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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大明官途txt下载     大明官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失踪两人

    


    四天后,李维正时隔一个月再一次抵达了定远县,此时,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暖意,柳枝已经吐出新芽,河水中鹅鸭戏水,一群群鸟儿在空中飞掠而过,不时可以看见牧童骑着水牛从河边悠闲地走过,洪武二十三年的春天到了。

    李维正却没有心思感受他来到大明后的第一个春天,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使他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原本以为刺杀案只是他傍上太子的一次契机,但他却没有料到,刺杀太子事件竟成了洪武四大案中最后一案蓝玉的的引子,他记得蓝玉案是生在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三年后,但渐渐地他才明白过来,洪武二十六年生的大案仅仅只是开花结果,而它的种子,它的生根芽,其实已经早早地开始了。

    李维正骑在马上,向一名在麦田里忙碌的农民打听了蓝家所在,老农向东北方向指了指,他立刻纵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李善长、胡惟庸、蓝玉、沐英号称定远县四大家族,他们的大宅定远县人几乎人人皆知,就像北京人知道王府井、上海人知道南京路一样,李维正沿着一条宽阔的乡间大道奔行了一刻钟,远远便看见了占地广大的庄园,高高的围墙将它包围,它旁边有一片树林,再向四周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这里就蓝玉的老宅了。

    李维正牵马来到蓝玉府门前,忽然,‘嗷!’地一声,两只体型巨大的烈犬向他猛扑而来,李维正一惊,牵马后退了两步,铁链铮响,两只烈犬是被栓在门口的石狮之上,冲着他疯狂咆哮,李维正脸一沉,拴狗的铁链足足有五六丈长,如果普通农家人稍走近一点,这和不拴又有什么区别,事情虽小,李维正却感受到了蓝玉府在乡中的横行跋扈。

    “府中有人吗?”李维正沉声喝道,他明明听见大门后有脚步声响,却迟迟不肯出来。

    “我是从京城报信而来。”他再一次喊道。

    这时,旁边的小门终于开了,走出两名身着黑衣的庄奴,神态皆颇为傲慢,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是给谁送信?”

    李维正不愿跟这些奴才打交道,他哼了一声道:“快去通报你家主人,事关重大,误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两名庄奴对望一眼,虽然李维正的衣着不起眼,但他骑的马却十分雄壮,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能有,其中一人点点头,勉强道:“好吧!我们可以替你通报,但你至少得说明是谁派你来送信?”

    “告诉你家主人,他半个月前给京城写了一封信,我就是为这封信之事而来。”

    庄奴见他说得认真,不敢拖延了,“你等着。”两人转身便进了府门,轰地一声,侧门再次重重关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内再起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只一人,侧门开了,大群家丁簇拥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他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壮、英姿勃勃,不过长得虽然不错,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气,尤其是看李维正时,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怀疑,此人便是蓝玉的四子蓝绰,蓝玉机密信件丢失正是因为他的大意。

    这也难怪,明初的等级观念极强,从穿衣打扮上便看得出来,没有功名的普通庶民只能穿青、灰、黑等颜色的衣服,鞋帽也有规定,若有逾越,立即捉拿下狱,所以只从李维正一身青衫便一眼可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恶犬冲他咆哮嘶吼,门内人不管的原因也就在此,若不是他提起半个月前那封信,早就被乱棍打走,还想见主人,真是白日做梦了。

    当然,蓝绰对他怀疑的另一个原因是昨天太子的侍卫长俞平已经来过了,已经全面接管这个案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你究竟是给谁送信?信又在哪里?”蓝绰见李维正不说话,心中开始不悦起来。

    李维正忽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生丢失机密信件这样的蠢事了,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一种机密之心,根本就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在大门口,当着如此多下人的面问自己,难道要自己说,我是太子派来,再拿住太子金牌给他看吗?那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定远县都难说了。

    李维正瞥了两边之人一眼,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如果你是凉国公四子,那我找的就是你。”

    蓝绰向两边人看了看,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沉吟一下便道:“好吧!带此人来小客房见我。”

    小客房内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两个贴身保镖站在蓝绰身后,警惕地望着李维正。

    “好了,你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蓝绰见对方不清自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气,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李维正却毫不生气,他取出太子金牌在蓝绰面前一晃,“这个你认识吗?”

    蓝绰眼睛猛地睁大了,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对方手中的金牌上有‘太子‘二字,他脸上的表情也由恼怒变成了惊愕,“你、你是太子派来的?可是昨天”

    不等他说话,李维正一摆手打断了他,“昨天是太子侍卫长俞平,他是明刀,我则是暗剑,你明白吗?”

    “原来是这样”,尽管李维正衣着普通,但他手上有太子金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蓝绰不屑之心尽去,不由站起身肃然起敬道:“请问先生贵姓。”

    “蓝公子客气了,在下姓张,太子身边幕僚,为丢信之事而来。”

    提到丢信之事,蓝绰脸上露出一抹愧色,他微微叹了口气道:“都是十几年的老家人了,想不到会做这种事。”

    “公子不妨给我详细讲一讲丢信的经过。”

    “事情生在半个月前,我接到父亲急令,命我三天之内将他所有往来信件进行分类编号,其中重要信件全部销毁,父亲这十几年的信件有数千封之多,他又没命我全部销毁,我思量三天之内来不及,便找了一些老家人来帮忙编号,找出了一百二十五封内容比较机密的信件,第三天下午准备销毁时却现只有一百二十四封,少了一封,我命人查找,却现其中一个参与分信的家人前天晚上失踪了,我不敢隐瞒,立刻用鸽信向父亲禀报。”

    “那这封失窃信件的内容是什么?”李维正又追问道。

    “这封信当时就是那名失踪家人拆阅的,他向我禀报过,但我有些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和太子有关。”

    “那蓝公子有他的具体地址吗?”

    “有,此人叫严实,是湖广黄州府人,我有他家的具体地址,昨天我已给了俞千户,俞千户立刻出赶去湖广了。”

    李维正低头沉思不语,俞平立即去老宅追捕不能说不对,但他觉得俞平还是有些草率了,如果这个人并没有回老家,而是躲进京城,又该怎么办呢?不过太子派他来,或许就是想补充俞平勇有余而智不足的缺陷,想到这,李维正便道:“蓝公子能否带我去看一看整理信件的地方。”

    蓝绰点点头站起身道:“请张先生跟我来。”

    整理信件的地方在蓝玉的外书房,因为丢了信,此时依然保持着原样,房间里还算干净,门窗紧闭,只因初春空气潮湿,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们就是在这里整理信件,连我一共七个人。”蓝绰指了指靠窗户的一张椅子,“那个姓严的家人当时就坐在那里。”

    刚才进门时,李维正便现这里并不是内宅,很主堂很近,很容易翻窗进来,他笑了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编了号后才被偷走,对吧!”

    “是这样的,事实上最后清点时还是一百二十五封信,只是我最后准备销毁时无意中现其中一封信编号的字迹不是我的,这才知道被人掉包了,这个人很有心机,记住了编号,趁夜进书房换了信。”

    李维正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这个姓严的家人不仅有心机,而且很理智,一百二十五封机密信都在一起,他其它的都没有动,唯独拿走看中的那封信,由此可推测这个人老老实实躲回老家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他若躲在别处可是需要用钱,应该向府中人借钱才对。

    想到这,李维正又问道:“那他有没有问其他人借过钱,或偷了府里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蓝绰有点难以启口,最后还是从书柜里取出一只做工精美的碧玉貔貅,无奈地说道:“不错,他是问另一个关系极密的家人借了二十贯钱,也偷走了书房中这对碧玉貔貅的另一只,这可是我父亲的心爱之物,我真不知该如何向父亲交代了。”

    果然是有藏匿之心,不过这个姓严的家人偷走玉貔貅李维正不关心,他关心的却是问另一个家人借了二十贯钱,二十贯钱对于一个下人绝不是小数字,没有什么承诺的话,谁肯借?

    他忽然找到了线索,不由兴奋地问道:“那这个借钱的家人在哪里?快带他来见我。”

    蓝绰一脸沮丧地答道:“他也失踪了,就在严实失踪的第二天也不见了,他曾对人说过,他后悔借钱给姓严的家人,要去把钱追回来,具体去哪里追,他没有说。”

    李维正呆了一下,随即失望涌入了心中,刚刚现的线索,又断了,“那你在信中为何不说失踪两人?”他忽然有些不满地问道。

    蓝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他又不是偷信人,说他没有什么意义。”

    李维正愣住了,足足盯了他半天,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难道蓝玉也是这么蠢吗?

    李维正心情有些沉重,现在事情已经明朗,那个叫严实的家人肯定是藏匿了,在寻找机会告蓝玉邀功,另一名家人也不知所踪,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身上的那只玉貔貅了,李维正不由把这只碧玉貔貅托在手掌,仔细地看了看它,果然是玉中极品,温润细腻,足底还刻着蓝玉的名字,他叹了一口气把玉貔貅放下,财不露白,大明王朝天下之大,他又到哪里去找那另一只玉貔貅?

    几个人走到院子里,李维正拱拱手道:“打搅蓝公子了,我再另想办法吧!”

    “真是抱歉,不能给你提供有用的线索,张先生请!”蓝绰一摆手,准备送客。

    就在李维正转身的一刹那,突然,他似乎现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偶遇故人

    


    李维正在书房的窗子上现了一张纸,确切说是一纸封条,似乎已经被撕掉一半,李维正慢慢走上前,没错,是官府的封条,上面半个官印清晰可辨。

    “你报案了吗?”李维正忽然回头问道。

    “怎么会!”蓝绰不屑地说道:“我蓝家的事怎么可能去告诉定远县,不知是那个该死的家人泄露了玉貔貅被盗之事,定远县新任孙知县几天前便带人上门来查案,这封条就是他所封,要不是管家劝阻,我早就撕掉了。”

    “是不是问了和我差不多的话?”李维正不露声色问道。

    “或许是吧!”蓝绰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有些记不清了。”

    这定远知县来得倒很及时,消息很灵通啊!李维正想起了失踪的另一个家人,他若有所悟地笑了,‘定远新知县,倒要去看一看’

    一个多月前的刺杀案生后,朱元璋便立即下令将定远县上下官员一概诛杀,新来的知县姓孙,原是江宁县主簿,升职做到了知县的位子上,其余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员也是从别处调来,新的领导班子组成还不到二十天。

    定远县城距离蓝家约十几里路程,不到半个时辰,李维正很快便进了城,此刻正是中午,县衙里午休,衙门前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知县也小憩去了。

    当然,李维正来找知县也不会那么莽撞,冒冒失失拿出太子金牌,朱标再三嘱咐过,这块金牌能不用则不用,否则会出事端,李维正也深知这个道理,假如遇到厉害的太子对头党,一句假冒太子金牌便会把你抓到监狱去,折磨半死后再送到京城请皇上落,那是他必然是灭族的下场,太子朱标也因此会被牵连。

    不用太子金牌,他李维正不是还有一块锦衣卫腰牌吗?这可是他的真实身份,锦衣卫百户,就相当于后世的盖世太保或克格勃一样,而且象牙腰牌有两面,他只须把无字的那一面晃一下便足以震慑全国各地的大小地方官,正是这面锦衣卫腰牌使他有恃无恐地来找新任孙知县。

    李维正在基层县衙干过,知道中午时分是知县们的时间,在前堂歇息,有俏丫鬟伺候,后院的老婆也不敢冒闯官堂,是知县们最惬意的时光,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前去谈公事,准会落一鼻子灰,也不会有哪个衙役真去帮你传话。

    李维正在县衙前转了一圈,确认了孙知县在县衙内,他也不着急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县衙附近的几个小酒馆内颇为热闹,他肚子也饿了,便牵着马向一家比较大的酒馆走去。

    刚到酒馆门口,忽然听见后面似乎有人叫他,‘五哥!’声音颇为熟悉,李维正一愣,只见远远有人向他跑来,看服饰似乎是个县里的小吏,待跑近了他才认出来,来人竟然是他在临淮县的手下,张二虎。

    他乡遇故人,李维正欣喜若狂,他丢下缰绳,上前和张二虎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皆哈哈大笑,张二虎激动地说道:“五哥,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我以为你了京城,以后再难相见呢!”

    李维正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小子不是准备开一家妓馆吗?怎么还干衙役?”

    他见张二虎穿着不是衙役的公服,便又笑道:“你升官了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五哥还没有吃午饭吧,我请你喝酒。”张二虎拉着李维正上前,对毕恭毕敬的小二道:“去把你们的西花厅空出来,老子要请朋友吃饭。”

    小二面露难色,“张爷,那里有人了。”

    “放屁!”张二虎眼一瞪,“你们酒馆不想混了吗?”

    “是!是!”小二吓得跑回去和掌柜商量去了,李维正倒有些诧异,他原以为张二虎是来定远县出差公干,可看这个架势,不像啊!

    “二虎,你莫非来定远县当差了?”

    张二虎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这时正好西花厅的客人吃好了,酒馆掌柜慌忙打扫干净,请张二虎进去,两人进了房间坐下,酒菜陆续上齐,张二虎给他倒了一杯酒,便端起酒杯道:“五哥,咱们这一别虽然才一个多月,可我却觉得彷佛过了多少年,来!兄弟先敬五哥一杯。”

    李维正也深有此感,便端起酒杯和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李维正便笑问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几时来定远县的?”

    张二虎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上次的刺杀案,定远县的官员上上下下全部被宰光了,新县令一时来不了,上面便指派秦典史暂时来维持这里的治安,我就是那时跟秦典史一起来,当时上面的按察司官员来巡视治安,我瞅准机会,把那五十两黄金塞了上去,后来新知县上任,秦典史回了临淮县,我就留下来做了定远县的典史。”

    李维正呵呵一笑,“你小子果然有门道,擅于抓住机会。”

    张二虎摇了摇头叹道:“和五哥的抓住机会相比,我这算什么,其实我这还是跟五哥学的,人这一生就这么几十年,有多少机会呢?抓住了就翻身,抓不住就一辈子在下面混饭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看来刺杀案确实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他喝酒了一杯酒又问道:“三豹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秦典史还好吧!”

    “说起来五哥不相信,三豹老婆改嫁给贾老六了,两口子在临淮县衙附近开了家酒馆,弟兄们每天都去捧场,生意还颇为红火,至于秦典史,他也了,居然被升为临淮县主簿。”

    说到这里,张二虎颇有兴趣地问道:“五哥跟随太子在京城混得如何?”

    李维正把腰间锦衣卫腰牌闪了一下,微微一笑道:“百户。”

    张二虎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乖乖,五哥居然当了百户,而且还是锦衣卫,权势可不是一般的大,他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之色。

    李维正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知县原来在哪里做官?”

    尽管李维正问得漫不经心,张二虎还是有些明白过来,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徐徐道:“五哥,你是来调查孙知县吗?”

    李维正又他倒了一杯酒,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这次遇到一件麻烦事,确实难以解决,如果二虎为难,就当我没有问。”

    张二虎又喝了一杯酒,冷笑一声道:“五哥是小看我了,莫说这姓孙的处处给我使绊子,就算我这卑官是他给的,为五哥丢了它又如何?五哥将来得意了,难道还会忘了我吗?”

    李维正听他算得明白,也不由暗暗了点点头,又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孙知县处得不好吗?”

    “当然不好,他是强龙,我本来就是定远县人,也算是地头蛇,这个混账上任时带来几个衙役,其中一人做了我的副职,也就是五哥从前坐的那个位置,处处与我为难,老子钱也混不到,这典史实在干得窝囊!”

    李维正端起酒杯笑道:“这样吧!如果你帮了五哥我这一次,我以后仍旧就做你的靠山,让孙知县以后不敢逼迫于你,如何?”

    张二虎大喜,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对李维正道:“五哥,你应该还记得池州府通缉池州飞鼠之事吧,他盗了池州府的官库,当时的池州知府就是这个孙县令,他先是被革职拿办,后来通了关系,被贬为江宁县主簿,一年多一晃身又升为定远县令,真是他娘的巧!”

