多。
探了探鼻息,又拉了脉搏,终于长嘘一口气。
“无事了,只是失血过多,照他的体格,休息几日应该会醒。”
纳兰芮雪见他脸色也煞白一片,带着不忍,对初夏招招手。“去照顾他,等我忙完过来再过来。”
叶云淡淡一笑。“你忙完好好休息吧,恐怕这一夜有你忙了。”
瞧着北宫晟周身密布的伤口,叶云微叹一口气,任由初夏扶着出去。
倒不是他不愿帮忙,只是雪儿肯定会将北宫晟全身伤口都检查一遍,她明着是支走他,实际上是支走初夏。
而且他的确此刻头晕目眩的厉害,刚才一直在强撑,也不想等会晕倒在她面前,那无疑是给她添更多麻烦,他现在能为她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
初夏扶着他到偏房睡下,正准备去给长姐帮忙,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别走。”他轻吐完这两个字,一阵眩晕袭来,不省人事。
初夏看着被他紧握的手,心中砰然一跳,反手而握,搭上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看过后,安静的守在一旁。
夜色如水,凝华如梦。这一夜,谁在谁的梦中,谁又解开了谁的缘?
纳兰芮雪关上门扉,有些心疼的朝虚空处看了一眼,开始对视床上的男人。
他睡的很安详,只有浅浅的鼻息,像极了他往日轻柔的呵护。
瞧着他满身的伤口,她开始一寸寸的给他褪掉裤子,果然,腿上也有深浅不一的几道伤口,而他大腿内侧还有淡淡的红肿,看那模样,应该是马鞍私摩的缘故,想来北昌到南通这一个来回,他一直在昼夜兼程吧。
他一直是那么拼尽全力的想走近她的人生,是她幡然领悟太迟。心中一暖,开始给他处理周身的伤口。
清洗,上药,解开胳膊上的绷带,最后取下来时,血液的粘稠已经将血肉与布带粘到一起,若强行撕扯,定会再次撕破伤口。
她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边擦边取,可依然瞧到了他梦中微蹙的浓眉。
想到这,不由对今夜那个男人恨之入骨!这辈子,她必手刃此人而后快!
清洗到胳膊的时候,瞬间怔愣。
他的右胳膊居然有数十道很浅的伤口,有些瞧着已经很多年,淡淡的粉色平日不注意的时候不易察觉,但它的最下端,有一条还泛着血痂,瞧得出新增不久,从伤痕的方位与深度来看,应该是他自己下手割破的。
纳兰芮雪疑惑之心大起,他自残?
可他此刻安静沉睡,她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得带着疑惑继续。
忙完一切,抱着他带血的衣衫走了出去。打来井水洗完衣服,却发现他又进入高烧阶段,只得不停的拿水替他敷着光洁的额头,待他烧完全退却后,已经几近黎明。
摸着他依然煞白一片的面容,心中愧疚更胜。轻轻的倒在他的胸口,脸贴着他的肌肤,累到再也不想起来。
心中却感慨万分,感谢上天,感谢给她了一个机会。
晟,等你醒来……一直等你。
天地间充斥着一望无垠的雪白,北昌国都淮海城便是这样,常年瑞雪皑皑,刚来淮海的人都会被这无边的雪景所感叹,好似世间最美的最纯的精灵。
可当真的要承受这无边无际的寒流之时,也会碎碎唾上几句,什么鬼天气!
高大巍峨的宫殿中,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不过三岁,已眉清目秀到人人喜爱,但这种喜爱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被默然代替。
几名宫女看着独自扫雪那微微颤颤的身影,有些不忍,一名宫女四面环顾后,想上去帮忙,立刻被人拉住。
第105章 梦断蓝桥2
“玉儿,你疯了吗?忘了翠儿的教训了?谁敢帮晟皇子,那是要受刑的!”
