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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大明官途txt下载     大明官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雾里观花

    


    下了山,山脚下的镇子就是濠塘镇,镇子不大,约百余户人家,只有一条老街,由于这里是交通要道,因此镇子中人大多以经营食宿业为生,各种老字号的客栈酒楼比比皆是,而凉国公蓝玉的祖宅地就在此南面二十里之外,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大庄园,李善长的祖居也离此不远。

    而离镇子口五百步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客栈,名字有点怪,叫做‘我的客栈’,紧靠着路边,此时天色已暗,李维正刚走到这家客栈旁,张二虎便在门口大喊:“五哥,这边!这边!”

    “怎么在这边上,不去镇子里?”李维正见这客栈孤零零矗立在旷野中,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前面小河上的桥断了,据说要过完正月十五县里才能派人来修,暂时靠摆渡,可摆渡的船夜里不走,只能等明天了。”

    “桥什么时候断的?”李维正走到客栈门口,忽然又回头问道。

    “三天前,原因不明,掌柜说是年久失修所致。”

    ‘怎么这样巧?’李维正暗暗忖道。

    “官爷快快请进,小店备有热腾腾的饭菜和辣汤,还有滚烫的洗脚水和干净的棉被,保证让你住下就不想走。”掌柜热情异常跑出来,拉着李维正便往店里请,店里还坐着几个官差,要等他们头来才决定住不住店。

    “好吧!咱们就在这里住下。”李维正取出官文递给张二虎,“去登记吧!”

    出门在外,一般人住店必须要有路引,类似今天‘通行证’之类,由县里开出,而官差出去公务则需要官文,客栈收容无路引之人,一旦被官府查获则严惩重罚。

    出门在外,安排食宿一般都是张二虎的事,他走到柜台前,取出官文扔给掌柜并吩咐道:“先准备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今晚我们在这里住下,可准备一间单人上房,其余皆两人一间。”

    手续齐备,掌柜更加热情,“好咧!六位请到旁边饭堂休息,饭菜即刻就来。”

    众人来到饭堂坐下,很快饭菜端了上来,大家都有些饿了,低头便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可刚吃没多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店门‘砰!’一声被撞开了,有人厉声吼叫道:“你们掌柜在哪里?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俞平,不要这般惊惶,沉住气。”旁边一个冷静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吼声。

    李维正听出这声音似乎就是高亦清,他怎么也来这里投宿?李维正想起了断桥,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他放下碗快步走到门后,从门缝向外望去,大堂里的情景却把吓了一跳。

    只见山顶上原本十几个轻伤的侍卫此时皆满脸漆黑,口吐白沫,被其他侍从背着,眼看已经不行了,刺客刀刃上有毒,但要命的不是他们,而是高亦清,他脸色惨白之极,额头上全是汗珠,他似乎也中毒了,但和侍卫们中的毒又有不同,毒性要缓得多。

    “众位大爷,你们、你们也要住店吗?”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少废话,快给我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再命人速去镇里请大夫。”侍卫长眼睛都几乎急红了。

    掌柜面露难色,“可是前方的桥断了,晚上又没有渡船,无法去镇里”

    他话还没有说完,侍卫长突然大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掌柜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侍卫长猛地回头向高亦清道:“属下要立即去英武卫求救,请主人许可。”

    “放肆!我已说过此事不许惊动任何官府中人。”高亦清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他忽然咳嗽一声,一下子捂住嘴,血丝竟从指缝中渗出。

    侍卫长急得双眼尽赤,就仿佛要滴下血来,他‘扑通!’跪倒大哭起来,“殿下,你若出事,天下苍生如何?”

    门背后,李维正的心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他忽然知道这个高亦清是谁了,朱元璋的长子,大明太子朱标,大堂内一片寂静,高亦清慢慢取出一块手绢,擦去口边的鲜血,淡淡道:“找来英武卫也没有用,我这宿疾已经多年,死不了人。”

    他又回头对众人道:“好了,大家赶紧救治中毒的弟兄,不要再为我耽误时间了。”

    李维正慢慢站直身子,心中一片茫然,竟然遇到了太子朱标,自己该怎么办?他来大明后所思所想,都是燕王朱棣,但命运巧合,却让他遇见了太子朱标,一时间,他竟无所适从。

    他转身要离去,脚却不小心碰到了竖在墙边的门杠,‘砰!’地一声,门杠重重地落在地上,大堂里高亦清猛地一回头,目光凌厉地向他这边扫来,“屋里是谁!”

    他话音一落,贴身的三个侍从闪电般冲来,一脚踹开门,刷地一刀直劈李维正的脖子,刀势迅猛之极,李维正眼看避无可避。

    “住手!”高亦清沉声喝住了手下,他走上前瞥了一下李维正,忽然微微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抱歉,似乎听见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李维正苦笑了一下,再继续装傻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什么,这里是中都凤阳,遇到皇亲国戚是极为正常之事,你们是公差,机会就更多。”高亦清精神十分疲惫,他一摆手道:“李捕头去休息吧!”

    “殿下也请早点休息。”李维正一拱手,快步去了。

    “李捕头。”高亦清忽然又叫住了他,他深深地看了李维正一眼,“今天之事,请务必保密。”

    “殿下请放心,为人为己,我李维正都不会再提此事。”李维正微微一笑,带着手下去了。

    高亦清随从众多,又要抢救中毒的侍卫,客栈一时没有这么多空房,李维正便命手下让出两间,他和张二虎、贾老六三人挤住一室,房间里,张二虎和贾老六在喝酒聊天,李维正则一个人坐在灯光下怔,他在想白天的刺杀案,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竟敢聚集一百多人在凤阳府刺杀当今太子,这里锦衣卫、军队密布,却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从容行事而不被察觉,由此可见幕后人的手段非同寻常。

    当然,池州飞鼠必然就是刺客之一了,这个幕后人并没有动用自己人,而是利用江湖大盗、贼人来做此案,就算这些刺客悉数落网,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幕后人,由此可见幕后人考虑之周密、准备之精心,为刺杀太子做了长久的布置。

    但有一点李维正却看不懂,那就是刺杀方式似乎有些愚蠢,如果太子是正式出巡,必然会是前呼后拥、千军万马护卫,一百多刺客根本就近身不得,可如果是太子微服私访,只派一名武艺高强之人足矣,或伏于草莽之中,或乔扮于市井之内,藏之利器、淬之以毒,窥见机会,一击而中,而幕后人却派了一百多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以说他们今天刺杀失败就是种因于此,以这个幕后人的思路慎密、布置周全,不应该犯这个低级错误才对。

    如果幕后人真是有意安排,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不成?

    和明朝的消息蔽塞不同,李维正生活在网络时代,让他接触了大量的信息,重生到了几百年前,这些沉淀在他记忆中的信息也就成了一种阅历,一种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积累,让他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敏感,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的故乡,太子朱标,一百多名刺客,几条线索交织在一起,使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什么,却又看不清楚,就仿佛隔雾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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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惊天内幕

    


    忽然,他听见有人敲了敲了门,李维正暂时把思路放下,上前把门开了,只见门口站着一名男子,似乎就是和高亦清一起的灰衣书生,他在门外拱手道:“李捕头,我家主人请你过去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既然高亦清就是太子朱标,那这个灰衣人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了,李维正不敢怠慢,立刻回礼道:“那就打扰你家主人了。”

    高亦清住在三楼,在最靠东面的一间上房,也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一间客房,李维正随他进了屋,向四周环视一圈,却不见那高亦清的踪影。

    “李先生请坐。”对方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又指了指自己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方,名侯成,浙江省人。”

    ‘方侯成,’李维正低头想了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李维正立刻便释然,既然他不肯承认高亦清的真实身份,那他这个名字也必然是假的。

    “方先生有何事要问我?”

    “好!李捕头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

    方侯成从盘子里取过那块池州飞鼠的铁牌,慢慢推到李维正的面前,“这块铁牌李捕头从哪里得来?”

    “这块铁牌么?”李维正拾起铁牌淡然一笑道:“这块铁牌的主人叫池州飞鼠,是官府通缉的大盗,他几天前在临淮县杀死我的一个弟兄,我们搜查他的住处,得到了这个铁牌,并从一张纸上看到濠塘镇这个地名,便一路追捕到此,却无意中卷进了这个大案。”

    “是吗?”方侯成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李捕头言不由衷呢?”

    李维正微微动了怒,这是在请教自己吗?这分明就是在盘问,把自己当成刺客一伙了,他心中恼怒,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冷冷一笑道:“如果我也是刺客,你家主人还有机会上濠塘山吗?”

    “方贤弟,你不可以这样问人家。”不知何时,高亦清出现在了门口,他似乎已经从刚才的病态中恢复了,他负手慢慢走进房间,歉然地对李维正道:“我这位学弟学问极好,可就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请李捕头见谅。”

    李维正摇了摇头,“这不是说话的方式问题,而是这位方兄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我把铁牌给你们,本意只是想帮助你们弄清那帮人的背景,却没想到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如此,倒让我小看了这位方兄了。”

    “你这是何意?”方侯成腾地站起来,直视着李维正怒道:“你是在影射谁?”

    李维正却没有理睬他,他向高亦清拱拱手道:“正如高兄所言,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路不同,就此告别。”

    “你无礼!”方侯成怒不可遏,指着李维正道:“你胆大妄为之极。”

    高亦清一把拉住他,对李维正沉声道:“你去吧!在我没有后悔之前,你速速离去。”

    李维正一转身,快步走了,方侯成望着他的背影,委实怒气难平,不由恨恨道:“此人明明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身份,竟敢如此无礼,当真是胆大之极。”

    “算了,这也不能怪他。”高亦清淡淡一笑道:“是我们自己不肯承认身份,他又怎么好以大礼相待呢?你不觉得他其实是借题挥,以逃避我们的询问吗?”

    方侯成怔住了,他把李维正叫来,本来有很多话要问,可是现在他们却什么也没有问到。

    高亦清微微一叹,“此人分寸捏拿得极妙,把铁牌给我其实也另有深意,不简单啊!倒让我对他越来越有感兴趣了,俞平。”

    “属下在!”侍卫长立刻上前躬身施礼,“请主人吩咐。”

    高亦清凝望着夜色,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嘱咐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定会把掌柜叫去询问情况,你给我盯住掌柜,等掌柜从他房里出来,便立刻带到我这里来。”

    “遵令!”侍卫长躬身施一礼便匆匆去了,待他走远,高亦清忽然又回头问方侯成道:“孝孺,你觉得这群刺客究竟是何人所派?”

    李维正回到房间,他的心情实在很不舒服,虽然怀疑自己的是方侯成,但明显是受太子朱标的指使,这个太子口口声声感谢自己,又送金又套近,可他的心中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亏自己还对他还有一点同情,罢了,还是想法去北边混吧!

    房间里张、贾二人已经不在喝酒,正焦急地等着他,见他进来,张二虎立即问道:“五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山上那帮强盗是什么人?”

    李维正一摆手止住了他的好奇,“你们千万不要过问此事,明白吗?我是为你们好,这件事可能涉及到大明的高层权力斗争,我们这些小人物最好远离。”

    张、贾二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两腿颤栗不止,李维正又笑着安慰他们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五哥,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贾老六声音颤抖着说道:“和他们这帮人在一起,我晚上睡不着。”

    “好吧!去通知弟兄收拾行李,我们连夜回临淮县。”说完,李忽然又想起了那座断了的桥梁,沉思了片刻,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便吩咐张二虎道:“顺便替我把掌柜叫来,我有话问他。”

    很快,客栈掌柜被叫进了房间,他躬身笑道:“官爷有什么吩咐?”

    “我来问你,通往镇子里的桥究竟是怎么断的?”

    “回官爷的话,是年久失修所致。”掌柜回答得顺口之极。

    ‘砰!’一声,李维正狠狠一拍桌子,茶杯和掌柜的心一起惊得跳了起来,李维正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知道我们来定远县做什么吗?有人控告你们客栈私藏江湖大盗,老子特来缉捕你归案。”

    掌柜吓得魂不附体,抓进了大牢,就算他的冤枉的,至少也会丢掉半条命,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那座桥是蓝家的假子和人打架毁掉的,他们不准我说出去。”

    ‘蓝家?’李维正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蓝家就是当今大明最受宠的大将军蓝玉了,怎么把他也搅进来了,他忽然若有所悟,追问道:“蓝玉的祖宅在哪里?他这里有多少假子?”

    掌柜战战兢兢答道:“回官爷的话,蓝大人家就在濠塘镇南面二十里处,前面五里外就有他一座庄园,他在这里的假子极多,少说也有三五百人,整日横行乡里,嚣张之极。”

    ‘三五百人’四个字,犹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维正眼前的迷雾,他心中一切的疑惑猛地豁然开朗了,激动之下,他竟脱口而出两个字:“燕王”

    “五哥,我们都收拾好了。”张二虎带着几个衙役站在门口道。

    “好!我们现在就走。”既明白了一切,李维正就再没有半点留念之意,前途虽然重要,但小命更要紧,他飞快地将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包,转身就要走。

    掌柜却急了,他们怎么要走,钱还没付呢!“那个,官爷,现在可是是晚上,明天天亮再走也不迟啊!”

    李维正掏出两贯钱扔给了他,又嘱咐他道:“若有人问起我们,就说我们公务紧急,连夜走了,知道吗?不要乱说话。”

    掌柜紧紧捏着两贯钱,点点头,“官爷放心吧!我们做客栈生意,哪有出卖地头蛇的道理。”

    李维正听他说得虽难听,话却有道理,便一挥手,一行人背着行李离开了客栈,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雾之中。

    目送几个地头蛇走远,掌柜刚要回去收拾房间,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捏得他舌头都快吐出来,耳边只听人冷冷道:“若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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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况突变

    

    房间里,高亦清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不语,高亦清正是大明王朝的东宫太子朱标,他此去凤阳皇陵祭祀归来,顺便微服私访民情,不料却在定远县遇刺,这显然是一次精心安排好的刺杀,几十人扮作小商小贩迷惑他们,就在他们刚刚走上山顶,一百余武艺高强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使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是那个叫李维正小吏的相救,他朱标恐怕也逃不出此劫了,这究竟是何人所为,竟能聚集百人在凤阳府下而不被锦衣卫现,让他一直疑惑不解,从他的直觉来看,此人的背景必然不简单。

    “孝儒,你现在想到什么了吗?”朱标忽然问方侯成道。

    方侯成当然也是化名,他的真名叫方孝孺,与朱标同为大儒宋濂之徒,现为朱标的私人幕僚,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方孝孺一直在考虑此事,见太子问他,他立刻躬身答道:“殿下,此事让属下颇为疑惑,他们怎么知道殿下是微服私访,而且这些人为何要在定远县刺杀,这里离英武卫很近,极容易被现,如果是我,我会安排在涂州,那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这是属下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朱标走到窗前,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原野,半晌才徐徐说道:“其实在定远县刺杀很简单,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不仅要杀我,而且还想栽赃他人,刺杀生在定远县,李太师恐怕难脱其疚。”

    “李善长!”孝孺恍然大悟,“殿下说得对,无论殿下是否有事,官府都会向上汇报,上次殿下曾说皇上最近就在找李善长的把柄,如果他被卷入,恐怕这次他真的活不成了。”

    朱标不语,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也罢!李善长死了也好,折腾了十几年的胡惟庸案总算可以收局了。”

    他心中黯然,他知道胡惟庸案起就在于相权过大,既然是为了废相权,必然就会以一个相国开始,再以另一个相国结束,李善长的死是避免不了,只是以这种方式结局,让他心中着实难受。

    “殿下,此人既然是想栽赃李太师,那他又会是谁?”

