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逐北鹿TXT下载逐北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逐北鹿全文阅读

作者:我家麒麟儿     逐北鹿txt下载     逐北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转圜余地

    预想中王彬受到重创轰然倒下的场面并未发生。

    他仅是咳了一声就转过头去冲着那最后一名犀吉氏子弟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用不着他再出手,跟上的甲士立时将此人围而斩死。

    短短几个呼吸间,犀吉氏的子弟们尽皆被碾为齑粉!

    眼见此景,周遭叛军无不气沮!

    无人再敢直视王彬!

    先前那持弓的李氏青年面色更是惨白!

    他自幼熟读兵书早知《吴子兵法》中有云: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能扛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必有能者。

    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是谓军命!

    必加其爵列,厚其父母妻子,此坚阵之士,可与持久,或以击倍!

    他本将这视作无稽之谈,试问北疆武人哪个不是一顶一的好汉,可皆无人能做到此等。

    只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方才知晓原来吴子所言非虚!

    似王彬这样的豪勇无双,雄武绝伦之将,不正是一军之军命吗?!

    如此人物哪怕是在朝廷大军中仍能跻身一等猛将之列吧!

    这…这如何能敌?

    王彬神色傲然间反手拔出短斧,冲着犀吉从佑用力掷出!

    犀吉从佑躲闪不及肩头正中短斧,血肉崩裂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

    各族子弟想要来救无一例外都被甲士截住,犀吉从佑端得也是一北地好汉,眼见王彬阔步杀来他咬牙低吼着也将手中钢刀掷出作为回应。

    王彬视若无睹,只在银光袭来的瞬间轻轻侧身,锋刃便从腰甲处擦过,火花窜起间崩飞两片甲叶。

    接着他顺手抄起一根枪头倒立于地的长枪,轻轻一抖甩去枪上血迹,平刺捅入了犀吉从佑的咽喉。

    须臾间,前一刻还如人间炼狱般的戍堡城门下立时陷入死寂,众人瞧着犀吉从佑身死当场忍不住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堂堂鲜卑犀吉氏族长,站在怀荒权力顶端的人物,竟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了?!

    没有预想中的壮烈一战,没有与王彬的生死一斗,就连垂死前的倾力一搏也仅只击碎了两片甲叶。

    可事实就是这般残酷,真实的战场既是如此。

    王彬此番摧敌蹈众,临阵斩将对于叛军的士气打击极大,再加上被诸族豪强引以为骨血的族中子弟遭受甲士与王彬的合力绞杀,叛军的进攻势头重重受挫,一时难以再进半步,镇军大有反击之势。

    战场之上每一名武人持刀向前,除了需要具备勇气与决心外,更离不开同伴的支撑。

    当身后有着同伴紧随,有着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有着不绝于耳的叱喝咒骂时,身处最前方的士卒往往会感到无比安心,会有感到有无限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

    这是身处群体中的力量。

    反之一旦那些紧随其后的脚步声,那些肮脏却令人异常安心的辱骂声消失不见时,身处前方的士卒就会油然生出一种不安全感。

    其脚步会因此停滞,高举的长刀迟迟无法斩下。

    这是孤立无援下的恐惧。

    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才能无视群体带来的力量,披荆斩棘一路向前,他们往往注定有着不凡的命运。

    可这样的人显然不存在于此刻的诸族叛军之中。

    感受到身后同伴的脚步逡巡,察觉到喊杀声的减小,叛军无不心生动摇,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战场大有崩盘之势。

    街道房中,姚添目眦尽裂,他瞧着跪在跟前的族人,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汉子背部浸满鲜血,左臂受创软软搭在胸前,显然适才恶战得辛苦。

    放在往日谁不竖起大拇指感叹一声“好汉子”,可此刻他带回来的消息却不能让房间中的气氛松去半分。

    犀吉从佑当场战死,各族精锐子弟半数没于战阵!

    余者能否全身而退也实属未知!

    此无疑是打断了各自未来数十年的脊梁,相比之下镇军一方却没有太大损伤!

    那王彬几乎毫发无损!

    连带着一支本是驻扎在外的镇军也正在徐徐入镇,欲行里外夹击之举!

    这甚至使得诸族族长家主们来不及哀恸就陷入了惶恐中。

    俨然是要败了!

    畏惧与惊恐充斥着整间屋子,往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怀荒大人物们竟如铸下大错的冲龄稚子般不知所措。

    李氏老家主见此不由一阵恍然,他不知已是多少年未曾见过如此景象了。

    一股悲悯逐渐钻出,自己竟就是在与这般人等沆瀣一气?

    那些死去的族人,活着的族人,还在鏖战的族人会责怪自己的选择吗?

    伯虞…他又会抱着怎样的心思看待这场闹剧呢?

    他摆摆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冲着同样亦是满头大汗的褚行道:“褚从事,此间……

    此间我等诸族已是倾尽全力,还请从事知会尔朱度律大人……

    此尚非败军之际,或有转圜,全在大人之决断。”

    方才还颓丧万分的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忙用憧憬的目光望向褚行。

    的确,若非要说此事还有转机,那么都在尔朱度律身上。

    作为尔朱氏的代表,以其实力应当还有后招才是!

    褚行稍稍一愣,微不可察地用衣袖擦去掌心汗渍后摆手示意众人勿虑方才笑道:“李老果然洞察军机,度律大人确有后手。”

    “呼~”

    屋中众人闻言不约而同长长舒了口气,旋即在察觉到彼此的急切作态后又不由干笑连连。

    姚添忙问道:“不知度律大人有何准备?”

    褚行颇为不爽地瞧了姚添一眼,口气不悦:“度律大人的后手又是你等岂能问询的?

    安心等着便是!”

    旋即他想了想又道:“如今之计在于稳住阵脚,倘若攻堡之军溃散,一切便无从谈起。

    诸位,还请出房督战!”

    姚添被褚行用话语一堵,不禁暗生不忿。

    可如今情势下他对此亦是无可奈何,姚氏一族的力量尽数投在了强攻戍堡城头之上,损失惨重,再加上战局不利他根本无从反驳。

    当下只得与其他人一同应下。

第九十二章 胜负手

    李氏老家主眯眼瞧着正发号施令的褚行,察觉到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然则如其所言,此间关键在于稳定军心,保持对戍堡中镇军的压制。

    倘若正面战局崩溃,那么即便尔朱度律再有后手,妙手,神手,也是无济于事!

    因而他没有出言揭穿褚行,而是选择与其余豪强族主一同走出屋宅,迈向战场。

    尽管犀吉从佑与刘臧令接连身死,诸族子弟亦是损失惨重使得诸族根基大受动摇,可在此刻的战阵上诸族家奴佣客相加仍多出镇军两倍有余!

    进攻无法,坚守或可一试!

    彼此间纵有抵牾,此刻也得放下。

    只是这些强宗豪右们并未注意到在其踏至战场边缘,开始疾呼厉喝试图稳定军心的刹那,城头之上有着一股不起眼的火把正在迅速地左右晃动。

    似乎是收到了讯号,镇中某处有人攀至房檐之上,也开始用同样方式晃动起了火把。

    一处隐蔽的巷落中,巫日合云咽下最后一口干粮,伸展了下手腕后笑道:“包扎得挺不错的。”

    李兰实在没有心情与其说笑,只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他随即就见巫日合云再度抽刀,立时站起身随之警惕起来。

    “走吧,在这里也窝够了。”巫日合云眯眼望着远处晃动的火把。

    说罢他吹了声口哨,四面八方竟是涌出了不少人来。

    同一时刻,镇将府内亦是有匆匆赶来的军卒将此事悄声禀告张宁。

    张宁思忖间不禁轻笑出声,王彬所做远超此前谋划,甚至逼得诸族家主们不得不亲自上阵督战,这无疑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想来此刻的尔朱度律亦是惊愕万分。

    双方于棋盘上的落子都只剩了最后一招,胜负手将至。

    一念及此他侧头望向静候在旁的格朗哈济:“可有尔朱军使的下落?”

    格朗哈济微微躬身:“禀将主,已搜过军府及戍堡内外,并无其踪迹。

    …那…那前番与卜苏军主搏杀的武人贺六浑亦是消失不见。”

    他神色难看至极,哪怕知晓此话可能会招来将主的责骂呵斥,仍未有砌词狡辩。

    眼下王军主率军扼守城墙,逼得千余叛军不得寸进,邹军主领兵封锁全镇,行里应外合之谋划。

    倘若再算上重伤未愈,卧床不起的卜苏军主,三位军主可谓是将护卫镇将大人安危之重任全权交由自己,可如今未曾寻出尔朱度律踪迹也就罢了,竟是连贺六浑那同样负重伤的武人也在自己的眼皮下消失不见!

    这令自己如何对得起诸位军主交予自己的众人?

    如何对得起镇将大人的信任?

    张宁觉察到年轻军人的心中波澜,温言宽慰道:“那位尔朱军使早与镇中的强宗豪右们暗通款曲,勾连一处。

    哪怕是在军府,在这将府中亦是不知有多少走狗爪牙。

    既然其是早有谋划,你也无需自责。

    你是军中之人,是注定要驰骋敌阵,为本将酣战向前的勇士,把你留在这里倒是本将本末倒置了。”

    格朗哈济闻言眼圈微红,咬唇拜倒。

    这话倒不是张宁在刻意收买人心。

    在谋划中他料到豪强家主们必会遣人刺杀自己,甚至猜测可能出现大批死士猛攻将府的恶劣情势。

    因而他不敢托大,在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之下亦是调来了格朗哈济及其麾下半数军士护卫将府。

    至于贺六浑的消失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作为以命相搏重伤卜苏牧云,斩去军府气势的有功之人,即便是本着千金买马骨之意尔朱度律也定会暂护其周全,何况那可是贺六浑啊!

    以尔朱度律的阅历眼力,不会瞧不出贺六浑的厉害之处。

    正招兵买马的尔朱氏需要这样的人才。

    早在尔朱度律出府不久,自己着手今夜布局之时其实就已秘遣巫日合云摸去贺六浑房中伺机杀之,可孰料已是人去房空。

    待到格朗哈济点齐军士赶来将府,就更别想找到贺六浑的踪迹了。

    不过又如何呢?

    张宁笃定胜负已分,待到那时早有法子留下贺六浑,他绝不会放任这个威胁从眼皮子下面溜走。

    ……

    镇外,火把高举照亮夜空,随着传令兵疾驰奔行,数百名镇军正从各处主干、巷道徐徐入镇,向着戍堡处穿插压去。

    邹炎立于雪中一言不发,待到这些军士在两名幢将的带领下消失不见这才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他转而对身侧部属道:“传令,命余下将士前来此处集结。”

    本就愤懑的部属对于这一命令很是迷惑不解,将围歼叛军的机会拱手让于卜苏牧云麾下军卒也就罢了,可为何要让本在扼守诸处险要城垣的部曲们突然集结?

    他虽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卒,可也知晓其中显而易见的道理,忍不住问道:“军主,这样做如何镇中有变故那该怎么办?”

    部属的意思很是明确,既然已将立功的机会让出,那么怎么也得守好本职,不要使零散叛军有突围脱逃的机会,不要犯错才好。

    豪强大族们在镇里扎根横行了那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掌握几条暗道,避过卜苏军主麾下的部曲。

    这等情势下让己方军士守卫好各处不应当才是谨慎的做法吗?

    对此邹炎只是微微笑了笑,他望向深重的夜色,谁说己方需要应当的敌人一定是来自镇里呢?