    李维正更感兴趣了,连忙问道:“那他有什么后台关系,你知道吗?”

    张二虎向两边看看,立刻压低声音道:“我有一次把他的师爷灌醉了,他师爷说这孙县令竟然和京里什么王爷有点关系。”

    李维正一把按住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安全地方去。”

    夜暮渐渐降临,李维正在定远县最大的风鸣客栈住了下来,他包下一座独院,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从包裹中取出一支香,点燃了,插在窗外,张二虎看得惊异不已,李维正只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大约香燃到一半之时,一个黑影忽然从窗前闪过,象鬼魅一般一下子闪进了房内,来人正是李维正的护卫杨宁,他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听令!”

    “杨侍卫,我得到一个线索,现在想请你辛苦一趟,我这位兄弟会替你引路,给我去抓一个人来。”

第三十三章 意外收获

    

    定远县孙知县的钱谷师爷姓吴,秀才出身,因屡考举人不中,只得委身做了孙知县的师爷,靠笔杆子混碗饭吃,刚才他正准备洗脚睡觉,忽然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却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面前坐在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是谁?”吴师爷大惊,他刚要站起来,腿上忽然一阵酸麻,竟‘扑通’跪倒在地,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心中着实忐忑不安。

    对面的男子当然就是李维正,他瞥了眼前这个师爷一眼,取出锦衣卫腰牌在他眼前一晃,冷冷道:“有人密报你们知县参与李善长谋反案,我奉命前来调查,若你不肯配合,我就列你为李善长同党。”

    吴师爷见来人竟然是锦衣卫,而且是调查李善长案,他吓得浑身抖,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求老爷开恩,我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都要靠我养活,求老爷开恩,千万不要杀我。”

    “杀不杀你,就看你的表现了。”李维正阴阴一笑道:“我需要知道你们知县所有的背景资料,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就当你今晚只做了个梦,否则嘿嘿!”

    “我说!我说!”吴师爷是知道孙知县有点背景,极可能就是他的背景卷入了李善长案,他没有半点怀疑,便道:“这孙知县是左都御史詹徽的远房亲戚,原是池州知府,因为官库被盗而被贬为江宁县主簿,有一次他喝酒得意说漏了嘴,说他之所以能从江宁县主簿重升到定远知县,是因为秦王朱樉给吏部打了招呼。”

    ‘秦王朱樉!’这四个字仿佛一团火苗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李维正似乎想到了什么,秦王朱樉是朱元璋次子,如果朱标遇刺身亡,按照嫡长继承制,极可能就是他来继承皇位。

    李维正背着手暗暗思忖:“难道定远刺杀案不是燕王干的,而是这个秦王朱樉所为?”

    李维正忽然觉得有些糊涂了,他因为知道历史上是燕王朱棣夺了侄儿的江山,所以潜意识便把刺杀案往朱棣身上套,而且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但今天的意外收获却得到了秦王朱樉这个线索。

    可如果是秦王朱樉要刺杀太子,他就没必要往蓝玉身上栽赃,甚至也没必要在定远县刺杀,再往南走一点,更偏僻、更好下手,这又怎么解释?

    李维正一时想不清楚,便暂时放下了此事,又回到眼前这件案子,很明显,蓝玉府中两个家人失踪,一个偷了密信藏匿起来,而另一个因为借出二十贯钱而知道了这件事,为了邀赏,便借口去追钱而进京告了密状,结果就引来了孙知县的突然查案,而蓝家并没有报案,由此可以推断,这个孙知县确实是受了人指使,难道这个指使之人就是秦王朱樉不成?

    他不露声色地又问这个师爷道:“那我再问你,这几天你们知县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老爷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吴师爷怯生生问道。

    “再具体一点么,时间就是五天前左右,你们知县有没有去见什么人?”

    ‘五天前?’吴师爷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忽然一闪,立刻道:“对了,孙知县来定远县不久就买了一所外宅,前几天他总是命人去外宅送饭,他老婆以为孙知县在外面养了小,曾闹过一晚,后来就沉寂下来了。”

    “还有什么?”

    “还有....”吴师爷想了想,忽然又忿忿道:“还有就是孙知县贪污之事,还有这混账居然有短袖之癖,上次我洗澡时”

    “好了!”李维正打断了他的话,“你表现得很好,现在我需要你带我的随从去他的外宅,然后再说说孙知县贪污的线索,其余就没有你的事情了,还有我的调查是秘密进行,你谁也不能说,包括你的老婆,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带路。”吴师爷惶惶答应,带着杨宁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杨宁回来了,吴师爷已经被送回了家,杨宁带来确切消息。

    “启禀领,那宅子里已经没有了人,我拷问了一个下人,说前几天那里曾住了十几人,三天前已经离去,去向不明。”

    李维正眉头一皱,去向不明,这让他怎么追查?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毅然下定了决心,看来这件事还非得找那个孙知县不可。

    此时刚到子时,后世正是夜生活的时间,但明初娱乐缺乏,所有的人皆已沉沉睡去,县城里一片寂静,黑雾笼罩着大街小巷,只偶然听见更夫有气无力地喊声:‘关闭门窗、防火防盗’。

    李维正和杨宁二人已经来到了县衙的后门,墙内就是知县的后花园,围墙高耸、难以翻越,杨宁扫了一眼,瞥见一棵大树紧靠着院墙,他手一指,低声道:“领,从那里上去。”

    杨宁借树一蹬,轻飘飘地飞上了墙头,他从腰间取下一卷绳子,高高地抛了下来,“领,拴在腰间,我拉你上来。”

    李维正摇摇头,直接爬上树,跳上了围墙,他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况,便道:“好了,我们下去。”

    翻过围墙,后面就容易了许多,凭李维正对县衙的熟悉,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张二虎所指出的孙知县卧房。

    卧房位于一排平房的正中间,后窗正对花园,两人躲在一簇绿竹下,‘咔!’地一声,杨宁撬开了后窗,一股幽香顿时飘了出来,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见轻微的鼾声,杨宁先进去,片刻,他向李维正点点头,李维正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房间,没有半点声音。

    ‘不错。’李维正对自己越来越满意了。

    “谁!”黑暗中忽然有人喝道,但随即便寂寥无声,只听见一男一女‘呜呜!’的声音,李维正找了一张太师椅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黑暗中的定远县孙知县。

    孙知县着上身,身体肥胖,他半跪在地上,身体被杨宁制住,说不出话来,眼睛里燃烧着滔天怒火,死死地盯着李维正。

    “你不用愤怒,很快你就会哭了。”李维正取下锦衣卫腰牌,将无字背面在孙知县面前一晃,冷冷道:“奉上司命令,特来调查定远县知县孙浩在池州府时贪污案件。”

    孙知县眼中的愤怒顿时变成了万分惊惧,他在池州时曾贪了官库中的大量钱财,为掩盖罪行,他便指使大盗池州飞鼠盗了官库,虽然被降职为主簿,却保住了一命,这件事十分隐秘,而且那池州飞鼠也死了,本以为这件事瞒过了,不料却突然被揭开。

    孙知县吓得牙齿上下直叩,咔咔作响,就在他大堂公案旁,前任定远县知县的人皮套着稻草人,还十分新鲜,这才几天,就轮到自己了吗?

    已经无须杨宁控制,孙知县瘫倒在地上,就仿佛一堆软泥,杨宁异常迅速地在房间里搜了一圈,按照吴师爷提供的线索,杨宁片刻便从床缝、夹墙内搜出三十块金锭,每块约重百两,算起来足足有三千两黄金,还有一些往来书信。

    李维正拾取一封信,取出信纸迅速看了看,不由对他冷笑道:“证据确凿,孙知县还有什么要说的?”

    孙知县浑身颤抖,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坐赃六十两银死,他来定远县赴任前,刚刚将历年所贪的钱换成了金子,还没捂热呢,这就被锦衣卫搜出来了,他还能活得下去吗?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忽然又笑道:“当然,我也可以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就看你的配合程度了。”

    “你说话可算话?”孙知县在绝望中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坐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道。

    李维正慢慢低下头,盯着他眼睛低声问道:“前几天住在你外宅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孙知县浑身一颤,眼睛里闪过惊骇之色,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锦衣卫不是来查他的贪污,而是为蓝玉府失踪的那封信而来,他、他怎么知道自己也参与了此事?

    贪污之事被抖出,他将必死无疑,可出卖了秦王,他也一样活不成,孙知县心中异常矛盾,他低下头,脸上肌肉扭曲着,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李维正冷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他知道,孙知县必然会有一个选择,孙知县咽了一口唾沫,忽然道:“如果我说出来,你能给我留点什么吗?”

    李维正用脚挑出了十锭黄金,推给了他。

    “好吧!我说。”孙知县要回部分金子只是试探李维正的态度,会不会真在意他的贪污,他既然还回了千两黄金,就说明他并不是为自己贪污而来,一颗心微微放下了,他又道:“如果我说出来,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

    李维正还是一言不,冷冷地望着他。

    孙知县一咬牙便道:“是秦王派来之人,我只知道为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文士,鼻头上有一颗肉瘤,他们三天前去了黄州府,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李维正给杨宁施了个眼色,两人带走了二十锭金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房间里月光清冷,洒在孙知县苍白无神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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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各有门道

    

    黄州府是湖广行省重要州府,这一带河网密布,湖泊众多,土地丰腴,可谓鱼米之乡,百姓生活也普遍富裕,二月底,正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季节,这一天,黄岗县阳逻镇官道上远远来了两个骑马之人,正是从定远县而来的李维正和下属杨宁。

    “五哥,要不然我先去探探风声,我们镇上汇合。”杨宁和李维正时间相处久了,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融洽起来,杨宁今年二十一岁,小李维正两岁,从小便是孤儿,出身名门武当,在太子身边做秘密保镖已经两年,这次被太子指派给李维正做随从,而且太子的意思是永久跟随,虽然他心中有些不服,但也无可奈何,不过李维正在定远县的表现令杨宁十分钦佩,能在一天之内便将敌人摸透,尤其是李维正在拿走定远县知县两千两黄金后,竟出手分给了他五百两,这令杨宁十分感动,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给师门重修道观了,他在定远县听张二虎称李维正为五哥,他也就跟着这样称呼起来。

    偷走信件家人严实的老家正是黄州黄岗县阳逻镇人,他家在镇北五里外的一座小村庄内,按照路程再走一刻钟便到了,此时已是黄昏,眼看夜幕渐渐降临。

    “不用你去探风声,我自有办法。”

    李维正沉吟一下又道:“姓严的家人肯定不会在老家,我们来的目的是要了解究竟有多少路人马来过,同样,所有的人也想了解对手的情况,看似错综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就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于那个姓严的家人,在天罗地网下,他逃不掉,关键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那五哥以为会有几路人马来争夺?”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说老实话,我只知道下限,不知道上限,太子两路、秦王一路、蓝玉一路,这就是四路,我怀疑皇上可能也会派人参与,还有别的亲王,如果秦王想把水搅浑的话,不能排除他会把消息泄露给别人,如果是这样就真的没底了,不过我们虽然是力量最弱的一方,但也是最隐密的一方,只要我们充分利用优势,未必不能笑到最后。”

    两人说着,便走进了镇子,为这次行动李维正特地回了一趟家,换了两匹普通马,李员外又替他们搞了两张路引,这样一来,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来黄州买稻种的普通农民。

    镇上的大客栈有好几家,但李维正根本就正眼不瞧,他带着杨宁在镇上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背街处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客栈,客栈确实很差,潮湿阴冷,随处可见老鼠蟑螂的踪迹,几个浓妆艳抹的下等暗娼靠在屋檐下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们,那几张惨白的脸,就仿佛一个个夜幕下的孤魂女鬼。

    “掌柜的,住店!”

    两人好不容易摆脱了暗娼的纠缠,走进客栈,一盏若明若暗的油灯,光线暗淡,掌柜懒精无神地瞥了他们一眼,“单间屋子一晚二十文,通铺五文,不管饭,没有路引价格则加一倍。”

    两人对望一眼,很好,他们就是不想留下什么痕迹,李维正当即笑道:“那就给我们来一间两张床的单间,要你的预留房,我们没有路引。”

    “预留房要一百文。”掌柜有些惊讶了,对方居然知道预留房,看来他们真是因为没有路引才肯住在这里,而且他们不是湖广口音,他眼珠一转,便试探道:“不知二位客官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李维正一直非常感激父亲送自己去临淮县做小吏,虽然地位低微,但却让他接触到了大明社会的最底层,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社会经验,比如小客栈的猫腻,这些小店条件虽差,但自有生财之道,所谓预留房当然是最高档的房间,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如果想住高档房那就完全可以去大客栈,条件更好,价格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住预留房就表示客人想住得安全又想条件舒服,而且有特殊要求,大客栈虽也能提供一些特殊服务,但远远没有小客店那般品种繁多,尤其小店可以免路引,大店却不敢,所以这种预留房大多是给那种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们准备,赚他们的钱。

    李维正丢下四贯钱,道:“住五天,至于特殊要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房间再说。”

    住五天只需两贯钱,李维正却给了四贯,多出来的两贯钱其实就是佣金了,这是行里的暗规矩,如果客人要做的是小事,就不用再给掌柜居间费,可如果是大事,则还要另付佣金,掌柜见他十分精通,不由肃然起敬,便端起油灯毕恭毕敬道:“客官请随我来。”

    他带着两人走过一条弥漫着霉臭的狭窄通道,两边低矮的小门内就是所谓的单间了,可清晰地听见房间里传来暗娼的荡笑声和男人的喘气声,掌柜已经习以为常了,李维正面无表情,只有杨宁紧皱眉头、捂着口鼻,他虽然武艺高强,但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最底层的地方。

    走上一座破旧的木楼梯,楼梯吱嘎吱嘎作响,一直走到最高处,又穿过一条两端有门但十分低矮的黑暗通道,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掌柜掏出钥匙开了锁,回头笑道:“你们请进吧!每天我婆娘都会来打扫这里,保证干净。”

    他点燃了房间里的灯,柔和的光线顿时洒满了房间,虽然不能和大客栈的上房相比,但也干净整洁,一共有两间屋,都有床,被褥簇新,而且最里面一间还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小镇的主要街道和进入小镇的入口,这一点让李维正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客官,这里是小店最高处,楼下是我和婆娘的住处,很安静,等会儿我婆娘会送来热水,如果想吃饭,我也可以帮忙去镇上的酒楼代买。”

    说到这,掌柜转身又将门关了,压低声音道:“两位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特殊要求,我需要事先安排。”

    掌柜说的特殊要求指一些暗事,比如雇凶杀人、探听情报、买通牢役等等,而且行有行规,绝对不会出卖客人,这一点可以完全放心,只要肯花钱,就可以得到最满意的服务。

    李维正取出二十贯钱,递给了掌柜笑道:“这是给掌柜的佣金,就不用麻烦掌柜传话了,烦请掌柜直接给我找一个镇上消息最灵通之人,如果佣金不够我可以另算。”

    掌柜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客官很清楚这里面的套套嘛!他连忙点头道:“客官放心,就按客官说的办。”

    掌柜走了,杨宁十分佩服地对李维正道:“跟五哥办事确实长见识,我今天收获颇多。”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其实秦王之人也会花钱买情报,只是他们住在大店,会彼此成为猎物,不像我们住在这种最破烂的小店中,只有我们知道他们的份,而他们却绝对不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象隐了身一样,明白吗?仅仅舍得花钱还不够,关键是要懂得怎么花钱。”

    “我明白了。”杨宁钦佩地说道。

    李维正拍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咱们明天上午去镇上再逛一圈,你身子太挺拔,不像买稻种的农民,须装得再淳朴一点。”

    杨宁默默地点了点头,片刻,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掌柜的声音,“客官,是我!”