    朱标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出此人是谁。”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俞平的禀报声,“殿下,客栈掌柜带来了,一切正如殿下所料。”

    “带他进来。”朱标坐到位子上,暂时把刺客的猜测放到一边。

    片刻,掌柜被推了进来,他心中害怕之极,跪下道:“小人给大爷叩头。”

    “你不用害怕,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朱标语气温和地问道:“那个叫李维正的官差走了吧!”

    “是!他们一行人都结帐走了。”

    “那他把你叫进房内,都说了什么?”

    掌柜犹豫了,虽然地头蛇不敢得罪,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啊!他瞥了一眼侍卫手中的寒刀,怯生生道:“回大爷的话,他问前面通往镇子的桥是谁拆的?”

    “哦!那是谁拆的?”朱标忽然也有了兴趣,这倒是个线索,他竟忽略了。

    “是蓝府家丁和人打架毁了桥。”

    “蓝玉?”朱标一怔,他又急忙追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了....”掌柜想了半天,他忽然记起来了,“对了,他还说了‘燕王’两个字,然后就匆匆跑了。”

    朱标半天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过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别人或许不懂‘燕王’二字的含义,但他却非常清楚,这个李维止的眼光竟比他深了不止一层,他甚至看到了十几年之后的可能,朱标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看透蓝玉这步棋。”

    如果真是这样,朱标就不得不佩服四弟用计之狠毒,蓝玉是边关重将,与燕王有争兵权之势,而且蓝玉又是自己妻党,是自己将来登位最得力的干将,借刺杀之案栽赃以除去蓝玉,既可独揽边军,又可断自己左膀右臂,可谓一箭双雕,毒辣之极,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策却被一个小县的吏员看破了,看来民间真是藏龙卧虎,自己竟要与他失之交臂了。

    想到这,朱标立刻向侍卫长俞平下令道:“速派人去把那个李维正请回来。”

    “得令!”俞平刚要走,朱标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无论如何要把他带回来。”

    李维正一行人从客栈里出来,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十分潮湿,他们准备重越濠塘山,直接返回临淮县,但走了没多久,他们便现自己逃不掉了,在离客栈约四百步外,通往濠塘山的道路上隐隐出现了数十名黑影,而在东边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种怪异的鸟叫声,时断时续,李维正知道那不是鸟叫,那是埋伏人出的联络信号。

    “快退!”李维正带着几个弟兄一口气跑出一百余步,摆脱了路上的黑影,“头儿,我们怎么办?”贾老六吓得浑身哆嗦,他是个胆小之人,眼前的异常情况把他吓坏了。

    “回客栈!”李维正转身向客栈跑去,他迅速做出了判断,四周一定都被包围了,只有和太子朱标在一起才能有活命的机会,几人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客栈,刚到客栈门口,却正好遇到出门来追他们的俞平。

    “原来李公子没走。”俞平喜出望外,这省去了他们不少精力。

    “我是想走却走不掉。”李维正苦笑一声道:“你们对头已经把客栈包围了。”

    “什么!”俞平惊呆了,派出去的弟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呆立片刻,突然大叫一声,返身冲进客栈

    小小的客栈很快便骚动起来,掌柜和几个伙计已经将客栈的管理权拱手相让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进存放粮食酒菜的地窖,象一群受惊的栗鼠,挤在一起瑟瑟抖,朱标无恙的侍卫还剩三十七人,其余带伤人毒性未去,不能参战,生死关头,身份是否暴露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仔细检查每一扇门窗,尽管在真正冲击时那些木制门窗没有任何意义,但把它们关严实,多少会有点心理上的安慰,好在客栈有一圈院墙包围,能有效减弱刺客的冲击力,三十七名侍卫已经到各处布防,十七名带弩箭之人上了二楼,从四面临窗处用弩箭组成第一道防御,而十四名侍卫则分成两队,把守在大门两侧,准备与冲进来的刺客拼死一战,他们组成第二道防御,另外还有六名武艺最高强侍卫严守在太子周围,他们是最后的一道防御,如果他们被攻破了

    客栈里除了李维正外,还有几名行脚商人,他们没有什么作用,也不知生了什么事,都被赶到一间客房,莫名其妙地等待命运最后的判决,张二虎却得了任务,他带领贾老六等衙役到处收集桌椅,堵在二楼的楼梯口上,而李维正则被重新带到了朱标的房内。

    “李捕头请坐!”朱标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一语惊人而改变,依旧是那样从容淡然,更没有因为客栈被包围而面露慌色,他似乎根本就不把外面的刺客放在心上,倒是旁边的方孝孺忧心忡忡,不停跑到窗前向外眺望。

    李维正没有坐下,他态度恭谦跪了下来,“草民李维正参见太子殿下。”

    “既然窗户打开了,咱们就说亮话吧!你也不用自称草民,你是临淮县小吏,也算是大明的臣子,来人!给李捕头赐座。”

    以宽厚仁德出名的朱标似乎并不追究李维正从前的失礼,他命人给李维正赐座,又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问你,你怎么会想到是燕王下的手,目标是蓝玉?”

    李维正愕然,但一转念便明白是掌柜交代了,但他能说实话吗?不能!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来自未来,知道几年后要爆蓝玉案,还有这位太子,好像也活不了几年,这更不能说,可是,又该怎么说呢?

    李维正犹豫一下,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道:“殿下若想要微臣畅所欲言,请先赦微臣言语中的不敬之罪。”

    朱标望着李维正,半晌,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可以赦你之罪,但你不得有半点隐瞒。”

    “微臣谢太子殿下。”

    李维正整理一下思路,便答道:“其实这很简单,定远县能召集数百死士的,只有凉国公的假子,拆掉木桥又偏和他这些假子有关,所以嫁祸凉国公不言而喻,而除掉了凉国公,最大的收益我认为就是燕王,北方军方势力将全入他的囊中,至于刺杀殿下,不用我说殿下也应明白对他最大的好处是什么,而且以当今皇上的脾气,恐怕死的也不会只是凉国公一人,殿下不妨想一想,与凉国公交好的那些大臣与殿下又是什么关系呢?”

    朱标浑身一震,蓝玉是他的妻党,与他有关联的那些人如定远侯王弼、东筦伯何荣及太子太保常升、吏部侍郎傅友文等等,皆是坚决拥护自己的大臣,他忽然更深地意识到了燕王手段的毒辣,竟是要将支持自己的大臣一网打尽。

    他凝视着李维正,心中暗暗对他的眼光佩服不已,这是一个难得人才,但朱标仍然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如果皇上并不认为与蓝玉有关,而是怀疑李善长呢?”

    “殿下认为李太师有这么大的能力吗?能动用数百人来刺杀。”李维正淡淡一笑,又道:“况且皇上杀人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罢了,就算皇上现在不想杀凉国公,等他功高震主时,或许皇上就会想起定远县刺杀案这桩事来。”

    “殿下,他们来了!”方孝孺盯着窗外,脸色变得异常惨白。

    注:明朝军制虽然大将不能拥兵,但大将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蓝玉在捕鱼儿海之战为明军主将,在军中威望极高,时为大明第一征北之将,在对蒙古作战的主将优先权上形成了和燕王的竞争之势,蓝玉之姐是常遇春的妻子,而常遇春的女儿正是朱标的太子妃,所以蓝玉是朱标的妻舅,而且蓝玉与燕王关系极僵,屡次在人面前说燕王有称帝的野心,被燕王深恨。)

第十九章 绝境求生

    

    一名侍卫‘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众人一齐来到窗前,朦胧的夜色中,已经可以看见大群黑影出现在院墙外三十步处,不仅是正面,两侧的也出现了黑影,虽然看不见后院的情形,但也能猜到一二,近百余名刺客将客栈团团围住,形势万分危急。

    朱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众人脸上皆流露出焦急之色,敌我力量悬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刺客将客栈包围也不是办法啊!

    方孝孺率先沉不住气了,“殿下,我们确实应该立刻通报英武卫,命他们立即来援。”

    朱标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凝视着天边,眼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神色,他身后的李维正却明白这位大明太子内心的矛盾,若是英武卫若到来,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可若是熬到天亮,等到地方官前来救援,或许还有瞒住朱元璋的可能,这位宽仁的太子不想再引杀人如麻的惊天大案。

    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这里离凤阳这么近,军队、官府、锦衣卫、王侯府,他朱标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朱棣摸透了父亲朱元璋的性子,似乎下了一步难以破解的死棋,不过,要破这步棋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李维正就办得到,只是要他把自己一生的命运押在一个只剩一两年寿命的早夭太子身上,他还有一些犹豫不决,他也须要再想一想。

    “殿下,微臣先告退了。”

    朱标似乎没有听见,李维正没有再多言,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走廊上十分安静,只听见他走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他快步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闪身进了房内,房间里很黑,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显然没有人住过,现在估计是夜里十点左右,离天亮还早。

    李维正觉得自己身心疲惫之极,他极需好好静下心来理一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甚至还来不及仔细考虑自己在明朝能做什么,一件惊天的大案便迎面扑来,将他卷进了历史的车轮中,他保存在记忆中的一知半解的明朝历史,也是来自于游览南京明故宫后对明初历史所产生的兴趣,在他记忆中,洪武二十三年春天,也就是再过几个月,李善长案的爆,这位大明第一任宰相被朱元璋以莫须有的罪名灭了全族,而这年的一月,并没有哪本书上记载有太子在定远县遇刺的案子,这件事要么是被太子隐瞒住了,要么就是被朱元璋压下了。

    “真要加入太子党,与燕王为敌,彻底改变大明历史吗?”

    李维正抱膝坐在桌上,感受着窗外如水的夜色,一层薄薄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寒冷的原野之上,天空却很晴朗,繁星点点,如一把珠玉碎片撒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李维正呆呆地望着夜空,只有这夜空才完全和他的后世一样,六百年岁月,在浩瀚的宇宙中实在微不足道,可对于中国,却是繁盛与屈辱并存的历史,一个拥有几千年灿烂文明的泱泱大国,却在两百七十年后被一个野蛮落后的民族所统治,翻开了中华民族最黑暗、最耻辱的一页,若追根溯源,明朝的灭亡正是种根于初,而同样在明朝之初,文艺复兴开始在欧洲兴起,大潮奔流,涌出但丁、达芬奇的思想之火,托起伽利略、哥白尼深邃的目光,威尼斯的海湾千帆如云,资本主义的初潮开始拍击地中海的长岸。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晓数百年古今中外风起云涌的后世人,偶然来到明朝开国之初,他又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一点什么呢?

    李维正凝视着斜挂在西天角上的半轮新月,不知不觉,他的目光痴迷了,浑然忘记了他正坐在一触即爆的火药桶上。

    忽然,一声长长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客栈的院墙上开始有一群群黑影翻入,紧接着破空的弩机声响起,十几支箭从二楼直射墙头,惨叫声接连不断,黑暗中也有箭矢呼啸而来,刺破窗纸射进了房中,李维正刚要后退,一支狼牙箭迎面射来,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嗖!’地贴着他的头皮擦过,他的额头甚至感受到了冰凉的箭杆,李维正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一楼大堂里喊杀声和刀剑相击的咔嚓声骤然大作,刺客已经杀进客栈了。

    李维正顾不得冷箭的袭击,一步上前抓破窗纸,侧着身躲在墙后向下探望,刺客只是试探性进攻,人数也不多,院子里大约有三四十人,普遍武艺不高,只仗着人多,和一楼的侍卫杀得难解难分,但在二楼弩箭的配合下,冲进院子的黑衣刺客们渐渐开始出于下风,不断有人被砍死,哀嚎和惨叫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然而外面并没有人前来支援。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进攻,这应是对方所施加的一种压力,长夜漫漫,他们或许要先在精神上压垮对方,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突然狂风般从客栈中冲出,跃出侧面围墙上的一道缺口,十几支箭迎面射来,马上之人武艺极高,他们挥舞长刀,将射来的箭悉数劈飞,两腿一夹,马匹纵身跃出围墙,瞬间在便消失在沉沉的夜雾之中,隐隐只听见几声惨叫声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太子终于决定向英武卫求救了。

    就在报信骑士离去的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院中的黑衣刺客一举撞开院门,迅速撤离了院子,院子里只留下十几具尸体,霎时间安静下来,刺客似乎离客栈更远了,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刺客似乎也很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彷徨。

    “他其实也并不是真想杀我,我若死了,他难逃嫌疑。”

    不知何时,太子朱标忽然出现在李维正的身后,他慢慢到窗前,凝望着远方的夜色徐徐道:“正如你的判断,老四极可能就是这次刺杀案的策划人,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制造蓝玉案来除掉我的支持,父皇年事已高,他只须掌握军权以待天时,无须冒杀我之风险。”

    说到这里,朱标又苦笑一声道:“我已经想通了,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父皇,父皇在定远县少说也有二十名锦衣卫,连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何隐瞒得住?”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今天只是初识太子,可是太子便能与他推心置腹、坦言相陈,这份信任着实让他有一些感动,况且这也是他上进的最好机会,就算朱标死了,还有他儿子朱允炆,朱允炆最后的失败就在他无可用之人,而现在自己已经出现了,谁能笑到最后,还未为可知。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殿下也不用太担心,虽然燕王用计狠辣,但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此时绝不会轻易动凉国公,只要凉国公自律恭谦,常心怀圣恩,我想皇上会留下他作为牵制燕王的一步棋。”

    朱标微微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那是你不了解皇上,他如果不相信老四,是绝对不会让他领兵,何须什么牵制,说实话,我是很担心蓝玉,他说话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人前说老四在燕国的举动行止与皇帝无异,而且蓝玉居功自傲,桀骜不驯,还曾逼奸元帝妃子,皇上表面虽不在意,但心中实恶之,只是现在是用人之际,所以皇上还忍着,我很担心蒙古一旦战事平息,皇上必定就会拿他开刀,所以这一次刺杀案无论如何不能牵涉到蓝玉,你既然能看透燕王的布棋,那也一定能替我破解这次危机。”

    他回过头注视着李维正,目光清澈而诚恳,包含着对他的无限期望。

    李维正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从目前来看,这个太子朱标果如史书记载中的宽厚仁德,但这会不会只是一种表象呢?朱标或许只是做一个姿态,熬过今晚他就会杀自己灭口,这也很有可能。

    李维正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细想,这一刻,他毅然做出了决定,罢了,富贵险中求,他不冒这个险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扑通’跪倒在地,沉声道:“殿下不嫌臣地位卑贱,以礼相待,士为知己死,李维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定全力相助。”

    朱标大喜,能得此人为己用,将来对付燕王,自己也多了几分把握,他连忙扶起李维正欣然道:“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这次危机?”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坦然道:“臣的方案很简单,简单的说就是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朱标眉头皱了起来,仅听这个名字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笑意渐渐在他脸上消失了,“你说来听听,怎么个祸水东引法?”

    李维正就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注视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召李太师前来救驾!”