    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家将主彼时的心态,他踏了踏脚,似是这样做就能驱散下寒气,随即凝声道:“勿要多问,执行军令。”

    部属悻悻然退去,不多时军令传出,值守在各处的军士开始向着邹炎所在之处汇聚。

    一百人…两百人……

    三更时分,寒气最甚,军士们离开火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中,只觉得浑身几乎都要麻木了。

    先前听着镇中传来的戍堡声,军士们既兴奋又担忧。

    兴奋的是将要有立功的机会,军府对于有功之士从来不曾刻薄。

    担忧的是自家的亲属家人还在镇中,是否会受到波及。

    好在不久后就得知叛军对于普通镇民们暂时秋毫无犯,这才令其安心,又更为兴奋了些。

    然而随着时辰推移,久久没有得到上阵军令的他们兴奋退去,疲惫与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第九十三章 尔朱轻骑

    军士们打着呵欠,强打着精神行进在雪地之中。

    有人抱怨自家军主将立功机会拱手让人,有人拍打着被大雪浸湿的衣袖,更有人睡眼迷离机械地跟着前方同袍迈步。

    他们并未发现在不远处的戈壁线上,一支轻骑正缓缓列于月下。

    随着首领的一声呼哨,轻骑缓行继而疾驰,最终在马匹因剧烈奔袭而呼出的浓浓白霭中将速度提至最大,形成惊心动魄,如炸雷般的巨响!

    当军士们回过神来,他们惊惧的瞳孔中已是仅剩下了骤然奔至的骑者!

    自古以来严苛的军律就是束缚促使军卒作战的基本原则,以列成密集队形的战术力求能与敌军进行面对面的砍杀肉搏,昔日孙武为吴王阖闾训练宫女时“三令五申”就是例子。

    以步御骑更是如此,若无能够坚定不移,死死抵在前方的盾卒加以有序的弓弩齐射,几乎无能坚持者。

    此刻哪怕将校奔驰疾呼,竭力使麾下部曲结阵,可面对高出自己近一倍,带着无匹冲击力的战争巨兽,军士们仍止不住地慌乱起来继而如鸟兽散。

    砰!

    第一声撞击犹如惊雷,旋即是第二声,第三声,第无数声!

    似是乐者重重敲下开场鼓后,周遭同伴同时掀起一阵快而有点,节奏鲜明的齐鼓。

    没有巨盾,没有如林枪阵,甚至没有像样的阵线,哪怕来袭者仅是百余轻骑依旧给这支镇军带去了毁灭性的打击!

    马腹撞在军士的胸膛,骨骼碎裂的响声诡异又可怖!

    旋即军士被重重抛飞,还没等其艰难咳出腔中鲜血就被如滚雷般袭来的铁蹄踏碎胸腔,碾碎颅脑!

    数百只马蹄奔驰而过,除却少余幸运儿逃过一劫外仅有不到三十人还活在这片纯白色的苍茫大地中。

    早在秦汉时,骑卒就已是军队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不过那时虽先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有汉武帝倾力组建羽林骑,可骑卒所承担的基本还是偷袭军粮,骑射骚扰的军事任务,直至东汉末年马鞍的不断加高,骑卒才初步有了冲阵厮杀的能力。

    不过马鞍的加高固然给了骑士带来了稳定性,也让骑士难以单独上马,因而每战之下辅兵数甚。

    直至十六国时双马镫的出现彻底改变了骑卒的尴尬地位,使其真正成为军队不可缺分的一部分。

    这也使得哪怕是百余轻骑也有了一定的冲阵能力。

    轻骑过后残存的镇军军士再无丝毫战意,四散而逃,见此情形轻骑首领露出残酷不屑的笑容。

    在他的喝令声中轻骑放缓速度开始绕镇而行,寻找情报中仅剩的敌人。

    作为尔朱氏在北疆仅剩的百骑,首领得到的指令简要明确,击溃怀荒两部镇军。

    以百敌千,看似犹若痴人如梦可并非不能做到。

    首领率众常年行于六镇间,麾下骑士尽是善战老卒,哪怕对上蠕蠕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能更胜一筹。

    这等战力想要击溃千名新募数月的镇军不是难事,但这些老卒每一位都能担任低级军官,待到乱时只消一声令下这百骑足可瞬间扩为千骑,数千骑!

    乃是尔朱氏的底牌,不容虚掷。

    他需要既能击溃镇军又能最大程度保全力量的机会,而这自是得耐心等待。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机会。

    在一连串的号令声中,半数镇军行于巷道中分散入镇,这是逐个击破的时机。另有半数镇军离开扼守的险要开始集结,这是一击即中的契机。

    因而他不再犹豫,瞧准了时机便率众出击。

    奔驰间前方松明燃起,数百名镇军出现在城垣的转角处,严阵以待。

    轻骑首领一眼扫去心中了然,四百人…想来便是仅剩的那支镇军。

    唔…枪卒在前,刀手在后拥着弓弩士,倒是有些门道。

    全军倚靠城垣……看来是想要坚守硬拖?

    首领嗤笑一声,右拳高举骑卒齐齐控马散为两列,围绕镇军军阵引弓而射。

    匈奴冒顿单于曾征服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的广大地区,因为放出豪言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拥控弦之士三十余万。

    以此控弦之士三十余万他方才能向南屡破汉朝,作为其主要进攻手段,匈奴人的骑射之术可谓冠绝一时。

    如今草原上,匈奴人虽已日渐没落沦为柔然、鲜卑附庸,可轻骑的进攻手段却是一脉相承的,骑射为主,冲阵次之。

    百骑既是尔朱氏为将来驰骋北疆而设的精骑,骑射之术不在话下。

    先前以百骑冲百卒,对方既无重甲又无列阵,轻骑自然无需过多之举一冲而过即可。

    如今见镇军列阵,立时变阵游走骑射不断。

    《六韬》有云,敌人行陈整齐坚固,士卒欲斗,吾骑翼而勿去,或驰而往,或驰而来,其疾如风,其暴如雷,白昼如昏,其军可克。

    此言所指骑兵遭遇步卒坚阵应当依靠马群快速奔驰制造巨大声势,以震骇敌军,用箭矢不断削弱敌军的战意,使其丧失斗志而溃逃。

    轻骑首领此举可谓深得其中精髓,丝毫未因方才轻松破阵而狂妄自大。

    时至深夜,天色昏暗,火光月色映照下军士们唯能听见银矢破空之声,再加上此前长期的营养不良,夜视能力极弱,只能慌乱地挥舞兵器勉力格挡,顷刻间毙于箭下的不在少数,更多人则是中箭倒于雪中,哀嚎不断。

    邹炎感受到周遭军心动摇,一边命亲卫在城头竭力左右摇晃火把,一边挤至枪兵身后大声指挥激烈,力图稳定军阵。

    首领早已注意到城头左右摇晃的火把像是一种信号,连声呼哨下带着两名轻骑驰出队列,张弓搭箭向着那亲卫射去。

    怀荒城垣破败依旧,饶是张宁在击退蠕蠕后动用军府的力量不断修缮,但比之戍堡城墙仍远有不及。

    一丈高的距离足可让首领放手施为一箭射落亲卫!

    一人倒下另一人哪怕心知必死也必须咬牙顶上!

第九十四章 破阵

    片刻之间三名亲卫接连死于城头。

    邹炎余光瞥见这一幕几乎目眦尽裂。

    这些亲卫与他一般皆是起于微末,是最普通的军户,其中多数人都和他住在同一条巷落中。

    感情之深又岂是常人所能知晓!

    可哪怕如此他仍只得咬牙喝令麾下部曲坚守,也唯有死结军阵方能不为俎上鱼肉。

    将是军之魂,邹炎既是以身作则不退半步,军士们也在最初的慌乱后逐渐镇定下来,枪手依旧顶在前列,刀手一面竭力格挡飞箭,一面将中箭负伤的袍泽拖至军阵后方紧靠城垣。

    箭手们也开始不断反击,尽管收效寥寥可也令尔朱氏的轻骑不敢再肆意妄为。

    见此首领颇有几分意外,这支镇军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仅此而已,他哪儿能瞧不出对方是只靠着一口气在做着勉力支撑,其实目的已然到达,如今只消一次冲锋他便可率众破之。

    他轻快地打着呼哨,骑卒迅速集结继而在他的吼声中发动冲锋!

    果不其然以枪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如纸糊般一捅即破,随即是刀手,弓手皆是不得阻挡,摧枯拉朽。

    好在镇军依靠城墙,骑卒们必须要在狂奔中提前减速转而向两侧打马,在撞到城墙前堪堪避过,因而镇军才得以避免被一次杀透的悲惨景象。

    邹炎在乱军之中丢下佩刀,抄起一支长枪嘶吼着向来骑刺去,可他武艺寻常又是以步敌骑,来骑只是一拨就令他手中长枪飞出!

    那骑卒狞笑一声冲至邹炎跟前紧勒缰绳间双腿用力猛夹马腹,战马立时嘶鸣着以双腿而立,前腿向着邹炎蹬去!

    邹炎想要躲闪却也来不及,危急关头一名亲卫扑来将邹炎推开!

    噗!

    邹炎踉跄倒地回头瞧去,方才那推开自己的亲卫被碗口大的马蹄踹中胸膛,整个人染血飞出坠于雪地。

    骑卒还想再寻邹炎却发现周遭一片混乱,正巧此时一阵响彻大地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骑卒们尽管诧异却并不意外,首领也罕见地露出一丝狰狞:“弟兄们,有人来给咱送马了!”

    骑卒们尽皆应和,好不快意。

    有褚行与豪强大族的投靠,张宁组建蓄养有一支骑军的消息其实再算不得是何等辛密。

    本以为这支镇军骑兵会早早投入战场,没曾想到军府竟如此能沉得住气,料来是想要在此击溃己方,难怪身后这支镇军会拼命坚守,原来是诱敌之计。

    可终究是徒劳!

    首领眸中透出几分怜悯,他及其麾下轻骑坚信以如今六镇之军,绝无能与自己正面匹敌者。

    非是狂妄,而是十数次苦战死战给予他们的自信。

    他可以允许镇军结阵自守,可以允许镇军缩在城头,躲在城墙之后。

    但绝不允许在这片北疆大地上有任何人敢于与自己正面相击!

    抱着如此念头轻骑们追随首领再度集结,抛下邹炎所部镇军不理,转而向着敌阵马蹄声来处冲去。

    尔朱氏的轻骑要用一场彻底的正面搏杀告诉来者,何为精锐,何又为不自量力!

    只是当两者在奔驰间相遇的在刹那,在那只狰狞巨兽显出身形的刹那,哪怕是沉着冷静如首领也不禁惊呼出声:“具装铁骑?!”

    下一刻天地间再无丝毫声响,一时皆寂。

    远处面颊冻得通红一片彦小子激动地跺着脚,朝身后一个身材相仿的声音急切吼道:“快些!你快些!切思力拔将军已经与贼寇交手了!”

    狗儿艰难地从一处雪坡中爬起,气喘吁吁道:“将…将…将军?

    他…他他可不算将军,怀荒镇…镇里只有一…一个将军,那就是俺…俺们将主!”

    彦小子脸色一红,好在因寒风凛冽也看不出是羞还是如何,他干笑了声:“是……狗哥你说的是。”

    狗儿闻言没好气地一脚向着彦小子踹去,岂料彦小子自幼窜于街檐巷道,身手敏捷,一下子就扭了过去反倒是狗儿再度扑倒在地。

    这一次他真的怒了。

    彦小子知晓自己惹怒了狗儿,立时讪笑着上前将其扶起,转移话题道:“狗…怀麟哥,将主此番遣我等出镇提前传信切思力拔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一听是在崇拜自家将主,狗儿也自感荣光得意道:“那…那是自然……

    俺将…将主说了,尔…尔朱氏在北…北疆经营多年,断然不会如此…简…简单。

    定…定然还有着一支隐藏力量。”

    彦小子若有所思,望着远处战场不由出神道:“不知何时俺才能似切思力拔大人这般披坚执锐,快意征战。”

    “就…就就你?”狗儿拍打着身上的积雪,突然一愣扭头望向陈彦:“你…你不口吃?”