    杨宁上前开了门,只见掌柜的后面跟着一个外表猥琐的男子,满脸笑容,进门便对李维正点头哈腰不止。

    “客官,这是我们镇子里的包打听,不光镇子里,就连县里的各种鸡毛蒜皮事情他都样样知道,而且无所不能,只要客官想得到,他就做得到。”

    掌柜介绍完,便退下去了,李维正瞥了男子一样,便笑道:“兄弟这几天生意不错吧!”

    男子连忙陪笑道:“大爷说得不错,这几天来镇里打听事情的人特别多,不过生意虽好,小人收入却不多。”

    李维正懂他的意思,这就像买水果一样,去菜场买和去批市场买不一样,去批市场买再和直接到果园买又不一样,他笑了笑道:“是不是层层剥皮,到了你手上就没几个钱了?”

    男子叹了口气,“买消息人虽多,但都不上路,偏偏要找什么店小二,那些店小二个个心黑手狠,从来都问我买最便宜的情报,蠢啊!花了大钱还得不到最详细的,不像客官懂得直接找我,花同样的钱却能得到最好的消息。”

    说到这,那男子伸出两个指头,“如果客官是想打听三木村严家的事情,那我就要价两百贯。”

    “两百贯!”杨宁惊呼一声,“你这家伙也太黑了吧!”

    李维正笑了笑,立刻伸手拦住了杨宁,对眼前男子道:“两百贯,我们成交!”

    “好!”那男子由衷地竖大拇指赞道:“既然大哥这么豪爽仗义,兄弟也就不藏私了。”

    他又回头对杨宁笑道:“实不瞒这位小兄弟,这些天来找我买严家消息的店小二着实不少,我不知道他们的主顾出了多少钱,但这帮黑心小二只肯给我一两贯钱,我又不敢破坏规矩直接去找他们主顾,哎!你想想看,一两贯钱能买到什么消息?”

    “那我们给你两百贯,你又能给我们什么消息?”杨宁仍然不相信地问道。

    那男子阴险地一笑,“给我两百贯钱,我会把来买消息人的名单全部给你们,还包括他们最详细的情况。”

第三十五章 各路神仙

    

    卖消息的男子走了,给李维正留下来一叠名单,共有正反六页,都是来自各个客栈的登记簿,也就是说半个月内,先后有六路人马来阳逻镇打探过严家的消息,这里面还不包括没有买消息的人,不过这个男子功课做得很详细、也很到位,不仅有人数、姓名,还有为之人的相貌特点、以及来镇上的所作所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封小小的信件竟惹来这么多人争夺,李维正不得不感慨大明权力斗争之烈,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包打听’思路之细密。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一条黑影匆匆走过街道,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叫道:“杨宁!”

    杨宁上前抱拳道:“五哥,有事请吩咐。”

    “去把刚才那个卖情报之人给我杀了,下手要干净利落一点。”

    李维正说得轻描淡写,杨宁却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李维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李维正淡淡一笑道:“别人没他说的那么蠢,他也不会只甘心收一两贯钱,他既然为钱出卖别人,同样也会出卖我们,去把他杀了,我们不能留后患。”

    “是!”杨宁明白过来,他也不走正门,跃出窗子,沿着屋脊猫腰窜了出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杨宁回来,手里拿着两百贯钱,歉然道:“五哥,很抱歉,这两百贯钱我实在不甘心给他。”

    李维正收了钱,又回到桌案旁,仔细地研究得到的资料,这些住店人用的大多是假身份,比如俞平化名为俞胜,京城商人,两天前已经离开了阳逻镇。

    这时,李维正的目光停在了第三页纸上,太原茶商赵无忌,共十四人,住在武湖客栈,情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赵无忌,中年文士,寡言语,鼻头一侧长有一颗肉瘤。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被敲门声惊醒了,住在外间的杨宁已经打开了门,隐隐可听见掌柜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常,恭敬中透着财的喜悦。

    “两位爷,县城最有名的韩妙妙姑娘来我们镇上接客三天,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李维正笑了笑,看来昨晚杨宁处理得很干净,他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对掌柜道:“找姑娘之事我们没有兴趣,我倒想问问,武湖客栈在哪里?”

    掌柜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客官想换客栈吗?”

    “不是,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想去看看他。”

    掌柜放下心便笑道:“武湖客栈离我们这里不远,到大街上一直向西走两百步就看见了,不过街面上的挂牌是武湖酒楼,其实是一回事,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

    “多谢了,我们出去逛逛,晚上再回来,房间就不用收拾了,给我们烧好热水便可。”

    李维正带着杨宁走出客栈,到了白天,他们才看清楚阳逻镇的情况,小镇不大,就是一条大街,因地处湖广去中都的交通要道,小镇的商业十分繁华,大街两旁客栈、酒楼、妓院、赌场、钱行、当铺一家接着一家,集集密密,向西走了约两百步,果然看见了一个斗大的招牌:武湖酒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内有客栈’,两人刚走到客栈门口,一名小二热情地迎了出来,“两位来吃早饭吗?小店什么都有,包子馒头、大饼油条、豆浆豆腐脑、点心糕饼、小菜热炒酱牛肉,包你们吃得满意。”

    “好,给我们找个一楼大堂位子,我们喜欢热闹。”

    “好咧!两位随我来。”店小二引他们进了大堂,大堂里十分热闹,坐满了吃早饭的客人,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绝大多数都是住在武湖客栈的客人,李维正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他要找的目标,两人找了一个靠楼梯的位子坐下,点了两盘包子和两碗豆腐脑,又点了几样冷菜和一壶酒,这时,李维正向杨宁使了个眼色,看了看楼上,杨宁会意,迅速上楼去。

    按照那个‘包打听’的资料,住在这个客栈的竞争有两拨,一拨就是秦王派来的十四人,另一拨人却不知是谁派来的,约有十人,乔扮成行脚镖师,为之人是一个光头,长相十分凶恶。

    片刻,杨宁不露声色地走下来,冲李维正向后努了一下嘴,一阵脚步声响,只见楼梯上走下来一群人,个个身材魁梧、步履矫健,其中一人拿着一杆镖旗,为之人果然是一个光头,约五十岁、眼似铜铃,长一张血盆大口,模样十分凶恶。

    李维正和杨宁低头吃饭不语,一群人从他们身边如一阵风似的走过,李维正眼一瞥,这才现门口牵来一群马,还有几辆镖车,他们纷纷上了马,策马向北疾驰而去。

    “小二,向你打听件事。”李维正叫住了店小二,笑道:“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做茶叶生意的商人?”

    ‘茶叶生意?’小二挠了挠头,这时旁边有一名食客接口道:“前两天倒是有一个从太原来的茶叶商人,好像姓赵,带十几个随从,天不亮已经退房走了。”

    “哦!多谢了。”李维正拱拱手,又坐下继续吃饭,片刻,两人丢下一把钱离开了酒楼,现在所有人都先后离去,必然都是得到什么消息了,而在阳逻镇想得到消息,只能有一个地方,就是那个偷信人严实的老家,两人回到客栈,骑马向严家所在三木村疾驶而去。

    三木村离镇子只有五六里,转瞬即到,远远地看见了三棵巨大高耸的柚子树,足有数十丈高,树冠枝叶繁茂,就仿佛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这就是三木村名字的由来。

    离村口还有百步远时,李维正忽然勒住了马,他远远地看见了路边田垄里翻下了两辆镖车,一群刚刚闻讯赶来的村里人围在路边指着镖车议论纷纷。

    “五哥,地上有血迹。”杨宁眼尖,一眼现路边有一溜血迹,他跳下马伏在地上闻了闻,紧张地说道:“味道很新鲜,好像刚刚才生。”

    李维正立刻向四周望去,忽然,他看见了,在三里外的一片树林旁,几匹马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树林。

    “我没猜错的话,应是秦王之人下的手。”

    李维正一振缰绳,向树林那边冲去,刚走没几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一匹马奔了回来,估计是逃走的马恋主,又回来了,马鞍上挂着一只皮囊,李维正随手摘下皮囊,催马和杨宁继续向前奔行,片刻,两人冲至树林边,却猛地勒住了马,只见树林旁的一口水塘中飘满了尸体,正是武湖酒楼中看到的那群镖师。

    “五哥,好像只有九具尸体,怎么少了一人?”杨宁举目四望,现在水塘东面有一条水迹,拖入一蓬灌木丛里,他飞跑过去查看,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五哥快来,这里有一人,好像还有一口气。”

    这时,李维正在路旁查看那只皮囊,刚打开,忽然听见喊声,他立刻将皮囊塞进马袋中,催马疾奔上前,只见草丛里躺着一人,就是那个为的光头大汉,他一条腿已经没有了,一柄剑从后背刺入、前胸穿出,就在李维正奔近时,他刚刚断气。

    “他说了什么?”

    杨宁站起了,叹了口气道:“他什么也没说。”

    “搜搜他身上有什么,比如腰牌之类的东西。”

    “我已经看过,绳子被割断一半,腰牌已经没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杨宁十分无奈,凶手下手狠辣,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李维正见一群村民正向这边奔来,他当即道:“快走,有人来了。”

    两人调转马头刚要走,忽然,李维正现这个男子的脸形似乎有些怪异,一边脸颊鼓得很大,他心中一动,立刻跳下马蹲到死的身旁,他慢慢掰开死的嘴,将食指伸进嘴里轻轻一抠。

    这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生死一线

    

    杨宁去三木村打探消息了,李维正则先赶回了客栈,客栈里很安静,客人大多出去谋生了,堵在门口的几个暗娼劳碌一夜,也纷纷找地方歇息去了,只有客栈掌柜伏在柜台上小憩,院子里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睡意惺忪地抬起头,见是李维正进来,满脸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笑容可掬道:“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维正笑了笑便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刚到过道口,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嘱咐道:“我要休息,你不要来打扰我,知道吗?”

    “小的明白!”

    李维正快步上了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仔细地把门关严实,又拉上窗帘,这才走到自己的床前,他先打开在在空马上现的皮囊,抖出里面的东西,皮囊里面装了两千余贯纸钞和十几锭金银,还有就是一只紫檀木盒。

    他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圆鼓鼓的锦缎小包,约一颗核桃大小,锦包一头被绳子系紧,颇为沉重,他小心地拉开绳子,却一下子呆住了,布包里面竟装满了钻石,颗颗如黄豆粒大小,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他呆了半晌,慢慢地将钻石倒出来数了数,整整二十颗,李维正有些茫然了,二十颗钻石,这是怎么样一笔财富,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收好钻石,忽然又想起还有另一样东面,便快步走到桌案前,摸出从死嘴里抠出的东西,这是一枚蜡丸,封闭得十分完整,李维正轻轻捏碎蜡丸,抖出一团白色的绢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他并没有看内容,直接一眼瞥到信的落款,齐王榑。

    齐王朱榑是朱元璋第七子,封地在山东青州,手握军权,历史上曾多次率军随燕王远征蒙古,李维正倒吸一口冷气,连他也派人来争夺信件吗?

    他看了看绢绸上的内容,是朱榑写给湖广提刑按察使的亲笔信,请他协助自己找到那封信,若成功,他将以一袋金刚石相酬。

    李维正眉头紧皱,他也没有料到那封信会引这么大的风波,连齐王也不惜下血本争夺,他拿到那信有何用,太子若因此被废,东宫之位也轮不到他,难道...难道他是想和人交换什么不成?这时,李维正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人名:燕王朱棣。

    虽然目前还没有燕王的消息,但李维正却隐隐觉得齐王的背后或许就藏有燕王的影子,秦王手下也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背后对齐王系下了毒手。

    但最先得到偷信消息的是秦王,如果是秦王把消息透露给了齐王,那他们之间也不会互相残杀,这样就说明齐王的消息并不是从秦王这里得到,而是别有用心传播出去,这个人又会是谁?如果又是燕王,那么说明秦、燕之间不仅有勾结,而且也存在着极深的矛盾,正是这封齐王信,使李维正现这场幕后的戏倒比前台更加精彩,李维正不由笑了,这是他的第一功,这封信他要交给太子.

    李维正把东西收了起来,脑海里却在想着秦王派来的那个赵无忌,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秦王和燕王之间有勾结,这样一来,定远县刺杀案是秦王策划也能解释得通了。

    他现在很怀疑赵无忌就是定远县刺杀案的幕后策划,想起那次刺杀案组织之隐密有效和手段狠辣,如果真是同一人,这个赵无忌就非常难以对付了,自己才两个人,似乎少了一点,李维正考虑良久,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谁!’李维正眉头一怔问道。

    “爷,是我。”门口传来掌柜的声音,“我是来送开水。”

    “不是让你不要打扰我吗?”李维正快步走到门前,刚要开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住的可是预留房啊!预留房的规矩就是客人要求第一,自己已经说过不要打扰,掌柜怎么还来?

    不对!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就在他刚退后到一半的刹那,一把冷森森的长剑‘嚓’地一声穿门而出,闪电般刺向他的脸,李维正惊得魂飞魄散,退无可退,眼看长剑将透脑而入,剑尖却在离他眉心半寸处到底了。

    机会稍纵即失,李维正一个侧翻,滚出了两丈远,旁边有一把椅子,他随即一脚将椅子向木门蹬去,翻身冲进里屋,就在同一时刻,‘砰’地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一个大洞,一个黑衣人团身滚入,正撞在迎面而来的椅子上,他挥剑将椅子劈成碎片,不加思索地一扬手,一道黑影从他腕下射出,直射李维正,此时的李维正跳上桌子刚要跃窗而出,左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使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两人这一连窜的动作只在兔起鹘落间,局势便已经明了。

    黑衣人冲进了屋,离李维正不到两丈远,他取位在房门和窗户之间,控制住了李维正所有的退路,此时他倒不急了,半伏在地上,就象一只胜券在握的毒蛇,目光冷锐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汗水已经湿透了李维正的衣服,一阵阵胀痛从他小腿肚传来,他开始感觉到头目眩晕,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

    忽然,他似乎看见窗外晃过一道黑影,念头一闪,他毫不犹豫一脚向墙面踢去,求生的本能激了他的潜力,墙上顿时出木块碎裂的声音,黑衣人也现了他有逃生的可能,低喝一声,一剑光寒向他后背猛刺而来,李维正的思绪已经模糊了,毫无躲闪的意念,就在他即将丧命剑下的瞬间,三道寒光从窗外射入,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衣人空门大开的后脑。

    “五哥!”窗户那边传来杨宁的声音。

    李维正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树林中,身旁没有一个人,一阵寒风拂过,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火烧一样。

    ‘水!’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不过李维正一颗心也悄然落地,他的左腿还在,还有疼痛。

    “五哥别动!”杨宁拎着一壶水跑了过来,他一把按住李维正,“你的伤口刚止住血,不能动。”

    “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死了,多谢了。”李维正吃力地喘气道。

    “五哥,不要说话,先喝点水。”杨宁扶起李维正的头,给他灌了几口水,泉水冰凉沁脾,李维正心中的燥热渐渐平息下来,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之极,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数十道光柱从树梢射入林中,光柱中雾气翻腾,树林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腿上的疼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虽然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但思路却很清晰,这时,不远处传来杨宁的声音,“马车就停在这里,担架随我进去抬人。”

    随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人在他身下问道:“老爷,就是他么?”

    李维正这才现自己悬在半空中,杨宁用藤条给他编了一个吊蓝,杨宁走上前,见李维正已经醒了,便笑道:“五哥别动,我放你下来。”

    吊蓝缓缓放下,几个农夫索性也不用担架,直接抬着吊蓝把他挪到树林外,林外停了一辆马车,农夫小心翼翼将他移入马车,杨宁拎着物品也坐了上来,马车缓缓启动,向不远处的官道驰去。

    马车虽然颠簸起伏,但杨宁考虑得很周到,下面垫了厚厚的褥子,丝毫感觉不到震动,李维正侧头看了一眼窗外,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武昌府。”杨宁一边给他检查腿上的伤势,一边道:“我去三木村调查,和那个包打听说的一样,姓严的家丁十天前回来过一次,随即又去了武昌府,村里好多人都知道。”

    李维正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在水塘现尸体时有些大意了。”

    “是的,他们一定还躲在树林里窥视,我在三木村现有人跟踪,这才想到你的安危,急忙赶来,差一点就误了你,这是我的责任!”杨宁口气充满了自责。

    “这怎么能怪你呢?”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我也会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不!五哥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实在是这个刺客厉害之极,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事实上五哥腿上中箭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一直在等待机会,要不是五哥踢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也无法得手,五哥反应之敏锐着实令人惊叹!”