第二十章 取舍之间

    

    朱标脸色顿时大变,他怔怔地望着李维正,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谬绝伦的念头:此人不是人,是鬼。

    他早已看出父皇之所以十几年不把胡惟庸案了结,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李善长未死,他在朝中影响太大,父皇迟迟难以动手,两个月前父皇已经放出话,要尽快了结胡惟庸案,当所有人都为之欣喜之际,只有朱标知道,父皇已决心要杀李善长了,但此刻,李维正竟然也看出皇上已对李善长动了杀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啊!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看透这一点,可现在

    朱标克制住心中的震惊,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笑道:“你不是说皇上不会相信刺杀案是李善长所为吗?”

    “没错,就算皇上相信刺杀案是李太师所为,臣也相信陛下绝不会拿此案来定李太师的罪。”

    李维正的回答依然从容不迫,就仿佛太子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倒是朱标有些沉不住气了,惊愕的表情从他眼睛、嘴唇等各个部位不可抑制地涌现出来,半天他才挤出两个字:“为何?”

    “皇上要的是李太师勾结胡惟庸造反的证据,刺杀太子与皇上的计划不符,况且,太子遇刺,皇上肯定会猜到是诸王所为,涉及东宫之稳,臣以为皇上不会多生事端。”

    这下朱标终于相信,此人确实是看出皇上对李善长动了杀机,心中的震骇也随之渐渐消除,他毕竟是太子,失态只会在一时,很快他便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态,他摆了摆手,命李维正坐下。

    朱标又沉吟了片刻,便徐徐问道:“既然皇上不会相信刺杀案是李善长所为,那我们找李善长来救驾又有何意义呢?”

    “殿下,我们的目的是给凉国公消罪,只有拿李太师来顶罪,此案才会转移目标,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维正也感受到了朱标的平静,这也是他所期盼的,时刻保持冷静是一个上位必备的基本素质,他希望朱标能理智的分析他的方案,而不是感情用事,先一棒子打死,只要朱标能冷静的考虑,即使最终不接受他的方案,他也会感到欣慰,这样在将来的岁月里他们才有可能达成一种默契,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祸引李善长的方案,也是一种试探、一种考验。

    朱标低头不语,房间里十分寂静,他又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原野上的雾气更加浓厚,俨如牛乳一般的雾霭笼罩了整个濠塘镇,三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但埋伏在外围的刺客群始终没有动静,从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到现在,他们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少人都怀疑刺客是不是已经撤走了,有几个侍卫还放松了警惕,疲惫地坐在楼梯上假寐,但侍卫长俞平却更加紧张,他不停低声呵斥懈怠的侍卫,他已经嗅到藏在平静中的杀机,敌人在蓄积力量,正如猛虎在进攻前总要做一个后蹲的动作一样,敌人的下一次进攻将是全力一击。

    窗前,李维正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朱标认为燕王不会真杀他,那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一念手足之情,但他李维正应该知道,燕王朱棣在他父亲朱元璋死后都做了什么,相比朱棣的心狠手毒,朱标却宽厚仁德,虽然是一个可以为之效死命的主公,但在权力斗争中胜利往往是朱元璋、朱棣这样的心狠手辣,历史也往往是由他们来书写。

    不过让李维正忧心的不是朱标的宽厚仁德,朱标的宽厚仁德正是吸引他为之效力的闪光之处,他忧心的是朱标的优柔寡断,他的方案能接受就执行,不能接受就拒绝,现在已经拖了一个多时辰,再不下决定,他们可能都会活不过今晚了。

    房间内,朱标背着手望着房顶不语,李维正的方案他已经考虑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承认这是让蓝玉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也是化解燕王死棋的妙招,但这个方案过于狠辣,还是令他一直犹豫不决,他始终下不了这个手。

    “孝孺,你认为这个方案如何?”朱标心中委实难以决定,他希望从方孝孺这里得到一点启示。

    相比朱标的优柔寡断,方孝孺倒是态度明快,他坚决反对李维正的方案,“殿下,李太师有功于社稷,他此时避祸无门,殿下此时应该施予援手才对,怎么能落井下石,陷自己于不仁呢?殿下应主动向皇上说清楚此事,以皇上的圣明必然会理解此案和蓝将军无关,从而重责燕王,殿下为一国储君,当时常心怀仁恕,且不可听信这种下三滥之损计。”

    反对了方案,方孝孺还意犹不足,由事及人,他对李维正更是严重不满,他本来就瞧不起李维正出身卑微,没有功名,现在李维正又出了这种有辱大义的恶策,怎能不让他义愤填膺,以小可见大,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这个李维正是心狠手毒之辈,绝不能让太子委以重用。

    “殿下,论语有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晋人又云:近朱赤,近墨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殿下是一国储君,当以修德为,切不可受这些手段毒辣的阴谋诡计影响,象李维正这种小人更要远之、鄙人,以备无患。”

    和方孝孺的书生意气略有不同,朱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个务实之人,比如他的袖子总悄悄藏着国母马皇后的画像,在父皇几次对他雷霆之怒,他便会故意掉出马皇后的画像,以平息父亲的怒火,他实在是了解父皇,他知道如果按照方孝孺的话去向皇上坦白解释,那皇上非但不会放过蓝玉,反而会恨之更深,皇上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呢?

    听方孝孺说得严重了,朱标也忍不住替李维正解释道:“他的方案虽然狠辣,但并非就能断定下他人品不端,刀是否凶器、因人而异,孝孺这样给他下结论,未免言之过早。”

    “殿下,且听臣一言。”方孝孺见太子执迷不悟,心中痛心之极,他跪下连连叩头,“虽然殿下现在是在用人之际,但也应寻找贤才,让胸怀仁义的儒家弟子陪伴殿下左右,将来殿下登位,才能使他们所学的仁义之术泽被天下,而李维正出身卑微,且无功名在身,殿下若重用此人,传将出去,必将阻天下仁之步,鸡鸣狗盗之辈窃喜,得之毫末,却失之千里,得失之间,请殿下三思啊!”

    朱标半天没有说话,方孝孺学问虽好,但在权谋手段、在政治斗争上还是太嫩了一点,偏偏自己身边象方孝孺这样的书生太多,而像李维正这样的善谋太少,将来父皇归天,燕王难,自己又拿什么去对付他,李维正是他对付燕王的一大利器,得之不易,但方孝孺的话却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李维正若被重用,必将引许多既得利益的嫉妒,他无功名之盾保护,更容易被人中伤,自己得万分当心了。

    “殿下!”侍卫长俞平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急声禀报道:“刺客开始露面,有近百人之多,他们要大举进攻了。”

    “啊!”方孝孺惊呼一声,快步走到窗前,用手指刺破窗纸向外看去,浓浓的雾气中真的出现了隐隐约约的黑影,人数极多,他们动作虽然缓慢,却更有一种逼迫人心的杀机,朱标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也开始意识到,老四是要对他下手了。

    “殿下,决定了吗?”李维正忽然出现在门口。

    “我决定了。”朱标歉然地笑了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方案,父皇那边将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扯无辜,至于蓝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殿下会治我不敬之罪吗?”

    “我既已许你,又岂会悔之,你放心,无论你说了什么,我都绝不会怪罪于你。”

    李维正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殿下宽恕微臣。”说罢,他转身便大步而去。

    “李维正,你去哪里?”朱标竟忍不住追了出去。

    “我去杀贼,请殿下勿慌。”远远地传来了李维正坚定的回答,朱标望着他的背影,暗暗的点了点头,这个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在浓雾中吹响,凌厉的进攻终于开始了,这一次已不再是试探,三十名彪悍的黑衣人从正面动进攻,东西各有十人策应,客栈的围墙轰然倒塌,飞腾的尘土中箭如急雨射来,虽不如两军对垒那般漫天飞舞,但武艺高强之士射出的短箭力道更加劲狠,角度也更加刁钻精准,片刻,二楼便有两名侍卫中箭,惨叫着摔下楼去。

    客栈一楼的门窗皆已被劈碎,战场迅速由院子移到了内堂,但进攻在楼梯口受阻了,一直软弱退让的侍卫骤然爆,进攻的黑衣人措手不及,血肉横飞,数颗人头落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血腥使黑衣人变得异常凶暴,即使冲在前面的人已经被杀死,但后面之人依旧疯狂涌上,顶着尸体肉盾,强大的冲击力竟然把楼梯边的一根柱子冲断了,楼梯顿时传来了可怕的吱嘎声,头顶上大片尘土扑落,侍卫们抵挡不住,纷纷向楼上撤退,‘轰’地一声巨响,半个楼梯坍塌了,三名侍卫从楼梯上摔落下地,即刻便被黑衣人砍得血肉模糊,当场惨死。

    楼梯的脆弱似乎让进攻组织想到了什么,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火攻!’方孝孺一声惊叫,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最可怕的一幕终于出现,刺客竟开始用‘火’这个最原始却又最有效的办法,朱标的嘴角慢慢现出了一丝苦笑,‘老四,就算我死了,这个位子也未必轮得到你。’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最后时刻的到来,弓箭不再还击,进攻悄然停止,客栈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仿佛死亡之神脸上绽开的狞笑。

    突然,从房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刺客听着,客栈里是大明王朝太子殿下,尔等聚众谋反,想被灭九族吗?太子殿下有旨,离去免死!”

    ‘李维正。’方孝孺愤怒了,“他怎么敢擅自”

    朱标一摆手止住了他,“我已经答应了他,不治他罪!”

    窗外,李维正的声音仍然在重复,“尔等被人蒙蔽,不知真相,太子殿下有旨,速离去免死!”

    “英武卫大军即将到来,再不走,尔等性命难保!”

    茫茫的雾气中,火光似乎减弱了、后退了,窃窃之声从浓雾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愤怒的质问声以及刀剑掷地之声,朱标眼中闪过了一抹赞许的笑意,做大事,当不拘小节。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百步外停下了,紧接着,浓雾中响起了刺耳的锣声,声音短促而紧急,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消失,冲进客栈的黑衣人顿时如潮水般退却,奔进黑雾中,瞬间便无影无踪,仿佛暴风雨离境,客栈外再次安静下来。

    忽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濠塘山方向传来,高亢而振奋,俨如雄鸡的长鸣刺破了漫漫的黑夜。

第二十一章 决定辞职

    

    天亮了,损坏的桥也已修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英武卫骑兵护卫着朱标一行,随时准备出。

    “李捕头是随我一同进京,还是先回家一趟?”出前,朱标微笑着问李维正道: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道:“殿下既然叫我捕头,自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是临淮县小吏,我这次是公务出差,即使要跟殿下走,也须回去交了公事再说,还要和父亲告别,我安顿好了再来京城寻殿下吧!”

    朱标笑了笑,他注视着李维正半开玩笑半当真道:“好吧!我就给你半个月的假,半个月后我必须要在京城见到你,否则我就告诉皇上你们临淮县护卫不力。”

    他又取出一张纸写下了地址,连同一块玉牌,一起递给了李维正,“来京城你是进不了东宫,就找到这个地址,把玉牌给管事的就行,里面人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多谢殿下,祝殿下一路顺风。”李维正躬身施了一礼,又向方孝孺拱手道:“方先生保重。”

    方孝孺冷着脸向他拱拱手,却一言不,李维正微微一笑,催马便向北疾驶而去,朱标含笑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他才回头一挥手,“出返京!”

    数百士兵护卫着太子朱标一行,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

    张二虎和贾老六等几名衙役因参与护卫有功,太子朱标每人送给他们一匹马,每人又另赏了五十两黄金,并嘱咐他们要保持沉默,众人大喜,皆拍胸脯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有了马匹代步,众人的回程明显快了很多,当天下午,一行人便抵达了临淮县,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城墙,李维正忽然想起了朱标说过的话,便将弟兄们叫来商议:“我听太子说咱们县老爷私设牢狱之事已经被告,此时回县衙不是太好,不如我们各自回家,探听了消息再说。”

    众人的怀中皆有一只沉甸甸的金元宝,胯下是高大神骏的马匹,这样回县衙当然不妥,李维正一提出回家,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索性大家回去多休息几天,过了十五后再来。”贾老六是个懒人,身上有了五十两黄金,便开始考虑休假了。

    “大家随便吧!”李维正笑着和众衙役分了手,却给张二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待众人走远了,李维正取出公文交给张二虎道:“我可能不会再回县衙了。”

    “五哥准备跟随太子吗?”张二虎并不傻,他也猜到了一二。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从皮囊中取出一锭临行前太子给他的黄金,递给张二虎道:“这五十两黄金替我交给王三豹的妻儿,以后我也顾不上她们了,这就算是我对三豹的最后一点交代吧!。”

    张二虎接过黄金,他感动地叹了一口气道:“五哥如此竟信得过我,我张二虎虽然品行不端,但这朋友之义还是要讲,你就放心吧!这金子我一定转交给她们。”

    “二虎,自己保重!”李维正翻身上马,一拱手,便向城内疾驰而去,“五哥,保重!”张二虎向他招手告别,忽然又大声喊道:“五哥将来做了高官,可别忘记弟兄们。”

    “我不会忘记你们。”李维正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告别了衙役们,李维正换了一身衣服,绕过县衙,走小道来到了住处,他要把哑妹接回老家去,院门紧闭,还上了锁,李维正不由一怔,哑妹不在家,她会去哪里?

    这时,他忽然现门缝里插着一张纸条,李维正抽出纸条,迅速打开,是哑妹娟秀的小字:‘大哥,父亲接我先回老家了,见我不在勿急。’后面落款是哑妹,还画了一朵小花。

    李维正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见时辰已经不早,便骑马向李家村而去。

    到李家村时,天已经黑尽了,他刚进门,一名家丁便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吗?”李员外激动得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满脸笑容的杨缨。

    “父亲,我回来了。”亲情温暖了李维正的心,濠塘镇的惊魂尽管才生在昨天,他竟有了一种隔世之感,李维正握着父亲温暖厚实的手,又对杨缨笑着打招呼道:“继娘!”

    “我以为你要先问你的妹子呢?”杨缨有些暧昧地笑道。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左右看了看,不见哑妹的踪影,他诧异地问道:“她人呢?难道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昨天下午我特地去把她接回来了。”李员外叹了一口气,“昨天县里简直乱成一团。”

    “县里出了什么事?”李维正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

    “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李员外惊讶之极,“前天晚上,也就是你出去公干的当夜,张县令和李县丞二人便被锦衣卫抓起来了,听说已经被”

    他话没有说完,杨缨便拦住了他的话头,她对李维正笑道:“刚才哑妹正跟我学做针线,听说你回来了,便跑回屋去了,好像很生气哦,你快去哄哄她吧!”

    “好吧!我先去看看她,回头再和爹爹叙话。”

    李员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缨一把拖回屋去,老远还隐隐听见她的抱怨,“死老家伙,你蠢么!”

    李维正摇了摇头,快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刚一进门,只见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躯飞奔而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欢喜得像只小麻雀,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怎么,才三天不见,便想我成这样了吗?”

    哑妹的脸腾地红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推开了他,身子背了过去,羞得低下头不敢看他,李维正忽然想起了她胸前那两个小小的肉丘,心中一荡,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胸腹中悄悄升起,他从后面揽住了她削瘦的肩膀,有点粗暴地将她身子扳过来,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哑妹满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身子微微颤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李维正盯着她红润的小嘴,眼中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他忽然丢下她,快步向房间里走去,哑妹一动也没有动,半晌,她紧闭的眼睛里慢慢流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李维正坐在桌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墙壁,沉默不语,这时,一张纸条从后面悄悄递在他面前,‘因为我是哑子吗?’