    陈彦一愣,立时呆滞。

    糟糕,露馅了。

    ……

    狼藉之中邹炎踉跄起身环顾,周遭如人间炼狱,断肢残臂,尸骸满地,只有零星晃动的火把还在向这天地宣告此间尚有人存活。

    他呆呆走向那亲军尸首前,此人唤作白全,两人自幼一同长大,住家不过数丈之远。

    同为军户,同年入伍。

    他犹记得自己受到镇将大人拔擢升任军主时,白全是第一个向自己祝贺的,也是最为真挚热烈的那一个。

    可如今两人已是生死相隔。

    邹炎不蠢,他清楚论治军之才自己不如卜苏牧云,论勇武不及王彬。

    之所以会被提拔到军主的位置,镇将大人其实更看重自己会一丝不苟遵守将令的性格,更是为了平衡军中不同派系的力量。

    他也曾以为自己只需按部就班,遵令行事即可,但眼下周遭的一切却在用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在军中平庸就是错!是原罪!

    这些军士都是因自己而死!

    “邹军主!”

    有人叫喊着靠近,一名队主见邹炎神色有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驱散残兵,招呼士卒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只留下仅剩的一名亲卫给邹炎包扎。

    然而邹炎却突然回过神来将其推开,冲着正要散去的残兵们放声吼道:“不!

    还没结束!”

第九十五章 奋起

    这一战还未到结束之时。

    豪强诸族发难前,将主曾对自己耳提面命,言及尔朱氏必有后手,或为骑兵。

    自己须得率军在外阻截,待到豪强诸族孤注一掷将所有力量投诸于戍堡之下时,分兵入镇行前后夹击,余部则要死死将尔朱氏的后手拖在镇外,直至切思力拔率骑军赶到。

    此无疑是迫不得已之举。

    邹炎知晓自己所部必将受到重创,可在将令之外他考虑更多的是三将中王彬受心膂之任,军中者无出其右,唯有他能担守卫戍堡之责。

    余者卜苏牧云治军有道,隐隐为军中代北武人之首,倘若不是重伤未愈,眼下定然是他率部在此,断不会轮到自己。

    如今自己既是被委以重任又岂能辜负将主信任?

    归根结底,敌骑乃是身经百战,险死还生的精锐老卒,纵然切思力拔及其部曲突然杀出抢占了一丝先机,可胜负犹未可知。

    受此重任,他如何能眼见切思力拔与敌骑缠斗而置若不顾呢?

    念及于此邹炎立时转身呵斥督促麾下军士重整阵型,可军卒们大多面色煞白,畏缩逡巡。

    显然也是被先前敌骑冲阵的无匹气势所摄,已是心生畏惧。

    邹炎气极,咬牙挥刀喝道:“临阵不前者,当杀!”

    相比戍堡城下,此地局势更为惨烈几乎是一边倒,加之邹炎没有过人的勇武以及深入人心的威望,因而军心涣散。这话不但没能让军卒们结阵,反倒促使不少人对邹炎投去了暗暗憎恨,敌视的目光。

    见此那队主适时上前:“军主,此刻两支轻骑交锋,我们残军上前恐怕难以讨好,说不得更会使得切思力拔大人束手束脚,不如就在此整顿扼守城垣!!”

    邹炎闻言一把拽住队主脖颈,怒目吼道:“魏大毅你也是军中老人世代军户出身,祖辈曾任幢将,怎会说出如此荒唐言语!!”

    依照常人所见骑军交战,厮杀作一团,步军贸然上前只会使得战场更加混乱,敌我难分。

    可实际上骑兵厮杀时双方相对冲锋,在接近的瞬间用马槊瞄准刺杀对方,同时试图躲避袭来的攻击。

    由于战马冲击的速度快,一次交会之后,双方距离会拉开。这样交会一次,便是“合”,或称“交”。

    若非精疲力竭或地势限制,骑军都会选择此等方式交战,不会主动放弃本身速度和冲击的优势,似步卒那样缠斗绞杀。

    这是最考验将领的作战方式,必须在奔驰间寻找制胜契机,找到对方的薄弱点。

    他转而冲众军卒道:“切思力拔正率部与敌骑鏖战,倘若落败,军府不保,那些大族豪强们就将成为怀荒镇的主人!你们要是愿意这一切发生,就留在这里!

    若有不愿的,自跟我来!!”

    说罢邹炎迈步向前,消失在黑夜中。

    众军卒面面相视,有人径直坐倒在地一言不发,也有人咬牙跟上。

    那唤作魏大毅的队主亦是无奈,他指着瘫坐的众军卒命其照料伤者,转至城垣不得有误后快步冲入夜色中。

    邹炎循着喊杀声向前,一具马匹尸首骤然出现在雪中,其主人身着怀荒军服毙命于丈余外,持刃之臂不知所踪,唯余周遭殷红一片。

    再度前行,尸首愈发密集,战马孤立嘶鸣,如汤泉般呈片状,相隔无章。

    这正印证了邹炎所言,两支骑军正在不断地彼此冲击交手,同时从尸首分辨怀荒镇军无疑落了下风,仅邹炎见就有尸首三十余具。

    这令他心中一沉。

    隐隐间,左前方十丈外有轻骑缓行,浑如一体,驰骋如意,似是在寻找敌人的脆弱之处,彼此间以呼哨为号。

    邹炎眸光凝重,他虽不知晓骑军操练之道,可戈壁草原上贼匪以呼哨作为联系手段的传闻他哪能不知,这必是那支尔朱氏豢养的轻骑!

    竟是仍足有近百人!!!

    正愕然见身后脚步声传来,邹炎猛地转身将要挥刀斩下又突然卸去了警惕。

    队主魏大毅带着数十名军士匆匆赶来,手持弓弩,神色坚毅。

    邹炎轻呼了一声“好汉子!”,随即指着尔朱氏轻骑道:“射!”

    诸军中论起弩手数量,邹炎所部绝对是冠绝全镇,哪怕前番被尔朱氏轻骑冲散了军阵,死伤惨重,此刻仍能聚集起三十余名弩手。

    随着“倏倏”轻响银射疾射而出,毫无防备的尔朱氏轻骑瞬间倒下十余人,本是骑驰流转的态势也为之一滞!!!

    魏大毅忍不住出声叫好,诸军士也是精神大振。

    可下一刻那尔朱氏轻骑首领那眸光竟是如电般扫来,在这等凶悍之辈逼视下众人不由噤若寒蝉!

    方才那股亢奋劲顷刻间便被抛至九霄云外。

    邹炎见状连忙呵斥枪手结阵,将弩手掩护在后,他分明瞧出了对方眸中的熊熊怒火!

    好在随即右侧喊杀声骤起,阵阵马蹄犹如踏在众人心间,数十骑陡然冲出杀向那支尔朱氏轻骑。

    首领回过头去呼哨声再起,只是这一次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所饱含的怒意。

    魏大毅咽了咽唾沫望向自家军主,邹炎亦是抹去额头冷汗:“上箭,待到双方冲杀过处再度射杀!”

    弩手赶忙闻声而动,邹炎心中暗道自家果然赌对了!!!

    如今两支骑军相互冲杀,镇军一方成军晚,没有过多厮杀经验的劣势被无限放大,自然落得下风。

    但这种快节奏的战斗中,一息一刻都是战机所在,不得延误。

    己方的到来恰好摁中了关键点,以弩箭杀伤迫使尔朱氏轻骑露出破绽为镇军捕捉,在镇军的冲锋下尔朱氏轻骑顾不得己方,只能疲于应战,如芒在背。

    邹炎目光愈发明亮,在他的不断喝令下弩手连连出击,不断削弱尔朱氏的力量。

    尔朱氏轻骑几番想要冲上前来将邹炎所部踏碎,可皆是被镇军骑卒所截击,反倒损失不小,双方度战损比迅速拉近,邹炎相信只再三次冲锋,敌骑必败!

第九十六章 射

    数道银矢划过,方才掉转马头的尔朱氏骑卒饶是早有准备竭力格挡仍被瞬间扎透,坠马毙命。

    首领眼见一位位袍泽身死怒不可遏,然而须臾间镇军轻骑已是再度扑来,当先那具装战将好似从血狱中爬出,仗着浑身具装马铠硬生生从杀得几进几出,浑身浴血。

    此人骑射也极为了得,哪怕是放在己方中也算得上拔尖,堪为军中砥柱。

    若不是此人存在镇军轻骑定然早已溃散。

    即便如此首领自问也能率部即将击败,毕竟他率领麾下部曲多年来聚啸一方,横行无忌,被尔朱氏视为北疆布局核心之一,定然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可那突然冒出的怀荒镇军残部实在可恨至极,每每在己方交战后喘息调整的关键时刻以弩箭袭杀,钝刀子割肉般削减本方战力!

    偏偏自己还无法寻机将其击溃,早知道当初就该将其斩杀殆尽才是!

    眼下矢石将尽,人疲马乏……

    哪怕能将这两支镇军击破,自己又能率几人入镇,最终又能残存几人?

    首领默然片刻忽地一抖长枪甩去其上猩红,双腿猛夹马腹整个人如迅雷般窜了出去。

    这一次用不着呼哨,余下尔朱氏骑卒尽皆景从。

    切思力拔狰狞大笑迎上那首领的瞬间手中长刀瞬间变换,以斜势切向枪杆,作势将要削去首领持枪手指,端的是狠辣无比。

    哼!

    冷哼声中,首领毫不慌张他举枪一顶就撞开了切来的锋刃,再接一划切思力拔的甲胄上立马激起一连串刺眼火星!

    切思力拔悚然。

    长枪是何等重器他焉能不知,可对方竟在平刺之势已成的情形下,凭借着某种特殊力技硬生生收回了长枪解去自己削指之刃的同时进行了反击!

    若非有着这身精良甲胄,若非对方也是仓促发力,自己恐怕已然身首异处!

    战马交驰而过,切思力拔余光扫过周遭心中不禁一沉,死了十七人!

    他们怎敢?

    如此倾力一击难道就不留下几分气力格挡弩箭了么?

    正疑惑间切思力拔回头望去却见尔朱氏轻骑奔行之势不减,向着正北处疾驰而行,片刻后消失不见。

    “赢…赢了?”

    切思力拔初时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明悟。

    无论是自家将主亦或那军使尔朱度律,都非仅依托家族荫庇才身居高位的昏聩之辈,博弈间有妙手也有奇手。

    此番这支轻骑被尔朱度律调遣至此无疑就是一招奇手,等闲之下无可阻挡。

    好在自家将主早有所料,以邹炎部为顽石,己部作后浪将其遏制在镇外,行迹败露下尔朱氏轻骑哪怕侥幸战胜也失去了扭转镇中战局之力,穷迫退兵自是理所应当。

    瞧着周遭骑卒既是难过又沾染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切思力拔猛地举刀大喝:“胜!”

    片刻之间轰然应喝声响彻天地。

    这是怀荒轻骑成军后第一次与敌骑正面厮杀,虽说战况进程曲折,但终究算是战而胜之。

    身为怀荒人氏注视着同乡的尸首难免沮丧,悲戚,可身为新晋武人亦有战胜强敌的亢奋,需一吐为快的胸中畅意。

    “切思将军威武!”

    “镇…镇军…万…万胜!”

    吼声之中两道略显稚嫩的嗓音显得颇有些突兀,切思力拔循声望去不由翻身下马,咧嘴一笑:“你俩胆子颇大了些,竟敢摸来战场中,当真是不怕死么?”