“是啊,别人也倒算了,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
“哎,也不知这孩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摊上这么个祖母,皇上又不管。”
“走吧,走吧,再看一会儿会不会被挖了眼珠子。”
几名宫女相互揉推着想将玉儿带走,玉儿咬了牙,毅然上去帮他扫雪,刚抓着扫帚不过一会儿,一条皮鞭轰然而至。
“啪”
玉儿踉跄倒地,不等起身,又是一鞭。
北宫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直至眼前一片血色模糊,四周围观的宫人越来越多,每一个都对他指指点点。
每一个的唇形都在说他是个害人精,怎么不死了算了。
玉儿渐渐没了气息,大片大片的血渗入雪中,宛若鲜红的刺玫花,开出一地妖娆。
那一年三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自己是个皇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谁帮他,谁就要受罚,那一天雪地上上映着的身影便是他记忆开始的地方。
等宫人将玉儿拖走后,他默不作声的继续捡起扫帚扫雪,将那片血红血红的雪扫的远远的。
宫人们都说他冷血,从三岁起就面对鲜血就如此淡然,漆黑的瞳仁看到玉儿死的时候,睫毛眨都不眨,完全不懂得感恩,活该孤独。
他的确淡然,因为他的背后此刻也在潺潺流血,血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就好似每日都要吃饭一般,鞭子也很熟悉,好似每日都要穿衣一般,他很疼,可也只能默不作声。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无法保护别人,从这一天起,不过三岁的孩子,已经知晓了,从今往后,他只能一个人。
感恩,只会让更多的人为他无辜枉死,他虽不太清楚,但也慢慢理解。
保持孤独,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时光飞梭,金碧辉煌的宁祥宫很冷,那一年夏雨绵绵,他独自坐在宫门口,明明已经五岁,却还是三、四岁孩童的身形,他依然面无表情,除了那双黑瞳更加幽深,长的也更加令人艳羡外,所有人都从他脸上找不出第二种表情,也从没人看出他唇角有浅浅的梨涡。
他不喜不怒,不哭不嗔。
有人说他跟死尸一样,留在宫中就是晦气,五年了,几乎没见他开过口,连挨打都只是闷哼一声,便没了声响。
宫人也私下议论,说他是个孽种,母亲为了宫外的男人殉情自杀,若不是看在他长的象皇上的份上,说不准早弄死了。
远处金撵龙帐慢慢袭来,他黑色的瞳仁微微收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离开。
皇上又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他此刻已经隐约知道了他是皇上的儿子,一个还不如宫人般的儿子。
北宫越离老远便看到那个经常等着他,却在他来后就转身离开的瘦小身影,带着疑惑,挥了挥手,示意让人带他过来。
一刻钟后,北宫晟第一次看着自己陌生的父亲,凝望了一瞬,便低垂眼眸,安安静静的下跪叩首。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童稚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完全如同大人的口吻让北宫越心中默然一痛。
他喊自己……皇上?
所有的皇子请安皆是‘参见父皇,恭祝父皇福寿安康。’
唯有他喊自己皇上……看着他中规中矩,没有一丝纰漏的请安姿势,看着他长跪却不晃动的身形,便知他经常下跪……
“你喊朕什么?”带着不置信的口吻,北宫越开口问道。
北宫晟抬眸淡扫了对方一眼,淡淡道:“皇上。”
只两个字,便没了再多的话语,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
微凉的夏雨很快浸的他衣衫浸湿,渐渐显现出他极度瘦小的身形,在场所有的人看着这个几乎皮包骨头的皇子,都怔愣住。
北宫越更是心头震撼,他竟对自己如此疏离?他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吗?
“你是朕的十四子,知道吗?”
“回皇上话,现在知晓了。”
口吻依旧清淡的吹不起半点涟漪,没有一丝欣喜,也没有一丝动容。连跟在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金铭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知晓了为什么还喊皇上?知晓了为什么如此镇定?为什么这句淡淡的话让他也感到无边的悲凉。
现在知晓了?难道以前都不知晓吗?
“要喊父皇!”金铭见皇上神色忧伤,有些不忍,便替开口。
“是,父皇。”
他依旧口吻淡淡,听得北宫越心中更是一痛。虽然他喊了父皇,但所有人都听出来,跟他嘴中的皇上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好似别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照做一般。
其实北宫晟的确不知道父皇跟皇上有什么不同,都是高高在上的皇,都是对他不屑一顾的人,没什么两样。
后来,皇上去了宁祥宫,夜里他便被带到了另外一处宫殿,里面住着一位满身刺鼻香味的女人,她对他说,以后她便是他的母妃。
他面无表情的应了,换来她恶狠狠的一巴掌。
“以后学着笑,特别是皇上来时,给本宫笑开心点,至于你的日子,会比宁祥宫好一些,但你要整天板着脸,就别怪本宫比太皇太后还狠!”
