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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芨     乘鸾txt下载     乘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4章 折了

    存了这心,余下的路他们走得从容。

    有钟岳在,相信皇帝不会死得那么快。

    而有傅今在,安王的事也会妥善处理。

    他们放慢脚程,同行的安王侍卫,也放松了。

    这个越王,真是不知趣。

    叫他跟去江阳大营做什么,心里没数吗?先前抢风头就算了,毕竟安王突然出事,要是没救回来,他们也得跟着倒霉。

    现下回京,他还跟着干什么?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在这些侍卫的刻意拖延下,原本只要两天的路程,硬是让他们拖成了四天。

    第五天,他们一回京,就听说了那个消息。

    “安王腿摔折了?”杨殊大吃一惊。

    来接他的越王府侍卫回道:“是啊!听说路上赶得太急,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问:“玄非呢?他不是跟在安王旁边吗?怎么会让他出事的?”

    那侍卫叹道:“若不是国师大人在,只怕安王殿下连命都没了。”

    “……”杨殊无话可说。

    至于安王府的侍卫,听说了这个消息,哪还顾得上他们,急匆匆赶回去看情况了。

    他们故意演那么场戏,拖住越王,送走安王,不就是为了让安王顺顺当当继位吗?现在可好,安王摔折了腿,万一落下残疾,这储位可就这么飞了。

    身有残疾,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

    对这些侍卫而言,他们这几天如同押着犯人一般,盯着越王。等于他们给越王作了证,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这叫什么事啊!

    ……

    杨殊急忙回府,想去探望安王,结果被拦住了。

    安王府戒备森严,连往日翻来翻去没人管的院墙,都叫人守住了。

    没办法,他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甚至为了避嫌,连门都不敢出。

    明微没有这个顾虑,她去了御宝斋。

    傅今刷一下打开折扇,笑眯眯:“听说明姑娘身体大好,这次回京,可以成婚了,真是可喜可贺。”

    明微道:“眼下这情形,婚期怕是又要拖后了。傅先生恭喜得有些早啊!”

    傅今哈哈笑道:“迟一些也好。现下明姑娘嫁过去,只是王妃,再迟一些,可就……本朝还从来没有娶过皇后,想必十分隆重。”

    “这么说,安王之事,果真是先生所为?”

    傅今笑着承认了:“兴州驿站有我们的人,趁着安王歇脚,在马上做了手脚。放心,国师已经将痕迹抹去了,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明微都震惊了:“先生如何劝动国师大人的?”

    玄非虽然上了他们的船,可叫他做害人之事,从来不肯的。

    傅今得意地挥着扇子:“不过先斩后奏罢了。”

    烂摊子摆在面前,玄非还能不收拾吗?

    “……”明微真心诚意地说,“傅先生,您可太无耻了。”

    傅今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反而当成夸奖,然后数落:“他们一个个,就是矫情。殿下顾念着叔侄之情,不肯对安王动手。钟神医惦记着医德,死活不愿意在医案里做手脚。国师大人总想着先师遗愿,不肯伤及皇族之人。还有我那个学生,到现在还嘴硬。还好有个郭相爷,不然我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不知道他们在犟什么,造反这种事都做了,有必要装得跟贞洁烈女似的吗?”

    明微笑道:“这世上总要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那就乱套了。就因为他们这样,成事了才敢把担子交给他们,是不是?”

    “也对。”傅今同意她的说法,“要是个个跟老郭似的,我得担心兔死狗烹了。”

    明微问起正事:“安王的腿怎么样了?真的残疾了吗?”

    “谁知道呢?”傅今不负责任地说,“我只答应殿下,不伤他的性命,可没说不伤他的腿。”

    ……

    安王府。

    首相张倓耐下心,等钟岳诊断完毕。

    “钟先生,外面说话?”

    钟岳点点头,将这里的事情交给徒弟,跟着张倓出去。

    “殿下这腿,救不了了吗?”他开门见山,“你就说能不能治吧,是不是会落下残疾?”

    “能治。”钟岳肯定地说。

    张倓松了口气,再问:“多久能治好?”