    他伸手摸着陈彦的脑袋,对于这名将主新收的近侍打心底里感到亲近。

    确是如此,此番也正是彦小子避过镇中豪强的重重眼线,为其带来了将主的军令,给了自己立功之机。

    至于那正直勾勾瞅着自己,像是在提醒自己战事还未结束的狗儿,切思力拔竟是有几分没由来的…畏惧?

    不,应当是抵触吧。

    切思力拔暗暗想到。

    在某种意义上狗儿就代表着张宁本人的意志,倘若他真在此刻催促自己入镇,切思力拔虽不会拒绝,可终究还有些不爽。

    另一边邹炎摘去兜銮,散发而至:“此战多亏了切思幢将,能够击退尔朱氏轻骑定然是大功一件!”

    “哪里哪里!”切思力拔得意地笑着:“俺不过是一鄙陋之人,全赖将主英明。”

    旋即他注意到邹炎暗淡的神情,估摸着其应当是在为部曲损失惨重而计较,便宽慰道:“当然也靠邹军主拖住了敌骑!

    此功俺可不会独吞,邹军主放心!待到将主料理了那些不长眼的豪强大户,定会为邹军主补足部曲的,邹军主此刻不必太过计较!”

    魏军制中百人为幢,可骑军在北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再加上切思力拔又是张宁亲军出身,因而言谈间他自然而然就将自己与邹炎放在了同等地位。

    邹炎对此虽不在意,但在听到这话中不禁神情一滞,面色难看起来。

    对汉人而言,同乡几乎是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之一,他的部曲中更有不少与自己一同走来的老兄弟,既是同乡又是袍泽,他们的身死才是邹炎所关心的。

    与之并等则是勿要辜负镇将大人对自己的器重,至于军功什么的都等往后稍稍。

    因而他方才说的其实只是应景之语,却没想到在切思力拔的眼中似乎士卒只是为自己攫取功勋的工具,其死伤不过也是从活生生的人变成数字罢了。

    只要有足够的功勋就能补足,甚至倍之。

    这是他所不能苟同的。

    与此同时狗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蹙着眉正要斟酌着开口一道破空陡然响起,似是某种北疆异种虫类的嘶鸣,尖锐凄厉。

    下一刻滴滴热血便溅落在他的脸上,触感温热却令他彻骨胆寒!

    视线之中一支利矢竟已是射穿了邹炎的咽喉,他愕然张着嘴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奇怪音节。

    愕然的神色中甚至还残留着前一刻的愁容!

    锋利的箭矢粘连着丝丝碎肉,邹炎伸手想要去抓住箭羽可旋即眸中光彩尽数消退,继而泯灭,整个身躯轰然倒下!

第九十七章 选择

    怀荒军中仅有的三名军主之一,方才还以残军使尔朱氏轻骑疲于应对狼狈退却的邹炎竟然就这般突然毙命于眼前?!

    随着邹炎身躯的轰然倒下,狗儿也再无法站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若有所觉地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骑立于雪中,月光下那人狰狞大笑,正是那尔朱氏轻骑首领!

    此人是来报先前受制于邹炎残军,不得不穷迫退去之仇的!

    一箭之仇!

    当真是胆大妄为,狂妄至极!

    “他…他他……他在那里!”

    巨大的恐惧侵袭着狗儿,令他有些语无伦次:“杀…杀了他…杀了……邹军主……”

    其实用不着开口,早在邹炎中箭的刹那,切思力拔就已锁定了来骑所在。

    可就在他怒不可遏翻身上马之时,那一骑已是拨转马头,再度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邹炎残部扑向其尸首,见自己军主已然气绝,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随即群情耸动叫嚷着持刀起身,要寻到那敌骑为军主复仇。

    队主魏大毅更是死死咬牙,额间青筋暴起,目光森然。

    狗儿大口喘着粗气,侧头望去彦小子亦是浑身颤抖不止,显然隔在几里之外远远瞧上战场一眼与切身实地处在其间,眼瞧着认识之人暴毙跟前的冲击力不可相提并论。

    再看切思力拔麾下骑卒无不愤然上马,作势只等切思力拔一个口令就将策马冲出,将敌骑擒来。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切思力拔忽地沉声道:“都给老子住嘴!”

    一息之间周遭叫嚷,喝骂,哭嚎声尽皆停滞,切思力拔神色阴沉:“骑卒随我入镇,你,派人在此收敛尸首,戒备城头,不得有误!”

    他挥鞭指向魏大毅,作为邹炎部仅剩的军官,魏大毅毋庸置疑需要担起职责。

    可这般军令莫说是魏大毅等一众邹炎残部,哪怕是切思力拔麾下轻骑亦是难以置信,怨言颇多!

    众目具瞻下纵箭杀人而走,岂非是在掴掌他等骑卒面庞吗?

    毕竟方才他们还在庆贺遇敌战而胜之!

    切思力拔不管这些,只死死盯着魏大毅,眸光中有着不容违抗与一丝丝暴虐,后者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汇聚。

    终于魏大毅在这逼视下不得不低下头去,秃然应道:“队主魏大毅领命。”

    切思力拔眼神落在那敌骑消失之处,继而又再度收回,随即打马便走,骑卒们驰骋跟随。

    只留下邹炎残部以及狗儿,彦小子两人在这片又骤然寂静下来的天地中。

    魏大毅打起精神叱喝指挥起军士抬运尸首,打扫战场,不敢再有耽搁。

    敌骑已报一箭之仇便不会再度返回,可风雪依旧直至数月后开春仍是如此,因而若此时不运走袍泽们的尸首那不久后就会被风雪彻底掩埋,再想找见就很难了。

    军士们多有愤慨不愿,可待到轻骑离开后他们所剩下的更多是无力。

    在这种恶劣气候下以脚力追击马力是痴人说梦,他们只能将无奈与恨意化为一种不可言说的抵触,如这刺骨风寒般向着魏大毅刮去。

    他们恨他无法说服幢将切思力拔率部追击,恨他无法领着己方为战死的邹军主报仇。

    魏大毅只得默默承受这一切,他清楚归根结底是己方战力使然。

    敌骑虽退可肃然有序,不可不谓为骁锐,其首领早已对每一位骑卒做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

    怀荒轻骑比之立时相形见绌,如此情形下只为一腔怒火的追击不是自讨苦吃吗?

    更何况切思力拔已然杀出不小功勋,只需率部赶往戍堡即可再夺赫赫,断然不会为一名已死之人贸然涉险。

    这些他知晓却不能言说,说了便是对军中骁将的指摘,会引起他当下无法承受的后果。

    魏大毅只能喟然一叹。

    军户的命运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如此。

    ……

    镇中,巷道。

    巫日合云拐进一处巷落行至尽头的铁匠铺中,忽地蹲下拉开一块随意搭在地上的破布后,一道黑乎乎的空洞出现在李兰眼前。

    本是一头雾水的李兰见此不由愣在原地,这竟有一处地窖,其中隐隐有火光晃动,似乎有不少人在内。

    巫日合云没多说什么就纵身跳入,李兰瞧了瞧围拢在周遭的陌生汉子们,又瞧了瞧巫日合云即将消失不见身影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双腿落地,李兰只感觉窖中空气很是有些沉闷,夹杂着的汗臭令他不由蹙了蹙眉。

    疾步跟上,只容一人宽的暗道曲折不齐,两侧皆有强行开凿不久的痕迹。

    行了十余步前方骤然开朗,待到巫日合云闪身不见,李兰不禁愕然。

    地窖中此刻正拥挤着过数十妇女老幼,像是蚁虫般挤在一起,滑稽可笑。

    可李兰怎么都笑不出来,他能瞧出惊恐,畏惧,忧心等各色神情,那些警惕甚至是愤恨,不只是给自己的,亦是各自己所代表的镇中豪族。

    一名年轻人忽然站起身示意身侧老妇勿需惊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伯虞,你终于来了!”

    这年轻人李兰有印象,乃是军府中一名颇有才干的吏员,唤作王元亮,至于表字则不得而知,只因两人关系生疏,交流极少。

    他竟在此?

    还不待李兰回过神来王元亮便如老友至交般拉着他,热络地打过招呼后转而向着一众妇女老幼介绍起来。

    与其说是介绍倒不如说是讲述,讲述自己是如何在各族的监视下,如何忍辱负重地帮助军府修建扩充一处处地窖,给予大家一片安身躲藏之所的。

    随着王元亮的讲述,众人的目光逐渐有了改变,有人开始为先前的无礼轻声向着李兰致歉,还有人朝着李兰重重颔首,似是在表达自己已将其恩情记在心中。

    直至王元亮松开手去,自己机械地跟随巫日合云重新离开地窖,李兰都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晕乎乎的。

    寒风吹来,李兰似乎此时才从愕然中清醒拍了拍脑袋,仍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这都是军府吏员们的亲属?”

第九十八章 骑至

    巫日合云一路向前,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又随着其行进起伏飘然坠地。

    见他不答,李兰跟声询问:“似这般的庇护之所镇中还有几处?”

    话一出口李兰自觉不妥,转而沉声似自言自语般道:“是也,唯有你等匠人方能在不知不觉间掘出如此地窟,难怪将主会委重任于你。”

    凡有识者绝不会将底线寄托于某人,因而如何在恶战爆发时尽可能庇护下足够多的军府吏员,军中将校亲属就成为了镇将府所要考虑的首要大事。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豪强大族们不会狗急跳墙,做出天怒人怨之事。

    在李兰瞧来镇将大人定然是早已未雨绸缪多时,凭借着匠人们特殊的身份作为遮掩,方才掘出了一方方地窟。

    无论日后是军府、尔朱氏亦或是豪强大族们中的哪一方做主,各类匠人都是其所需要的,绝不可抛割的一部分。

    巫日合云闻言脚步不停,面上却露出几分怅然。

    哪儿来得甚未雨绸缪,其实只是一群虫豸的求活本能罢了。

    自被迁入镇中,曾被囚于黑山寨中的匠人们非但没感到丝毫的安全感,反倒变本加厉寻找起了危险来临时的庇护之所。

    有巫日合云的前车之鉴,匠人们大多选择秘密开凿地窖,以求至少能在危急时刻令妻女亲人得以求活。

    前番张宁与巫日合云的一番夜谈中提出要利用其在匠人中的影响力,庇护军府众人的至亲。

    最初这只仅限于一个很小的圈子,直至巫日合云真正选择投效张宁并将匠人们秘密开掘地窖之事和盘托出后,方才囊括一众吏员将校。

    心中这般想,可巫日合云面上还是一言不发,这令李兰颇为恼恨。

    此番自己已然是与家族割裂,至少在自己看来是如此的,既然你甘愿负伤来救又带我瞧了军府是用何等手段护住吏员将校亲属的,那么咱俩也当是自己人了。

    这对于眼下的李兰而言,他极其需要渴求认同感,可偏偏巫日合云言语里表现得极为冷淡,令他在处处碰壁下不得不在暗中给其按上了一个“怪人”名号。

    当真有几分秀才撞见兵之感。

    他咬了咬牙:“你前番不是说要带我收归各族人心么,将主既是要留其为用,那我等应当速去才是!”