“不会笑。”他淡吐,换来她更深的一巴掌。
后来她打累了,打的次数多了,也就放弃了,他的确不会笑,那双幽深的眸子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皇上似乎不介意他总是板着脸,偶尔来瞧瞧他,也不怎么交谈,而是静静凝望他几个时辰,然后离开,偶尔也会顺道留宿。
他看皇上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一丝光芒。
见皇上不介意,她也就懒得管他了,反正遵照太皇太后的旨意,饿不死他就是,偶尔想让皇上来了,便将他脱光衣服丢到雪地中冻上一宿,然后哭天抢地的去通知太医。
嫔很满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只字不吭,从未跟皇上告过状。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凉薄,那抹深邃的黑瞳让她时常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很冷,即便只有五岁,依然冷的如终年不化的积雪。
其实北宫晟也不懂母妃跟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同,都是心狠手辣,都是对他百般折磨的人,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不过是从一个陌生的人换成另一个陌生的人。
变的是环境,不变的是心。
战鼓赫赫,烈马雄雄。硕大的北宫黄旗迎风招展,六岁的北宫晟第一次走出宫门,随着众多皇子一起参加狩猎,看着别人都拿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他也只是淡淡一望,不卑不吭。
没什么好喜悲的,可当每个人的母妃临走前那寒虚问暖叮咛的时候,他的瞳仁里淡淡浮起了诧异的光芒。
母妃,是可以这样的吗?
当北宫越的眼神隔着人群瞟向他时,打扮美艳的嫔立刻冲过来将他搂在怀中,眼泪如泣月的珍珠,哭的娇美。
可红唇中吐出的话却是:“争气点,记得多受伤,多让你父皇来看你。别的皇子欺负你,也别反抗,多让他们打你,这样你父皇才能心疼你。记住了吗!”
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她假意的擦了擦眼泪,暗自在他胳膊处狠狠一拧。
目光阴鸷的吩咐道:“给我记清楚!否则回来有你好受的!”
见北宫越看着她欣慰一笑,她抬眸娇羞回望,却没发现在转头的瞬间,北宫晟漆黑的眼眸中迸出一缕暗流,而俊美的面容上,第一次浮出了除冷毅以外的表情。
那是一抹低浅的冷笑,极冷极冷,冷彻心扉,寒凉入骨。
在嫔再次转眸回来时,他已低垂了眼帘。她象征性的给他整了整衣衫,将他往皇上的方向推了一把,示意他像别的皇子一般往皇上的龙撵边上凑。
北宫越狩猎,向来喜欢带几个喜欢的皇子在身边,因为他平日很忙,很少有时间照管皇子,这种时候会咨问下皇子们的课业。
北宫晟回眸冷扫了她一眼,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北宫越见着那个虽然个头窜了不少,但还是极度单薄的身躯慢慢走向自己,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终于肯接受自己了吗?这一年,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凉薄,犹如当年的她。
众人都静静的看着他,带着满眼的诧异。
他疯了吗?这么低贱的身份也敢往皇上身边凑?
他一步走到北宫越跟前,抬眸淡望了一瞬。
北宫越刚想将他揽过怀,抱上龙撵,谁料他径直擦身而过,走向金铭。
北宫越的手尴尬的愣在半空,嫔原本欣慰的眼神瞬间转为阴冷。
他看着金铭,扬起头颅淡淡道:“我想骑马,教我。”
不是命令,也不是商量,更不是祈求,黑色瞳仁里散发的淡然与平静让金铭一怔,诧异的朝皇上扫了一眼。
北宫越眼底光芒一黯,无奈的摆摆手,算是默许。
金铭颔首,正想回头将他抱上马背,谁料四周人一片惊呼。
北宫越也瞬间愣在当场。
他抓着马镫,身影轻快的翻身上马,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上去的,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用大人帮助窜上一匹雄壮的汗血宝马……怎么那么令人匪夷所思。
而谁也不知道他被吊在树上多少次,没人管他,当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为了自救,强迫自己引体向上,用嘴解开绳索,然后重重摔落。
也没人知道他在饿的不行的时候,看着厨房高高的锅台,一次次跳拿,攀爬,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一块干蔫的馒头。
他只是想够到他想要的东西而已,那些头破血流,那些淤青肿块,从没人看见。那一天,世人都说他是天纵奇才,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只是想活着……
狩猎队伍朝寒山开进,寒山据说是北昌最美的山脉,连绵数里,雾凇成海,雪纱轻拢。
第106章 梦断蓝桥3
寒山里有很多雪域灵兽,听说最珍贵的天山雪狐也偶有出没。
队伍一直行进,金铭诧异的看着肢体异常协调的他,几乎不敢置信,他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骑马的要门。
而他在偶尔低头间,金铭瞧到了他后襟里那些尚未褪去的淤痕,更是惊诧。
也有些明了他为什么不愿往皇上身边依偎,选择学骑马。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都已经明了凡事只能靠自己?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没有一丝依赖,这是要经受多少伤痕才能有这种淡泊?