    “我的腿伤怎么样,能恢复吗?”李维正笑了笑,又岔开了话题。

    “没有伤筋骨,问题不大,是手弩射出的短箭,虽然箭头有毒,但我还能对付,五哥好好将养一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李维正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个客栈掌柜呢?”

    “已经死了,被刺客割断了喉咙。”

    李维正松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此去武昌不知又会遇到怎样云诡波谲的斗争?

第三十七章 公私兼顾

    

    武昌是湖广行省的中心,扼东西南北要道,富饶繁盛、人口众多,是天下大城之一,洪武二十三年的春天,蓝玉率大军平施南、忠建叛蛮(现湖北施恩),武昌便是大军的后勤基地,三月初,大军离武昌西去,武昌恢复了平静,但就在这貌似平静的下面却暗流汹涌,一封关于蓝玉和太子朱标勾结的信件引了各大势力的争夺,三月的武昌城风起云涌,鹿死谁手、未为可知。

    这天中午,刚刚赶到武昌的李维正带着杨宁在黄鹤楼附近寻找空房。

    “知道吗?我最喜欢那句诗,‘此地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道尽了人间的沧海桑田,所以我一直有个愿望,住在黄鹤楼边,天天看着它。”

    李维正已经勉强能自己走路,他柱着一根单拐,显得颇为滑稽,他指着附近的房子笑道:“这里地势开阔,正好一览全景。”

    杨宁却皱着眉头,犹豫好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五哥,为什么我们不住客栈,却要来租房呢?”

    “住客栈要登记姓名情况,容易被有心人现,还是租房隐密,其实最隐密的办法是去当叫花子,保证无人过问。”说到这里,李维正忍不住自己都笑了起来。

    这时,领他们看房的车夫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对他二人陪笑道:“两位公子爷,这座宅子最符合你们的要求,又宽敞又能推窗便看到黄鹤楼,这是我亲戚的房子,一个月一贯钱,不能再便宜了。”

    李维正进屋扫了一眼,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是棵老槐树,已经吐出新芽,房子看起来刚翻新过,十分干净整洁,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么决定了,你去把房东叫来,我付钱给他。”

    车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不瞒你说,我就是房东。”

    “你这家伙,怕我压价是么。”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取出二十贯钱递给他道:“先租三个月,其他钱是我雇你的马车,你也住在这里,我们可以随时可以出去。”

    车夫大喜,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能赚三五贯钱,这下可了一笔小财,他接过钱慌忙道:“我先回去取点东西,再把老婆也接来,给两位爷烧水做饭,我家离这里不远,马上就来。”

    马车夫赶着马车匆匆去了,杨宁却笑道:“以五哥的精明怎么这样大意,无凭无据就让他走了,如果他骗你或是诈你怎么办?”

    李维正却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的,来得容易,他要骗我也认了,咱们是为做大事而来,犯不着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伤脑筋。”

    说到大事,杨宁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他沉思一下便问道:“我们已经到了武昌,不知五哥准备从何入手?”

    李维正走到井台边坐下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觉得要在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中找一个可能存在、又可能不存在的人无疑大海捞针一般,不仅是我们,就是俞平、秦王还是蓝玉他们的人都难以办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地头蛇的势力,象官府的衙役之类,我是最清楚,别看他们地位低,要他们找人,却是最合适不过。”

    “五哥的意思是让我们找武昌知府?”杨宁摇了摇头,“我估计蓝玉、俞平他们都已经找过了,我们再去凑热闹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李维正却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要问了,我等会儿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吧!”

    “五哥不要我护卫吗?”

    “不用了,只是一件私事。”

    ‘私事?’杨宁一头雾水,五哥在武昌会有什么私事。

    和今天的武汉一样,与武昌府隔江相望的便是汉阳府,汉阳城位于两江交汇之处,虽然比不得武昌商业繁华、人口众多,但也土地丰腴、物产富饶,从武昌到汉阳,明朝时并没有什么跨江大桥,全靠大船摆渡,下午时分,李维正来到了渡江码头。

    他确实有私事,李维正从小订了一门亲,是邻村叶员外的小孙女,叶员外的长子十年前考中进士出去做了官,三年前叶员外去世后,叶家长子便将妻子和儿女接去了官衙,从此老李维正和未婚妻劳燕分飞、音信渺无,老李维正已经消失,新李维正继承了他的皮囊、继承了他的身份,自然也继承了这门婚姻,而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正是汉阳府知府。

    各位可能还记得,李维正在现哑妹会说话那个晚上曾和父亲谈了一席话,就是关于退婚之事,这退婚一事在李家闹得颇大,前任李维正就是因为退婚之事和杨缨吵翻,一怒跳了井,新任李维正也继承了前任的遗志,一定要把退婚进行到底。

    在李家只有杨缨坚决反对退婚,她认为叶家是官宦人家,能攀上这门亲有利于李家展,至于李员外,虽然他是妇唱夫随,但他心底下的儿媳妇标准最好是大屁股大那种,能给他多生多养孙子,而叶家小姐身子单薄,不符合他的条件,他心有不喜,不过他的态度不重要,一直以来他的态度就是摇摆不定,儿强随儿、妻硬随妻,不过这次杨缨却破天荒地同意了退婚,并亲自给李维正准备了退婚书,这不,退婚书就在李维正的手上,一只厚厚的信封,口封得很牢,李维正也没有打开看过,估摸着就是叶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之类。

    退婚书他一直随身带着,这次来武昌办事,李维正决定顺便把婚也退了,说不定叶伯父内疚之下,还肯帮忙找人。

    “李公子,前面就是渡口,我这马车不能乘船,要不我扶你过江,再替你找辆马车?”车夫见李维正还柱着拐杖,心中十分内疚。

    “你回去吧!我不碍事,对了,如果我今天回不来,就告诉杨爷,照我早上吩咐的话去做。”

    车夫万分抱歉地去了,李维正慢慢地走到渡口前,渡口上只有一小一大两艘船,小船做工考究、雕梁画栋,船头上站着两名大汉,显然是私家船只;而大的渡船则是公共船只,体型很大,至少可以一次载渡两三百人,渡口的乘客正在上船,大多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许多汉阳人就是特地过江来武昌购物。

    李维正交了二十文钱上了船,走过挤满人群的甲板,又走过一片喧闹的船舱,来到了后区,这里明显的安静了许多,大多是两人间、三人间的船舱,最顶头就是单人上舱了。

    “这位公子,可是要坐船舱。”一名船员热情地上来招呼。

    李维正递给他两贯钱,“我要一间单人上舱。”

    单人舱只要一贯钱,另一贯钱自然就是船员的小费了,“有!有!”船员兴高采烈地上前替他拎东西,一边笑道:“公子运气很好,这种上舱我们一共只有三间,两间已经满了,现在只剩一间,正好给公子赶上了。”

    “公子请进!”船员推开一间船舱,里面果然是单间,十分干净整洁,有床有椅子,一张小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和点心。

    “公子请休息,马上就有人送茶来。”

    ‘起船喽!’远远的喊声传来,船身晃了一下,慢慢地驶离了码头。

    李维正走到窗前,凝望着大江平阔,一层薄雾弥漫在江面之上,令他心胸豁然开朗,这几日寻找信件的压力也渐渐地松懈下来。

    来到大明已经半年,因机缘巧合,他投到了太子帐下,也有幸成为人人羡慕的锦衣卫百户,这就是他的理想吗?李维正微微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该是什么,他曾经想象过自己成为朝廷大员,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可当他真的靠近了这个门,他才现自己想得是多么简单幼稚,他有什么?胸无安邦之策,腹无锦绣之才,仅仅知道一点历史的走向,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就算找到朱元璋大声叫喊,你的儿子将夺取你孙子之位,他会相信吗?会因此幡然醒悟,撤销藩国之策吗?

    不会,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先知,朱元璋不会相信,王公大臣不会相信,就连这艘船上的普通百姓也不会相信,历史是权力的游戏,他想参与这个游戏,先就是要得到权力,可是他的权力又在哪里呢?

    就在李维正凝望着大江思绪万千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李维正回头,只见舱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绿裳的少女,看打扮是个丫鬟,李维正温和地笑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家小姐刚上船,可单间上舱却满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让我换一换,是吧?”李维正替她出了一个主意道:“其实你们人多,包下双人间不也一样吗?”

    “可是那种房间太脏,味道很难闻,我家小姐实在是....这位大哥就行行好吧!”丫鬟满脸恳求,不停向他作揖。

    其实渡江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之事,李维正只想安静想些事情,坐哪个船舱倒也无所谓,他见这小丫鬟态度恳切,便笑了笑,准备去取东西,就在这时,一名长相凶恶的男子上前吼道:“和他说什么废话,一脚踢出去就是了。”

    李维正要碰到行李的手却又收了回来,他站起身冷冷道:“抱歉!我这船舱我不想换了。”

第三十八章 初见叶女

    

    “都怪你!”丫鬟气得一跺脚,埋怨那男子道:“你凶什么凶,人家都肯让了,现在该怎么办?你给小姐解释去。”

    那男子面上挂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李维正骂道:“小子不识相吗?”

    李维正懒得理他,坐回椅子只管低头喝茶。

    “好!你等着。”那男子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李维正知道他找帮手去了,便上前对小丫鬟笑道:“很抱歉了,我这个人有个臭脾气,吃软不吃硬,你先回去吧!告诉你家小姐,让这个人来道歉,我就让。”

    丫鬟叹了口气道:“这人是楚王府的家人,护送我家小姐过江,小姐也管不了他,他们有两个人,打起来你会吃亏的,要不我去给小姐说一声。”

    李维正恍然,原来是楚王府的家人,难怪这么强横,他的腿有伤,根本就无法和人动手,可是要他在拳头下服软,却也休想,他便对丫鬟道:“我自己会处理,你去吧!”

    丫鬟满眼忧色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李维正是锦衣卫百户,当然不会惧怕这些小混混,但他却不想轻易暴露身份,他向两边看了看,正好见刚才那船员向这边走来,便向他招了招手。

    “公子,有事请吩咐。”船员得了他一贯钱的小费,对他十分恭敬。

    李维正取出了五百贯钱,对他道:“刚才有个小贼来偷我东西,被我现,我担心他会纠集同伙来报复,你去给我找十几个弟兄来,假如能护我安全,这五百贯钱就归你们。”

    船员眼睛都瞪大了,五百贯钱,这要他多少年才能挣到,他声音都颤抖了,“公子放心!包...包在我身上。”

    他转身便向船尾狂奔而去,李维正又回了船舱,将锦衣卫腰牌握在手上,假如楚王府中人先赶到,或是船员惧怕楚王的权势,只能用它了。

    片刻,船舱两头同时传来了奔跑声,楚王府这边只有两人,那船员那边却有十几人,“直娘贼,敢在我船上撒野,给我打!”

    船员得钱心切,唯恐这两人见势弱跑了,不由分说动手便打,船舱外只听一阵叫骂乱喊,混乱中只听一人大喊:“我们可是楚王府的护院,你们不想混了吗?”

    船舱外霎时安静下来,只隐隐听见船员的互相埋怨声,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群船员竟一哄地逃跑了,钱虽然想要,但小命却更重要,得罪了楚王府的人,他们真不能在这里混了。

    ‘砰!’地一声,舱门被一脚踢开了,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恶狠狠地盯着李维正,“有种啊!居然让船员出头,看来你小子挺有钱,好吧!拿一千贯钱来,这事就算了,否则老子今天扔你下江。”

    李维正冷笑一声,他刚要晃出锦衣卫腰牌,只听门口有人轻斥一声,“放肆!”

    只见舱门外停着一顶小轿,轿中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虽然生气,但声音却很动听,“我不要你们韩千户护送就是讨厌你们这些欺压良善之人,还不快给我退下。”

    “小姐不肯坐我们王府的船,韩千户还在生气呢,小姐还是先道歉后再来管我们吧!我们可不敢栽了楚王府的名头,小姐请回!”

    两人显然并不买这个小姐的帐,船舱内外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小轿中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这位公子,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了。”

    李维正感激地向轿子行了一礼,“多谢小姐出头,等我了结这件事,船舱就让给你。”

    ‘啊!’轿子中忽然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但李维正却没有在意,他一侧身,在舱外人难以看到的角度将锦衣卫腰牌一晃,低声道:“快滚!”

    两名楚王府的家人顿时脸色大变,眼中皆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向后连退了两步,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露了相。

    见两人跑了,李维正拎起行礼,对轿中小姐和丫鬟笑道:“这船舱就让给你们了。”

    船舱外通道狭窄,轿子占去了大半,李维正侧着身子走过轿子,从半透明的轻纱轿帘中隐隐可以看见坐里面的小姐,让李维正有些诧异的是她竟是低着头,旁边的小丫鬟倒是笑吟吟地向他点头,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李维正见她有趣,不由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靠岸了!”艄公一声高呼,船缓缓靠向码头,船身剧烈晃了一下,停稳了,随着船板搭上岸,船上的旅客们纷纷涌下船,李维正拎起行李随大众下船,腿上伤势已经问题不大,他索性拐杖也不用了,一瘸一拐地跟在人群后面,这时,那船员上前,惭愧地道:“对不起公子,楚王府中人我们真不敢惹,钱我就不要了。”

    “没事,揍得他们鼻青脸肿我也很解气。”

    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两百贯钱塞给他笑道:“拿去分给弟兄们吧!大家交个朋友。”

    “谢谢了!”船员感激不尽地收了钱,又替他接过行李,“那我送公子下船。”

    走到船板处,李维正忽然想起什么,他一回头见轿子还停在舱门口,似乎要最后下船,旁边小丫鬟见他回头,便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公子保重!”

    “你们也保重!”李维正挥了挥手,随人流下船去了。

    岸边待雇的马车颇多,他雇了一辆马车,便直接向知府衙门而去。

    汉阳府衙位于城北,为典型的前衙后居的结构,叶知府一家就住在府衙的后宅,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衙门紧闭,看样子已经结束公务了,李维正绕到侧门,侧门主要是给叶知府家人出入,就仿佛平常人家的正门一样,有台阶、车道,旁边还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台阶上站着两名看门的家人,李维正上前施礼道:“请转告叶知府,我是临淮县老家来的亲戚,我叫李维正,特来求见。”

    家人听他口音和老爷一样,不敢怠慢,连忙道:“公子请稍候。”

    他飞奔进去,片刻,他又跑了回来,陪笑道:“老爷有请,请公子随我来。”

    叶府虽然是官衙的一半,但依然显得很气派,也很宽阔,而且叶府的下人明显要比李家多得多,还要负担一些师爷清客的费用,每月开支十分巨大,不过这钱却不是叶知府当官得来,明朝的官员素以俸禄低而著称,象他一个月的俸禄是二十四石,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绝不可能,主要是他的家境殷实,家里有钱粮可以补贴,也正因为这样,叶知府才能始终保持清廉的口碑,被锦衣卫查了几次都没问题,得到了朱元璋的赏识,从县丞一路高升,短短十年便升到了四品知府,而他的大部分同榜进士早已经人头落地,魂归黄泉了。

    虽然李维正是以婚姻要以感情基础为借口而坚决要退婚,事实上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妖魔化了的叶家小姐形象,他曾经偷偷问过不只一个下人,叶家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子,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话:‘左右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正是这句话使他在脑海中想当然地描绘出了叶家小姐的形象:一张长满了麻雀斑的脸,鼻子扁平,嘴总是合不拢,使得牙齿外露,头稀疏黄。

    况且他又有了个郭倩倩,郭倩倩是他早晚要收入房中之人,只是年纪尚小,身子单薄,还得多等上几年,虽然明朝不禁止多娶,不过要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上床,那也绝对不可能。

    刚走到叶知府的书房门前,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急急风风走出,差点和他迎面相撞,李维正吓得向旁边一闪,却一脚重重地踩在女子的鞋上。

    ‘哎呦!’女子痛得蹲了下去,眼看要摔坐在地上,“啊!对不起。”李维正一把扶住了她,女子又羞又急,用劲甩手道:“你这人,快放手!”