    巫日合云破天荒再度开口:“这不是正在做么。”

    李兰稍稍一愣随即了然。

    镇将大人要的是怀荒镇在其治下为铁板一块,而不是形成所谓的平衡,这也就意味着以自己为首的诸族旧势力是要逐步并入军府的,双方间的仇恨敌对虽难以化解,但今日之事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李兰顿时只觉得倍感压力,再度抬头巫日合云已然走远,他原地稍稍无奈跺脚,随即快步追上。

    戍堡外。

    姚添站在一处狭窄巷道口,跟前是数名魁梧的氐族汉子死死封住了这一退路,凡有后退者具被其当场斩杀。

    哪怕衣袍早被鲜血溅染,往日一丝不苟的须髯也沾上了斑斑颅脑白浆之物,那根手杖更是立在血池之中,姚添却一步不退,身形没有丝毫挪动。

    放眼望去诸族家主莫不是如此。

    在诸多豪强家主的临阵督战下,叛军勉力维持住了局势,王彬亦是厮杀得近乎脱力,在甲士的掩护下退回戍堡中不断发出粗重喘息。

    好在前番他以无匹之势杀得诸族叛军近乎破胆,一时竟无人敢再攻城门,只敢寄希望于能在各处城头占得上风。

    不过战况虽恶,可任谁都知晓一旦有外力介入局势倾覆只在须臾之间。

    李氏老家主就站在与姚添一丈之隔的另一处巷道口,两名昔日赫赫一时的豪强族主,怀荒镇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竟如何两尊门神般就这么站立着。

    “李老头,你可真是有一手好算计。”

    姚添忽地扭过头,阴恻恻道:“如今想来,你是有意软禁起你家那小子的吧!”

    不待李氏老家主回答,姚添面露不屑:“你们汉人就是喜欢搞这一套,两边下注!

    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

    一旦攻破军府杀了那张宁,你以为度律大人会放过你家那小子?

    听说有句汉化讲虎毒不食子,嘿嘿……

    到时候老子真要好好看看你会怎么亲手把他叫出来!”

    姚添说着那只灰白独眼猛然转动起来,像是要从眼眶中凸出一般极为骇人。

    “姚老,慎言!”

    褚行不知何时出现在姚添身侧,他蹙眉道:“战事胶着,正是诸族同心协力,齐心用命之时,姚老你怎可说这般胡话!”

    对其而言如今众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用不着对姚添再有退善。

    哪怕至此交恶,也比得此刻使李氏离心强上十倍,百倍!

    氐人…真是恶性难改!

    褚行腹诽。

    本以为姚添算是其中少有的明事理,知大局之人,而今看来仍是有其劣根在隐隐作祟。

    想到这褚行对着李氏老家主微微拱手:“此乃是姚老戏言,事后本官必向度律大人求情,保兰公子性命前程,还请李老放心。”

    李氏老家主略一颔首,算是谢过。

    他全程目光只望着厮杀不断的城头,从未有过部分偏离。

    见此褚行心中一叹,姚添却更为火起。

    不利的战局使他异常恼火,李老头的傲慢更令他恶向胆边生。

    念及于此他回过头向一名族人递去一道隐晦的目光,那人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趁着众人目光未曾注意,借机消失在了夜色中。

    褚行微微蹙眉,但余光瞥见李氏老家主似乎并未注意到后也选择了默不作声。

    不过就在仅仅数息后,一阵震颤大地的马蹄声赫然响起,一名汉子俯身贴地仔细听了听后沉声道:“不少于四十骑!”

    众人立时面露狂喜,尽皆向着巷道尽头看去。

    身处北疆何人不知骑兵之利,更何况这根本就意味着镇外那处战场大势已定!

    然而很快其狂喜的面容便彻底呆滞,继而化为了无边无际的惊恐与骇然。

第九十九章 质疑

    镇将府。

    三名小族族长正襟危坐,屏息不语。

    时至黎明,府外城墙处传来的喊杀声已是逐渐平息,然而越是如此对三人而言愈发如坐针毡。

    大局底定,他们的命运也将揭晓。

    脚步声传来,来者人还未至可那股子浓郁的血腥气息却几乎让其中一名族长呕吐当场。

    见此立于张宁身后的格朗哈济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鄙夷神情。

    待到王彬、切思力拔二人前后单膝跪地,将数颗人头恭敬献上,三名小族族长再也绷不住,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竟是接二连三的相继呕吐起来。

    腐烂食物与胃液、血腥气息混合一处更显恶臭难闻,哪怕王彬也忍不住蹙眉,倒是切思力拔饶有兴趣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他舔舐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张宁笑意更甚,从此往后怀荒便彻底由他一人说得算,豪强大族们的势力被一扫而空,余下的自会由这些犬彘为自己看家守户。

    既是犬彘自是要听话可用才好,用不着太过牙尖嘴利。

    待到其吐尽,他站起身来温言安抚三人一番后便示意其可离去。

    张宁相信有今夜府中人头在前,又见过了戍堡外的尸山血海后,这三人必会尽心依附,不敢再有造次。

    三人闻言如蒙大赦,又是跪伏在地连声叩头谢恩,又是指天发誓日后必以军府马首是瞻,这才在军士的护送下离去。

    见此切思力拔抬头笑道:“往后这些个本地大族都是抽去脊梁的狗,嘿,全得依仗着咱军府的脸色行事!

    卑职为将主贺!”

    这话说得很是快意,张宁坐于镇将府中虽看似智珠在握云淡风轻,可心底里也偶有犯嘀咕的时候。

    眼下细细瞧去那姚氏,犀吉氏等族长人头莫不在此,心中畅快至极不禁哈哈大笑,他正要说话却发现王彬隐隐有些不满。

    张宁自不愿见到麾下两员战将生出抵牾,立时伸手挥退切思力拔,格朗哈济两人,一时厅中只剩张宁与王彬。

    切思力拔没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笑容顿时凝固,本已准备好的恭维奉承之语也只得全数咽下,一步三回头地与格朗哈济远远退入前院。

    直至此时张宁方才扶起王彬,沉声问道:“可是李兰处出了岔子?”

    倘若如此,那可真就有些糟糕了。

    安排巫日合云潜入镇中救出李兰,并将其作为收拢诸族叛军余部的关键人物,此事在军府中唯有张宁与王彬两人知晓,哪怕是眼下正被以保护名义软禁在军府的吴之甫一众人也不曾得闻一星半点。

    只因这场叛乱来得委实太过出乎预料,仓促间哪怕是竭力迎战,可事后镇军必定也损失不小。

    为填补本镇镇军在北伐中的战力,尽可能收拢叛军余部,使人统御其作为辅军参与对柔然的征战就成为了必然。

    毕竟千余叛军筛去诸族死忠和战没者,残存数百人应当是有的。

    这部分人尽皆杀之过于残忍,不适合建立长久统治,留于镇中又是不稳定因素。

    好在王彬摇头,继而瓮声瓮气答道:“禀将主,叛军首领已尽数伏诛,只留户曹从事褚行一人听候将主发落。

    另有余下叛贼见败局已定,诸族残杀想引为投名状,死伤更甚,仅有四百七十二人跪地乞降……

    按您吩咐由李兰出面收服约束。

    我部战损尚在统算中,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如将主您所料,尔朱氏果然有轻骑悄至,虽被击退但邹炎邹军主却在阻截中战死,所部亦损失惨重……”

    王彬言至于此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他很清楚自家将主对怀荒镇军倾注了多少心血,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作为其中佼佼者之一,邹炎尽管私下被人诟病是将主当初为制衡卜苏牧云才升为军主,可不管是领军作战,还是平日里的一应军务他其实都做得可圈可点,对于将主忠贞不贰,没有辜负提拔。

    哪怕是王彬也认为这是一位极为合格的同僚。

    可如今这样的人物却死在了一场本不应发生的叛乱中。

    张宁闻言只感觉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下,方才那股兴奋激动立时被全无踪迹。

    良久后他伸手揉了揉发麻的脸,木然坐下,只觉得很是有些无力。

    他自问穿越以来已竭尽全力,可事不遂人愿。

    无论是初时领军抵御柔然却被卜苏牧云引以为饵,还是黑山寨上与匪贼恶战时不得不铤而走险同其匪首生死一战,抑或是今日剿灭强宗豪右们的反叛都没有做到尽致尽美。

    与此同时当他留军黑山寨欲从尔朱氏身上再撕下一块肥肉,想要集全镇之力响应朝廷北讨柔然,还是与尔朱氏军使酒宴博弈时,也都没曾如愿,没有占得半分好处。

    不但三将之一的卜苏牧云重伤,此刻就连邹炎也不幸战死。

    如此种种不禁令张宁心生疑惑自己果真是穿越者吗?

    为何那些网络小说中别人都是顺风顺水,一上去就是略施小计立下不世之功或虎躯一震就令来者纳头便拜!

    反观自己明明有着不俗的底蕴背景,有着对历史脉络的把控,步步为营下反倒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呢?!

    甚至多数时候,他的谋略计划都只能尽可能消除己方的劣势,以求让自己与敌人能够站在同一情势下,继而用最普通也是最残酷的三军用命的方式,去争夺那一线胜机!

    昔日巷道中鏖战柔然是这般,黑山寨上邀战匪首是这般,今日底牌尽出亦是这般!

    以势压人却遇上势力更胜一筹的尔朱氏,想要广积粮勤练兵又接到朝廷大军的征调,力求用更稳妥的方式完全掌控怀荒,反倒是硬生生被逼着在出征前与豪强大族们当面厮杀,决出生死!

    果真只是因世事难料,世事艰难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宁的眸子才有终于恢复了一丝光芒。

    “褚行可有审过?

    他可知尔朱度律…贺六浑在何处?”

第一百章 凝心之法

    上位者的沉默无疑是最为迫人的。

    哪怕以张宁王彬这等近似主仆的关系亦是如此。

    因而在张宁开口的刹那,这位膂力绝伦的悍将竟是如蒙大赦般悄然松了口气,连忙跟声答道:“有过粗浅问质,褚行很是惶恐,也答不出尔朱度律等人的下落。

    末将不敢擅作主张,此刻褚行正被押跪于府外。”

    相较于其他军中天性劲勇之士,王彬虽同样莽但绝不粗鲁无脑,知深浅明进退。

    这也正是张宁器重他的根本缘由。

    此刻张宁闻言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忽地哑然失笑:“也是。

    推己及人,换作是本将也绝不会令褚行这等人知晓行踪,想来尔朱度律两人应当已是在局势倾覆那一刻离去了。

    不必再费心竭力寻找了。”

    王彬又问:“那褚行该如何处置。”

    “杀了便是。”张宁伸手指着厅堂中的其余几颗人头:“连同这些传首全镇。”

    其实张宁有一句话并未说出口,那就是尔朱度律与高欢有可能尚在镇中,或许就窝在哪处犄角旮旯。

    毕竟前番与其暗通款曲者不在少数,哪怕眼下叛乱失败,想要寻到一处庇护之所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不过连番遭乱后此时镇中已是人心惶惶,加之镇军折损颇多,其实军府对全镇的掌控较之叛乱前还削弱不少,如此情形下断不能再生出乱子了。

    即便是想要彼得改弦更张,也得予其时间才行。

    随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处置叛卒安抚民众等事皆由重获自由的军府吏员们一应处理。

    次日,经过片刻不停地统算后,一份详细的镇军死伤数目经由吴之甫递到了张宁的桌案前。

    对于这近乎是逾矩的举动,张宁并未动怒反倒是温声宽慰颇有几分紧张的吴之甫。

    眼下镇军三位军主仅剩王彬一人能够理事,包括切思力拔,格朗哈济等中级军官都是忙得团团转,谘议参军李兰亦是在竭力整顿归降叛卒,因而此事还真只能由吴之甫代办。

    张宁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会因此生怒。

    心中反而有些欢喜,似吴之甫这般的谨小慎微之人愿意承担一定风险做出此事,足可证明以其为代表的吏员们对自己这位镇将,对军府更多了归属感。

    不过当张宁真正拿起这份公文时不禁神情沉重起来。

    三部镇军,负责守卫戍堡的王彬所部因直面叛军主力折损较大,军士死一百三十二人,伤一百六十人,甲士阵亡四十三人,伤七十人,只作勉强维持战力大跌。

    承担夹击诸族叛军的卜苏牧云所部没有遭遇到正面恶战,几乎是跟随在轻骑突袭下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击散了叛军最后的战意,仅伤了二十七人,战死三人。