    “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

    张倓皱眉:“怎么要这么久?便是骨伤难愈,三五个月还不成吗?”

    钟岳说:“普通的骨伤,三五个月可愈,但安王殿下这伤,非同小可。他碎了好几块重要的骨头,想要和常人一般行走,必须制作假骨换上去。假骨制作难极,需要一些非常稀有的材料,还要看安王殿下自己的适应能力。我说的时间如此空泛,原因就在于此。”

    “你的意思是说,假骨换进去,安王适应得好,能在一年内痊愈,适应不好,可能就要两三年?”

    “是。”

    两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鬼哭狼嚎声,张倓不以为,安王能够在一年内痊愈。

    “不能再缩短了吗?”

    钟岳摇头:“请恕钟某无能为力。”

    张倓没法子,太医早就来看过了,钟岳是唯一一个说出能治的人。

    “有劳先生了。”张倓再无心思,匆匆离去。

    钟岳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屋继续给安王治伤。

    ……

    安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到钟岳,急忙抓住他:“钟神医,我的腿还有救吗?是不是以后就变成残废了?”

    钟岳安慰他:“殿下放心,您的腿能救。等草民做好了假骨,给您换上,小心养几个月,就能试着下地了。”

    “真的?”

    “真的!”

    安王松了口气,听着安王妃小声安慰他:“殿下您听到了?钟神医都这么说了,您不会变成瘸子的。”

    “嗯。”安王还是眼泪流得哗哗的。

    安王妃哭笑不得:“都说能救,您怎么还哭?”

    安王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疼啊!真的好疼!本王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您忍忍,来吃颗糖。”说着塞了颗糖给他。

    安王嘴里含着糖,还抱怨:“摔伤的又不是你,说得倒是轻巧,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钟岳笑着说了一句:“殿下,这疼可不如生孩子疼。王妃娘娘虽没摔过腿,却不一定没经历这疼痛。”

    安王被吓住了:“生孩子真的那么疼?”

    钟岳肯定地点头。

    安王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安王妃,不禁道:“真是辛苦你了。”

    安王妃笑了:“妾身不辛苦,殿下您也要忍忍。”

    这次安王乖乖的:“嗯。”

765章 失言

    张倓回到政事堂,里面已经沸反盈天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

    其他几位相爷看他回来,急忙围了上来。

    “张相,安王如何?”

    “是啊!能不能救?”

    张倓把钟岳的诊断说了一遍:“……除了钟岳,其他人都不敢说能治。”

    众人为之一静。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提起:“圣上还不知道吧?张相要去说吗?”

    皇帝现在连说话都困难,安王摔伤的事,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哪敢去禀报?万一皇帝一气之下直接驾崩了呢?

    张倓道:“圣上如今这情形,我们政事堂得先拿出主张来。诸位,你们以为,安王这样,该当如何?”

    这话相当于问他们,要不要放弃安王。

    事关立储,而且还是皇帝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一时没人敢开口,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过了会儿,终于有人试探:“除了安王,也没有旁人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一个十一,一个十岁,未免小了些。”

    张倓叹道:“正是如此。安王的腿伤,也不是不能不好,只是要的时间久一些。四皇子与五皇子,都还天真烂漫。”

    他说的委婉,什么天真烂漫,说白了就是没有天分,平平无奇。

    安王虽然资质也一般,好歹年纪有了,又是儿女双全。若是他能继位,局面至少稳固。换成小皇子,难免主少国疑,人心不安。

    但要继续坚持立安王……

    “张相,这不妥吧?”果然有人出来说了,“安王如今摔成这样,能不能好都未可知,单凭钟岳一句话,我们就深信不疑?何况,大典之上,叫安王拖着条伤腿去吗?这未免……”

    果然马上有人跟进:“是啊!这不像话啊!是不是只有钟岳说能治?旁人都说不能吧?便是我们信了,如何叫天下人相信?”

    要是安王的腿不能好,哪怕立年纪更小的四皇子,都不能立他。

    身有残疾之人,怎么能登上帝位?

    政事堂争议不下。

    张倓只能道:“那就请陛下决议吧!”