    李维正惊异地回过头,只见哑妹正站在她的身后,脸色苍白,正呆呆地望着他,李维正笑着向她轻轻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腰,把她搂在自己面前,叹了一口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是哑子。”

    哑妹的头低下了,白玉般的脸上慢慢沁出了一抹动人的嫣红,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她唯一依靠的男子,用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吗?”

    “都不是。”李维正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之色,“是因为你太小了,还不能承受男欢女爱之重。”

    哑妹刚刚染上朝霞般的脸蓦地胀得通红,一下子推开他跑进了里间,半晌,才见她丢出一个纸团,李维正打开纸团,不由啼笑皆非,只见上面写着:‘你怎么老想那种下流事。’

    他的心一下子轻快下来,原来小妮子只想和他谈谈情而已,那种事情他想都别想。

    “你出来吧!大哥向你认错,保证不再想那种事了。”

    过了一会儿,哑妹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走到椅子前坐下,离他足有两丈多远,李维正笑了笑便道:“我已经决定辞去县衙的职务了。”

    哑妹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任何惊讶,李维正忽然明白过来,她一定以为是张知县和李县丞之事,他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我昨天遇到一个贵人,我要去京城做他的幕僚。”

    哑妹的眼中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走到他面前,迅速在纸上写道:‘什么贵人?’

    “你就别问了,等我去京城安顿下来,便来接你过去。”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是什么贵人。’哑妹忽然间变得异常倔强。

    “这”李维正犹豫了,见她态度严肃,他便轻描淡写道:“其实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个王爷而已。”

    哑妹的脸蓦地再次变得通红,但这种红不是刚才的羞涩,而是一种愤怒,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李维正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愤怒,也不由怔住了,“哑妹,你这是?”

    哑妹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撕下纸条,放在李维正面前:‘朱家人都是恶魔,我不要你和他们打交道。’

    “哑妹!”李维正看见哑妹的眼睛流露出极其痛苦之色,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哑妹浑身颤栗,四年前那悲惨的一幕如潮水般涌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哀痛,猛地扑进李维正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嘴里竟喊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我...怕!”

第二十二章 父子夜谈

    

    夜已经很深了,哑妹已经睡着,像一只猫似的蜷缩着,她的脸上隐隐还挂着泪痕,李维正来到她床前,默默地凝视她娇美的脸庞,尽管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但他也略略猜到了一点,她可能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朱元璋的残酷屠杀中家破人亡。

    让李维正感到欣慰的是她其实并不是哑子,在四年豆腐坊的孤独中,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的语言功能退化了,但这并不是绝症,李维正知道这是可以恢复,她需要鼓励和训练,一年或两年,她就能和正常人无异。

    而这,正是他的责任,李维正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助她恢复健康,又想起这小妮子对自己的一份深情,李维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

    ‘顺其自然吧!’李维正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秀,替她将帐帘放下,吹灭了油灯,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洒满了银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西天,府中很安静,家人们都已经入睡了,李维正背着在小院里慢慢踱步,来明朝已经四个月了,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来了很多年,他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李维正找了块大石坐下,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上一轮清冷的月色。

    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个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地,至今还保持着明朝风格的山塘街,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找到故乡的感觉。

    “是谁?”李维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我。”李员外从一棵月桂树后走了出来,他关切地问道:“大郎怎么还没有睡?”

    “我睡不着,父亲不是也一样吗?”

    李员外走上前紧挨着他坐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县里这两天生这么多事,高高在上的张知县,还有咱们的远房族人李县丞,还有杨主簿,平时那么威风,可说杀就杀了,我就是奇怪,那些锦衣卫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几年来的一条条罪状都清清楚楚,许多隐密的老底都兜了出来,连去年交公粮未过秤之事他们也知道,我还被锦衣卫请去按了手印。”

    李维正也觉得有些奇怪了,这种情况只有锦衣卫在临淮县衙中有卧底才行,否则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秦典史高大魁梧的身材,难道会是他不成?

    不管它了,反正和自己已没有了关系,李维正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对父亲道:“假如我也去做官,爹爹害怕吗?”

    李员外摇了摇头,“我对你是放心的,你虽然读书不行,但宅心仁厚,不象他们那样贪心,再,咱们家底殷实,你也没有必要去贪渎,你是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李员外有些醒过味来,他诧异地看着儿子,李维正点了点头,“孩儿这次出去公务,在定远县无意中救了一个王爷,他出于报恩便聘我做他的幕僚,或许这就是我入仕的开始。”

    “原来如此。”李员外并不感到意外,凤阳的王爷多如牛毛,遇到一个也是正常,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一件趣事,便笑道:“说起来爹爹其实也有机会,十五年前当今皇上来凤阳祭祖,曾来过李家村,还和我谈过收成和赋税,那时他微服私访,我还当他是个巡访民意的小官,就批评朝廷赋税过重,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当今皇帝,早知道我也问他要个官来当当了。”

    “他事后没有为难父亲么?”李维正有了兴趣,朱元璋的故事他从小听多了,但那大多是杜撰,而现在可是真真实实生了。

    “没有,他态度很和蔼,还夸奖我善待佃农,他是一个好皇帝。”李员外感叹了几声,话题一转,又回到儿子身上,“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李维正平静地回答道:“我准备把哑妹也一起带走。”

    李员外浑身一颤,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来,半晌才缓缓说道:“按理,你的亲事应该是由我来做主,可是我总觉得管不了你,从小给你定的亲你又不满意,寻死觅活要退亲,爹爹也想着那叶小姐身子单薄,不是旺子命,所以也就由你了,可是哑妹哎!大郎,你若真想娶哑妹,爹也不拦你,但你不能立她为正房,这会影响到咱们李家的子嗣兴旺,爹也没有兄弟姐妹,又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所以你的正妻一定要是那种能生孩子的女人,知道吗?”

    李维正虽然对父亲的多子思想不以为然,但他见父亲说得郑重,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含糊地说道:“这件事再说吧!我也不一定要娶哑妹,她还小,说不定我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孩儿现在暂时还不想成家。”

    李员外知道不能勉强儿子,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和你继娘谈过了,她最后同意你和叶家小姐解除婚约,你走的时候她会把退婚书给你,爹爹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有机会就自己去吧!记住,叶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一定要亲手把退婚书交给叶伯父,否则我们李家就无法做人了。”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叶伯父在哪里为官?”

    “他一直在四川为官,听说去年被调到湖广,做了汉阳知府。”

    ‘汉阳’,李维正默默念了两遍,便对父亲道:“爹爹,我记住了。”

    父子俩都一时沉默了,想到儿子终于要离家远走了,李员外既高兴、又舍不得,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儿子从小就懵懵懂懂,在他记忆中就八岁和十岁时去过两次苏州,没出过远方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儿子性子偏激,又不懂人情世故,出去闯荡怎么是别人的对手,不知要吃多少亏,也没个人替自己照应他,可他也知道,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去经经风浪,早一点成熟,接手自己的家业,好在他在临淮县衙混了几个月,应该不像从前那般一根筋走到黑了,李员外心中乱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好。

    “爹爹,我后天便要出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孩儿吗?”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便徐徐说道:“大郎,爹爹只是个普通乡农,见识不广,但爹爹毕竟活了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我们李家之所以从宋朝延续至今不倒,就因为祖祖辈辈都记住了一个字,‘忍’,不要小瞧它,凡事皆因强出头,有时候你忍下了,并不代表你软弱,这是一种策略,尤其年轻人气盛,为了一点点眼前利益便咽不下这口气,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其实这又何苦,大郎,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记住爹爹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时,天空飘起了蒙蒙雨丝,李维正站了起来,对父亲道:“爹爹说的话孩儿都记住了,请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会谨慎做人,天色已晚,爹爹就早点休息。”

    “好吧!你也早点睡。”李员外扶着树站了起来,又叮嘱他道:“反正京城也不远,你要常回来看一看。”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扶着父亲回房去了。

    两天后,李维正带着哑妹离开了家乡,前往京城应天府,将正式踏上了他的人生之旅,李家村的村口前,李员外、杨缨,还有十几个家佣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齐将他们送到官道上,官道上已经停了一辆雇来的马车,车把式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也是李家村人,常年在凤阳和京城之间跑长途载客,见他们过来,他连忙跑上前帮忙拿行李。

    李员外反复叮嘱他道:“老王,我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京城,知道吗?”

    “李员外,你就放心吧!这条路我已经跑了快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你可不能闭眼睛走!”

    “李员外,看你担心的,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车把式把两个大箱吃力地搬上车,重重喘了一口气,“李员外,你这是搬家啊!这么重。”

    “呵呵,第一次出门,东西总归是多一点。”

    李维正和哑妹坐上了马车,这时杨缨上前递给了李维正两个厚厚的信封,平静对他说道:“一个信封里是一千贯宝钞,是给你的开销,要省着点用,还有一个信封就是你的退婚书,这是你要的,退婚书我替你封好了,到时候你直接交给叶伯父就可以了,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他自然明白。”

    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门亲,你居然....哎!真弄不懂你。”

    她看了看低头一言不的哑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歉然地笑道:“当然,我也能理解,有我们哑妹这么漂亮的女子,他怎么会想到别人。“

    李维正笑着接过信封,把它小心地收好了,便对父亲和杨缨笑了笑便道:“爹爹,继娘,那我就走了。”

    车把式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启动,李员外呆呆地望着马车起步,他的忽然眼睛红了,挣脱妻子的手追了上去,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大声喊道:“孩子,你要保重自己啊!”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当心。”

    马车越来越快,渐渐地,李员外的身影变小了,他远远地向儿子招手,隐隐传来他的喊声,“孩子,一路顺风!”

第二十三章 初入京城

    

    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在前世,李维正不知来过南京多少次,但时隔六百年,除了莫愁湖杨柳依依、除了秦淮河温香玉软、除了玄武湖水光山色、除了大江奔腾东流外,这座城市对他已是沧海桑田,故貌难寻。

    马车是晚上从聚宝门驶进了京城,京城内没有他想象中的灯火辉煌、繁花似锦,大街上还有点冷清,偶然会有一户人家的灯光从车窗前一晃而过,但大多时候却是黑沉沉的夜,街头巷尾不时传来野狗的狂吠之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大街上巡逻设卡,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证件和物品,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停车!”远远地,一队士兵拦住了马车。

    “公子爷,顺着他们点,也千万别塞钱,京城可能出大事了。”赶车的车夫十分紧张,京城这种情形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了。

    “哑妹,你拿着这个。”李维正在城门已经遭遇了一次检查,有了经验,他将装钱物的小箱子递给了哑妹,她是女子,一般士兵不会为难她。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几名士兵上前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夜间行车。”

    李维正跳下马车,拱手道:“军爷,我们是从凤阳来,来京城找亲戚的,刚刚进城。”

    听说是从凤阳而来,带队的总旗官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他查看了一下李维正和哑妹的路引,亦拱手道:“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搜男不搜女,搜大不搜小,请公子勿怪。”

    他一挥手,一个异常强壮的士兵将他摁住,令他动弹不得,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把李维正全身仔细搜了一遍,哑妹则拎着小竹箱站在一旁,没有人去骚扰她,而十几名士兵上前把马车上的行李统统搬下来一一检查,十分仔细。

    李维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原以为士兵搜查是为了勒索钱财,但眼前的情形不是,而是真正的检查,就仿佛后世军事演习中的严查,一丝不苟,他心中也不由暗暗惊讶,难道京城真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检查完毕,没有现违禁物品,士兵们又将他的行李重新放回了马车,“你们可以走了。”总旗官‘嘭’地一声在他路引背后敲了个章:已验,便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马车重新启动,李维正好奇地车夫道:“大叔,京城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估计是又要杀人了吧!当年郭恒案时,京城里也是这般紧张,我正好也在,士兵一路盘查。”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雾,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李善长案可能爆了。”

    他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却没有现哑妹面白如纸,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到了,这里就是西安门三条巷的最北端,公子你看!”马车夫指着不远处一座府第,“估计你要找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好!你等我一下。”李维正跳下马车,快步走上台阶,他用力扣了扣门环,很快旁边的小门开了,出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位公子,有事吗?”

    李维正摸出玉牌,在他眼前一晃,中年男子顿时肃然起敬,“你就是李先生吧!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维正心中一阵温暖,以太子之尊,居然还把他一直惦记着,他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在下李维正,依约前来。”

    “不用说了,我家主人有吩咐,临淮县李维正来,当奉为上宾。”中年男子探头在门内喊了一声,府里跑出来十几名家人,纷纷去帮李维正搬行李,李维正又指着哑妹笑道:“这是我的义妹,孤苦无依,我也把她带来了,我会在外面给她租房子,今晚暂住贵府一晚。”

    中年男子笑了,“看来李先生还不理解上宾的含义,李先生会在府中有一个独院,十几间屋子,形同主人,当然可以带家眷。”

    “那就打扰了。”李维正领着哑妹随中年男子进府,中年男子是这里的管家,一路上管家给他介绍,这里是太子太保常升的府第,常升是大明开国功臣常遇春次子,其姊就是太子妃,他是太子朱标的心腹之一,不过常升正好昨天出去练兵了,临走前特吩咐管家要接待好李维正。

    “大叔,我想打听件事。”

    管家听他尊重自己,心中十分受用,连忙笑道:“李先生太客气了,常府规矩严,叫我管家便可,李先生想问什么?”

    李维正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进京城,现戒备十分森严,这几天京城生了什么事?”

    “这个....”管家犹豫了,他尴尬地说道:“我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先生就不要问了。”

    李维正见他不肯说,也笑了笑,不再多问,他们穿过一段花墙,老管家一指前方笑道:“李先生,你住的地方到了。”

    只见前方是一所小院,里面有一栋二层楼的房子,斗拱飞檐,十分精致,周围全是树木,就仿佛森林中的一处宫殿,哑妹忽然低低地‘呀!’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看得出她很喜欢这里。

    “我也很喜欢绿树成荫的地方,将来咱们也买一所这样的房子。”李维正低声对哑妹道。

    哑妹听他说‘咱们’,她心中一阵甜蜜,脸颊飞过一抹红霞,好在夜色掩饰,李大哥看不见,管家呵呵一笑,带他们走进小院,两名丫鬟立刻迎了上来,管家肃然对她们道:“这位就是主人再三叮嘱过的李先生了,要用心伺候,若敢怠慢,我会严惩不怠。”

    “这位是?”管家想介绍哑妹,却不知她的名字,李维正连忙道:“这是郭小姐,在下义妹,两位请先带她去更衣吧!”

    “小姐请!”两名丫鬟上前乖巧地施了一礼,哑妹不知道大哥为何要让自己先去,她心中有些紧张,不过她出身大家,一些礼仪还是懂的,她向李维正一笑,便随两名丫鬟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李维正和管家二人,他望着管家笑而不语,管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苦笑一声,向两边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因胡惟庸案被抓,京城内在搜其余党。”

    ‘原来不是李善长案’,李维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最近京城还有什么消息?”