    唯有邹炎所部因阻击尔朱氏精锐骑军死伤惨重,自军主邹炎算起,阵没将校八人,战死者二百六十七人,包括伤者在内如今仅余不到一百人,其余残部不知所踪。

    据队主魏大毅所说是被尔朱氏骑军杀破了胆,不愿跟随邹炎进行再次阻击,多数临阵脱逃又唯恐受军法责罚躲藏了起来。

    另有切思力拔麾下百骑战死五十七人,如今仅剩四十余骑。

    可以说张宁耗费数月心力组建起的怀荒新军就此损失过半,好在此番终究是军府得胜,昔日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诸族族主首级传于镇中各处后,军心方才有所振作,不至于崩散。

    换作是其他军队遭受如此重创,军营里早是一番愁云惨淡的模样了。

    可哪怕如今镇军中有声威更上一层楼的王彬坐镇,仍是不敢再有人奢谈北伐蠕蠕的可能性。

    想来在此刻军府上下看来,这时候听候朝廷大军调令离镇北伐只能是自取死路。

    对此张宁无法解释,也不可能解释。

    随军北伐柔然是必然之行。

    那么动员镇民,重整军心就是当务之急。

    这个时候空洞无力的煽动,苍白的语言再起不到丝毫作用,好在这场叛乱后他的手中也终于多出一份能够哄人的东西。

    接下来的数日里他一面亲自出面安抚镇民镇军,一面将诸族豪强的土地尽数分出,既有对有功之士的犒赏,也有按照太和九年所半步的均田法令而行,使得此前处于被剥削,无地可耕,无处可种的镇户营户尽皆分得了应有之田。

    昔年元魏土地占有形式大致分为朝廷国有,贵族私有,僧侣占有,自耕农拥有四类。

    其中在元魏统一北方的过程中,贵族地主土地私有制迅速发展并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他们依靠着建立起坞、屯、堡、壁等军事性地主庄园,运用强占强买的方式攥取大量土地。

    这样的崛起势必因兼并大量土地使得自耕农走向破产,社会矛盾日趋尖锐,农民的反抗逃亡不时发生使国家编户数量锐减,严重影响了赋税与社会稳定,才使得均田制应运而生。

    但其实均田制是妥协的产物,是将无主荒地和国有土地分配给农民进行耕种,并不触及已经获利的贵族豪强群体。

    再加上露田、公田的不得买卖,在农民七十岁时便会免课还官,使得农民和贵族豪强间不再具备利益充冲突。

    在朝廷强盛的情况下,均田制是优异的,放弃了屯田制和占田所带来的高额租税,使得大批隐匿逃亡的户民归来。

    不断向外扩张与土地的不断分配形成了良性循环,可当朝廷衰弱时,豪强自然而然就可以无视律法继续侵占田地,亦如而今。

    地处北疆边境的怀荒自然也是如此,可耕之地几乎被豪强大族们占去近半,剩余的只是因为军府需要借此自给自足,蓄养军队方才能勉强保留。

    此等情形下镇民开拓荒地又等于为豪强大族作嫁衣,因而彻底陷入恶性循环。

    其实历朝历代想要安定民心,使其彻底为己所用,无外乎就是分田,只是往往在王朝末年土地被大族把控,衰弱的朝廷无力再去做到罢了。

第一百零一章 稳定人心

    如今怀荒内外大族既灭,空出的各类田地便给了张宁机会。

    将以往无法做,也做不到的事办到。

    十一月五日。

    经过昼夜不停地筹算后共有五万两千亩此前被诸族豪强侵占田地收归军府,这一数额放在域内各州郡算不得如何起眼,可在土地贫瘠的北疆已足令军府上下咋舌。

    加之军府治下本有的三万余亩露田,便有合计八万三千亩。

    唯一遗憾的是诸族拥有的牛羊牲畜多半遭柔然掳掠,此番清点下仅余不到千头。

    接下来的时日里军府随即开始紧锣密鼓地制造木牌,分发田地,登记田册。

    按田制,仅可耕种谷物的露田男子可得四十亩,女子得二十亩。

    如果是两年休耕一次的地,则加倍受田,以此类推。

    民皆到纳课年龄受田至七十岁免课还官,奴婢与平民一样受露田,奴四十亩,婢二十亩,家有耕牛一头另受三十亩,以四头为限。

    就目前情况而言,均田制正适合于豪强尽去的怀荒镇,对此军府只需按制推行即可。

    至于较为特殊的桑麻田地,因北疆贫瘠气候不合种植的原因无需考虑。

    尽管已是寒冬,可在分地登记当天戍堡城外仍是人头攒动,拥挤异常,就连特意抽调在此负责维持秩序镇军也罕见地露出笑意。

    “朱二,镇户,露田四十亩。”

    吏员坐于临时搭建的棚中,细细做着登记。

    跟前唤作朱二的粗犷汉子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边兴奋地搓着手,一边死死盯着放在桌案上的木牌。

    就连旁侧噼啪作响的温暖柴火堆也不愿靠近,非要守在桌案前欢天喜地地瞧着吏员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册。

    待到摁过手印,吏员落笔拾起木牌,朱二连忙伸手似宝贝般小心接过捧于手心,愈看愈是欣喜。

    王元亮两手揣在袖笼中,脸庞早已冻得通红,他眯眼笑道:“朱二,你可听好了!

    这木牌正面刻有我怀荒军府四字,背面记有田地类别与所在之处,方才已经与你说了地方。

    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大人,俺当然记得!”

    朱二连声应下,又是拱手又是不断道谢。

    不一会儿就将木牌藏在怀中朝着镇外小跑着去了,估摸着应当是要去亲眼瞧瞧田地所在。

    哪怕白雪覆于大地,田地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哪怕要等待开春才能进行耕种,可分到田地的镇民还是愿意受着天寒地冻去瞧上一瞧。

    不为别的,就为了心头舒坦欢喜。

    多少年了,终于有了一片田地,这是生活的保障,也是未来的奔头。

    如今豪强大族们都被镇将老爷一力拔除,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往后只要俺们守好田地按租调缴税,便没人再能欺负咱!

    一念及此不少镇民都决心将宝贝木牌缝在衣服夹层,要随身携带方能安心。

    其实对军府而言即便木牌遗失,只要田册尚在户籍存留也足能够证明田地的归属。

    不过张宁却力排众议命匠人连夜刻制木牌,为的就是令镇民们安心,让实际的喜悦冲刷掉前番的愁云惨淡。

    不光是镇户,就连本以为自己会被边缘化的营户在此次分派中也得到了相同待遇。

    军府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无论是镇户或是营户,此后镇中不再有三六九等,一视同仁皆是怀荒镇民。

    八万亩田地在一天之内尽数分派完成,没有分到田地的镇民也不用发愁,因为按照宅田与开垦制,待到来年他们只需要开垦荒地,不但能暂免租调还可比常人多得五亩。

    这使得当下没有分到田地的镇民也是心头火热,更多了对来年的期盼,不用担心费尽心力开垦的荒地被豪强侵占。

    除此之外军府上下吏员,军中将校也分到了相应官田,并在同一天由张宁亲自宣布恢复在实际上已是中断多时的军饷与俸禄,与此同时军户也能享有均田制,还额外配享耕牛以弥补家庭中的生产劳动力缺失。

    这一举动使得军户从昔日穷困一跃脱贫,令人艳羡。

    再添平定叛乱,清缴各族豪强资产后军府府库前所未有的充实,论功行赏下军户一时间大有阖家不需在外生计忧愁的势头。

    当然真要做到这一点还得等到来年秋收才能实现,眼下全镇莫不是还指着军府发粮度日。

    随后对于此次平叛中的战死者军府一改往日六镇的不闻不问,进行了仪式隆重的赙赠,尤其是牲畜、布帛一类哪怕军府本身就极为欠缺也毫不吝啬。

    张宁有意将此事放在分田之后,是为树立起引人瞩目的标杆,怀荒军府从今往后绝不会遗忘每位为其战死者。

    鼓声中数百战死镇军的尸首被放入棺椁中,依次缓步抬出怀荒镇以东埋葬。

    一路上死者亲属哭天抢地,哀嚎声不断,见此情形周遭镇民无不黯然,更多人则是紧紧抓着那小小的木牌,神情逐渐坚毅。

    人群中一名身着破旧,头戴围帽的圆脸中年男子哭得尤为伤心,伸手拭泪时偶有下颌浅须一闪即逝。

    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位乍看之下岁数与其相仿的武士,披头散发,脸有污秽,瞧不出细致容貌。

    镇民只当其是哪家军户送别参军幼子,没有过多注意。

    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军镇行至一片枯树林立时两人悄然坠至众人末尾,旋即消失不见。

    待到一路小心避开军卒视线向北行了数里方才由一行轻骑将这两人接走。

    翻身上马后圆脸中年男子一把扯去破旧围帽,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此番不能杀张宁取而代之,有负兄长所托啊!”

    那武士捧起一把冰雪搓在脸上,几息后露出一张英武面庞,他恍若未曾听到任何话音也不牵马,只立在风雪中。

    尔朱度律回过神来瞧了这武士一眼忽地笑道:“贺六浑,你这是不打算随某走?”

    贺六浑猛地跪在雪中,恭声道:“贺六浑愿为大人效死!”

    “这倒是怪了。”尔朱度律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北疆武人,奇道:“你这是何意?”

第一百零二章 各有所谋

    感受着周遭逼视来的数道凶狠目光,高欢知晓稍有不慎自己就有性命之忧。

    可这位生来就颧骨饱满的男子不但没有畏惧,反倒愈发冷静。

    自神龟二年作为驿卒在洛阳亲眼目睹尚书郎张始均因上书直言,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而被羽林虎贲纵火烧死,就连其父征西将军张彝也受其牵连被活殴致死后,他就知晓大魏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大魏。

    失去对武人的约束后,昔日雄极一时的大魏必将陷入极端的混乱中,未来定是英雄逐鹿,四海鼎沸之世,自己也当换个活法。

    因而他不惜散尽家财交结豪杰,又用妻子娄昭君的嫁妆使了门路,暂投到了尔朱度律这位朝廷军使门下。

    本以为此番尔朱度律将取代张宁任怀荒镇将,自己也将有施展抱负的一席之地,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地步,竟要混在丧葬队伍中方才狼狈逃出。

    这与前番打马入怀荒时的威风简直天差地别!

    而今那张宁彻底站稳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镇之主,边疆大吏。待到与朝廷大军会合后,以其宗族势力,自是能同尔朱氏掰掰手腕,届时自己这重伤其部属的北疆武人难免不会成为两方势力相互倾轧下的牺牲品。

    念及于此高欢眸光愈发坚毅:“大人,朝廷大军北击蠕蠕战而胜之当不在话下,相较之下贺六浑与其在军中混些末微功勋,更愿为大人分忧!”

    尔朱度律抓起马鞭折握在手心,看似不经意地扫去衣袍积雪,可身侧那骑军首领却知晓自家这位大人从此刻开始已是真的感兴趣起来。

    “哦?你倒是说说是怎个分忧法?”

    高欢虽非舌辩之士可自幼生长的环境令他认识到一个道理,死在北疆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只有无用之人与懦弱之人。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些,呼吸却更为急促:“贺六浑在怀朔还有些朋友,多受镇将杨钧看重,可为大人与杨将相说!”