    这提议,还有人反对。

    “张相,陛下如今这样,如何做得决定?”

    张倓有点不耐了:“那你要怎样?”

    “朝议!”此人道,“这是国之大事,应当由百官共同决议。”

    张倓冷眼扫过去,却见对方目光闪烁,显然已经有了想要扶持的对象。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淡淡回道:“好,那就朝议!”

    跨出门的时候,张倓瞟了眼郭栩,往常议事,他都十分积极,这回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一言不发。

    叫你抱安王大腿,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吧?

    他心里竟有几分快意。

    张倓回了府。

    书房门前那棵树,叶落了一地,冬天真的要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出了一会儿神。

    等他回过头,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此人面相平平无奇,却猿背蜂腰气质肃杀,叫人望而却步。

    “属下见过星官。”他躬身下拜。

    张倓看着他,面露感叹:“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这人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星官大人倒是老了许多。”

    “呵呵,天天在权势里打滚,怎么能不老?”张倓自嘲。

    他坐下来,指了指对面:“坐吧。”

    这人起身,在他对面坐下,坐姿十分端正,透着几分军队的气质。

    “时隔多年,星官唤属下来,是要重出江湖了吗?”

    张倓道:“谈不上重出江湖,不过近日隐隐觉得,似乎有人盯上了老夫。”

    “哦?何人如此大胆?”

    “找你来,就是要知道这个答案。”张倓目中精光闪动,沉下声音,“你且去查一查,安王摔伤之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预谋。”

    “这是第一个任务吗?”

    “对!”张倓垂下眼皮,“除此之外,召集星宿,会聚云京!”

    “是!”

    这人来得无声,去得迅捷。

    只一眨眼,书房又恢复了平静。

    张倓慢慢收拾着书案,不知道他的手在哪里扳了一下,一个小匣子弹了出来。

    他拿起里面的印章。

    当初收进去的时候,他以为,下次拿出来,可能就是寻找继承人的时候了。

    没料到,竟然被人逼到这一步。

    从皇帝发病开始,这一切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失踪复归的黄院判,被栽赃的大皇子,再加上摔断腿的安王。

    一环扣一环。

    他似乎可以看到,有一个影子,在后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至于目标,自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

    杨殊进宫探望。

    裴贵妃欣喜非常:“阿衍回来了?快叫他来。”

    皇帝是醒着的,正在贵妃的服侍下,一勺一勺地喝着汤药。

    听得禀报,目光沉了下来。

    不多时,杨殊来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叩见圣上,见过娘娘。”

    皇帝张了张嘴,万大宝急忙凑上去听。

    “陛下问,安王呢?”

    杨殊面露难色,迟疑道:“圣上,不如晚点等他自己来拜见?”

    他这样,皇帝疑心顿起,急急地翕动嘴唇。

    万大宝传话:“陛下让您如实回答。”

    杨殊不由看向裴贵妃。

    裴贵妃刚要张口,皇帝就摆手了。

    他激动起来,手颤个不停,看着杨殊的目光还带着怒意。

    万大宝忙道:“陛下您别急,钟神医吩咐过……”

    杨殊一看,急忙找了个借口开溜:“我去叫钟神医。”

    正好钟岳从安王府出来,进宫复诊。

    万大宝跟看到救星似的,将他迎进去:“钟神医您来得正好,陛下忽然急起来……”

    杨殊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皇帝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钟岳擦着汗去重新配药,裴贵妃出来跟杨殊说话。

    才说了两句,里头又乱起来。

    内侍尖利的声音传来:“不好了,陛下厥过去了!”

    钟岳冲进去,看到皇帝头歪在一边,已是昏厥状态,嘴边还有血丝。

    他把了把脉,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不能激动吗?你们做了什么?”

    他带进宫的药童“扑通”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先生,先生饶命!陛下方才问,安王殿下怎么样,我就说……”

    “你说了什么?”

    “我说……殿下的腿不要紧,有先生在,三五载就能如常行走了……”

    钟岳气得想一巴掌拍死他:“你怎么能说?”