假意握缰绳,凑到他耳际小声道:“晚上来找我,教你武功。”
北宫晟身子顿了顿,黑眸划过一丝暗流,他没有回头,默不作声良久后,他吐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敬词。“谢谢。”
金铭刚想嘱咐他要小心点来,便听到他接着道:“不用。”
学武是很大的诱惑,可那个宫女死在他面前的一幕深印在他脑海,他不想害人,虽然只有六岁,也隐约明白了若有人帮他,等待那人的只有死亡。
金铭怔愣,两人相对无言。
到寒山之时,金铭将他抱下马,看着他欲转身离开,金铭低声道。
“心软是成不了帝王的,等你想通了来找我。”
他一愣,决绝离开。
后来那几天,谁也没见到他的身影,直至拔营回宫的那天,他才回来。看着有他没他都一样的热闹人群,看着那个正在给一个皇子系风帽的父皇,看着即将启程的队伍。
他冷冷一笑,窜进自己的马车,从怀中抱出一只幼小的鹰鹫,摸着它的柔毛,黑眸深邃。
北宫越正在给北宫楚拉上披风,抬眸看到了那个一身血污的人影,正想上前咨问,却在对上他唇角那抹极浅的冷笑后,顿住了脚步。
北宫楚瞟了眼父亲忧郁的神色,又回眸看了一眼那个孤傲的小小的身影,凝望很久。
北宫晟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此刻他终于开始明白父皇跟母妃的意思,可很可惜,他一样也没有。
胳膊上有一块被老鹫抓伤的皮肉正在潺潺流血,他没去管,而是无力靠在马车内,沉沉睡去。
梦中,他也有父皇的关心,母妃的呵护。
眼角泪静静滑过,随着马车的晃动滚落,埋葬在寒山,那个美轮美奂的地方。
从此以后,每当听到父皇要来的消息后,他都不再默默等待,而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此刻已经能通过别人的眼神判断对方的意图,他能看出父皇是透过他在看谁,那种爱与恨,他都看的明白。
反正世间的一切,都无关与他。
北宫越来了几次,见他躲着,便不再来。
嫔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打他,各种各样的折磨他,他都是冷冷一笑,默不作声。
反正她不会真弄死他,每次都是在晕厥中倒去,满嘴药味中醒来。
这一年,他学会了翻墙,爬树,做饭,自己处理伤口,吃了太多药,也能辨别出药性,身上的伤口裂开又愈合,周周复复,再到后来,他学会如何在挨打的时候最大限度的抵御重创。
此刻,他已七岁,太皇太后来了懿旨,他血统不纯,身份卑微,不合适进皇家书院就学。
他静静的坐在宫殿门口,抱着那只鹰鹫,看了三天日出日落。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越来越俊美的面容上,镀上明媚的色彩,让人无暇移目,那三天,很多见过他的宫人都私下相传。
十四皇子长的太俊美了,他日定是举国挑一的容貌,即便什么都不会,肯定也有姑娘愿意嫁的。
第四日,他开始整日整日的不见踪影,不管嫔将他看管的再好,他都会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他只是在每天晚膳十分按时回来。
嫔给他饭吃,他就吃,不给他吃,他就等晚上没人了自己弄吃的。
没人拿他有办法,打又打不乖,哄又哄不来,罚又罚不动。
最后一群人折腾的精疲力尽,看着冷冷看着她们,面无表情的晟皇子,终于没了心劲去收拾他。
再到后来,宫女、宦官们打他也打不出声音,干脆一群人在那敲会儿木棍,咿咿呀呀的帮他吼一阵,然后散伙。
渐渐宫女宦官跟他混熟,他不在的时候就帮他把风。
他偶尔看着这群人自导自演的闹剧,也会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可即便是冷笑,那抹炫目的梨涡还是俊美的让人咂舌。
于是,从皇宫内传出的各种晟皇子俊美无双的传言,走遍大街小巷,飞跃四海平川。
不久后,东奴察合吉嵇亲王出使北昌,点名要看北宫晟,扬言若真秀美至此,便要做他东奴的女婿,只要将来能生儿育女就行,东奴对什么文韬武略,诗词书画都不讲究。
北宫晟被带上来出现在国宴上时,艳惊四座,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那天山圣雪般的肌肤上那双凝远的黑眸如此的夺人眼球。
他竟比那些世家小姐生的还要秀美三分,宛若天童。
而最出色的却是他周身萦绕的那种不敢让人亵渎的冰冷,明明只有七岁,可眼底的那种冷毅与从容,周身的不卑不吭,让人感觉,所谓皇家的气度,也不过如此。
可在北昌,所有官员都知道他血统不纯,是宫里最不受待见的皇子,若能联姻,那便是作用最大化了。
纷纷上前启奏,表示此亲可合。
北宫越静静的看着淡淡凝望着自己不开口的他,末了,问了一句:“你自己觉得呢?”