    管家想了想便道:“市井里流传有一种说法,说太子在定远县遇刺,偏巧刺杀的前一天,李太师问信国公借兵三百修老屋,有刺杀之嫌。”

    李维正怔住了,怎么这样巧。

    “好了,时辰已经不早,李先生请早点休息,一切有丫鬟服侍,我就不打扰了。”

    老管家交代几句便离开了,李维正快步走上了小楼,小楼布置得十分精雅,上面三间下面三间,楼上一间间屋子竟不是用砖石隔开,全用雕空玲珑木板相隔,五彩销金镶宝,画面或飞禽或走兽,皆出自大家之手,一只只唐宋名瓷放在空格处,整个小楼的房间显得精雅中又透出奢华之气,这种布置在崇尚简朴的明初是极为罕见。

    两个丫鬟见李维正上楼,一起上前盈盈施礼,“参见公子,洗漱用的水我们已经打来了。”

    “你们先休息吧!我们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了。”

    李维正有些不太适应,他家虽是地主,但家里就只有两个丫鬟,都是伺候父亲和继娘,只有一个老仆替他端茶送饭,更主要是他来大明的时间不长,一时还不能适应有人伺候的生活。

    两个丫鬟对望一眼,皆乖巧地行了一礼,一言不地下去了,身边没有了伺候人,他顿时觉得轻快起来,快步走进房间,只见哑妹正坐在床前一件件地叠带来的衣物,见李维正进来,她探头向后看了看,指了指后面,无声地问他,意思是说她们走了吗?

    “走了,我把她们打走了。”

    李维正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道:“我说我们想早点休息了。”

    哑妹的脸上忽然一红,有些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你睡...隔壁!”

    她捡了一套干净衣服塞给了他,连推带攘地把这个乱说话的家伙轰到了隔壁。

第二十四章 朱氏父子

    

    就李维正进京城的同一时刻,太子朱标也被太监请到了乾清宫,皇上有事要召见他,穿过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朱标的坐轿匆匆来到了父皇生活起居所在的后廷,朱标回到京城刚刚七天,正如他后来的醒悟,刺杀案瞒不过父皇,果然,他回京师第二天,父皇便将他叫去,详细询问了刺杀一案,尽管朱标极力为地方官开脱,但朱元璋还是勃然大怒,命锦衣卫前去杖毙定远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等一应失职官员,并将凤阳知府和英武卫指挥使革职流放,又急令左都御史詹徽前去调查此案,但颇有戏剧性的是,詹徽还没出京城,朱元璋又将他叫了回去,不再承认有刺杀一事,凤阳、定远诸官改为懈怠祭祀而获罪。

    定远刺杀案虽然被父皇压下了,但李善长却因向汤和借兵一事引起了父皇的震怒和猜疑,朱标也想不通,怎么会这样巧,就在刺杀案的前一天,李善长派人去问汤和借兵三百修定远老宅,虽然汤和借的都是一些老兵,但李善长却有了刺杀之嫌,这让朱标不得不感叹李善长天命已定,就算李维正嫁祸李善长的方案被自己放弃,但他李善长还是自己跳了进来,不过有一点让朱标欣慰的是,父皇似乎不想用刺杀案来给李善长定罪,从父皇对刺杀案前后态度迥异来看,父皇或许真是不愿意家丑外扬。

    正想着,朱标的轿子已经到了乾清宫,轿子停了下来,太监上前道:“殿下,请容老奴前去禀报。”

    太监匆匆地去了,朱标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父皇召见自己,恐怕和李善长有关了。

    乾清宫内设有朱元璋的御书房,这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开国皇帝极为勤奋,每天都会批阅奏折到深夜,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但恰恰相反,即位二十三年,他却越来越困惑,他出身贫农,深知耕之苦,从立国之初,他便轻徭薄赋,广授田产与贫农,他坚信‘民安其生,君才能安其位’,为此他千方百计使富自安,贫自存,但他的困惑却是来自于此,他费尽心机,苦心经营,却受到了来自农民和地主两个方面的抵抗。

    洪武一朝,各地造反此起彼伏,甚至不少农民为逃避赋税,藏匿山中,宁可刀耕火种也不愿赴平原接受官府给予牛种的优待。

    他以骇人听闻的重法坚决惩治贪官污吏,甚至剥赃官之皮立于衙门公坐之侧,以儆后,但贪杀之不绝,虽朝有十人弃市,暮仍有百人为之,贪官污吏并不因此裹足,一继续如水之趋下。

    他自问励精图治,勤政勘与千古帝王比肩,他自问轻徭薄赋,只让百姓空闲时间服役,民田亩税也只收三升三合五勺,他如此善待百姓,为何苍天却对他不公,迟迟无法让他看到‘大治’之世,难道他定下的种种规矩都错了吗?民不可逾规、臣不可逾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只有皇帝的权力才是不受任何限制,这些难道这不是天道吗?

    朱元璋从立国之日便开始困惑,这江山明明是朱家的私产,为何相国可以擅自批权、为何尚书可不用奉他之旨,卧榻之侧有他人鼾声如雷,这皇帝的梦还做得安稳吗?

    不!他决不能容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立国后,他大开杀戒,炮制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屠尽权势愈重的淮西集团,屠尽所有存在或可能存在的威胁他皇权的敌人,君临天下,他绝不要掣肘君权的相权,他要获取绝对的权力,他要家国天下,家即是国,国即是家,皇权之威,一日可行千里。

    为此他谋划了二十三年,直到今天,他的棋还没有走完,还有最后收官的一步,现在是落下最后一颗子的时候了,李善长已经七十七岁,已经活不了几年,他绝不能让他善终,他要李善长死在自己手中,要让他的死来警戒世人,也为自己的棋局走完最后圆满的一步。

    此刻,这位勤政的大明天子正奋笔疾书,批复来自各地的奏折,他疲惫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问道:“朕的太子怎么还不来?”

    脚步声正好远远传来,太监在门外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宣他觐见。”朱元璋放下了笔。

    片刻,太子朱标快步走进了父皇的御书房,他屈膝跪下,“儿臣叩见父皇。”

    “皇儿免礼平身。”

    朱元璋见长子身子似乎又单薄了几分,气色也太不好,不由关切地问他道:“听宫人说皇儿这几日睡觉颇晚,这是为何?”

    “回禀父皇,儿臣每年初春皆寝食难安,今年稍重,这是常态,请父皇宽心。”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因为朕不想追究刺杀一案,皇儿有怨在心?”

    朱标一惊,他慌忙摇头道:“皇儿不敢,刺杀一案也是皇儿大意所致,不该坚持微服私访,以致被盗匪所窥,父皇不予追究,乃是宽仁之慈,皇儿绝无怨言。”

    ‘宽仁之慈?’朱元璋自嘲地笑了笑,他话题一转,又微微一笑道:“朕即位之初,正值元末大乱,人口稀少、民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朕起于微末,对此知之甚深,所以朕即位后,鼓励农桑,开垦荒田,以轻徭薄赋来使民生渐渐恢复,与此同时,朕唯恐商贾与农争利,民间兴起钻营投机之风,又害怕奢侈之气盛行,使贫民遮体之衣变为富人锦上之花,故朕严禁商贾,但朕也深知,盐铁茶油安能己出,所以这商贾还是少不了,朕其实也睁只眼闭只眼,加上二十几年的民生恢复,我大明已不再似建国之初那般贫困窘迫,所以朕思之再三,准备略略放宽商贾,在民户中设立商籍,以便征商税,但民间商人情况朕也知之不多,故想命皇儿替朕出巡于江浙,看一看苏杭一带的商业展实情,你顺便也去散一散心,可好?”

    朱标知道父皇名义上是调查商业,其实是把自己调离京城,以防止自己干涉即将爆的李善长案,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躬身答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如此甚好。”朱元璋心情开朗起来,“皇儿好好休息几日,三天后出。”

    太子朱标走了,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之中,在他的御案上有一份锦衣卫的报告,关于正月初七生在定远县的太子被刺案件,一切都被记述得详详细细,连被太子侍卫掩埋的部分刺客尸也被挖出来仔细分别,记录了客栈掌柜的口述和几名帮助太子的临淮县衙役的详细情况,也包括蓝玉假子前一天拆桥的细节,最后锦衣卫的报告中指出,这是一次极为周密的计划,辨认出的三名刺客都是官府所通缉的汪洋大盗,但从他们身上找不出任何幕后人的线索。

    尽管如此,朱元璋还是立刻判断出这极可能是他儿子之间的自残,这既让他痛心、让他愤怒,但又使他无奈,自古以来皇权争夺的残酷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早早地订下了以嫡长子继位的原则,但是他还是没有能逃出皇位争夺的怪圈,朱元璋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家丑暂时不能外扬,不过报告中牵涉到了蓝玉,让朱元璋起了另一种心思,这件事以后倒可以好好利用它,朱元璋将卷宗一合,把这份锦衣卫的报告放进了他的密柜中。

    这天晚上,朱元璋一直批阅奏折到深夜才休息,御书房内灯火明亮,只见朱元璋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拍桌大怒、时而仰天长叹。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阴云密布,使夜晚格外的黑,在宫中一处假山旁,一名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假山的缝隙里却留下了一卷小小的绢绸,片刻,一队侍卫巡逻过来,从假山旁擦身而过,而走在最后的一名侍卫却趁前面人不注意,动作极为迅速地将假山缝隙里的绢绸插出,塞进了腰带中。

    侍卫们交班了,疲惫的侍卫们各自回到营房中,有的洗脚睡觉,有的跑去厨房寻找夜食,各自忙碌着。

    “王伙夫,给个馒头吃!”

    几名侍卫冲进厨房便翻蒸笼,身材矮胖的王伙夫跑上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去!去!我马上要回家了,别来捣乱。”

    侍卫们哪里肯听他的,从橱子里找到了一笼包子,一人抓了两个便飞跑而去。

    “你们这帮龟儿子,那是明天的早饭。”

    王伙夫在后面追着破口大骂,他一把抓住了跑得最慢的一个,“你把包子还我!”

    从他手中夺过包子,王伙夫这才骂骂咧咧地回了厨房,关上门,他的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从包子里抽出了一卷很小的绢绸,将它展开,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帽子夹层中。

第二十五章 寺院接见

    

    朱标心情沉重地回到了东宫,新年过后,父皇欲杀李善长的心越来越明显了,昨天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因胡惟庸案被抓,这显然是父皇为了炒热胡惟庸案,为李善长的下狱做准备,已经十一年过去了,哪有造反头子十一年前被诛,而余党现在还有现的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标知道这一次,李善长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去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

    软轿停在东宫殿前,朱标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走回了自己的寝宫,刚回寝宫,太子妃便快步迎了上来,盈盈施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爱妃免礼了。”朱标坐了下来,烦闷地摆了摆手,“我心情不好,没事就退下吧!”

    朱标的王妃是常遇春的长女,常遇春早亡,朱元璋念其忠义,命朱标纳其女为妃,对于这个王妃,朱标并不是很喜欢,他更加喜欢次妃吕氏,但碍于父亲的情面,他一直与常氏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相敬如宾作为朋友或许是值得称道,但作为同床夫妻,这种相敬如宾就含有太多的无奈和理性在其中了,不过洪武十五年,他的八岁长子朱雄英夭折后,朱标歉疚于太子妃,夫妻二人的关系又渐渐得以修补,尤其她的二弟升为太子太保,朱标对常氏更为倚重。

    朱标在从书桌上翻出一本书,这才现常氏还在旁边,他刚要开口,忽然醒悟过来,“爱妃可有事情找我?”

    常氏点了点头,低声对朱标道:“二弟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你要等那个人已经到了。”

    ‘李维正到了!’朱标精神一振,那个在定远县遇到了年轻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维正犀利的目光、高瞻远瞩的预见,让他佩服不已,虽然他也知道李维正进京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还是为之担心,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到来,现在他居然来了,着实令让心中畅快,一天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他当即把自己的侍卫长俞平找来道:“还记得咱们在濠塘镇遇到的那个李维正吗?他已经到了常升的府第,明天我要去鸡鸣寺给孝慈皇后上香,你可安排他在那里见我,注意,不要让锦衣卫现了。”

    “属下遵命!”俞平躬身行了一礼,出去安排了,朱标又看了一眼常氏,不由微微一笑:“爱妃明天也和我一起去上香吧!”

    鸡鸣寺初建于晋,一直为金陵名寺,兼之它又靠近朱元璋为自己选的陵位附近,故一直香火鼎盛、香客如织,三天前禁军便来寺里通告,今天太子将携太子妃来上香,命香客回避,鸡鸣寺的和尚们全体动员,清扫寺院,三天来已将山门内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又挑选了一百名年轻俊秀的和尚为迎宾队,每人一领簇新袈裟,不过太子也放了话,上香片刻便可,不要刻意撵人,寺院要的可是回头客,香客万万惹恼不得,现在既可迎奉太子,又可不丢香客,喜得方丈连声念佛,大赞太子仁慈。

    这天清晨,鸡鸣寺山门早早地开了,早已等候在山门外的香客们一拥而入,慌得当值的大和尚连声大喊:“各位施主请多多包涵,今天寺院里有贵客,在大家在外面再稍等片刻。”

    香客们大多是天不亮便赶来,等了半夜,个个口焦舌燥,好容易开了寺门,哪肯再出去,大和尚越喊,香客们就跑得越快,众人拔足飞奔,片刻便跑得一干二净,山门处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香客,这两人自然就是应约前来的李维正和哑妹了。

    “阿弥陀佛!”知客僧擦了一把汗,总算有肯听自己话的香客,他连忙上前施礼道:“两位施主,敝寺今天”

    他话没有说完,李维正便笑着打断了他,“这么多人都跑进去了,就我们俩出去又有何意义?不如领我们去一处贵客不会去的大殿,我们烧完香、捐了钱就从后门出去,你看这样可好。”

    “这...好吧!”知客僧无奈,只得对二人一摆手道:“两位施主请跟我来。”

    知客僧带李维正来到相对僻静的善财童子殿,大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两位施主就请在这里稍等吧!”知客僧施了一礼刚要走,李维正又叫住了他,他取出一张名帖递给他道:“假如有人寻我,就在这里可以找到我。”

    “小僧一定转告。”知客僧收了名帖便匆匆去了。

    “大哥,这..是哪..儿?”哑妹结结巴巴问道。

    从那天晚上后,李维正便开始了他的治疗计划,凭他现代人的理念,他知道哑妹其实并不是不会说话,很大程度是心理障碍,不敢开口,越不敢说话就越害怕,以致于形成了恶性循环,所以关键是要给她勇气,鼓励她开口,想得虽简单,做起来却难,哑妹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是哑子,更重要是李维正明的铅笔给了她极大的便利,而他又曾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不会因为她是哑子而嫌弃她,哑妹有了太多的依赖,说不说话对她也就不太重要了。

    为此李维正绞尽了脑汁,比如捉毛毛虫吓她、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吃吃小豆腐等等诸如此类的刺激疗法,虽然有一时效果,但事过了又恢复旧态。

    一直到出来京城的前夜,李维正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告诉她,假如她是哑子,那将来她的孩子也会是哑子,这才终于说动了哑妹,她开始鼓足勇气,跟李维正‘呀呀学语’,尽管只在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才肯说话,但哑妹还是进步神速,不到十天便已经能讲一些简单的句子了。

    “不错!不错!刚才说得很好,一声‘大哥’,喊得我心都醉了。”李维正笑着又道:“不过,要再说慢一点,‘大哥’再喊甜一点,你再试试看。”

    哑妹脸一红,粉拳在他肩头上狠狠捶了一下,“你..坏死了!”