    药童抱住他的大腿,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为陛下担心安王殿下,就宽慰他……”

    这哪里是宽慰,根本就是催命符!

766章 圣意

    张倓连杯茶都没喝完,就被召进了宫。

    出来迎他的是福王。

    ——皇帝躺着不能动,既没太后又没皇后,只能将福王请了出来。

    “……钟神医身边的药童,以为陛下已经知道了,将事情说了出来。陛下一气就厥过去了。”福王唉声叹气,“这叫什么事啊!老子躺着半死不活,儿子把腿摔折了,不会是祭祖的时候犯了忌吧?”

    福王这老农民思想,张倓不发表意见。耐心等了会儿,钟岳出来了。

    “钟先生,圣上他……”

    “暂时没事了。”钟岳额上都是汗,累得手都提不起来。

    略微休息一会儿,他主动说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过拿金针吊着命。这样的情况再来一两次,草民也不肯定能救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此次是小徒犯下大错,但他不知内情,草民身为师长,愿意一力承担……”

    话还没说完,里面便传来贵妃的声音:“陛下,陛下!”

    张倓与福王顾不上这边,连忙进去。

    皇帝已经醒过来了,看到张倓,目中流露出几分急切,颤着手伸出来。

    “圣上。”张倓排开众人,半跪在床前。

    皇帝抖着嘴唇,想说什么。

    众人屏气凝神,却听他说了两个字:“老三……”

    张倓回道:“陛下莫急,钟先生说了,安王殿下的腿能治。”

    “三年?”

    张倓顿了下,回道:“安王殿下有几块腿骨碎了,目前无法行走,太医都去看了,只有钟先生说能治。”

    “张相!”万大宝没想到他会直说,有些急。要是皇帝再被刺激一次,可怎么好?

    张倓却不为所动,直言不讳:“只是康复时间有些长,或许要两三年。”

    皇帝眼里的光熄灭了。

    但也没有如万大宝所想,激动得再次吐血。

    他艰难地摆了摆手,看向万大宝。

    万大宝还在琢磨这眼神的意思,张倓已道:“你们都出去,圣上要与我细谈。”

    “这……”万大宝看向皇帝,见他点了点头,便恭声应下,“是。”

    裴贵妃最后掖了掖被角,也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皇帝与张倓二人。

    皇帝望着张倓,伸出三根手指。

    “圣上想问,安王殿下是否还保得住?”

    皇帝点了点头。

    张倓叹了一声,回道:“除了钟先生,别人都说不能治。且治疗时间太长,便是治好了,也不一定行走如常。圣上,请恕臣无能,这情形,怕是不能再立安王为储了。”

    这是张倓路上想好的。

    再立安王为储,阻力太大了。钟岳说能治就能治?何况,两三年光景,实在太长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却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来验证,叫朝臣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

    所以,只能放弃安王了。

    皇帝目中透出恨意,憋出两个字:“是……谁?”

    张倓目光微闪,回道:“目前无法确定,臣已经查过了,没有留下痕迹。但安王的马突然受惊,确实奇怪。”

    皇帝闭了闭眼,说:“是……他!一定……是他!”

    张倓拧了拧眉,问:“圣上说的是谁?”

    皇帝瞟向外头,做了个口型。

    张倓琢磨了一下:“越王殿下?”

    皇帝肯定地点了下头。

    张倓想了想:“不无可能。”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手,吃力地说:“不能,让他……得逞!”

    张倓安抚地回握,说道:“轮不着他。臣想问陛下,既然安王不行了,是否立四皇子?”

    皇帝肯定地点头。

    排除安王,他就只剩两个儿子了,不立四皇子立谁?

    “好,臣知道了。”

    事情说完,张倓想抽回手,却发现皇帝握得死紧。

    “圣上还有事要吩咐?”

    皇帝死死抓着他,吐出三个字:“杀……了他!”他脸色慢慢涨红,目光越发坚决,竟说出一句整话,“朕……死之前,要看到……他死!”