什么?一片哗然,连萧钰凤眸都闪过凌厉的惊愕。
给孩子定个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一直看不上北宫晟这血统,当年都讨厌许氏至极,而他越长越像许氏,性格也越来越怪癖。
简直令她烦透了,若不是怕杀了亲孙子折寿,早弄死他了。
此刻能有这用途,也算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有什么好挑的?
北宫晟淡然对望,末了淡吐:“不愿。”
说罢,不理会在场所有人的惊愕,给北宫越叩首后,径直转身离开。
这让察合吉嵇亲王怒不可遏,一拍案几吼道:“看上你那是给你脸,谁不知道你在北昌是最不受待见的皇子,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北宫晟回眸冷冷看着他,完全没被他喝厉的言辞吓到,而是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恍刹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眸。
他笑起来宛若落入凡尘的精灵,美仑至极。
北宫氏本来就容貌卓越,他完全是青出于蓝,不用想,来日长大后,光这幅笑容,便可迷倒万千少女。
他一字一句笑言道:“你可以找个受宠的皇子,我不是皇子,和不起贵部的亲。”
说罢,轻蔑的眼神朝北宫楚微微一扫,冷笑后转身彻底离开。
狂妄的话语惊四座,他最后眼神居然瞟向皇后的嫡二子北宫楚。楚皇子身份尊贵,怎么可能跟东奴那帮蛮夷和亲?更别说还是入赘?
所有人都被这个年仅七岁的男孩震惊到,他竟然,竟敢!
北宫越一愣……他说他不是皇子,他竟从未将自己当皇子吗?所以以前喊自己皇上,从不喊嫔母妃,更只称母亲为太皇太后。
似乎这些离他最亲近的人,他都不屑一顾,敬而远之。
在他心中,他们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称谓……
在他心中,自己只是个披着皇袍的外人……
他不需要自己,至始至终都不需要。
北宫晟离开后,用袖袍一抹眼角的泪,他本就一无所有,此刻连外族之人都知道他是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
皇子吗?多么深的讽刺。
一个举国盼望着送出去的皇子,一个连学堂都不能上的皇子,一个只能靠脸才能吸引人注意的皇子……
这一刻,他恨给了他这幅容貌的那个女人,那个抛弃他决绝离开的女人。
既然不想要他,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
也恨那个对他不管不问七年的男人,那个拥有众多皇子的男人。
既然不缺他这一个,为什么要留下他?为什么?
走到无人的角落中,他埋头痛哭,这一年,他只有七岁,第一次开始怨恨这个世界,无边无际的怨恨。
以前他不懂,只是想单纯的活下去,现在他懂了,倒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喧闹的皇宫内觥筹交错,没有人因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句狂言而放在心上,皇宫依然歌舞升平,祥和瑞气。
没人理他,没人管他,也没人在乎他。
只有天边孤独的月亮照耀着这个瘦弱的,单薄的身影,陪着他默默哭泣。
这一天宫华绝舞,曲歌天籁,可一切的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只有七岁,只有,七岁……
孤瑟少世乱执念,芳华刹那碎断魂。
纳兰芮雪静静的看着一脸惨白的他眼角缓缓流出的泪,心中莫名一揪,微凉的指尖缓缓替他拭去,他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如此悲伤?
已经第三天了,他还是没醒,高烧反反复复,伤口虽然大部分愈合,但左手被山石划破的地方却开始化脓生疮,惨不忍睹……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将碎石等剔除,可依然无法恢复原本那双修长温暖的手。
叶云来看过,说若再这样溃烂下去,只怕等好了这只手也废了。
感染太深,几乎已经不是可以救治的阶段……
每当看见它,她就会想到那天悬崖边,他不离不弃的紧握,这会让她心口升起窒息的疼痛。
晟?为什么还不醒来?
你到底坠入了怎样的梦魇?梦中可否有我?还是只有你孤独一人?
“吱扭。”
门被推开,初夏端着草菇参汤进来,看着衣不解带一脸憔悴的长姐,微叹口气。“长姐,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摄政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