    李维正这才现着手处竟是女子丰软温热的膀弯,惊得他连忙松手,女子顿时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快快起来!”旁边一名婆子连忙将女子扶起来,狠狠瞪了李维正一眼。

    ‘小姐?’李维正脑海中一阵茫然,这个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叶家小姐么?

    这时,叶家小姐已经站了起来,李维正却吓了一大跳,暗暗忖道:她怎么这样高?

    虽然叶小姐和他前任从小定了亲,彼此也见过不知多少次,但李维正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她给人的第一映像就是高,几乎和他一样高了,按照后世的标准,她应在一米八左右,不过个子虽高,但身材十分匀称,苗条而不失丰满,她的脸颊富有轮廓,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嘴略显得有些大,但她的皮肤却极为白腻,而且充满了一种健康的光泽,神采飞扬,颇有现代女子味道,她这样的身材气质在后世是极为珍贵,可在明朝她这样高的女子就不受欢迎了,不过倒有点符合李员外的择媳标准。

    “你是....”叶小姐忽然认出了他,惊喜地喊道:“你是李大郎!”

    ‘你应该喊我李郎才对,’李维正心中暗道,他心中充满了惊疑,不是说是黄毛丫头吗?怎么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女大十八变吗?这身材,嘿!倒还真不赖,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叶小姐吓得连忙让开,“你快去吧!我父亲在里面等你呢。”

    李维正慢慢走进房间,关门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瞥了一眼,‘呃...她还是天足。’

第三十九章 意外发现

    

    叶知府名叫叶天明,年纪不到五十岁,三十八岁才考中二甲赐进士出身,是当时所有同榜进士年纪最老的一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受到了朱元璋的关注,称赞他百折不挠的上进精神,又一直欣赏他的清正廉明,他的每次升迁都是朱元璋御笔钦点,成为官场上的一道风景。

    叶天明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叶紫童,二十岁,性格象男孩,在她身上看不到‘文静’二字,行事风风火火,极为争强好胜,不像别的大家闺秀长年深居闺房不出,一有机会就喜欢偷跑出去逛街,处罚过多少次仍屡教不改,叶天明拿她也没有办法了,只盼着早点把她嫁出去省心,可托了不知多少媒人,对方一听说是她,就连连摇头,至今也没有人家敢娶她。

    她的性格豪爽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她身材太高的缘故,这使得叶天明为她的终身大事揪心不已,本来他有几个门生倒勉强愿意娶她,可她却说别人是看中了父亲的地位,死活不愿意,其实叶天明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她那样高的个子,又是天足,年纪也不小了,不是看中自己的地位谁肯娶她。

    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叶苏童却和姐姐恰恰相反,性格文静,端庄美貌,倾慕她的年轻人不计其数,不过她从小便许给了邻村李员外的儿子李维正,这两年已经有好几个京中大员表示愿与叶家联姻,甚至楚王也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叶苏童嫁给他的大舅子,很明显他们都是看中了自己的官途前景,但叶天明最终还是以已经许人儿婉拒了他们。

    对女儿的婚事,叶天明一直就相当重视,这并不仅仅是出于对女儿的关心,更多是对自己官场生涯和叶家命运的慎重,虽然他一直在地方为官,但他对官场世态却洞察颇深,他知道联姻其实只是一种纽带,它是将两个家族连为一体,共损共荣,这本来是正常的官场交易,但在明初却有点例外,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起,到后来的郭恒案、空印案,一连串的大屠杀中,许多本身清廉的官员就是因联姻所累而被灭门,尤其胡惟庸案,虽然已过去十几年,但至今没有结束,这两年阴云悄聚,眼看一场风暴将起,在这种情况下,叶天明怎会轻易将自己陷于险境,他宁可让两个女儿嫁一个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李维正屡屡落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嫌弃,他自己也是考了十几年才中进士,更能体会读书的艰辛,所以他也不提成婚之事,总想等着未来女婿考中秀才后再给他们完婚。

    不料这几个月情况却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他得到家乡的一点风声,说李员外的儿子居然想退婚,甚至还为此跳了井,险些死掉,这使得他心中十分不悦,他知道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了官,李员外觉得高攀不上的缘故,可他是那种势利的人吗?何况这又是从小就定的亲,若退婚之事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存?将来苏童又怎么嫁人。

    门开了,李维正走了进来,叶天明克制住内心的不悦,脸上的神情也由阴沉变得温和起来,他不想在晚辈面前失去风度,更要问清楚退婚的原因。

    李维正进了叶天明的书房,四周打量了一圈,书房给他第一感觉就是书多,简直就是书的海洋,四壁除了门窗外都是书架,直冲屋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书籍,地上也摆放着十几口木箱,有些箱盖半开着,里面堆满了书画,整个房间除了书外,就是窗前放着一桌一椅,在桌子旁还有一只小香炉,青烟袅袅,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此时,书房的主人也就是他的未来丈人,正坐在椅上,含笑望着他走进来。

    和他想象一样,叶天明是一个清矍儒雅的文人,三缕长须飘然于胸,和善的目光中却又透出一丝精明,很明显,他们应该早就认识,李维正急上前一步深深施礼道:“维正参见叶世伯。”

    “贤侄什么时候到的?你父亲身体如何?”叶天明说话很慢,却很清晰,一开口便控制住了局面,他善于把握住谈话的节奏,让对方跟着他的思路走。

    “回禀世伯,小侄刚到,奉父亲之命来武昌买稻种,顺便想商谈退”

    不等他说完,叶天明便打断了他,话题一转又问道:“你明年的县试准备得如何?虽然你屡考未中,但我希望你这一次能考上,再努努力,连府试、院试一起考过,先拿到一个秀才功名,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在三十岁前能中举人便可以了,我虽然也考了十几年进士,但我在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岁中举人,维正,我对你的要求已经够宽松了。”

    李维正听他处处以父辈自居,就仿佛自己已经是他女婿一样,心中虽好笑,但口中只得唯唯诺诺道:“侄儿明白世伯的期望,侄儿这次来”

    叶天明还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一摆又笑道:“你可知道,你的名‘维正’,还是我给你起的,本来你父亲给你起名李维富,小名狗儿,可我觉得这个名太俗,就给你起名为‘维正’,小名‘大郎’,希望你能一生品行端正,还有你的表字‘修廉’也是这个意思,而小女‘苏童’这个名字却是你母亲起的,你母亲是苏州人,希望从小女身上能得到思乡的慰籍。”

    李维正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字‘修廉’,虽然这让他有些走神,但叶天明后面的话他却听明白了,你小子这门亲可是你母亲订下的,你若敢悔婚就等着背负不孝的罪名吧!这就像兵法中的包抄战术,一下子断了他的后路。

    李维正犹豫了,虽然叶小姐的身材使他相当满意,但她的性格呢?官家小姐的娇蛮他能否适应,仅仅看一眼身材就要娶回家,这可不是他李维正的风格,两情相悦才是婚姻的基础,如果就这样草率决定了,那对自己也是一种不负责任,退婚的想法在李维正头脑中已根深蒂固,虽然叶小姐的身材相貌使他一时彷徨,但沉思良久,他还是从怀中取出退婚信,恭恭敬敬递上去道:“这是家父给世伯的信,请世伯过目。”

    叶天明慢慢接过信,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信中内容会是什么,沉吟良久,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始终是无缘。’

    他拆开信,展开了厚厚的信纸,忽然,他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李维正,脸色由阴转为晴朗,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贤侄,你把你们家的帐簿给我干嘛?”

    李维正瞠目结舌,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他的脑细胞突然爆了预谋已久的罢工一样,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脑细胞劳资双方似乎达成了妥协,他终于反应过来,不用说,这一定是继母杨缨动的手脚,偷梁换柱,自己巴巴儿跑来退婚,又是思想斗争又是下决心,最后却被杨缨摆了一道。

    这时,叶天明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了,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高攀叶家,有这样的志气很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自立,不过你的婚事是你母亲所定,你总不能让你母亲在九泉下不安吧!难得来一趟,就在武昌好好玩一玩,我让苏童带你去各处游览。”

    叶天明说到这,忽然脸一沉,对门口呵斥道:“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以为我没看见你吗?”

    李维正愕然,他一回头,从门缝里只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身材高挑,好像就是刚才的叶小姐,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这种情况下,叶天明应把她叫进来和自己见一面才对,难道是男女大防?这也不对,从她一对天足来看,叶伯父应该是个开明之人,他还让她陪自己去游览呢!

    李维正转过头,目光无意中落在叶天明的桌案上,忽然,他被桌案上的一件物品惊呆了,玉貔貅!蓝玉府中同时被盗的玉貔貅正静静地躺在叶天明的书桌上,他曾经看配对的另一只,就和眼前这只一模一样,李维正激动得差点喊了出来。

    “贤侄,你怎么了?”叶天明现了他眼中的异样。

    “没什么。”李维正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露声色地指着桌上的玉貔貅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世伯,这应该是一对吧!”

    “没错,应该是一对,可惜我只有一只。”叶天明拾起玉貔貅,爱抚地摸了它一下笑道:“这是五天前紫童买来送我的。”

    说到这,叶天明忽然急问李维正道:“贤侄说见过另一只,是在哪里见到的?”

    “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叶世伯给我看一看,或许我能想起来。”

    李维正接过玉貔貅,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番,目光却迅速在玉貔貅的脚上扫了一眼,没错,就是它,在蓝玉府看到的那只足上刻有一个‘蓝’字,而这只玉貔貅足上却刻了一个‘玉’字,合起来就是蓝玉。

    果然就是它,李维正的心中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把玉貔貅还给叶天明,若无其事地道:“好像又有一点点不同,伯父刚才说是紫童买的,紫童是谁?”

    “你忘了吗?我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苏童和你定亲,大女儿不就是紫童么?刚才躲在门缝偷听的那个。”

    刚才....李维正愣住了,刚才那个性感尤物难道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吗?

第四十章 叶家姐妹(上)

    

    夜色中,李维正背着手在客房的小院里来回踱步,整个客房只住着李维正一人,显得颇为清冷,今天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未婚妻,又是新线索,使他心中颇为杂乱,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时,小院门口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确定了院中只有李维正一人,她忽然冷笑一声走了进来,双手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他道:“李大郎,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来退婚,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亏我妹子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

    李维正回头望着这个被自己误以为是未婚妻的大姨子,他却没有注意她说什么,而是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叶苏童会不会也和她一样高?不过这念头一闪便过了,玉貔貅的来历还在她的身上了,这才是她的重要性,他试探地笑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去逛街?”

    叶紫童见他嬉皮笑脸,没有半点悔改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这个李维正自小就经常和她打架,而且从来就不肯让她一步,现在又笑得这个鬼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打架赢了一样,她阴沉着脸道:“我喜不喜欢逛街关你什么事,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妹妹退婚?”

    “你说呢,你不觉得我们两家有点不门当户对吗?”李维正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葛,便随口应付她道。

    “狗屁门当户对!”

    叶紫童顿时火冒三丈,她盯着李维正,恨得牙直痒痒,就恨不得把这个五年考不上秀才还满口冒酸气的书呆子掐死。

    “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有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重要吗?我妹妹堂堂的知府千金小姐都没有这种想法,你倒先嫌弃了,难道你娶个只会生娃的母猪进家就心满意足,就门当户对了吗?”

    叶紫童越说越怒,又想起小时候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新仇旧恨一时迸,她见门旁有把竹扫帚,便抡起来向李维正打去,“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没有骨气、没有志气,不敢承担责任,就只知道逃避的窝囊男人,给我滚出去,我妹妹不稀罕嫁给你!”

    李维正腿不方便,避闪不及,背上腿上一连挨了几扫帚,他也有些恼火了,伸手一把夺过扫帚,怒道:“这就是你们叶家的待客之道吗?好!我现在就走,你去给你父亲解释吧!”

    他扔下扫帚怒气冲冲地向外便走,叶紫童了一通脾气,气也消了,见李维正真的要走,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慌忙跑到他前面拦住去路,“你不能走!”

    “你不是让我滚吗?”

    李维正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如你意就是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

    “李大郎!”叶紫童狠狠一跺脚,她使劲地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刚才...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了!”

    李维正停住脚步,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这大姨子来时风雨雷暴,瞬间又烟消云散了,直来直去倒也有趣,他转身刚要说话,忽然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腿伤的疼痛就仿佛被万千毒蛇噬咬一般,疼得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滚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叶紫童慌了手脚,她蹲下来,却一眼看见了大片鲜血顺着李维正的腿向下直流,吓得她叫苦不迭,“你难道是鸡蛋做的吗?怎么一打就破!”

    她站起来就要喊人,李维正却一把抓住她,“别声张,你父亲会怪你的。”

    叶紫童这才醒悟,他腿上有伤,却被自己鲁莽打迸裂了伤口,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紧张地问道:“这下该怎么办?”

    “先把我扶到房间去。”

    叶紫童连忙搀起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屋,她把李维正扶到床头坐下,又去点亮了灯,叶紫童见他脸色苍白,腿上血止不住往下流,心中慌乱之极。

    “你去帮我找一点金创药和干净棉布来,其他事情就不用你忙了,我自己会处理。”

    “哦!”叶紫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李维正咬着牙把袜子脱了,见刚刚结疮的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虽流得多,但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现在就害怕感染。

    很快,叶紫童拿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她见李维正腿上全是血,不由吓得心惊胆颤,把盒子递了过来,“给你!”

    李维正接过盒子,又指了指脸盆道:“院里有口井,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

    叶紫童十分听话,拿着脸盆出去,久等不见她打水来,李维正刚要问,忽然听见院子‘哐当!’一声,随即是叶紫童的惊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嘟囔埋怨声,“是谁把扫帚乱扔!”

    又过了半晌,才见她端了一盆水进来,头上、身上全是水渍,李维正见她狼狈,也忍不住笑了。

    “不准笑!”叶紫童脸胀得通红,“人家这是第一次打水。”

    “好!好!我不笑就是了,你去吧!其它事情我自己来。”

    叶紫童虽然想走,可觉得这样一走又有点不仗义,正在犹豫时,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李公子在吗?”

    叶紫童吓得一激灵,这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去可不得了,她急得团团直转,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李维正却微微一笑,示意她安静下来。

    “我不方便开门,有什么事吗?”