    张倓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平静地回:“倘若此事是越王所做,必有其他动作。臣一定尽力,不会叫他坏事。”

    皇帝这才松了手。

    ……

    福王等人避到隔间。

    杨殊出来见礼:“侄孙见过福王爷爷。”

    福王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好久没看到阿衍了,瞧着又长高了。”

    杨殊笑道:“我都多少岁了,哪里还能长高?”

    福王呵呵笑着,问他:“你媳妇儿呢?娃娃生了吗?哎呀,人老了真是不顶用,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了。”

    杨殊苦着脸,“您这是戳我心窝子呢,我倒是想娶,但是这一年一年的,总有事耽误了。本想着这回能娶媳妇了吧,结果又……”

    “哦!”福王想起来了,“好像是说你克妻,让国师给你化一化?别着急,等久了才好,瓜熟蒂落嘛!”

    “要真有瓜就好了……”

    祖孙俩闲扯了一通,福王问钟岳:“老三的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要那么久的时间?”

    钟岳实话实说:“回福王殿下,安王的腿骨关节摔碎了,只能做假的换上去。制作假骨需要时间,更换适应更需要时间,急不来。”

    “关节摔碎了?”福王大惊,“这还能治?”

    “草民治过两个。”

    “治好能走?和常人一样吗?”

    “能走,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不过尽量不要跑和跳。”

    福王捋捋胡须,下了定义:“也就是看着正常,其实还是半个残疾。”

    钟岳没有反对。

    福王碎碎念:“不好办啊!老三的腿都成这样了,老四又那么小……”

    这种话,在场几人都不好插嘴,钟岳当没听到,杨殊装聋作哑。

    念着念着,张倓出来了。

    福王过去想问问情况,却见他的目光落在杨殊身上。

    不等他说什么,张倓淡淡道:“越王殿下一路辛苦,陛下已经歇下了,这里没什么事,您也回去休息吧。”

    杨殊看看福王,又看看裴贵妃,温顺地点点头:“也好。福王爷爷,贵妃娘娘,我先告退了。”

    待他一走,张倓马上道:“福王殿下,圣上有旨,还请您做个见证!”

767章 朝议

    郭栩入宫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

    这个秋天,已经很久没有放过睛了,总是阴阴的,充满萧瑟之意。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相!”

    郭栩回头,扯了扯嘴角:“是周大人啊!”

    这位周大人呵呵一笑,凑过去小声问:“张相突然要朝议,可是有什么情况?”

    郭栩漫不经心:“能有什么情况?还不就那事。”

    周大人想打听的就是那事,便问:“听说安王的腿好不了了,这是真的?”

    郭栩瞅着他似笑非笑:“是不是真的,周大人不知道?这两天,往安王府打听消息的人可不少,想必周大人不会落下吧?”

    周大人打个哈哈,向他诉苦:“您说这叫什么事?本来安王回京,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偏偏给摔折了腿。摔了就摔了,这腿能不能好,又是好几个说法,真叫人无所适从。”

    “呵呵。”

    他不接腔,周大人只能在心里骂一声老狐狸,打开天窗说亮话:“郭相,你们政事堂到底是什么主张?可有说法?也好叫下官心里有个数。”

    声音虽然压得低,近旁几人却听见了,无不竖起耳朵细听。

    郭栩是什么人啊,这老小子最擅长投机,早年没什么背景,硬是让他借着一桩大案捅破天,入了圣上的眼,平步青云。后来贬去西北,以为他要玩完了,竟然叫他借着西北那场仗翻了身,立下开国以来文臣前所未有的大功,重回政事堂。

    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样改天换日的重要时刻,郭栩绝对不会缺席!

    他一定会借着这个时机,让自己更进一步。

    而像他们这样没什么背景,消息来源有限的官员,对眼下局势稀里糊涂,这位郭相的举动,就是个重要的风向标。

    能不能站对队伍,就看你的了,郭相爷!

    郭栩瞟了他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马上就知道了吗?”

    “哎呦,郭相,你就可怜可怜下官吧!下官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郭栩淡淡道:“别多想,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他进了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平静。

    和周大人要好的官员见状,凑上去跟周大人说话:“郭相可说了什么?”