    “好!这句坏死了说得非常连贯,而且很有味道。”李维正为治疗哑妹的声煞费苦心,他又笑道:“你再说一遍,大哥,你坏死了,把大哥的哥字声音再拖长一点,嗲一点,试试看!”

    “不理你!”哑妹撅起小嘴,背过身子去了。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悠扬的钟声,连绵不绝,这是太子进寺了,李维正立刻收起玩笑之心,快步走向殿门口,却迎面见那知客僧慌慌张张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人,正是侍卫长俞平,他上前拱手道:“李先生,殿下要见你,请随我来。”

    李维正回头向哑妹望去,只见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去,李维正无奈,只得吩咐知客僧几句,跟着俞平匆匆去了。

    此时,朱标已经上过了香,太子妃去拜菩萨去了,他正背着手在一间客房里来回踱步,有点焦急地等候李维正到来。

    “殿下,他来了。”

    朱标回头,只见李维正被带进了房内,他不由微微一笑道:“李捕头,咱们又见面了。”

    李维正上前跪了下来,沉声道:“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李先生快快请起。”朱标连忙扶起了他,诚恳地说道:“以后见我就不用下跪了,方先生也是这样,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大礼。”

    “是!”李维正答应,垂手站在一旁。

    朱标点了点头,“好吧!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后天我要出南巡江浙,你可陪我一同前往。”

    ‘南巡江浙。’李维正微微一愣,太子刚刚才从凤阳归来,刺客案惊魂未定,怎么又要出去?

    朱标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不妨猜猜看,我为何要去南巡?”

    李维正念头一转,脱口而出,“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果然高明。”朱标叹了一口气,“不错,皇上已经在命人收集李善长造反的证据了,把我调出去,朝中再无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李维正想了想,却摇摇头道:“属下倒以为皇上把你调出去,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朱标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何意?”

    “属下以为皇上并不是怕殿下阻挠李善长案,而是怕殿下的身子在此案中再受煎熬,所以让你代他南巡,其实皇上是想让你出去散散心。”

第二十六章 巧遇王妃

    

    朱标一下子沉默了,李维正其实说得不错,自从马皇后去世后,他与父皇之间因政见不一,两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父皇一定要为他除去朝廷中尖刺,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理想中的江山社稷,可他朱标却坚持只有尧舜之君、才有尧舜之民,他们虽为父子,但他们却越走越远,但不管他们之间的矛盾如何深刻,他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父皇先问他身体状况,再说南巡,或许就是父亲关心儿子那么简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沉默良久,朱标岔开了话题,“刺杀案父皇已经压下去了,而且父皇似乎也不想深究,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许正如你所言,父皇已经把它记在了蓝玉的帐上,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我实在担心得很,就想问问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片刻,便道:“皇上若要杀凉国公,也不会只因为刺客案一事,毕竟证据不足,我想燕王这次刺杀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一定不会甘心,必然还有后着,殿下现在需要做两件事。”

    朱标大喜,连忙催问道:“你快说,哪两件事?”

    “一是殿下要立刻警告凉国公,让他提高戒心,不可被人抓住把柄;二是我刚刚听说燕王正忙于北伐,此事必然不是他在亲自操纵,殿下要尽快想办法干掉这个幕后策划。”

    朱标点了点头,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再被刺,父皇已经不允许他微服私访,而且还特地命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保护他,不仅如此,昨天他向苏浙一带的官员专门下旨,若太子再访查期间遇刺,生地的各级官员一律斩,他也相信连续被刺的可能性不大了。

    正如李维正所言,他担心的是蓝玉的鲁莽,自己在回京当天便命人赶去湖广给他送信,有人要不利于他,让他烧毁所有的机密信件,以防被人抓住把柄,就不知蓝玉能否理解自己的苦心。

    想到这,朱标便沉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幕后人很厉害,可天下之大,我们也难以找到这个人,我们只有自己小心,不能再被他抓住机会。”

    就在李维正和朱标侃侃而谈之时,太子妃常氏已经在观音像前敬了香火,两名宫女扶着她准备离去,这时,她见旁边还有一座偏殿,便问主持道:“请问法师,那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

    “回禀王妃,那里没有具体的神仙,塑有善财童子参拜五十三位“善知识”的典故,是本寺用来勉励众僧勤奋好学。”

    常妃微微一笑道:“我在书中看过,善财童子拜的第二十七位师傅就是观世音菩萨,既然来了,我倒要去看看。”

    主持连忙在前引路,“请王妃跟随贫僧前去。”

    主持进了偏殿,一眼便看见殿里还有一位香客,是个年青的少女,他眉头一皱,回头责问知客僧道:“我不是让你清空寺院吗?怎么这里还有香客。”

    知客僧慌忙答道:“这位女施主的同伴刚才被太子殿下请去了,她在这里等候。”

    “那还不快请她走!”

    常妃已经从后面走来,听到知客僧的话,便对主持笑道:“主持不必责怪,既然是太子的客人,那也是我的客人,哪有赶客人走的道理,不妨事。”

    她走进了殿内,这时哑妹已经看见太子妃进来,她想躲开,可这座小殿没有任何佛像,也只有一个门,她避无可避,只得上前盈盈跪下施一礼,却不说话。

    常妃仔细打量一下哑妹,见她年纪尚幼,但长得十分秀丽,俨然是个小美人,而且知礼懂事,显得很有教养,而且她好像还有点眼熟,常妃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或许是和谁长得相像,不过她还是一下子便喜欢上这个女孩,她知道李维正曾救过自己丈夫一命,作为一个妻子,她是十分感激李维正,可是她无法报恩,眼前这个女孩儿是李维正的亲人,常妃一颗报恩之心便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连忙将哑妹扶起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哑妹低着头没有回答,旁边的主持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她道:“姑娘,太子妃问你话呢!”

    哑妹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纸和铅笔,飞快地写道:“请娘娘见谅,我口不能言。”

    ‘原来她竟是个哑子’,常妃心中的同情心大起,她柔声问道:“那你能写给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哑妹犹豫了一下,便写道:‘我大哥叫我哑妹,娘娘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原来你叫哑妹!”

    常妃想了想便从玉颈上摘下一串玉石项链,这是马皇后在世时赐她的,是她的心爱之物,她笑着给哑妹戴上,“这串项链不值什么钱,但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就送给你了。”

    ‘多谢娘娘赏赐。’

    常妃见哑妹的铅笔是她从未见过之物,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笔,我怎么从未见过?”

    ‘这是我大哥替我做的,大哥叫它铅笔’,哑妹写完,便从袋子里取出一支新铅笔,双手递给常妃,又做了一个用刀削笔尖的动作。

    “你是送给我吗?”常妃接过铅笔,她十分喜欢,便对哑妹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

    两人在殿里转了一圈,常妃把一些善财童子学艺的故事简单给她讲了一遍,笑道:“虽说女孩儿无才便是德,可我却以为如果女孩儿能读书识字,学到一点圣贤知识,就更好了,比如这财童子学艺的故事,激励人学无止境,我却是从书上读到,其实书中的贤德故事很多,你有时间要多读读书,虽口不能言,但腹中锦绣,却比许多三寸之妇更让人可亲可敬。”

    哑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跑来禀报:“娘娘,殿下已经结束了,请娘娘过去。”

    常妃见她乖巧,心中更是喜欢,她抚摸一下哑妹的头,轻轻笑道:“哑妹,我要走了,以后你可以来东宫游玩,你只要说是我的吩咐就可以了。”

    哑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邀请,常妃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了,殿里只留下哑妹一人,她望着常妃的背影,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她小时候其实随母亲见过常妃三次,可常妃已经忘了自己。

    “哑妹,你刚才见到太子妃了?”不知何时,李维正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哑妹吓了一跳,连忙点点头,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她送你的吧!看来你对她没有恶感。”

    李维正知道哑妹深恨朱家之人,见哑妹居然接受了太子妃的赏赐,他也有些惊讶。

    “她...是个好人。”哑妹结结巴巴道。

    “太子其实也是个仁慈之人”,李维正笑了笑,便对哑妹道:“可能咱们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下江南了。”

    哑妹一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李维正,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要下江南视察,他要我一同跟去,可是我暂时没有身份,只能单独出了,正好你和我去苏州探望一下舅舅。”

    说到这,李维正拉着哑妹的手笑道:“走吧!咱们回去简单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

    哑妹点点头,和李维正离开了寺院。

    李维正回去收拾行李不提,在应天府江宁县一条叫扁衣巷里有一座大宅,原来是延安侯唐胜宗的私宅,唐胜宗在胡惟庸案中被诛杀后,此宅子便被官府没收拍卖,几经辗转,现被一名山西茶商买到手。

    中午时分,一名身材矮胖的王伙夫戴着斗笠出现在这座宅子大门前,他上前敲了敲门,大门上的探视口打开,随即门开了一条缝,王伙夫十分灵活的闪身进了门,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赵大,领在吗?”王伙夫低声问开门的男子。

    “在!你随我来。”

    那个叫赵大的男子带着王伙夫走到一扇门前,他敲了敲门,“领,王德禄求见。”

    “让他进来!”屋子里传出的声音颇为沙哑。

    赵大推开门,只见屋子里站着一个身着儒袍的中年文士,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眉眼长相,只隐隐见他鼻子上长一个肉瘤,他瞥了一眼王伙夫,口气冷淡地问道:“可是宫中有消息给我?”

    “是!”王伙夫取下帽子,从帽子的夹缝里抽出那张绢绸,递给了文士,“领,就是这个。”

    中年文士接过绢绸看了看,便从一只小匣里取出一卷宝钞,递给对王伙夫道:“这是赏你们的钱,去吧!”

    “多谢领。”王伙夫接过钱便匆匆去了。

    中年文士又看了看绢绸上的内容,不由自言自语道:“去江南巡商。”

    这时,旁边的赵大问道:“领,我们是不是也要跟去?”

    “不!”中年文士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能频繁出手,他在濠塘镇有了教训,焉能不防备,说不定他已准备了口袋让我们钻呢!我们一次大意就会害死王爷。”

    “那我们是回去吗?”赵大又问道。

    “也不是。”中年文士背着手走了几步,他沉思良久方道:“昨天王爷飞鸽传书让我们换一种方式,不能再直接刺杀,最好能找到不利于他的证据,可是我们到底怎么样才能找到不利于他的证据呢?”

    “领,我们不能这样被动空等,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赵大,你要学会耐心。”

    中年文士瞥了他一眼,拉长的声音教训他道:“等待不是被动,是一种策略,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机会总会出现。”

    “是!属下知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对赵大道:“你等会儿去一趟江宁县衙,告诉孙主簿,他升职的事情王爷已经给吏部打了招呼,让他去了定远县后,好好盯住蓝玉宅和李善长宅,一有风吹草动,便即刻报告。”

    前面有个大错误须修正一下,就是币值,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市价只值二百五十文,一两银值四贯钞,我前面第六章说打七折是不对的,我已经修改,特此说明)

第二十七章 苏州舅舅

    

    两天后,太子朱标正式出巡江浙,这次他不再是微服私访,而是代父出巡,两天前,朱元璋的旨意已经下,命江浙各州府做好春耕之余,全力接待太子出巡。

    李维正虽然是朱标的私人幕僚,但朱元璋对太子身边人审查极严,唯恐他误交匪人,所以在没有得到朱元璋正式批准前,李维正只能扮作侍卫与太子随行,但朱标体恤下属,知道他带有弱妹,便赐他重币,命他单独南下,若有事情,可随时联系,就这样,李维正囊中丰厚,乘一叶扁舟,携美游历江南。

    这一天,李维正的小船在苏州枫桥码头上缓缓靠岸,苏州是大运河沿岸重要的商业城市,手工业和农业都十分达,因此张士诚的缘故,朱元璋对苏州一直课以重税,故苏州也是朝廷重要的财政中心,漕运极为达,枫桥码头上,粮食、布匹、茶叶等大宗物资堆积如山,数以万计的码头劳工在此谋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大哥,快看!”哑妹,不!现在不能再称她为哑妹,一路乘船南下,十天时间里,她的说话能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尽管说得很慢,但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结结巴巴,一些短句已经没有问题了,她姓郭,名叫倩倩,在正式户籍中登记为郭倩倩,以后我们就叫她郭倩倩吧!小名哑妹。

    郭倩倩指着远方的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寺院,兴奋得直跳:“那里就是寒山寺么?”

    李维正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惊呼,他恍若在梦中一般,‘梦里不知身似客’,这里就是他的故乡吗?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洁净的青石路,一切和六百年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寒山寺边夜泊枫桥,远处还有铁铃关,他记得里面是苏州人抵御倭寇的纪念馆,而现在是船只进入枫桥码头的收费站。

    “大哥,你怎么了?”郭倩倩拉了拉他的衣服,将他从对前世的追忆中拉了回来,李维正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在想舅舅住在哪里?”

    李维正的生母姓顾,原是苏州大户,洪武初年随家人被强行迁往凤阳,并在那里嫁给了李员外,顾家为保住苏州的商铺,便留下了幼子,也就是李维正的舅舅,年年岁岁,因官府不批路引,李维正的外公和大舅便扮作乞丐回乡祭祖,那时苏州城内满是凤阳的乞丐,成为独特一景,故后世流言:‘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便是出典于此,因为只有荒年,乞丐才会出乡,年年岁岁大规模乞丐南流,外人不知,自然会以为凤阳十年九荒。

    李维正挠了挠头又笑道:“好多年了,我都忘记在哪里了?”

    他听父亲说过,以前的李维正和他的小舅关系极好,每年春天小舅都要带店里的糕饼来凤阳拜祭过世的外祖父,那些祭祀用的糕饼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前几年他和继母吵架,还时常嚷着要去投奔舅父,也来过苏州两次,当然,这都是过去的李维正,而现在的李维正却是初次来苏州,当然不知道他舅父店铺在哪里。

    “大哥,夫人不给你地址了吗?”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临走时,杨缨是给了他舅父的地址。

    李维正急忙从行囊中找出那张纸条:阊门王状元巷,阊门他当然知道,但王状元巷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一时竟怔怔起呆来。

    “大哥,你今天好怪。”郭倩倩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他变了一个人。

    “嗯,没什么。”李维正脸一红,连忙叫住了一辆马车,“哑妹,咱们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李维正对车夫说了地名,车夫一笑,振长鞭催马疾行,马车在狭窄的街道里奔驰,李维正默默地看着街景,虽然路人已经不同了,但后世的苏州依然保持着明初的这种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不知不觉,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郭倩倩没有说话,她似乎感受到了李维正内心的伤感,就宛如她那晚回京城一样,她只是握着大哥的手,默默地将自己一份关怀传递给他。

    阊门是明清时苏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一幅盛世滋生图,生动地勾勒出了苏州当年的繁盛,虽然现在是抑商重农的明初,但阊门一带已经显示出了大明少有繁华景象,近千家商铺林立次比,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招牌挂在店门口,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时正是中午,大街上行人如潮、热气腾腾,到处可见前来送货、运货的马车,李维正坐的马车在人群中缓缓而行,走到大街的中段,车夫指走一条狭窄的小弄堂道:“这里就是王状元巷了,马车进不去,你们自己走吧!”

    “多谢了!”李维正给了他一把铜钱,带着郭倩倩快步走到弄堂口,弄堂幽深,不知藏有多少户人家,他却没有了具体地址,这时,他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往弄堂里走,便连忙跑上去问道:“大叔,请问这里有一个姓顾的人家吗?”