    “老祖母要见你,在大堂,请李公子过去。”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待丫鬟走了,李维正便对叶紫童道:“你去吧!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大郎,今晚真的对不起!”叶紫童低声道了歉,转身便飞奔而去。

    “哎!等一等。”李维正忽然想起那个玉貔貅的来历还没问,但叶紫童已经跑远了。

    上完药,李维正换了一身衣服,又慢慢走了几步,觉得勉强还能走,便出了门,一瘸一拐向正堂走去。

    叶老夫人今年七十岁,年轻是也曾是大家闺秀,据说父亲是元大都的汉人高官,在元朝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她父亲失利,家庭也受到了冲击,为了保护妻女,她的父亲便将她下嫁给了一个江南大地主朋友的儿子,也就是叶老员外,明朝建立后,朱元璋迁天下十四万富户至凤阳定居,叶家也从苏州被迁到了临淮县,由于李员外的妻子与叶家是同乡的缘故,两家遂成为莫逆之交,当然和李家庙小和尚穷的家境相比,叶家属于财力雄厚的大地主,土地虽不多,但祖上的积蓄便已经够他们几代子孙享用了。

    叶老太太是个福气人,身在乱世而能得富贵,儿子最终做了官,还当了知府,家道兴旺、子孙满堂,她已经知足了,此刻老太太穿着一身青色的五蝠捧寿大襟袍,袍子下摆绣了几朵富贵牡丹,她正坐在一张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和子孙们闲聊家常。

    厅堂宽大,灯火通明,一家济济一堂,儿子叶天明和儿媳岳氏分坐左右,岳氏也就是李维正未来的丈母娘,她的目光不时向厅外张望,瞅着准女婿进来。

    旁边两排椅子则坐着叶家姐妹和叶天明的两个儿子,长子叶如棠旁边则坐着他的妻子,抱着老太太的重孙,另外寄住在叶家的叶夫人的两个侄女也坐在其中,除了主人外,一群贴身丫鬟则分别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连叶天明的三个小妾也出席了,这实际上就是叶家对李维正的一次集体面试。

    李维正慢慢走了进来,叶天明见他的腿似乎有些异常,便关切地问道:“贤侄,你的腿怎么了?”

    “我今天渡船时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碍事。”李维正一边说,一边向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叶紫童一脸肃然,正端杯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仿佛根本不认识李维正。

    在她身旁就是妹妹叶苏童,这时,李维正终于见到了自己未婚妻的模样,只见她年纪约十五六岁,身量中等,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襦裙,腰间系一条打成八宝结的腰带,长长的坠下,胸前小巧而丰满的更显得身材苗条而婀娜,她的肌肤雪白如凝脂,一对乌光的鬓角弯弯地垂在鹅蛋形的脸颊旁,衬着细而修长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温柔如一泓潭水般深沉的美目,小而圆的嘴唇,秀梳成双环照月髻,她此刻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显得秀丽而稳重。

    当李维正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时,叶苏童也抬头看见了他,她浅浅一笑,极有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李维正心中忽然感到有一点不是滋味,尽管叶苏童的美貌艳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她的礼貌和平静却让他隐隐觉得她其实并不欢迎自己到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人家,以前那个不求上进的李维正又有何德何能娶这样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呢?

    目光稍移,他忽然现叶苏童身后的丫鬟向自己偷偷挤了一下眼睛,这下,李维正真的愣住了,她不就是渡船上要和自己换船舱的那个小丫鬟吗?

第四十一章 叶家姐妹(中)

    

    这时,叶天明咳嗽一声,打断了李维正的茫然,他微微笑道:“贤侄,你腿上若不便,就不用下跪了。”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忍住腿痛,缓缓跪下,恭恭敬敬道:“孙儿李维正给老祖母问安,祝老祖母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呵呵!这就是我的孙女婿吗?腿不便就快快起来!”老太太被他的甜嘴哄得心花怒放,她上下打量李维正啧啧赞道:“几年不见,李大郎真长得一表人才了。”

    她忽然又望着叶紫童笑道:“疯丫头,你什么时候和李大郎成亲,早点给我生个重外孙子?”

    ‘噗!’叶紫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按着喉咙咳嗽不止,旁边叶苏童也愣住了,她茫然地望着母亲,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

    叶夫人知道老太太搞错了,她急忙站起来在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娘,你弄错了,不是紫童,是苏童。”

    叶老太太眨巴眨巴眼睛,她这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门笑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乱点鸳鸯,小童童,是祖母弄错了,向你道歉!”

    叶苏童站起来,盈盈施一礼道:“孙女不敢。”

    她抬起头,正好和李维正目光一触,脸一红,急忙别过头去,旁边叶夫人看在眼里,她会心一笑,便对自己的准女婿道:“大郎,明日老祖母要去天池寺烧香,你也一起去吧!”

    李维正犹豫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叶苏童,见她低头望着地上,目光中却带着一丝冷意,似乎此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李维正沉默了,男女感情这种事情最是微妙,有时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引起另一方的无限遐想,李维正被她冷淡的目光刺了一下,他又想到了船上之事,叶苏童当时一定是认出他来了,可她却不愿相认,这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般冷冷淡淡,不用说,是自己不该来,叶苏童的漠视刺痛了李维正的心,他躬身行了一礼笑道:“我倒是很想去,但腿上不方便,不如下回再去吧!”

    李维正的回答让老太太十分失望,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本来想大家一起高兴一下,我忘了大郎的腿伤。”

    她刚要吩咐大家散了,叶天明却站起来道:“贤侄,我下午还见你好好的,怎么现在反而严重了,是不是晚上又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哐当!’一声,有茶杯被打翻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叶紫童正手忙脚乱收拾一桌的水,叶天明眉头一皱道:“紫童,你这么心慌做什么?”

    “没、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叶紫童心慌意乱,她偷偷看了一眼李维正,向他投去乞求的目光。

    “其实我是怕不懂礼貌,扫了老祖母的兴。”李维正回头看了一眼叶紫童,便向叶老太太深施一礼,“如果老祖母不嫌大郎粗鲁,我愿给老祖母护轿。”

    旁边的叶苏童看了看李维正,又看了看姐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夜已经深了,叶苏童房内的灯还亮着,她坐在自己的绣房之中,怔怔地望着漫天星斗的夜空,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之色,今天李维正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她知道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如期而至了,他是来提亲吗?似乎父亲和母亲还有祖母都似乎答应了,可他们怎么不问问她呢?

    这时,一颗流星从天边掠过,叶苏童被流星的璀璨吸引住了,她呆呆地望着这颗流星消失。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在双方母亲的细心安排下,李维正便成了她从小除兄弟以外接触最多的男子,他比她长六岁,就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年幼的她,经常带她去捉蚂蚱、掏蟋蟀、摘野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时天多么蓝、云是那么的白,她又是那么无忧无虑的快乐。

    从她稍懂事起,她便知道,这个邻家大郎哥哥将成为她未来的夫婿,一株少女朦胧的爱苗便悄悄种在李维正的身上,在她的私人饰盒中甚至还叠有一方李维正给她摘杨梅所用的手绢,可是就从那时起,她就很少见到大郎哥哥了,她望月相思、对水惆怅,品茗着一个少女初恋时的哀愁与苦涩,后来她离开了家乡,那年她十三岁,他十九岁。

    三年时间,叶苏童从当年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同时她的心智也渐渐成熟了,她也知道婚姻并不是她夜夜凝望的那轮明月,她也知道李维正也不再是她从小拽着胳膊四处去逮蚂蚱、捉蟋蟀的大郎哥哥了,三年前,她听说了他第三次县试又落榜了,他由此性情变得孤僻、脾气变得暴躁等等事情,为此她揪心不已,她曾夜夜为他向上天祈祷,祈祷他能奋读书,早日金榜题名,为他自己、为了父母、也为了她挣回一份荣光。

    但是从家乡姐妹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李维正从此自暴自弃,不务正业混迹于乡间,斗鸡走狗、调戏妇女,起初她还不是很相信,但随着他第四次、第五次落榜,她相信了,她的心终于冷了,对他也由极度期盼变成了极度失望。

    她不在乎他有什么功名,但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品行不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男人,一个连最起码的县试都考不过的读书人,她怎么放心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给他。

    现在他居然来向自己求亲了,厚着脸皮,他完全忘了他当年的诺言,考上举人后再来迎娶自己,各种矛盾的心情,痛苦地绞缢着她的心,既为自己少女的初恋悲哀,又为李维正的堕落而痛心,更为她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而感到万分难过,她伏在桌上抽泣着,肩膀在柔和的灯光下抖动。

    汉阳佛道两教皆十分兴盛,著名的道教盛地武当山就位于汉阳西北二百里外的襄阳府境内,佛教也十分盛行,在汉阳府境内也有几座香火旺盛的老庙,天池寺就是其中之一,寺庙位于汉阳城背面的天池山上,所谓山也是相对于平原而言,平底高出两三百丈,树木浓郁,池口河环山绕流,风景十分秀丽,不仅可以烧香还愿,来这里踏青郊游,也是个好去处。

    时逢初春,天池山满山遍野梅花怒放,每天来这里赏梅的普通百姓络绎不绝,大路两边各种小商贩林立,有卖花样繁多的吃食,有卖木削的小刀剑,挑担的货郎,里面针头线脑、长命锁样样皆有,还有摆摊算命的,杂耍卖艺的,就仿佛一夜间生出了大大小小的蘑菇,形成了一个集市,场面十分热闹。

    叶老夫人一行天不亮便悄悄出了,雇来十几顶轿子,一众女眷男主在十几个家人的陪同下,向位于蔡店镇的天池寺行去。

    近中午时,众人方来到了天池寺,天池寺的方丈和尚们已经早一天得到知府家眷要来的消息,尽管叶知府以清廉而著称,但在烧香拜佛上还是与众不同,庙里的和尚特地给他们空出观音院,不对普通百姓开放。

    老太太和叶夫人自去烧香,男人们站在寺外等候。

    李维正惦记着玉貔貅之事,便进寺四下寻找叶紫童,找了一圈,听一个婆子说大小姐好像下山去玩了,他急忙向寺门走去,但刚走到门口,却迎面见叶苏童和她的丫鬟走来。

    叶苏童看见了他,她似乎想躲开,可犹豫了一下,便浅浅一笑,迎上来轻柔地问道:“李大哥,你要出去吗?”

    “我闷得慌,想下山去走走,二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叶苏童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不了,母亲还在等我去烧香,李大哥还是一个人去吧!”

    “那好!我先去了。”李维正见不远处一群丫鬟婆子都在捂嘴偷偷地看着自己笑,他浑身不自在,施一礼闪身就走。

    “李大哥。”叶苏童忽然又叫住了他。

    “二小姐还有事吗?”李维正停住脚笑道。

    叶苏童犹豫了一下,便摇摇头道:“没什么,对了,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不妨事了,你看!”李维正踢了踢腿笑道:“不是很好吗?”

    叶苏童默默点头,两人都没有话说,李维正想起昨天的事,便笑了笑道:“昨天船上多谢你了。”

    “没什么,昨天我也没有能帮助你。”说到这里,叶苏童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李大哥,昨天你拿什么给他们看,竟把他们吓成那样,一到岸就逃命似的跑了。”

    李维正脸上露出了难色,他随即诚恳地说道:“二小姐,我不想骗你,但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好吧!以后有机会你再告诉我。”叶苏童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关心的是李维正究竟想怎样处理他们的婚事,他和父亲谈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的事吗?”叶苏童终于鼓起勇气道:“我离开家乡时找过你,你亲口告诉我一定要考上举人后才来找我父亲,可是,你考上了吗?”

    李维正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心仿佛被狠狠戳了一刀,半晌,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注视着她的美目一字一句道:“叶小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无法告诉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一点,我不会再去考什么举人,我李维正堂堂七尺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如果小姐觉得嫁给我委屈了,那我答应你,我们的婚事从此一笔勾销,我祝小姐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言罢,他转身便扬长而去,叶苏童望着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可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喊出声,叶苏童望着李维正渐渐走远,‘真的要一笔勾销吗?可他又好像不是听说的那般品行不端的模样,’叶苏童又忽然想起了他在船上时的谦和宽容,这时,她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之感。

第四十二章 叶家姐妹(下)

    

    由于寺庙中有重要客人,许多香客都索性在山下暂时游逛等待,使得原本就颇热闹的山下小集市变得更加喧嚣嘈杂,李维正穿行在热闹的集市中,他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恍若后世小县里的赶集,一切都那么相似,捏糖人的、捏面人的、卖小吃、卖木制小刀枪剑戟的,还有摆摊算命、聚众赌博的,更多则是卖各种香蜡纸烛,热闹非常。

    这时,旁边一个小摊前忽然传来一阵高声叫嚷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撒谎!你明明是在骗人,哪有二十次都不中的,这钱我不能给!”

    “这位小姐,你可是亲眼目睹,我明明每次都给你看过结果,你怎么能耍赖呢!说好了一百文一次,一赔三,一共六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得给。”

    “姑奶奶没钱,不给又怎么样!”

    这时,李维正已经听出来,那女子不就是叶紫童的声音吗?他快步走上去,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向一个赌博小摊围拢过去,他挤了进去,果然是她,只见她寒着脸,比那瘦小的摊主高出大半个头,可眼睛里却分明有些慌乱,摆赌摊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干枯瘦小,一脸奸诈,在他面前的一块布上放着三个碗,碗中有一枚骰子,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叶紫童在和这男人赌博,估计是连输了二十把,无钱还赌债了。

    李维正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这碗中猫腻,一个知府的大小姐怎么玩得过这些油精似鬼的江湖骗子,虽然他并不在意叶紫童不像别的小姐那样深居内宅整日大门不出,不过眼前他却不太同情,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去烧香还愿,却跑来这里赌博,染上这个恶习一辈子就完了,他双手抱着胳膊,决定暂时不管,要让叶紫童得一个教训。

    那摆摊的男人见她赖帐,也冷笑着道:“没钱还敢来赌,很简单,你就去勾栏做一个月还债,老子有的是耐心等你。”

    叶紫童听得诧异,她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勾栏?”

    她话音刚落,旁边围观的人群哄地大笑起来,有人还流里流气地怪叫道:“大妹子真不知道么?跟哥哥走一趟,保证让你马上就明白,你这么高,我也不嫌弃。”

    李维正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叶紫童赖帐或许是赌品不好,但她毕竟只是女人,这汉子要钱可以好好说,但不该出言下流,他又见叶紫童眼中的慌张已经变成了惧意,脸胀得通红,使李维正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一步站了出来,对汉子淡淡一笑道:“我来和你赌一把如何?”

    叶紫童嘴上虽凶,但心中却害怕到了极点,她并不傻,从旁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她已经明白了勾栏不是什么好地方,估计是和青楼妓院一样肮脏的地方,可她又不敢露出知府之女的身份,那样爹爹知道会打死她的,正惶恐时,忽然见李维正出头了,她就象在绝境中突然见到了亲人,一下子躲在李维正的身后,低声颤抖着道:“李大郎,你要帮我这一次。”

    “放心吧!我的手气一向不错。”李维正上前一步,对那汉子道:“如何,敢和我赌一把吗?”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巴掌如蒲扇般大,他脸上的凶恶之色顿时去了,便点点头道:“那你打算怎么赌?”

    “很简单,就按你的规矩,一赔三,我只下一注,二两银子,如果我赢了,我妹子欠你的赌债正好一笔勾销。”李维正掏出一块碎银在摊上一拍道:“怎么样,敢赌吗?”

    “那你若输了呢?”

    李维正又取出一锭银子,托在手上道:“这是十两银子,只多不少,我若输了,连同她的六两银子,一共十二两,我全部给你,我好歹也赌了年,从来都认赌服输。”

    “李大哥不要赌,你会输的!”身后的叶紫童在他耳边悄声道,李维正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关切,和昨晚对自己凶巴巴的态度已完全判若两人,他心中对她的最后一丝不满也全部消失了,便柔声对她道:“妹子放心吧!我绝不会输。”

    他转回头,对那汉子冷冷道:“如何,敢赌这一把吗?”

    汉子额头上已经见汗了,对方的自信让他有些忐忑不安,这时,旁边的人都一起哄了起来,“真的不敢了吗?还摆什么摊赌博,趁早收摊滚回去吧!”

    那汉子拉不下这个面子,他一咬牙道:“好!老子就跟你赌这一把。”

    他立刻蹲了下来,将骰子在碗里一滚,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你看好了,你若找出这个骰子,就算你赢。”

    说着,三只碗飞快地在布上迅速交换,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最后竟疾若闪电一般,只看见影子一闪而过,根本就看不见碗,连李维正也暗暗赞叹不已,虽然他的手段不太光彩,但确实是吃这碗饭的料。

    汉子的手忽然停了,三只碗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布上,他铁青着脸道:“好了,你来下注吧!”