    “没有,一点口风都不漏。”

    “看他这样子,像是胸有成竹!”

    “可不是吗?八成又站好队了。”

    “不晓得他会支持安王还是四皇子。听说先前大皇子那事就是他捅出来的,倒像是给安王扫除后患。”

    “可安王的腿那个样子……”

    “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内情。”

    “哎,周兄,那你说我们……”

    几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来了来了,啊,福王都到了!”

    张倓慎重请福王坐下,转身面向百官发言:“诸位,今日朝议所为何事,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了。圣上卧病,立储迫在眉睫,不能再耽误了。”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眼巴巴地盯着张倓。

    到底是立安王,还是立四皇子?

    张倓续道:“……方才圣上召见本相,已有旨意下来。”他看向福王,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扬声,“请圣旨!”

    百官齐齐跪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公公举着圣旨出来,捧到二人身边。

    张倓请示:“福王殿下?”

    福王摆手:“本王只是来做个见证,张相自己来吧。”

    张倓也就是做个样子,便接过圣旨,展开来读道:“诏曰,立皇四子姜兆为储,钦此。”

    皇帝病重,也不讲究那么多了,这份圣旨就一句话。

    张倓读完,两名内侍上前,展开来面对众臣,让他们看清上面的玺印,确认真假。

    这个结果,大出群臣预料。

    且不说这两年,他们看着皇帝如何培养安王。便说安王腿伤,传出来的消息似是而非,始终没有说安王真的瘸了,让人以为,安王的储位还是稳当的。

    果然有人站出来发问:“张相,这真是圣上的旨意?”

    张倓撩了撩眼皮:“难道本相还能造假?是不是,有福王见证。”

    见福王点头,众臣基本都信了。

    只是这个结果,有些人不满了。

    四皇子才十一,且母亲就是个低位妃嫔,若是他登位,身为首相的张倓岂不是一手遮天?

    “非是疑心张相,而是事关国本,不得不慎重。据下官所知,圣上卧病数日,几次昏厥,已是精神昏乱。这个时候做下决定,怕是缺乏思虑。”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点头。

    不能让四皇子登位,不然跟张倓不对付的,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张倓目光如电,扫向众臣,冷道:“你们这是要抗旨?”

    “这怎么叫抗旨?我们都知道圣上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处理政务了。偏偏张相又说什么圣上的病需要静养,不叫我们探视,这几日只有张相进出宫闱,谁知道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叫圣上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

    张倓冷笑:“那照你说,要怎么办?”

    “既然圣上无法做出决定,我们身为臣子,自然要为君分忧。立谁为储,我等有了决议,再报请圣上不迟。”

    不必张倓亲自争辩,已有他这边的官员出来斥道:“荒谬!有圣旨在此,还有福王作证,有什么可疑的?你们这是居心叵测,挟持众意威胁君上!”

    “高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疑的是君上吗?君子坦荡荡,我梁奕就在这里明说,我疑的是张相张大人!自从圣上卧病,可曾召见过其他人?来来去去,只有张相一个人。这种情形,叫人不得不疑!”

    “那你现在进去问问圣上?”张倓这边的官员有恃无恐。

    这位梁奕梁大人也是面不改色:“现在问,有用吗?说我们挟持众意,依我说,是张相挟持圣意才对!圣上病了这些天,谁知道张相说了什么话,圣上的神智,已经不够清醒,难免被人蒙蔽。不然,我们问问福王殿下,圣上真的是完全清醒的吗?真是圣上一字一字地说,立四皇子为储的吗?”

    众臣将目光投向福王。

    张倓在心里冷笑。

    他们以为福王会说什么?他这个宗正,不过就是个撑场面的,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二话。

    这老家伙,识趣得很!

    却见福王摸了摸日渐稀少的胡须,神态迟疑:“这个……本王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听不真切。仔细想来,立储的话,好像是张相转述的。”

    !!!

    张倓吃了一惊。

    福王想干什么?

768章 福王

    傅今晃晃悠悠,去了汪记铺子。

    这个时辰,铺子里没什么人。

    临窗的位置,却坐了个姑娘,看到他进来,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傅今堂而皇之,坐到她的对面。

    “小二,上酒菜!”