    “说?说些什么?!”尔朱度律的神情陡然凶恶起来:“就你这样的杂碎玩意儿也配擅自揣测某家的心思?!”

    高欢感受到其语气的变化,那犹如实质的威严重重压在他的身躯之上,片刻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整个人竟好似煮熟了般冒轻丝丝白烟。

    可他却一动不动,也不再说一句话,像是一尊雪中雕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尔朱度律忽地又和煦一笑,一扫方才的暴虐:“呵呵,贺六浑你很不错,六镇里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可不多。”

    ……

    怀荒镇。

    入暮时分,军府上下齐聚于镇将府中。

    就连伤重未愈的卜苏牧云亦是在列。

    片刻后张宁从后堂而入,他环视之下见众人皆在遂打破沉默:“谘议参军何在?”

    李兰迈步而出单膝跪地:“卑职在。”

    “诸族叛卒如今是何情况?”

    李兰不假思索:“禀将主,诸族叛卒筛去重创,伤残者后余四百人,皆以宣读镇律军律,听凭将主调遣。”

    张宁微微颔首:“编入降卒营,按军制编练。”

    李兰当即应下。

    闻听此言,厅中众人不由暗道果然如此,镇将大人确要编叛卒降卒入军中随朝廷北讨蠕蠕。

    不少人暗暗交换目光,神情各异。

    张宁视线扫过众人连忙低头不敢再语,他知晓如今镇中不少吏员的希望自己能守好怀荒这一亩三分地,安心待到来年春耕秋收渡过难关,至于朝廷大军那处随意派遣一支偏师即可。

    毕竟数十年来六镇的糜烂不堪早已为大魏熟知,征讨蠕蠕自不会以镇军为主力。

    哪怕是敷衍塞责一番想来也不会遭受过多诘难,更何况六镇已是如此,朝廷大军纵有不满还能如何?

    对此张宁亦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怪部属们鼠目寸光吧!

    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会想到看似还能支撑,尚未彻底糜烂的大魏即将轰然倒塌,倘若不能在此间奋进,等待诸人的唯有覆灭之途。

    “朝廷诏令不可违背,本将决意三日内整军出镇,届时当有整编一军,一降卒营与响应青壮随行,否则将有失期之虞。”

    待到李兰退去,张宁沉声道。

    北疆之人大多性情耿直,义形于色者不在少数,当即有人忍不住急切出声:“将主,此番镇中豪强大族反叛,镇军已是倾力镇压损失惨重,为何还要出兵?”

    一人出声,立时有其他人附和:“何不将此事报于领军大将,想来身为朝廷大将定会念我怀荒不易,收回军令的!”

    “怀荒乃是北疆六镇之一,牵扯甚大不容有失,将主三思!”

    府中吏员各个奋臂攘袖,颇有几分群情激奋之感。

    倒是王彬等一众武人未有出声。

    军中不同于他处,极为讲求上下尊卑,王彬与卜苏牧云不开口,哪怕切思力拔早已被民政官吏们气得牙痒痒亦是只能憋着。

    啪!

    张宁正要开口,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吏员突然狠狠一拍桌案,厅中顿时寂静纷纷向其望去。

    此人盯着方才出声众人:“诸位,反叛虽确实平息不久可眼下诸族尽去,民心归附,再留有镇军戍卫,请问有何之虞?

    再者将主并未倾尽全军出讨,蠕蠕也早已褪去,即便有小股仍余毒北疆,可待到大军而至它等安敢再做逗留?

    岂敢再来侵扰?

    敌寇既逃,我镇军为何不能随朝廷大军北讨?

    这才几天的工夫,难不成诸位就忘了蠕蠕入镇劫掠时的惨状了么?!

    大好机会在此,此仇为何不报?”

    话音落下,众人默然无语,不少面露羞愧。

    张宁更满是赞许。

    此人唤作王元亮,是早已入得他眼中的人才,家境虽穷仍不失豪迈之气,秉性聪达,刚毅过人。

    这一番振聋发聩之语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一时无人再言反对。

    毫无疑问这就是张宁所需要的部属,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据理直言,否则他也绝不会将先前保护诸官吏亲属的任务交予王元亮与巫日合云。

第一百零三章 出镇

    眼见一众同僚哑口无言,再道不出半个字,王元亮这才愤然而坐。

    张宁适时道:“身为一镇之将自当竭诚事国,朝廷起军征讨柔然焉能推诿!

    何况在这北疆我怀荒军民与柔然早已结下血海深仇,于情于理都不应退缩!”

    此话一出众人心知已有定论,只得纷纷应诺。

    诚如张宁所言,早在柔然入镇劫掠前,六镇军民就已与之厮杀了数十年,其中滥觞早已无法追溯,但不共戴天之仇总归是有的。

    不管是君国大义,亦或是个人私情,出兵讨伐柔然都合情合理。

    将众人神态收入眼底,张宁转而望向卜苏牧云,一时间却有些不知当如何开口。

    此前他曾答应卜苏牧云必有其率军征讨蠕蠕之时,可如今随着诸族反叛,邹炎战死,镇军折损下怀荒更是大乱初定,没有一位颇有手腕的人坐镇他实在无法放心。

    方才僚属们的反应正好印证了这点。

    军府中吴之甫过于谨慎,大事不敢凭其决断,李兰需随军出征,没有他在诸族降卒难免会生出乱子,吴元亮虽有干才可缺乏历练,其余人更是不济。

    思来想去唯有卜苏牧云能当此任。

    许是感受到张宁的犹豫,卜苏牧云站起身来主动请缨留守军镇。

    闻听此言一众官吏短暂惊愕后不禁如释重负,他们担心之处无非两点,一来是镇军出击反被柔然所灭,二来是精锐尽出下本镇有失。

    前者是他们所无法决定的,而卜苏牧云的主动留守却能够使后者更有把握。

    张宁自咐断不是食言而肥之人,欲让卜苏牧云守怀荒乃是出于全局考虑,然而身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让部属感到有不公正的举动。

    正欲解释岂料卜苏牧云已是郑重道:“将主放心,末将等必齐心协力保怀荒无恙。”

    旋即众僚属皆是慨然应和。

    张宁深深望向卜苏牧云,终究颔首。

    僚属们见状多是喜形于色。

    按常理而言这重任应由副镇将担起,可怀荒副镇将之位空悬已久,以军主之名节制全镇也算是独一份了。

    张宁转而看向仍是一脸峻肃的吏员王元亮,开口将其擢升为户曹从事。

    前番平叛诸族家主多数当场被切思力拔率轻骑冲杀,姚氏姚添见势不妙狼狈逃窜于窄巷亦是毙命于流矢之下,唯有李氏老家主很是硬气,在大局已定的那刻言明不愿受辱拔剑抹了脖子。

    有识之士大多清楚这是极为妥帖的选择,既保全了李氏风骨,又不使自己死于军府之手,不必让以身独存的李兰背负血仇,与军府心生芥蒂。

    唯有户曹从事褚行被生擒拿下,却也在张宁认为从其口中得不出尔朱度律等人下落后丢了性命。

    纵观平叛全程,以王元亮的所作所为众僚属早有预料他会有所选拔任用,当下也并不意外。

    他不似吴之甫那般瞻前顾后,更适合欲作奋进的张宁军府。

    敲定诸项大事后,所剩的便是一些细微安排自是无需赘述。

    三日后。

    熹光初露冻雨才停之时,张宁迎着飒飒寒意告别前来送行的军府吏员与怀荒军民,又温声嘱咐狗儿,陈彦务必看好将府后,领军出了怀荒。

    一路向西,朝武川镇所在方向而去。

    此番经过整编合有两军九百五十人,其中王彬所部五百人,直属百名甲士,两名积功提拔的幢将格朗哈济、魏大毅各领两百步军与两百弩手。

    谘议参军李兰同时兼任降卒营军主,麾下部曲三百步卒,一百箭手,幢将是一名满脸络腮胡还缺了两根手指的中年匈奴人。

    降卒对这平日里冷脸苛刻的中年匈奴人很是陌生,唯有李兰等寥寥数人知晓此人算得上是将主的心腹之一,巫日合云。

    降卒营中其余队主,什长一类的低级军职皆由张宁亲卫担任。

    自镇军成军以来张宁的亲卫就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是张宁得以稳定军心,初步做到如臂使指的重要因素。

    然而经过几次抽调,补足,又再次抽调后,张宁身侧的亲卫已是仅余下十人。

    随着尽数派入降卒营中,张宁又再次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对此他早有打算,面对诸族反叛时他需要稳定人心,又威慑其余小族使其日后能够成为怀荒向着周边开垦荒地,拓展力量范围的马前卒,因而只得坐镇于府中做出胸有成竹之状,不到万不得已的危急时刻绝不离开。

    与柔然的作战他绝对再无法坐视,便调切思力拔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连带着五十名轻骑也成为了新的亲军。

    对此切思力拔并无任何意见。

    谁叫自己遇上尔朱氏轻骑没有将其击溃,哪怕在邹炎残部的帮助下也才堪堪逼走了对方,还使得军主邹炎中箭而死呢?!

    这等情形下切思力拔前番无疑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罪,要是能功过相抵就再好不过的心理屠戮着诸族家主与其死忠亲信。

    果不其然,待到论功行赏时根本没他的份,只能眼睁睁瞧着格朗哈济与魏大毅两人从队主升任为幢将,与自己平起平坐。

    格朗哈济得到擢升也就罢了!

    毕竟此人是甲士中的佼佼者,有得一身勇力又是库莫奚人极善骑射,平日里与切思力拔颇有切磋交际,哪怕以切思力拔的性子也很是认可他。

    可魏大毅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普通队主,麾下部曲多为弩手被尔朱氏轻骑一冲辄散,根本是只会躲在身后放箭的小人!

    难道就为重聚邹炎昔日军卒就将其提拔了?

    如今切思力拔背着一不知从哪儿夺来的牛筋朱漆大弓,策马跟在张宁身后,越想越是愤懑。

    张宁若有所感回头瞥了这厮一眼,立时心中其所想,不外乎是眼热他人升迁,又自命不凡可偏偏自己还停留在幢将位置上,被别人赶上。

    他当即骂道:“你个狗东西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什么!

    是对老子不满意吗,来,讲出来给本将听听!”

第一百零四章 行路

    不同部属有不同对待方式。

    似切思力拔这种合该被骂上两句方才老实。

    事实正是如此,切思力拔闻言立马就将脑袋缩了回去,悻悻道:“将主,俺啥都没想,就是有点发冷,想着该咋活动下筋骨。”

    他本就是小眼塌鼻,皮肤黝黑身材敦实,这样一瞧当真是个缩头乌龟。

    见此张宁忍俊不禁,不由作出烦躁姿态连连摆手道:“滚,带上些人手赶紧滚!”

    由于需每日行军的缘故,众将都只身着较为舒适的贴身皮甲,外罩皮袍以御寒。

    切思力拔闻言大喜,立时解开束于脖领的皮袍,点起一伍轻骑疾驰奔出,只远远留下一句“卑职得令。”

    散出的一什探哨见此还以为这位幢将大人有什么特别嘱咐,那什长立时策马上前却不想切思力拔带人径直奔过,未做丝毫停留,白白吃了一嘴灰尘。

    好在镇军骑卒早对切思力拔的做派早已见惯不怪,什长吐出一口唾沫就无奈离去。

    过了晌午埋锅造饭间张宁寻到高处向北眺望,天际交汇之处依稀可见城郭点影,他知道那便是三戍之一广牧所在。

    在地广人稀的北疆,仅以军镇是断然无法控制一州之地的,因而对各戍的掌控可谓至关重要,堪称是军镇腋肘双臂。

    然而由于实力不足缺乏机动力量的缘故,莫说是收复三戍,就连其现状消息怀荒军府可谓也是知之甚少。

    随着六镇彻底崩坏,叛乱掀起的临近,张宁估摸着最迟开春雪融就得考虑竭力收复三戍,以此方能有足够战略深度阻截叛军。

    否则一旦叛军临近莫说刚开垦的荒地,就连那些全镇赖以为生存之本的熟田也会被毁坏殆尽。

    六镇叛军不同于柔然人和诸族豪强,是真正的乞活之辈,过之必如蝗虫过境。

    念及于此张宁的眉头就如化不开的浓郁潭水,寒气森森。

    任重而道远啊!