    李维正回头对叶紫童微微一笑道:“你看出来是哪个吗?”

    叶紫童摇了摇头,“我看得头都晕了,怎么会知道是哪一个。”

    “我却看出来了。”

    “真的!”叶紫童大为惊讶,“你真的看出是哪一个吗?”

    “若不相信我们也打个赌。”李维正笑道:“若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叶紫童的脸蓦地一红,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李维正兴致盎然,他又向周围人高声道:“各位朋友给我作个证,看看老李的赌品怎样。”

    众人一齐哄笑乱嚷道:“老李放心,我们都可以作证!”

    “好!那我就开始下注了。”

    李维正蹲了下来,他先指着左边的小碗道:“我刚才看得很清楚,这只碗是空的,所以我不会下注在这只碗上。”

    说着他把碗翻了过来,果然是空的,他笑了笑,又指着右边的碗道:“这只碗我也看得很清楚,也是空的,所以我还是不会下注在这只碗上。”

    他又把碗翻了过来,果然还是是空的,这时,李维正将所有的银子往中间碗上一放,紧紧盯着那汉子的眼睛道:“既然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那一定就是中间了。”

    汉子的脸胀得通红,额头上的汗已经流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对方下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维正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说,我还有必要把它翻过来吗?”

    汉子脸一阵白一阵红,他忽然向李维正深深施一礼道:“大哥,你赢了,她的六两银子就算我输给了你。”

    李维正也不再揭穿他,他将银子重新放入怀中,回头对叶紫童笑道:“走吧!我买个泥人送你,算是给你压惊。”

    叶紫童眼中又是敬佩又是疑惑,她见李维正已经走远,连忙追上来问道:“李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眼力真是让人吃惊啊!”

    李维正哈哈一笑,“实话告诉你吧!他在转动时,我根本就没看。”

    “没看,没看怎么知道?”叶紫童更加疑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她恍然大悟,跳起来便要去找那摆摊的算帐,可那人早已溜走,人影皆无,“大骗子!老天爷一定会用雷电劈死你。”叶紫童气得大骂,但也无可奈何。

    李维正买了两支仙女泥人递给她道:“一支送你,一支送你妹妹,我就不去寺院了,你送给她。”

    “你要走了吗?”叶紫童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失落。

    李维正笑了笑道:“我还有事,对了,你刚才可是答应了我一件事哦!”

    叶紫童脸一红低下了头,她轻轻晃着身子,捏着衣角低声道:“李大哥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给父亲的那个玉貔貅是在哪里买的?”

    叶紫童一呆,她没想到李维正居然是问这件事,心中有些失望,她想了想便道:“我是在汉阳的元庄解典铺偶然现,花了我所有的积蓄才买下。”

    李维正大喜,躬身向她施了一礼,“多谢妹子了。”

    叶紫童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想起一事,‘呀!’地一声,转身便慌慌张张向路边另一头跑去。

    李维正不知出了何事,便快步跟了上去,找到叶紫童时,他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叶紫童跪在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年约七八岁,脸有菜色、衣衫褴褛,头上插着一支草标,旁边一块肮脏的破布上写着四个字:卖身葬母。

    叶紫童从怀中掏出一把大钱,塞给了小姑娘,她叹了口气道:“姐姐没本事,不能给你更多的钱,这点钱你就先收下,等姐姐明天再拿钱给你,不要再卖身了,知道吗?”

    忽然,叶紫童若有所感,一扭头,现自己的肩头上竟放有一锭银子,她拾起银子慢慢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李维正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种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悄然涌进了她的心田。

第四十三章 无忌其人

    

    解典铺也就是后来的当铺,虽然元庄解典铺就在汉阳,但李维正并没有立即去寻找,他乘船渡了江,先返回了武昌。

    天已经黑了,一进门正好遇到杨宁要出去,李维正连忙叫住了他,“杨宁,我已有了线索。”

    “五哥,我也要给你说呢!你吩咐我的事情我已办妥了三件,第四件也有了眉目。”

    “好!好!”李维正兴奋得一连说了两声好,又对杨宁道:“咱们回房慢慢说,再商量一下后面的策略。”

    回到房中,李维正关上门,便对杨宁笑道:“你先说。”

    “按照五哥的命令,我花了五百贯钱请武昌街面上的泼皮替我调查名单中的那些人,到晚上时就有了消息,晋王系、蓝玉系还有俞平我都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还有十几个锦衣卫校尉也已现了他们的踪迹,估计今天就会有确切消息。”

    “那秦王系赵无忌有消息吗?”李维正最关心的还是他。

    杨宁摇了摇头,李维正不由陷入了沉思,按理他早就应该来了,而且他一定在调查手下的死因,对于这个赵无忌,李维正总有一种莫名的警惕,就仿佛他会随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仅是那天小客栈中的惊魂,而且在定远县太子刺杀案中,此人的步步连环计着实令人恐惧,此人应该就是这次武昌争夺战中最大的对手。

    想到这,他立刻沉声道:“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调查那个严姓家人的下落,你去继续寻找赵无忌,不要只局限于客栈,我怀疑他和我们一样,也是租住了民房。”

    “我知道了。”杨宁想起刚才李维正进门时说的话,连忙问道:“五哥说已有线索,难道就是指那封信吗?”

    李维正笑着点了点头,“机缘巧合,我得到了一点线索,明天一早立即前往汉阳。”

    在离武昌城南一条叫扁井巷的弄堂里有一座百年老宅,不知是谁的资产,宅子处于背街处,又终日大门紧闭,一直难以引人注意,但十天前有人看见老宅里住进了一群人,原以为老宅会有些生机,不料这群人就像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使老宅更加平添了几分诡异。

    在宅子的中堂处有一间屋子,终日门窗紧闭,这天晚上,两个黑影穿过院子匆匆而来,在门前低声说了几句,门开了,一名黑影闪身进入了门内。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靠窗处摆着一排桌子,使整个房间显得空空荡荡,在屋子的正中间则孤零零放着一把椅子,此刻椅子上坐一人,他年纪约四十岁,身着一袭白色儒袍,脸庞削瘦,脸色惨白得厉害,就仿佛长年累月生活在黑暗之中,他双眼细长,眼缝中透出阴冷犀利的目光,但最引入瞩目的就是他的鼻子,一只鹰钩鼻翼右侧长了一个蚕豆大小的肉瘤,就宛如秃鹰头上垂下的肉袋,令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秦王三大幕僚中最神秘的一个,从来不公开露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在这次行动中,他化名为赵无忌,太原茶商,来武昌已经十天了,和所有的竞争对手一样,他们也一无所获,那个姓偷信的家人就仿佛突然从人间蒸了一样。

    此刻赵无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在伏击齐王手下成功后,他们便立刻动身赶往武昌,但在离去时无意中现了两个陌生人靠近抛尸现场,处于慎重,他便派两名杀手干掉这二人,他起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却忽然现事情有些不妙,杀手只回来一人,另一人却不知所踪,他当即再派人前去阳逻镇调查情况,来的鸽信显示事情严重了。

    “领,赵五回来了。”

    赵无忌的手下共有十三人,从赵大依次排名到赵十三,失踪的杀手是赵七,赵无忌精神一振,立刻令道:“让他进来。”

    片刻,房间里走进了一名黑衣人,他是赵五,三十岁左右,饼子脸、蒜鼻头、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虽然长得很普通,可他却是十三人最细心最能干的一人,他进屋跪下,沉声道:“禀报领,赵七已经死了。”

    赵七身亡是在赵无忌的意料之中,他也事先得到了鸽信,他关心的是赵七被谁所杀,“他是被谁杀死的?”

    但赵五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回禀领,杀他之人我查了三天,一无所获。”

    赵无忌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徐徐道:“把你所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一个字也不准遗漏。”

    “是!”赵五整理一下思路,便道:“我先去找那个‘包打听’,但自从他卖给我们情报当天失踪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估计他也凶多吉少,后来我便打听镇上哪家有死人等异常情况,最后从一个娼妓的口中知道一家低等小客栈的掌柜失踪了好几天,我找到这个掌柜的老婆,威逼之下她才说了实话,他们一间特殊客房内生了凶杀案,包括掌柜在内一共死了两人,因为她在现场现了几百贯钱,所以掩埋尸体后没有报案,很不幸,其中一人正是我们的赵七。”

    赵五说到这,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为兄弟之死而难过,赵无忌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他继续追问道:“我想知道你现了什么线索。”

    “回禀领,我在老七被杀的客栈里住了整整三天,包括研究老七的死因,从他的头颅里我找到了这个。”赵五摊开手掌,手中是三根寻常之极的钢针。

    “然后呢?”赵无忌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然后我又询问了几个暗娼,她们说当晚来了两个牵马的年轻人,因为当时是夜晚,她们也没有看清模样,而掌柜老婆根本就没看到人,后来我又搜索房间里所有的信息,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从房间里的破坏情况来看,应该是生了一场打斗,对方是两个人,一人踢坏墙壁吸引老七的注意,而杀老七之人趁机从窗外射出钢针,另外,老七的手弩已经射,但现场没有找到弩箭,可见其中一人受了伤,后来我又查了客栈的登记簿,没有他们的任何信息。”

    “等等!”赵无忌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客栈登记薄没有任何信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客栈不登记路引吗?”

    “回禀领,我也是询问了掌柜老婆才知道,他们这种低等客栈只要加钱就可以不用路引,而且有一种预留房,条件很好也很隐蔽,专门给负案在身的亡命使用,并且在里面可以做一些特殊交易,对了!”

    赵五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禀报道:“我听掌柜老婆说,掌柜在前一天晚上给他们引来一个买卖消息的人,掌柜得了很大一笔钱,可见他们交易不菲。”

    “我知道了!”赵无忌挥了挥手,“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赵五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赵大!”赵无忌又回头命道。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拱手道:“属下在!”

    “我给你三名弟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务必在七天之内给我找出这两个人,并给我除掉他们。”

    “属下遵命!”

    赵大也退了下去,这时房间里就只剩下赵无忌一人,他背着手走到窗前,目光中疑云重重,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极可能也是争夺信件的参与,能杀死十三人中武艺排第三的赵七,就说明他们身手不凡,而且那个‘包打听’肯定也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其实他也是准备杀死包打听,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而暂时放他一放,却不料被人先下手了。

    虽然赵五没有探到这两人的情报,但赵无忌却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他们的情况,为免路引而屈身低等小店可见此人底层经验丰富;出大钱买了情报又旋而杀死包打听,可见他心狠手毒、行事果断;中了毒箭还能踢墙以配合杀死赵七,又可见他思路敏锐、富有急智;最后收走一切物品却又能留几百贯钱给店里,足见其思路慎密,如此看来,这两个人倒是他的劲敌了,但他们又是谁派来的呢?

    赵无忌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从他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太子朱标派了最得力的侍卫长率五十人而来,蓝玉派了一名千户率五百军四处搜寻,而齐王榑派来的人已经被他干掉,不足为虑,另外晋王朱纲(应是木加冈,这个字显示不出来,就用纲替代)、楚王朱桢也派人参与,甚至还有锦衣卫,武昌城内也出现了他们的影子,但这些势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在明处,真正可怕的却是躲在暗处之人,那就是他一直担心的燕王势力,至今没有出现,现在又凭空多出来了两个年轻人,难道他们就是燕王派来的人吗?

    但不管有多少势力参加,所有人的意图都是一样,就是要夺取那封信,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现在手下只有十二人,力量略显得单薄了一点,要想得到这封信,必须要懂得利用,赵无忌把写有其他六路人马的纸条并列放在桌上,凝视了半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写着楚王的纸条之上。

    “强龙敌不过地头蛇”

第四十四章 顺藤摸瓜

    

    第二天天没有亮,李维正再一次渡江来到了汉阳,这一次他没有去叶府,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城西的元庄解典铺,和清末官僚资本开始流入当铺不同,明初的当铺更加低调,利润也较薄,不过当铺的本质都是一样,买贱卖贵、赚取差价,元庄解典铺位于街头,是一栋极为普通的三间平房,没有窗户,一扇仅容一人进入的小门显得低调而神秘,李维正跨进门槛,一股霉腐的气息迎面扑来,房间里很暗,过了半晌,他的眼睛才勉强适应了,房间里只有一排高高的柜台,狭长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小门,此时正是各家店铺的生意高峰期,但这家解典铺里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

    “有人吗?”李维正用手指在柜面上‘咔!咔!’敲了两下,柜台后面慢慢地站起一人,一个中年男人,他打量一眼李维正,冷冷道:“你有什么事?”

    “我来当然是给你做生意,你以为我来做什么?”李维正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异,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做什么生意!”那男人极不耐烦地一指门口的牌子,“你没看见吗?我的店已经关了。”

    李维正这才注意到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本店已关’,李维正恍然,他连忙拱手笑道:“你是东主吧!我不是来卖东西,是来买东西,看看你这里面还有好货色。”

    听说是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眼睛立刻见了光,一张冰冷的脸变得笑容可掬,他连忙跑去开了门,满脸谄笑道:“公子请进来说话!”

    他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手中的存货几乎要让愁死,想便宜甩卖又觉亏得慌,好容易来一个肯买东西的主,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公子,请这边走。”东主恭恭敬敬把李维正请进里屋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李维正也不啰嗦,看门见山道:“是这样,我家有一对祖传的玉貔貅被盗了,现在已经找到一只,就是从你这里买来,我想来你这里追查另一只。”

    “原来公子不是来买东西的。”东主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怎么不是呢,假如你这里有另一只,我把它买回去就是了。”

    店东主想想也对,便道:“这些事原本是掌柜来经办,他已经走人了,我得查查他的记录,你稍等片刻。”

    他从一只箱子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账簿,翻到玉器一页,一行行地看了下去,最后他的手停住了,“六天前确实卖过一个玉貔貅,但没有一对,本店只有一个。”

    “那能否告诉我,是谁典了这个玉貔貅?”李维正不露声色地又问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明初对普通民众的信息控制极严,一般典当物品之人都会必须下姓名、住址,当然,考虑到赎买,解典铺也会要求客人留下联系方法,所以,李维正认为从解典铺这里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店东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容,不用说李维正也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事后我买你两样东西。”

    店东主慌忙从箱子里又翻出一包典票,在里面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张脏兮兮的典票,递给李维正道:“就是这张典票。”

    李维正接过典票,他先瞟了一眼下面的解典人落款:‘苗七’,时间是二月二十日,二十天前,旁边还有个卖断画押和手印,也是苗七,但时间却是三月初四,七天前,也就是说,这个人一直就在武昌或汉阳,再看他留的地址,是武昌沙湖客栈。

    李维正喜出望外,偷信人真名叫严实,但他娘舅家姓苗,看来就是他了,他也不买什么典当品,丢下二十贯钱便拿走了典票,腿上的伤难以阻挡李维正的热情,他再次渡江前往武昌,不过这沙湖客栈却委实难找,一直快到晚上,李维正终于在一条小弄堂里找到了这家小小的客栈。

    和解典铺关门倒闭不同,沙湖客栈生意颇好,住的大多是卖苦力为生的外乡人,店小二也格外活络,在微薄的工钱外努力赚取一切可能的外快,在一名热心房客的指引下,李维正找到了一个据称是沙湖客栈第一机灵的店小二。

    有钱尚能使小鬼推磨,何况一个对钱情有独钟的店小二,李维正在他面前放下二十贯钱,“你不要问我是谁?想干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客栈一个叫苗七的客人现在在哪里?这钱就归你。”

    店小二盯着钱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屁股下就仿佛被针刺了一样,跳了起来向门外狂奔而去,丢下了一句话,“你等我片刻。”

    那个叫苗七的男子他想起来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精精瘦瘦,外乡人,整天躲在房中不敢出去,连饭也是让别人代买,他在十天前已经离开了客栈,但和他同住一室的人好像知道他的下落。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愉快地把二十贯钱收入囊中时,告诉了李维正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那个苗七的人投进了楚王府内,成为了楚王府的一名家丁。’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很明朗了,只要买通楚王府的管家,便能找到引大明各路势力争斗的元凶,但李维正很快便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夜,一轮新月挂上了老槐树的嫩枝,窗前的月色分外明朗,小院的重重树影透过窗子射入,映照在房内,满地是斑驳之色。

    李维正坐在椅子上,腿却高高地搁在桌上,他在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换药,叶紫童给他的伤药确实有奇效,仅仅两天时间,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只要不再被外力打击,就再不会有什么大碍,他将白色的金创药粉用水调成糊状,在一块干净的棉布上抹上厚厚一层,又从另一瓶子里挑一团绿色的膏药直接涂上伤口上,然后动作迅速地将棉布贴在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刻从腿上传来,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种感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冰麝幽香。

    他又用绷带将伤口一圈圈缠上,力道不轻也不重,最后他走了几步,确实没有问题了,他这才收拾好物品,这时,门外传来了杨宁说话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郭老哥,这就是我的临时住地,马管事,您往这边请!”