    “好咧!”

    傅今已经是老顾客了,不必吩咐,小二便取了他最爱喝的酒,又切了卤肉拼盘端上来。

    “先生最爱吃猪头肉,小的特意多切了二两,您瞧着可好?”

    傅今哈哈一笑,抛了块碎银子过去:“有眼色,赏你的。”

    小二大喜:“谢先生。”

    周遭人声,如潮水般退去。

    傅今美滋滋地抿了口酒,说道:“终于不用掩人耳目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明微慢慢剥着卤水花生,笑道:“傅先生可真是淡定,假如当年之事,真是张倓谋划,那他可就太能装了。你不怕翻船?”

    傅今也笑:“老虎睡久了,未必还有原来的气势。进京这五年,我可没一日清闲。”

    他点了点桌面,说:“暗中的人手果然动了,有人在查安王落马一事。这位张相,可能就是你们疑心的星宫中人。”

    明微细细嚼着花生,咽下去了,才道:“按明宵的记忆,星宫在几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分裂,便是这次分裂,造成他们几十年的潜伏。当时争议的核心似乎就是,要不要扶持姜氏。他们中的顽固派,坚持扶持陈氏皇族,然而有人认为,陈氏气数已尽,应当再择人选。或许,这位张相就是后面这个提议的支持者。”

    “有道理。”傅今说,“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力争用事实证明,自己的看法是对的。说起来,这位张相还真是星宫里最成功的一个,只有他选择的人,成功登上了帝位。”

    “但这还不够,看明宵和凌小姐的意思,想要自己扶持之人一统天下,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张相才没有公布身份,召集其他星宿?”

    傅今沉思:“明姑娘,照你这说法,这里头有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选择当今这位?一统天下,他根本就没有这个野心,换成思怀太子还差不多。”

    “或许是思怀太子不会听话吧。”明微淡淡道,“对他们来说,听话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反而在其次。”

    傅今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是。”

    明微拨弄着盘里的花生:“到如今,这位张相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能做到这个份上,他定然不是普通的星宿。玄武星官是明宵,朱雀星官是凌小姐,青龙星官空缺,那么只剩下一个白虎星官了。呵呵,真是够能藏的,居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在张倓的身份浮出水面之时,终于全都畅通了。

    太祖末年的夺嫡之乱是怎么回事,当今这位凭什么脱颖而出,甚至长公主为什么会死,都有了答案。

    傅今笑道:“他藏得这么深,恐怕也是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成功,想要静待时机。”

    明微点点头。

    两人一个吃卤肉,一个吃花生,安静对坐片刻。

    明微开口问道:“先生,我心里发虚呢!您肯定能成吗?”

    她这样子,逗笑了傅今:“难得见明姑娘如此模样,叫某安心不少啊!明姑娘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时常让某怀疑,自己这一把年纪白活了。”

    明微失笑:“先生就不能好好宽慰我吗?”

    傅今点点头,颇有些神秘地道:“某如此沉着,不过是有根定海神针在那里,张倓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哦?是谁?”

    傅今点了两下桌面:“福王。”

    ……

    张倓懵了一下。

    他怎么都没想到,福王这边会出问题。

    老福王是太祖皇帝的族兄弟,打天下没立过功,找出来白占个宗正的位置。他们家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太祖皇帝,自家还在种地呢!

    几十年来,他们家就是个象征,当初夺嫡之乱,也是一句话没说,皇帝立了谁就是谁。

    ——等下,或许这老头只是耿直?

    那位梁大人马上问:“福王殿下,果真如此?”

    福王点点头:“确实是张相转述的。”

    “那么,依您所见,圣上神智如何?”

    福王犹豫:“本王被人唤进宫的时候,陛下正好发病,吐了不少血。再后来,张相来了,说要单独与陛下细谈。等他们谈好,陛下又昏睡过去了。”

    梁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向张倓:“张相,你还有何话可说?从头到尾,就是你一个人的主张,这圣旨出自谁的手,还未可知!”