    中年人惊异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李维正,他忽然一把抓住李维正的胳膊,激动得大叫道:“大郎,是你吗?”

    李维正略略有些反应过来,但是还不能确认,“你是”

    中年人狠狠地给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我是你二舅啊!这才几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李维正摸了摸肩头,苦笑一下道:“我一时眼花,请舅父莫怪?”

    “你小子,是不是见我手中没拎糕饼,就不认识我了?”

    李维正的二舅叫顾礼,继承了顾家在苏州的祖业:一家糕饼店,他见外甥到来,心中着实高兴,拉着他便走,忽然见外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拐了人家的闺女逃到苏州来了。”

    “舅父说哪里话了,这是我的义妹,哑..那个,倩儿。”

    李维正又回头对郭倩倩道:“这就是我的二舅了。”

    郭倩倩盈盈施了一礼,声音比蚊叫还低地喊道:“二舅。”

    “你这臭小子!”顾礼随手抽了李维正一个后脑皮,笑骂道:“都叫我二舅了,还说不是拐来的。”

    “爹爹,你昨天怎么算的帐,明明亏了八百文,非说赚了钱,害得我们空欢喜一场。”不知何时,小巷内风风火火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约十六七岁,给李维正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双腿笔直而修长,她嘴唇刚毅,鼻子高挺,一双细长的眼睛异常敏锐,显得十分精明能干。

    “是吗?”顾礼挠了挠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记把糖钱算进去了,唉!我说呢,亏了七八年,怎么会赢利呢?”

    他干笑一声,忽然又想起了外甥,连忙拉过李维正笑道:“英儿,你看这是谁来了。”

    李维正听父亲说过,舅父生有一对孪生姐弟,姐姐叫顾英,弟弟叫顾俊,两年前曾来过临淮县,在他们家住了两个多月,这位想必就是她的表妹顾英了,他连忙笑道:“几年不见,表妹越俊俏了。”

    不料顾英却没睬他,而是走到他身后,对郭倩倩亲热地笑道:“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维正僵在那里,神情尴尬之极,旁边的顾礼心知肚明,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你不是最喜欢吃舅父店里的糕饼吗?走!今天让你吃个够。”

    说完,他拉着李维正便走,顾家的店在大街上,但他们家同时也是作坊却在巷子里,不过离巷口很近,约走了二十几步,便来到一座黑黝黝的门前,这是,李维正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见两女孩在后面说说笑笑,神情亲密之极,哑妹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似乎比和他在一起时说话还顺畅一点。

    “大郎,就是前年你们打架那件事,她还记仇呢!”顾礼低声对他说道:“你顺着她一点,等她消消气就过了。”

    “我几时和她打过架?”李维正苦笑一声,随着舅父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靠院墙左右各搭了一个棚子,棚子下是一座灶头,灶头上正在蒸糕饼,巨大的蒸笼腾腾冒着白气,“俊儿,你看谁来了?”

    灶头前站起来一名年轻人,也是十五六岁,身材粗壮,一脸的憨厚老实,这就是李维正的表弟顾俊,长得和他姐姐一点儿也不像,他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哥,你几时到的?”

    李维正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表弟,他在怀里掏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找到,便掏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塞给他道:“表哥来得匆忙,没有买东西,这点钱你就拿去买几件衣服。”

    “不!不!不!”顾俊吓得转身便跑,死活不肯接表哥的银子。

    “哎!都是自己家人,大郎快别这样。”顾礼连忙阻止他道:“孩子还小,给他钱会把他宠坏了。”

    李维正无奈,只得把银子收回,他抬头打量一眼房子,只见房屋都很老旧,屋檐也有点残破了,看得出二舅家的光景并不好,李维正又笑着问道:“舅母呢?怎么不见。”

    “她在看店呢,大郎先随我进屋吧!”

    李维正刚进屋坐下,这时旁边的小房间里出来一个老人,六十岁左右,头花白,满脸皱纹,背也有点驼了,他沙哑着声音对顾礼道:“掌柜的,能不能再支给我一点钱。”

    “大嫂的病又犯了吗?”

    老人长叹一声,低下了头,顾礼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卷宝钞,最后也只有十几贯,他取出两张,递给老人道:“这个月的糖钱还没付呢!只能给你两贯,真是对不住了。”

    老家人接过钱,默默转身进了小屋,李维正看得心里难过,连忙从皮囊中取出一百贯钱宝钞,硬塞给顾礼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跟我客气。”

    “这...这怎么好意思。”顾礼心中酸楚,家中确实窘迫之极,一共只剩下十五贯钱了,可是还欠着面店近三个月的面粉钱没付呢!

    他看看手中的一百贯钱,忍不住仰天长叹:“我无能啊!顾家祖业被我折腾得快要倒闭了。”

第二十八章 表妹顾英

    

    “舅父快别这么说,做生意嘛!总是有起伏。”李维正连忙安慰舅父。

    顾礼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题是我只有伏,没有起,原来你外祖父当家时,我们顾家的糕饼很有名气,有三十几个雇工,自从你外祖父被迫迁到凤阳后,我们店就一年年走下坡路,十年前还有十几个雇工,可现在,儿女当雇工,老婆看店,糕点匠只剩下最忠心的一个,大郎,实不相瞒,我已决定把铺子卖了,去乡下种田度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舅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生意越来越差,会不会是糕饼没有以前好的缘故?”

    “谁说的。”顾礼脸上挂不住了,他跑进小屋里端出来一盘糕饼,放在李维正面前,“你尝尝这玉饼的味道,这可是我们顾家的秘传,这么多年,我宁可亏本也不改配方,更没有偷工减料,你尝尝看,和你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

    李维正见眼前的玉饼有点像后世的桃酥糕,但细腻洁白更胜一筹,另一面还厚厚裹了一层芝麻,他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镜饼又松又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他忍不住赞道:“好东西,当真是美味之极。”

    “我说得没错吧!”顾礼得意地笑道:“我们顾家的糕饼从来都是上等货。”

    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买得起的人不识货,识货的人买不起。”

    “舅父此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顾礼坐下来,徐徐给外甥说道:“二十几年前,苏州虽然饱经战火,但富户仍然极多,我们顾家的糕饼也在那时盛名一时,品种有五十几种,可当今皇上一份圣旨,苏州富户几乎全部迁往凤阳,我们顾家也在其中,本来想在凤阳继续开店,可官府不准,只得把店留在苏州,不料富人走了,穷人又买不起我们这种昂贵的糕饼,我们只好亏本卖,可就算亏本卖他们也买不起,都去买那种廉价质次的东西,我曾经也想做点差劲的小点心,可被父亲一顿臭骂,不准我毁了顾家的牌子,可他哪里知道,顾家的牌子早就没了,这些年有钱人渐渐多了起来,但苏州城做糕饼的也出现了几家有名的大店,他们门面很大,面粉和糖之类的原料又比我便宜很多,价格我根本就比不过,名气也比我大得多,有钱人都去了他们那里,连我的伙计们也被他们挖走了,穷人又不会买我的东西,就这么不上不下,死在中间了。”

    顾礼一口气说了原委,他痛心疾说道:“都怪我没有本事,女儿虽能干,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本钱,实在开不下去了,只剩这店面还值点钱,想卖掉它找个小店面,可这又是祖业,一直不敢卖啊!”

    “那舅父为何不去找我父亲想想办法?”李维正又问道。

    “去过了,前年就去了,可是”顾礼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杨缨不肯,他不由陷入了沉思,虽然他不会明什么先进的玩意儿,但这种普通的商业策划还是知道一点,在后世能创业成功的大店除去品质、市口、服务等等因素不谈,还有两个决定性的因素,那就是本钱大和后台硬,舅父糕饼的品质是好的,市口也不错,至于服务信誉,和气生财、持之以恒,古人比现在人更懂,关键就是资金和后台,他李维正倒可以帮助舅父一把。

    “舅父,我这些日子正好无事,咱们一起把顾家的店面重新振兴起来。”

    “你?你会有什么本事!”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顾英慢慢走进来,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维正,两年前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还令她隐隐作痛,她挺直了脖子道:“我顾家虽然要倒闭了,但也绝不会向你们李家俯乞怜,大不了卖掉铺子去乡下养蚕种田,李大公子还是好好读书,考上秀才再说吧!”

    李维正虽然不知自己的前任曾对表妹做过什么粗暴的事情,但刚才舅父说了,二年前去李家借钱被拒,也就在那时他伤害了表妹,极可能他说过什么伤人尊严的话,可是舅父却毫不计较,这让李维正不由生出了一种负罪感,他前任做的孽,应该由他来还。

    李维正走到顾英的面前,深深地向她躬身行了一礼,“表妹,过去表兄不懂事,伤害到了你,我现在诚恳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过去的无礼,毕竟我身上有一半顾家的血统,帮助顾家振兴,这是我的一份责任,而绝不是什么施舍。”

    顾礼心中感动,他连忙走过来对女儿道:“英儿,你表哥向你道歉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才对,不准再生他的气了,知道吗?”

    或许是李维正道歉诚恳的缘故,顾英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了一点,但积压了几年的忿恨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她沉默了一下,便道:“我可以不记前仇,但想恢复顾家从前的荣耀,不是投下一点钱,短期就可以见效,而且成功的可能也不大,如果失败了,我还不起你们李家的人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来做客我们欢迎,但别的事情就请你不要插手了。”

    “英儿!”顾礼见女儿一口回绝了李维正,他有些急了,卖掉祖业,那是走头无路才做的事,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他刚要再说话,顾英却斩钉截铁道:“父亲,这不是血缘亲戚那么简单,借人钱要还,如果我们还不起,那该怎么办?会被人耻笑,我们顾家以后永远也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顾礼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五年前他还有二千贯钱,可一步步亏到今天,李维正投入钱也只能维持糕饼店再残喘几年罢了,女儿说得对,不能再害了李家。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对顾英道:“如果顾家的糕饼很差,我也不会提出帮助之话,但你们宁可破产可不肯制作劣品,就因为这一点,我才决定承担起这份责任,只要顾家糕饼能保持这样的品质,我可以保证十天内,让顾家糕饼一炮走红,上门求购将会踏破门槛,如何,如果这样你愿意吗?”

    “这个”顾英有些心动了,可她又有点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外乡人,还那么不学无术,他能办得到吗?

    “英姐,相信他!”旁边的郭倩倩低声对她道。

    “好吧!我们就姑且试一试。”顾英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她却不愿白要李维正的帮助,她又对父亲道:“我们顾家能不能给他四成的份子,这样即使亏了,他也怨不得我们。”

    顾礼有点犹豫,这可是顾家的祖业,但转念他也想通了,如果能成功,就算只有六成的份子也总比店面倒闭强,况且还是自己的外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女儿的意见。

    “舅父,这件事我能不能与表妹合作?”李维正颇为欣赏顾英的精明果断,她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大明有名的女商人。

    “你们?”顾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忽然呵呵一笑,“那好,大郎,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英儿了,我不插手,就替你们跑跑腿。”

    房间里李维正和顾英象两个后世谈判桌前商谈资产重组的人一样,不紧不慢地敲定他们之间的合作协议,顾家糕饼店已经没有什么品牌资产了,顾英把它作价二千贯,又考虑到李维正将来带来的效益,最后决定李维正拿四成份子最少须出钱五百贯,但李维正却拿出四锭各重五十两的银元宝,按照官价这两百两银子值两百贯宝钞,但市价却要值八百贯宝钞,他把银子往顾英面前一推,微微笑道:“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我送给表妹的嫁妆。”

    顾英却不领情,她咬了咬轮廓分明的嘴唇,又把其中一锭银子推了回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连同你给父亲的一百贯钱,你所占的份子我可以提高到四成九。”

    ‘百分之四十九’,李维正愣了一下,他眼中随即闪过一道赞许的神色,不错!不错!眼前这个女孩子果然精明,能将利益最大化,却又不失原则,他更有兴趣了,又笑着问道:“那我们之间要不要签订一份书面契约?”

    “当然要!”顾英肃然道:“亲兄弟况且要明算帐,我顾英更不会占你的半点便宜。”

    李维正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我从小吃了你们家那么多糕饼,是不是也该一一补偿给你们呢?”

第二十九章 太子屈尊

    

    接下来的时间李维正便没有插手顾家的经营,只要有了资本,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顾英和他父亲一样,做事十分谨慎,她并没有急着去招收伙计、扩大门面,而是关掉店面,又请来十几个临时帮工,全家人全力以赴制作糕饼,按照李维正教他们的流水线标准作业法,每个雇工各施其责,按照固定的标准进行操作,而核心配方则由顾礼父子负责,这样不仅效率大大提高,也不用担心配方外泄。

    另外在包装上一律采用花色拼装,即将各色糕点拼装成一包,用纸包好后又放进一个印有顾家标志的小袋子中,每袋定价一贯,这样就免去了零散称卖的麻烦,可以迅速出货,这些虽然只是生产经营的小窍门,却深得后世工业化生产中标准化和规模化的精髓。

    让李维正感到十分欣慰的是顾英一点就透,一家人在憧憬未来时,顾礼提出将来只生产成品,糕饼可以卖给小商小贩去零售,但顾英却坚决反对,她认为那样会使冒仿群起,毁了顾家的牌子,她甚至也反对李维正所提出的同城连锁店的概念,认为那样不仅树大招风,而且也同样会出现仿冒令苏州百姓无所适从,只开一家店才能使仿冒无从下手,同时要提高价格、加强包装,使顾家的糕饼成为皇室贡品,成为大户人家招待客人的佳品,这样才能使顾记糕饼的牌子一代代传下去。

    顾英的这种定位高端市场的观念令李维正深为赞同,后世一些百年老店之所以能生存下来,不就是千方百计保住了那块金字招牌吗?在无形资产保护、商人利益保护还都是一片空白的明朝,后世的一些东西确实也不宜过早引人,树大招风,沈万三的悲剧已经成为所有明朝商人的镜子

    按照李维正的估算,他们要在十天内做出一万份顾记糕点,当然,他那五百贯本钱远远不够,李维正又悄悄塞给了舅父两千贯钱,要他瞒住表妹,到了最后,连他本人和郭倩倩也一起加入到紧张的糕饼制作中去了。

    八天后,顾家所做好的一万多份糕点堆积如山,床上、桌上、店堂里、寝室中,到处是一只只设计精雅的纸袋,临时雇来的伙计们则分为三班,手中拿着棍子严防老鼠来偷食破坏。

    这时,李维正身上也只剩下五十贯钱,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就是彻底失败破产。

    第九天下午,李维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闲,他刚刚在竹椅上躺了下来,顾英却如一阵旋风般冲来,“喂!你不是说能生意火爆吗?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尽管事先讲好是投以份子的方式,损失共担,但望着满屋的糕饼和邻居们的纷纷议论声,顾英还是沉不住气了,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相信这个连考五次县试都不过的表哥。

    “你是在问我吗?”李维正眼睛也没有睁开,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是问你,你说,要是没人来买,我们该怎么办?”顾英紧咬着嘴唇问他道,她眼中充满了担忧,这却是李维正近十天来第一次看见。

    李维正微微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我们来打个赌吧!假如我输了,我所有的份子都不要,所有投下的钱就算我打了水漂了,如何?”

    “随便你了!”顾英也无可奈何,她转身要走,不料却听见李维正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是,我赢了又怎么样呢?”