    杨宁领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是他这两天刚刚结识的朋友,是长江码头上黄州帮的头目,叫做郭新,明初朱元璋虽然严禁帮会、门派等民间组织,但实际上各种帮会还是会在船夫、挑工、盐民等苦力密集的地方出现,难以禁绝,尤其是运河、长江沿线各码头,苦力数以万计,存在着各个利益集团,武昌码头也由各个地方人组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帮会,黄州帮就是武昌码头上四大苦力帮之一,代表黄州苦力的利益。

    正是通过郭新的引见,杨宁又认识了楚王私人码头的管事,这也是李维正现在极需要找的一名人物。

    郭新年约四十岁,看得出是干苦力出身,古铜色皮肤、爽朗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肌肉壮实的胳膊,见面就让人有亲近之意,但楚王私人码头的管事却恰恰相反,人干枯瘦小,留几根鼠须,一双三角眼分外灵活,他干笑两声,随杨宁走进了屋内。

    “杨贤弟,这就是你五哥吗?”郭新声如洪钟,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没错,这就是我的五哥。”杨宁又连忙向李维正介绍道:“五哥,这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郭大哥。”

    李维正笑着拱手道:“在下凤阳李五,久仰武昌苦力帮,以后还请郭大哥多多关照。”

    “哎,大家都是为混口饭吃,就别这么客气了,以后大家互相关照,五爷将来说不定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李维正当然不会说他是来找人的,他的临时身份是凤阳商人,尽管他的路引是出来买稻种,但郭新也没放在心上,他知道那只是个借口而已

    和郭新寒暄完毕,李维正的目光又落在管事的身上,这才是他要找的正主,他满脸笑容地给他行了个礼道:“听舍弟说管事也姓李,那咱们可是本家了。”

    “李五爷客气了,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下人,可不敢高攀。”李管事说得轻描淡写,说实话,他根本看不起李维正,一个乡下土包子罢了,还想和他称兄道弟,要不是看在郭老大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屈身到这间破屋来呢!

    李维正也不以为意,他一摆手笑道:“两位请坐下说!”

    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收拾了一桌酒菜,四人落座,杨宁殷勤地给几人各倒了一杯酒,李维正端起酒杯笑道:“酒只是心意,谢二位肯光临寒舍,我先干为敬。”

    郭新呵呵大笑,口称客气,举起酒杯一口饮了,但李管事却阴沉着一动也不动,李维正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便向杨宁使了个眼色,杨宁会意,立刻对郭新笑道:“郭老哥,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方便一下。”

    郭新愣住了,哪有刚喝酒就去方便的,但他是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干笑一声道:“是了,我正急呢,走!外面去。”

    待二人走了,李维正便取出一个信封,推给李管事笑道:“这是一点心意,请李管事给我一个面子,务必要收下。”

    李管事瞥了那信封一眼,见信封厚厚实实,至少也有一两百贯,他立刻笑了起来,“李五哥真是,既然是本家,还这么客气干嘛!哎,真不好意思。”

    他把信封收了,便端起酒杯笑道:“刚才我在想件事,走神了,抱歉!我来敬李五哥一杯。”

    李维正和他酒杯一碰,把酒喝了,又给他满上一杯酒笑道:“对了,我还有件小事想请管事帮忙呢!”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帮忙。”他话留有余地,什么叫能办到、办不到,关键是看李维正后面的诚意,一两百贯钱想让他做大事,那可不行。

    “其实真是小事,和做生意无关。”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是黄州人,在楚王府做事,我这次路过黄州时,他母亲托我稍一封信,可是我一直都叫他二郎,大名却有些忘了,不知李管事能否帮我打听一下。”

    事情虽然是举手之劳,但李管事还是面露难色,他道:“不是我不想帮,五哥可要知道,楚王府上下有几千人,码头上的,庄园里的、府里做家丁的,绝大部分人的原籍都是武昌和黄州一带,五哥只知道他叫二郎,真的很难,除非告诉我大名。”

    李维正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腿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听另一个朋友说,他是十天前被招进楚王府内,好像姓苗,这下可行了吧!”

    “十天前?”李管事苦笑了一下便道:“半个月前楚王府扩建完成,又得皇上赏了两个新庄园,十天前一下子招募了四五百人,连我们码头上也补充了六十人,不过你知道他姓苗,或许好查一点。”

第四十五章 楚王朱桢

    

    次日中午,李管事便传来了消息,十天前所招的数百人中,只有一个姓苗的,还是一个丫鬟,李维正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心一下子变冷了,看来这个偷信的家伙十分狡猾,已经改名换姓了,偏偏又不知道他的长相,这可怎么找?

    李维正考虑再三,决定再出一笔钱买通李管事,将杨宁安插到楚王码头上去,理由嘛!当然是在实地学习码头的经营了,这对李管事是小菜一碟,就这样,杨宁摇身一变,便成了楚王私人码头上的管事助手,慢慢寻找那个偷信家人的下落,这时,李维正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楚王的身上了。

    楚王朱桢是朱元璋庶六子,洪武三年受封楚王,建国于武昌,洪武十四年正式到国就任,至今已经过了十年,与同为庶子却野心勃勃的齐王不同,楚王朱桢更看重优雅的生活,荆襄楚地的富饶鱼米,悄悄地滋养着这位太平王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地享受完这一辈子。

    或许正是因为他抱着不愿出事的心态,朱桢在封地武昌也十分低调,极少干涉地方政务和湖广的权力布局,也少有劣迹,这一点让他父亲朱元璋十分满意,作为父亲,朱元璋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因此每年都给儿子们大量的赏赐,朱桢总是能拿到丰厚的一份。

    不过,洪武二十三年春天,朱桢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他在一个月前接到了和他关系最好的齐王的一封密函,说太子朱标写给蓝玉的一封信被蓝玉家人盗了,传言信中可能有蓝玉欲拥立太子早日上位的陈词,朱桢对这封信不感兴趣,他知道就算太子倒了,东宫也轮不到他,因此,最初他只是笑一笑便过,不当回事,不过事情的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不久,齐王的第二封密函到了,说偷信人回了黄州老家,紧接着第三封密函又到了,更是直指偷信人现在就武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恳求他无论如何帮自己一次。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证实了齐王的情报,各路势力云集武昌,八仙过海、各施神通,大有把武昌掘地三尺之势,这时的朱桢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利用自己地头蛇的优势把这封信先抢到手,悄悄献给父皇,这样既可以不把事情闹大,也不用担心父皇将来责备他坐视不管,说不定还能得到父皇识大体、顾大局的赞赏。

    于是,一直碌碌无为的楚王朱桢也悄悄地出手了。

    朱桢妻妾成群,其中他最喜爱的女人是第五妃程氏,可谓对她百依百顺,程氏有一兄,本在军中当一名小官,因为朱桢的缘故,他便被提升为楚王的直属侍卫长,升为千户,他也由此尽心尽力为朱桢效忠,这次争夺蓝玉书信,朱桢便把任务交给了他。

    这天傍晚,朱桢正在考虑商量请客吃饭一事,请客吃饭当然要有理由,尤其像朱桢这种奉行低调的王爷,更是需要大理由,理由有二,先是正妃韩氏的寿辰到了,她对自己独宠五妃一直有意见,两人的关系已由浓浓的醋味变成了浓浓的火药味,正好利用做寿的机会好好补偿韩妃一下,给足她面子;其次,新王府上月落成,普通人家尚有新房落成后烧锅底的说法,自己一个堂堂的亲王,不表示一下,怎么说得过去呢?所以考虑再三,他决定好好地请一回客。

    “殿下,这次请客只请官员,属下以为不妥。”说话的是朱桢的幕僚胡先生,他一根笔杆子很是厉害,为人又谨慎理智,几次提醒朱桢注意形象,为朱桢博得了朱元璋的好感立下了功劳,深得他的信任,这次朱桢准备只请地方官员,胡幕僚便忍不住提醒他。

    “为什么不妥?”朱桢诧异地问道。

    “殿下只要想一想朝中局势便明白了。”

    ‘朝中局势?’朱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见胡先生欲言又止,不由有些不悦地说道:“你就直说,不要给我绕弯子。”

    “殿下想一想,现在皇上欲办李善长之心已经显露无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假如李善长案闹大,牵扯到湖广官员,偏巧这些官员又是殿下的坐上宾,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朱桢恍然大悟,他庆幸拍了拍额头,确实,谭王上个月因卷入李善长案而身亡,如果这件事再牵连到自己,后果真不堪设想啊!

    “那照你的意思,不应该请客,是这样吧!”

    胡幕僚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殿下请客照请,只是不要单请官员,应遍请荆楚名流赴宴,感谢他们为平息西蛮出钱出粮,同时再施粥于百姓,再公开宣称不收贺礼,这样既为皇上解忧,又赢取爱民之心,而且也淡化了朝政影响,还在皇上心中留下清誉,可谓一举四得。”

    “好个一举四得!”朱桢大为赞赏,“就照你说的话去办,请柬措辞就由你来写,名单我自会草拟,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后。”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声,“殿下,程千户求见。”

    胡幕僚不喜欢这程千户仗着自己是楚王大舅子在武昌飞扬跋扈、做恶不断,他便站起来道:“殿下,那我就回避一下。”

    “不!你不要走。”朱桢知道内兄必然是为蓝玉之信而来,他很想听一听胡幕僚的看法。

    片刻,门推开了,走进来一名满脸大胡子的男子,他叫程延年,今年三十岁,相貌粗犷,他身材不高,肩膀却异常宽厚,显得有点畸形,此人相貌粗鲁,腹中无才,却又极善钻营,他的妹子就是他利用朱桢游玩的机会,献给了朱桢后得宠,他也水涨船高,一路提拔,前年升为千户。

    程延年好色如命,巧取豪夺了不少良家女子,去年底他无意中看到汉阳知府叶天明的女儿叶苏童,惊为天人,便一心想把她弄到手,几次让其妹给楚王求情,但朱桢也很为难,他早就听说叶家小姐从小便许了人,为此叶天明已经拒绝了许多朝中显贵的求亲,而且程延年已经有三妻四妾,再娶叶苏童为小妾也说不过去,只是朱桢又架不住爱妃的央求,便找机会几次暗示了叶天明,但叶天明却旗帜鲜明:女儿已许人家,命中无福,朱桢只得罢了,但程延年却不肯罢休,便决定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叶苏童。

    前天叶苏童来武昌,等船时被他手下现了,程延年立刻赶到码头,死活要让叶苏童上他的船,当然,上了他的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叶苏童却跑上了民船,程延年无奈,便命两名手下盯住她,在汉阳再寻找机会,不料两名手下却在船上遭遇了锦衣卫,名字没有看清,但是一名锦衣卫百户。

    程延年想了一夜,又联想到最近武昌风云突起,他越想越觉得蹊跷,武昌怎么会出现锦衣卫?而且是百户,

    百户出现一般都是来办案,难道武昌要出什么案子不成?他踌躇一夜,他便决定向朱桢报告此事。

    程延年走到朱桢面前跪了下来,“属下程延年参见殿下。”

    “你起来说话吧!”

    朱桢对这个大舅子还算基本满意,虽然他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但其精明能干,对自己忠心耿耿,尤其他能统帅军队,弥补了自己这方面人才的不足。

    朱桢也很关心寻查蓝玉信件的进展情况,便开门见山问他道:“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程延年站起身躬身答道:“回禀殿下,属下已加派人手,但在武昌的布控还是略嫌单薄,目前暂时没有消息,恳请殿下再给我追加人手。”

    朱桢沉思片刻便道:“这样吧!你这次任务只是临时行动,我准你再从王府家丁中挑选部分人手补充,等事情结束后便解散他们,这样可好?”

    “多谢殿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

    程延年不敢说码头拦截叶苏童一事,掐枝去叶道:“属下听到报告,武昌现了锦衣卫百户,不知为何而来,属下不敢隐瞒,特来禀报殿下。”

    朱桢和胡幕僚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两人的想法却不同,胡幕僚想的是李善长案可能真要牵连湖广官员了,案件有扩大的危险,而朱桢想的却是父皇在暗中察看他,看来这次请客真得小心了,不能被锦衣卫抓了把柄,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速去查找那封信的下落,这才是要紧之事。”

    “是!”程延年口中称是,脚下却不动,朱桢见他神色不正,便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那件事。”程延年瞥了胡幕僚一眼,吞吞吐吐道:“我可以让出次妻的位子,想烦请殿下再去给我说一说。”

    这两天他妹妹心情不好,他不敢去找她,便直接来求王爷妹夫帮忙,朱桢恍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大舅子倒是痴情得很,他微一沉吟便笑道:“假如那封信件之事你能漂亮的完成,我就一定再去和叶知府好好谈一谈,遂你的心愿。”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程延年连连称谢,慢慢地退出了房间,他刚一走,胡幕僚便立刻劝道:“殿下,叶知府女儿之事千万不可答应程千户。”

    “我只是成人之美,又有何妨?”朱桢见他今天一再反对自己,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但他又知道胡先生所说必有依据,便克制住不悦,淡淡道:“说说先生的理由,为何不可?”

    胡幕僚叹了一声道:“殿下口口声声说成人之美,不过是成全程千户之美罢了,那叶天明多次拒绝,态度已经明了,若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说,这就是叫仗势逼人了,普通小户人家还可以,可叶天明清誉卓著,又是科班正统出生,一直就是皇上关注之人,你硬逼他嫁女,此事若被解缙那些士大夫御史得知,他们同气连枝,一定会上奏皇上,搞不好程千户那些丑事一起抖出来,殿下在皇上心目的形象可就毁之一旦了,而且卑职以为李善长案后,皇上必然也会按老规矩提拔一批新人,这叶天明条件极硬,恐怕会得皇上重用,若他登了高位,又岂能和殿下善罢甘休,殿下,此乃多事之春,不可大意啊!”

    朱桢幡然醒悟,徐徐地点了点头,“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又要犯蠢事了,好吧!此事我当修书一封,让叶天明定心。”

    不知不觉上传新书已经快二十天了,老高始终处于新书榜的边缘,每天仰望上方诸多大神光辉耀眼,羡慕之余,也生出一丝奢望,老高能不能也进入前几名闪耀几天呢?

    眼看还有十一天就要退出新书榜,其实从字数上限来说,最多只能呆七八天了(摇头苦笑中),

    只有最后一段旅程了,老高能不能上去,本书要不要扑街,就看大家了,弟兄们,把你们的推荐票,最猛烈的投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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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介绍:
这是一个长墙拱卫的王朝;
这个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这是一个社会风尚诚朴、俭约、刻板的年代。
蓝玉案、靖难役,机锋权谋、谍影重重。
蜿蜒起伏的长城内外,大漠孤烟,洒满了大明将士沸腾的热血。
小桥流水深处,机杼声声,渴望变革的声音在这里渐渐兴起。
远涉重洋的大明宝船,调头驶入了浩瀚的太平洋。
市井巷闾、黛山碧水,
一切都因他的到来而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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