    张宁心底默默念叨着。

    是夜,三百青壮随军在五名领头老卒的带领下将辎重车辆推到外围,接着枪手,弩手依次分配巡视守夜,以防御姿态严阵以待。

    由于是临时歇宿,又距离怀荒本镇不远的关系,内里众将只以各部划分宿营,并未再有过多烦琐。

    与此同时随着一路向西,怀荒诸将发现柔然人似乎早已觉察到朝廷大军的到来,早已退得没了踪影,这也给众人心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倘若柔然人真退入草原深处,难不成自己就要随大军径直深入吗?

    不论兵法,单就背井离乡深入敌境而言,换作是谁都无法安心。

    到了第三日行至张北边缘一带,由于这里已是接壤草原的缘故,尽管仍是无柔然踪迹,可怀荒军无论是行进还是歇宿都相较之前警惕了许多。

    歇宿时开始修筑临时营地,将碎石块扎紧形成简易的鹿角,沿着营地边缘挖出四尺有余的壕沟,并把三辆辎重车堆叠,使军士立于其上,以作为简陋的望楼。

    这里是后世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的延伸地带,自古就是天然的牧场水草丰盛,牛羊肥壮。

    据军中一些匈奴人讲述这里一至夏季可谓天上白云悠悠,地下牛羊点点,万顷绿浪,一望无际。

    切思力拔更是极为推崇,几乎将这里捧为了圣地,在火堆旁唾沫星子乱沾,唬得王彬等人一愣一愣得。

    就连巫日合云也罕见地露出了向往之色。

    哪怕周遭是白雪皑皑,可他们就像是能望到冰雪消融那一刻时的美景。

    对于这些身上留着草原青色之血的男儿来说,城郭宫殿远比不上一片牧场来得实在诱人。

    一些不当值的军士也不由自主围了上来,暗暗朝切思力拔是竖起大拇指,心想这位幢将大人虽然很是粗鄙,可在口才阅历实在一顶一。

    唯有张宁冷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其揭穿。

    张北确实古有“天闲刍牧之场”的美称,商周时这里盘踞着名为“鬼方”的游牧民族,春秋时有称作无终国的山戎出没。

    待到公元前279年,燕国破袭东胡,逼其退却千余里,这里就被划入了上谷郡。只是随着汉初高帝刘邦北征失败与匈奴和亲,才被拱手相让于匈奴,后为乌桓所居。

    可以说纵然岁月变迁,但张北一代作为牧场的重要性却没变,这也是三戍中处于更北侧的广牧被作为牧马之地的根本原因。

    不过这一切与他切思力拔有何干系?

    你小子是正儿八经在汉地长大的匈奴人,哪儿到过张北!

    居然在这儿凭着一些道听途说口口相传的故事,就哄得众人云里雾里,还让格朗哈济那个本地蠢材心甘情愿代替其领军守夜,只愿意多瞧瞧这张北风景?!

    看个屁的风景!

    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夜色,有个屁的风景!

    随着张宁毫不留情地揭穿,回过神来的王彬可谓是气急败坏,呼的一声就扑了上去将切思力拔给胖揍了一顿,不为别的,就因他方才差点也答应下来!

    若不是格朗哈济开口更快些,今晚守夜的就是他王彬了!

    娘的,俺怎么就忘了切思力拔这匈奴杂碎是更自己一起出身张氏亲军的呢?

    见切思力拔被揍得哀嚎不已,叫苦不迭,哪怕身为将主老爷,张宁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待在原地,当即扯了个由头就钻得不见。

    走出火堆老远还能听见切思力拔有一声没一声地惨呼,张宁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不由思索起了自己是不是不该拆台的?!

    次日开拔,鼻青脸肿的切思力拔远远坠在队伍末尾,美其名曰为镇将大人断后,实际么谁都知道他是没脸见人了。

    开行出两个时辰,忽有探哨来报前方似乎发现敌情,立时是诸军戒备。

    就连切思力拔也是赶紧打马赶回,顾不得许多,护在张宁跟前。

    但很快就有更确切的消息传来,对方也是一支镇军,在双方探哨有过一番确认后,对方暂时停止行军,在原地等待怀荒一方。

    看那旗帜应当是御夷镇镇军。

第一百零五章 莫敬一

    御夷镇位于燕州赤城以北,亦是元魏设于北疆的军镇之一,但并不在六大军镇之列。

    闻听是御夷镇军在前等候,张宁不敢耽搁立时命切思力拔集结轻骑,随自己上前。

    北疆诸镇自设立以来秉承东西相望,形势相接,平日储粮积仗,战时成犬牙相救之势,可谓同气连枝。

    其中御夷镇处于元魏北疆的最东端,承担着防守库莫奚与高车散部的重任。

    此前御夷只是普通州县,东部以赤城镇为重心,但考虑到御夷地理形势更为重要,又有旧燕长城作为屏障遂于孝文帝太和十八年废除赤城镇,设立御夷镇。

    怀荒与御夷同为军镇彼此相邻,说不得日后就会有并肩作战之时,眼下对方又主动停军等待无疑是在释放善意,张宁自不会托大。

    带数十骑上前即可展现诚意,又进退自如,是周全之举。

    远远望去一处背阴坡下旌旗招展,甲戈如林,约莫有两千余军士伫立于此,人数是怀荒镇军的一倍有余。

    眼见有轻骑驰来,从对方营中也奔出十余骑,打着“御夷镇都大将莫”的旗帜。

    切思力拔忍不住冷哼一声,似是有些鄙夷,但立时被张宁冷冷扫了一眼便不得不憋了回去。

    两方相向而驰隔数丈时张宁示意其余骑卒停下,仅带切思力拔上前,对方亦然。

    “吁~”

    张宁轻拉缰绳胯下战马老实停下,倒是对方当先那人好似没有太多经验,揽着缰绳的手臂猛然一紧,勒得战马仰首嘶鸣。

    “小心!”

    张宁见此心头微紧,忍不住出声示警。

    那人身后一名身材雄壮,猿臂蜂腰的将领动作更快一夹马腹就冲了上来伸手攥住正嘶鸣不绝的战马马鬃,打了个呼哨,也不知这呼哨有何神奇之处那战马竟旋即温顺下来。

    见此张宁与切思力拔皆是眉宇间透出几分惊诧,那满面虬髯的将领很是有些驯马功夫,这在当下的六镇可不多见。

    惊诧间那将领已然再度退于当先那人身后,张宁这才向来者望去,只见其相貌清瘦,脸颊狭长,小眼中满是笑意丝毫不见因战马嘶鸣撒野而透出的惊慌失措。

    他并未身着戎装,内穿青衣外套着夸大的狐皮袍,发束于后,最显眼的是在其左嘴角往外半寸由于处,长了颗豌豆大小的痣。但整个人不显猥琐,反而透出股诚善之气。

    “可是张将军当面?敬一可是等候已久了!”

    唤作莫敬一的男子一抖狐皮袍,慨然笑道,有着几分洒脱。

    虽同样是一镇大将,可他却没有半分自矜,言谈间隐隐有将自己放在张宁其下的意味。

    御夷不在六大军镇之列,因而莫敬一无论是切实官职还是背景应当都逊色于张宁一筹,不过此间乃是大战之前,两人同为镇将若仅以军力衡量,御夷镇将无疑是压过怀荒镇军的。

    张宁连忙道:“莫将军断不可如此,劳烦御夷将士在这冰地雪地中久等已是大大的过意不去。”

    那虬髯将领听到这话面色不禁和善了几分,感受到这变化张宁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

    莫敬一哈哈一笑,适时道:“想来张将军方才已见过某这爱将风采了?”

    说着他指向虬髯将领:“他名叫霍山,曾以贩马为业,往来燕、冀之间,虽讷口少言可所交结豪杰!

    前番……恩,如今在御夷军中为某心腹军主!”

    张宁不禁愕然,好家伙,自己只是瞥了一眼,你这就和盘托出了?

    那霍山也是气沮:“将主,这话本是用不着讲的!”

    ……

    “娘的,这可真是鬼天气!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的!”

    莫敬一打了个喷嚏后立时缩着脖子愤愤骂道。

    旁侧与其并辔驰骋的张宁闻言颇有几分无奈。

    两位镇都大将打个照面,自觉彼此还算顺眼又考虑到在外行军,皆远离辖区,略一合计便决定合军而行。

    不过虽说是合军双方军士间却是泾渭分明,左右而行,远远瞧去浩浩荡荡数千人,即便有宵小窥视也不敢轻易撩拨。

    只是张宁算是倒了霉了,他本身是历史的深入爱好者,为人较为冷淡无趣,本着言多必失未免暴露身份更是若非必要绝不多言。

    但身侧这位御夷镇都大将并非如此,他就像是很久没能找到能与之畅谈…不,说畅谈有些过分,应当是能与之倾听的人一般,当真是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起先切思力拔还兴致勃勃地跟在张宁身后,想要跟着听上些妙事,可仅半日后他就再度请缨率骑前奔,远远避开了莫敬一。

    用他的话来说,这真是老乞丐放长屁,又臭又稀!

    当下莫敬一还在呶呶不休:“张兄弟,你说那些个锦衣玉食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是吃撑了么?

    居然要在这时候出兵北讨!

    若非是有军令在身,老子决计不来吃这等苦头!”

    张宁也不知为何两人间已经到了以兄弟相称的地步,既然对方都这样叫自己了,他实在是也不好继续装作四处张望雪景便想了想道:“估摸着是想打蠕蠕个措手不及吧!”

    “啊呸!”

    岂料莫敬一闻言重重吐出口唾沫,叫道:“张兄弟,你可别跟兄弟这儿小心翼翼了!

    你我都知晓如今朝堂早已烂掉了!”

    张宁被噎了一下,莫敬一也不管,继续道:“昔日那元乂兼总禁兵,可谓恃宠骄姿,志欲无极!

    想清河王素有才能,辅政多所匡益,又礼敬士人,时望甚重,胡太后亦是对其委以朝政,事拟周霍!

    可就是如此人物却被那元乂随便找了个由头坑害,清河王死后朝野贵贱,知与不知,含悲丧气,惊振远近,胡夷在京者为之掩面哀哭者数百人!

    而如今呢,元乂虽死,朝政却依旧荒唐,于寒冬发军北讨,何其愚蠢!

    草原胡族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

    说着他忽然举鞭指了指身后艰难行进的步卒:“就凭这些步军,能讨蠕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363/ 第一时间欣赏逐北鹿最新章节! 作者:我家麒麟儿所写的《逐北鹿》为转载作品,逐北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逐北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逐北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逐北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逐北鹿介绍:
公元523年,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席卷北魏,曾盛极一时的北方霸权自此迅速走向衰亡。
短短十余年中,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响彻世间,偏安一隅的南梁亦是虎视眈眈,不甘寂寞。
大争之世已然到来!
也正是在这一年,十二名来自后世的灵魂落入古代华夏,或为豪门贵胄,名流才子,或为一方霸主,义军领袖,为这乱世更添一抹亮色!
而在遥远边关的之上,张宁正持刀傲然而立!逐北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逐北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逐北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