    ‘你赢了!’顾英回头望着他,心头一片茫然,“那你想怎么样?”

    李维正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掌笑道:“我若赢了,你以后不准叫我喂,要叫我表哥,可以吗?”

    顾英的脸忽然一红,这一刻,那个精明硬朗的女商人不见了,李维正的眼前只有一个腼腆、羞涩的女孩儿,不过,顾英的羞涩只存在一瞬间,她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冰冷,“等你成功了再说吧!”

    她转身便要离开房间,就在这时,顾英的弟弟顾俊却匆匆忙忙跑进来,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表哥,来了!你要我打听的太子殿下已经到苏州了,就在枫桥码头那边。”

    李维正大喜,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顾英却怔住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表妹,麻烦你给倩儿说一声,就说我出去一趟。”李维正说罢,拎了一包糕饼便匆匆去了,顾英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疑惑。

    寒山寺,李维正随侍卫长俞平走进了方丈室,刚进门便听朱标笑道:“李维正携美游江南,可觉得惬意?”

    朱标从光线暗处走了出来,近半个月不见,他的气色略有些红润了,精神也好,看得出他巡视的心情不错,李维正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怎么样,见到你舅父了吗?”朱标轻摇着折扇笑道。

    “见到了。”李维正把糕饼取出来,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舅父店里的糕饼,殿下不妨尝一尝,我相信殿下一定没有吃过。”

    “哦!”李标见眼前的糕饼绿的晶莹碧透、白的细腻温软,倒也有了几分食欲,待身后侍卫试了毒,他便拈起一块,尝了一口,立刻赞不绝口道:“味美香甜,果然是上等细点。”

    李维正却叹了一口气道:“我舅父糕饼虽做得好,店却快要倒闭了。”

    朱标一怔,“这是为何?”

    “事情还得从苏浙填凤阳说起。”李维正便将外祖父和舅父一家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遗憾地说道:“本来顾记糕饼店是响当当的一块牌子,但时运不济,最后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令人扼腕长叹啊!”

    朱标亦微微叹道:“苏浙填凤阳确实是父皇操之过急了,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削弱地方豪强,但做法却简单粗暴了一点,伤了不少百姓,当真令人遗憾。”

    李维正见时机成熟,立刻躬身求道:“臣为了挽救舅父的小店,特恳请殿下帮我一个忙。”

    朱标笑了笑,欣然点头答应道:“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

    朱标此行的目的是考察苏杭一带的商业展,用朱元璋的话说准备为商人建立商籍,堵住当前民户经商偷税的漏洞,因此,视察苏州等苏浙达城市的商业状况是他的重中之重,按照计划,他将在苏州停留七日,听取官员报告,视察漕运、考察商铺、巡视工坊等等,来苏州次日的计划是考察商铺,苏州知府给他安排的地方是山塘一带,但朱标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指明要视察阊门商铺,同时不准知府事先驱赶民众。

    次日一早,顾记糕饼店便重新开张了,店里除了柜台上放置的一点样品外,却看不见一盘糕饼,倒是堆满了上千个纸袋子,店门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一个斗大的招牌高高挂在半空,上书两个巨大的白底黑字:‘顾记’。

    顾家男女老少一齐上阵,请来帮忙的几个伙计也在门口排成两队,这架势把几个准备来买糕点的老客也吓得不敢进屋,偶然有好奇进来的客人问问了价格,都摇头走开了,整整一个时辰,店里一份糕饼也没有卖出去,许多邻居、同行皆向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掌柜顾礼却顾不上这些眼光了,他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黑缎直裰,头戴万字巾,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双手捧着李维正写给他的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背诵,从昨天晚上他就在背诵这几句话了,但一紧张却又忘得干干净净。

    “舅父不要紧张,太子和蔼可亲,绝不会为难你,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你说话。”李维正见舅父紧张得两腿抖,便笑着安慰他道。

    “我知道,为了顾记糕饼店,我豁出去了。”

    旁边的顾英从一早到现在都一言不,她默默地收拾着店里的东西,不时偷偷地望向李维正,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忽然,街口那边出现了一阵骚动,大街上的人群纷纷向两边奔跑,‘太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各个店铺中所有的人都冲到大街上,翘踮脚观望大明太子殿下的风采。

    这时,街头出现了大队侍卫和衙役,他们提刀执棍,将行人赶向两边,路中间空出一片通道,很快,大群苏州府的军政官员簇拥着太子殿下朱标出现在街头,街道两边的人群顿时欢呼起来,人越聚越多,几万人的欢呼声响彻天地,太子宽恕仁慈,一直不喜欢朱元璋的苏州人更加爱戴他。

    太子朱标一路走来,微笑着向两边路人挥手,人群中的欢呼声顿时更加高涨,如山呼海啸一般,朱标的贴身侍卫紧张到了极点,前后左右将他牢牢护卫住。

    这时,几名侍卫在衙役的引领下来到了顾记糕饼店,一名侍卫向李维正点点头,又问顾礼道:“掌柜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顾礼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那就随我们来吧!”侍卫领着顾礼走出店门,他端着一盘糕点,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店门。

    大街上已经安静下来,朱标在对民众训话,他的声音不大,由旁边的侍卫高声复述:‘三吴胜地,我向往已久,这次亲眼所见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商贾繁华,令人不胜欣喜,久闻姑苏物宝天华、名萃众多,以顾记糕饼独树一冠,誉为江南第一,我思之不得,今日特来阊门一见,扰民之处,万望百姓见谅!’

    这名侍卫中气足、声音响,将太子之话复述出去,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街头民众窃窃之声大作,苏州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顾记糕饼,这是在哪里?

    这时朱标已经来到了顾记糕饼店旁,一名侍卫引着顾掌柜上前,顾礼‘扑通’跪下,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颤声道:“草民顾礼,请殿下品尝。”

    一名侍卫取了一块绿豆糕放在玉盘中呈给朱标,朱标象征性地尝了尝,点头笑道:“果然不错,不愧为江南第一糕。”

    他又指了指糕饼对陪同的苏州府官员笑道:“大家都尝一尝吧!这是我最喜欢的细点,京师很难吃到。”

    众官员人手一块,品尝之后皆连声称赞:“不错!果然是江南第一糕。”

    那知府更是惭愧之极,他在苏州为官三年,竟不知太子殿下最喜之物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以后得好好关照这家糕饼店了。

    这时,朱标斜眼看着李维正,向他暗暗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说:‘怎么样?还行吧!’

    李维正却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求他留下墨宝,朱标无可奈何,只得对周围官员笑道:“这次父皇命我巡视江浙商贾贸易,为表示我的重视,我将破例留一幅字,以滋鼓励。”

    他看了一眼顾掌柜,淡淡一笑道:“这幅字就留给你吧!带我去你的店里。”

    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太子朱标进了顾记糕饼店,这时,阊门一带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足有十几万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不见边际,所有人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巨大的‘顾记’招牌上,原来太子所说‘江南第一糕’在这里。

    店堂里,几名侍卫已经铺好了宣纸,研好了浓墨,朱标提起笔,又斜睨向李维正瞟去,李维正满脸乞怜,合掌向他恳求,朱标微微一笑,提笔便写道:‘江南第一糕’。

    他写完字,严肃地对顾掌柜道:“这是我第一次为商贾题字,希望你扶济乡邻、善待孤寡,做我大明王朝的良民。”

    顾掌柜跪下,激动地说道:“草民谨记殿下的教诲。”

    朱标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维正,转身便扬长而去,太子朱标刚刚离开阊门大街,顾记糕饼店门前人群顿时如波涛汹涌,不知有几千几万人蜂拥而来,大喊着江南第一糕,几乎挤破了顾家小小的门面,一万袋糕饼不到半天便一抢而空,从此,号称江南第一糕的姑苏顾记糕饼名扬天下,半年后,朱元璋钦点顾记糕饼为皇室贡品,今天苏州的黄天源糕饼亦是传承于此。

    汗!这个只当是民间故事。)

第三十章 风云再起

    

    夜里飘起了蒙蒙细雨,李维正在两名侍卫的引领下匆匆赶到了太子朱标下榻的沧浪亭,尽管侍卫只说有紧急事情,具体不知,但李维正还是隐隐猜到,恐怕是有大事生了。

    房间内灯光柔和,朱标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满眼忧色,“殿下,李维正带来了,”一名侍卫低声禀报道。

    “快让他进来!”朱标立刻回到书桌旁,取出一封鸽信。

    片刻,李维正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今天我为你荒唐了一回,回去少不得被父皇训斥,这个人情你可记住了?”

    李维正深深施一礼,“殿下的恩德臣铭刻于心,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你去赴汤蹈火,有一件紧急而又棘手之事,需要你去处理。”朱标屏退两旁伺候的宫人,把手中鸽信递给了李维正,略略有些动怒道:“这是京城今天早晨紧急送来的一封鸽信,蓝玉之子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十天前蓝玉密令家人烧掉历年来所有信件,可能是书信太多,他儿子便让几名下人一起帮忙整理,当天晚上其中一个家人突然失踪,蓝玉的儿子在清点后现少了一封机密信件,据说和我有关。”

    说到这,朱标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看那封信的时间,我很担心就是上次蓝玉劝我先动手杀掉燕王,我后来给他的那封回信,如果真是这样,此信一旦被燕王得到,后果之严重,连我也不敢想象,我已经派俞平先去了定远县,但我担心他能力不行,所以请你替我跑一趟,无论如何,要把这封信替我拿回来。”

    李维正也看完了鸽信,鸽信中就是太子所讲的事,另外,还有一个有用的信息,这个失踪的下人很可能回了老家湖广黄州府,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至于具体在黄州府哪里?也没有说。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臣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名下人没有回老家,而是直接去了漠北,第二便是他藏了起来,等待机会,至于躲回老家那倒不一定,不过,我也认为他直接去漠北可能性不大,一是路途遥远,其次他也要考虑被燕王灭口,所以臣也打算先去一趟定远县,探听了情况再决定。”

    “也只能这样了。”朱标叹了一口气,又取出一枚金牌递给李维正道:“这是我的太子金牌,如果那个人真回了黄州,湖广都指挥使是我的人,形势危急时,你可以求助于他,但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用这面太子金牌。”

    李维正见太子居然把金牌给自己了,足见这份信任,他心中感动,立刻沉声道:“臣记住了,这就回去收拾一下,连夜出,另外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是什么事?”

    李维正犹豫一下,便道:“臣也知此回风险极大,臣个人安危无所谓,就怕父亲也受到牵连,我想请求殿下派人保护我的家人。”

    朱标笑了,“你以为我想不到吗?事实上我早已安排好了,你父亲那边我已派了得力的手下去护卫,若有必要,我还会把他迁离临淮县,另外我再给你安排一名得力干将。”

    朱标一招手,一名如影子般的侍卫鬼魅般出现在李维正面前,“这是我的贴身影卫,以后他会在暗中保护你,若有需要可直接召唤他。。”

    那侍卫立刻屈膝半跪,“属下杨宁随时听令。”

    李维正心中却有些踌躇,给他随从当然好,可是他只是一介平民,要指挥宫廷侍卫,感觉似乎有点不妥,朱标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我离开京师前已经和蒋瓛打过招呼,将你补入锦衣卫,昨天蒋瓛已经派人把你的腰牌和官服送来,居然是百户,不过锦衣卫已不完全是军队,你可以不用改为军籍,另外你的锦衣卫官服太惹眼,暂时不能给你。”

    说着,他从桌上取过一枚椭圆形象牙腰牌递给了李维正,只见正面刻着三行字:锦衣卫、百户、李维正。

    李维正有些茫然地接过了腰牌,他心中生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自己竟成了锦衣卫。

    李维正又赶回了舅父家,顾家此时已经一片狼藉,院子里堆满了做糕饼的各种原材料,用防雨布草草地盖着,令人难以下脚,顾家并没有被巨大的成功冲昏头脑,也没有时间开庆功会,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摆在他们眼前,明天他们将无糕饼所卖,一家人连同伙计们都在加班加点忙碌。

    李维正刚进门,迎面便见舅父出来,顾礼一见到他,便立刻把他拉到一边,激动地说道:“大郎,这次我该怎么感谢你。”

    “舅父说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感谢不感谢,不过我有急事,连夜就要出。”

    “连夜就走?”顾礼吃了一惊,他刚想问,忽然又醒悟过来,他和太子有关系不能多问,立刻改口道:“那我把二千贯钱还你,给你当路上的盘缠。”

    “二千贯钱做盘缠岂不是笑话,给我五百贯便可,其余就算我借给舅父。”说到这里李维正又想起一事,便道:“还有倩儿,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带她同行,她就暂时住在舅父这里,请求舅父替我照顾她。”

    “这没有问题,我和你舅母就当又多了个女儿。”顾礼指了指房间笑道:“她和英儿在房间呢,你去和她告别吧!我去给你拿钱。”

    李维正走进房内,只见郭倩倩正和顾英一起在包装糕饼,郭倩倩见他进来,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笑盈盈道:“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寻你吃饭,我去给你拿。”

    李维正听她口齿似乎又更清楚了一点,心中欢喜,便拦住她笑道:“我出去办事了,刚才在街头吃了一碗面,已经饱了。”

    这时,顾英也走了过来,脸一红低声喊道:“表哥!”

    李维正想嘿嘿一笑,却又想起这妮子刚硬,别一笑翻脸了,他忍住笑道:“表妹,这些天倩儿给你添麻烦了。”

    顾英见他没有嘲笑自己,给自己留了面子,心中暗暗感激,她连忙拉着郭倩倩的手笑道:“我就当她是妹妹,对了,你那个什么‘铅笔’很不错,匠户和商人都用得着,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的,我想做出来当副业,算你一半的份子。”

    “这很简单,我等会儿就写给你。”李维正说到这里,又对郭倩倩道:“哑妹,大哥有紧急公务,马上就要走,可能没办法带上你,我已和舅父说好了,你就暂留在苏州,等大哥回来后再来接你。”

    郭倩倩神情黯然,但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李维正心中也有些难过,又勉强笑道:“那你还不快去给大哥收拾行装。”

    郭倩倩留恋地望了他一眼,飞奔进屋去了,李维正见她走远,这才肃然对顾英道:“有件事我要先交代你,假如我遇到了什么不幸,那我在顾记糕饼店的份子全部转给倩儿,你没有问题吧!”

    顾英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表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事?”

    “你就别问了,我只问你,行还是不行。”

    “当然没问题,可是表哥你”顾英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都交代了,我现在去看倩儿,记住,刚才我说的话,无论如何不准告诉她。”

    李维正说罢,便朝房间里走去,刚走到房间门口,忽然听见顾英在自己身后低声道:“表哥,这次多谢你了。”

    一个时辰后,李维正头戴一顶斗笠,在蒙蒙细雨中悄悄地离开了顾家,离开了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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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介绍:
这是一个长墙拱卫的王朝;
这个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这是一个社会风尚诚朴、俭约、刻板的年代。
蓝玉案、靖难役,机锋权谋、谍影重重。
蜿蜒起伏的长城内外,大漠孤烟,洒满了大明将士沸腾的热血。
小桥流水深处,机杼声声,渴望变革的声音在这里渐渐兴起。
远涉重洋的大明宝船,调头驶入了浩瀚的太平洋。
市井巷闾、黛山碧水,
一切都因他的到来而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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