    这简直明晃晃指着张倓的鼻子说,你在矫诏!

    张倓撩了撩眼皮,手下的官员出来辩道:“梁大人说得信誓旦旦,却不知这圣旨有何可疑之处?陛下知道安王殿下伤了腿,无法再担当储君之责,如此推下来,立四皇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你说安王殿下无法担当储君之责,就无法担当了?据我所知,那位钟神医明明说了,安王殿下的腿能治!”

    “那你可听到前提?钟岳说,这腿可能要两三年治疗。安王殿下摔得如此之重,还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看出效果,万一治不好呢?”

    “好个万一,立储这般重大的事,一个万一就把安王排除在外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张倓的目光落在福王身上,略一沉吟,说道:“先前之事,确实是本相考虑不周,不曾叫福王殿下当面。事到如今,不知福王殿下有什么看法?还请指教。”

    福王还是摸着胡须,一副年纪大了不想掺和的样子,摆手道:“本王一个老头子,一向不懂朝政,张相这么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倓刚想顺口接过来,听他又慢吞吞续道:“……不过,这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事,本王身为宗正,还是要禀公说几句话的。”

    张倓听着,心中顿觉不妙,果然,他道:“当皇帝要管理国家,老三腿摔折了,养伤就得花个两三年,这不就没人干活了吗?确实不合适。可是老四呢,年纪又太小了,担不起事来,老三管不了,他也一样管不了。而且上头没个正经长辈,连代管的都没有,也不合适啊!”

    张倓沉声问:“福王殿下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适合,那要怎么办呢?”

    “本王不知道啊!”福王一摊手,“你们这些国家栋梁,都拿不出主意来,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有什么主意?”

    “……”

    这老头,根本不是耿直,而是故意拆台来的!

770章 贵妃

    万大宝一惊,差点把手里的药碗给摔了。

    他警觉地看向裴贵妃,在短暂的内心交锋后,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听不太明白。”

    “万公公怎么会不明白?”裴贵妃淡淡道,“整个后宫,甚至包括前朝,有谁比你追随陛下更久?时至今日,陛下的情况你是心知肚明,不过能撑几天而已。那么之后呢?万公公有何去处?”

    万大宝抬起头,看着裴贵妃落在阴影里的脸庞,目光幽幽,说不清意味。

    他心中一跳,心里浮出早先想过的事。

    裴贵妃,怕是没有善终的意思了。

    不对,应该说是,从来就没有善始,也不会善终。

    当年那些事,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那时的皇帝,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这么多年来,万大宝一度以为,裴贵妃已经忘记了,或者说,让自己忘记了。

    对一个女人来说,她还能怎么样呢?

    前面那个丈夫已经死了,除了皇帝,她还能依靠谁?

    无能为力,不如忘记的好。

    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裴贵妃从来没有忘记,甚至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娘娘……”

    万大宝忽然有些害怕,一个女人,能够将自己伪装得这么久,整整二十三年,情真意切得完全让人看不出来。这有多可怕?

    他不由自主,轻轻挪了下脚步。

    裴贵妃笑了起来:“万公公在怕什么?是怕本宫吗?”

    万大宝沉默以对。

    “你确实应该害怕,但更应该庆幸。这个时候,本宫还在这里,愿意对你说这些话。”

    万大宝的喉咙滑动了一下,说道:“娘娘,陛下没有几天了,您就……再忍几天可好?”

    这几乎是哀求了。

    裴贵妃轻轻笑了:“万公公果真主仆情深,到了现在,仍然担心陛下。”她停顿了一下,续道,“不过,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不是本宫忍不住,而是陛下会忍不住。”

    万大宝心中一颤,不由抬头看着她。

    “万公公,没有谁比你更清楚,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赌,想来你是不敢打的。”

    万大宝沉默。

    他确实……不敢打。

    “不过本宫以为,与其操心这个问题,不如想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裴贵妃目光沉沉,仿佛二十几年的阴郁,全都堆积到了一起,“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四皇子上位,你会去哪里呢?”

    裴贵妃这句话,戳在了万大宝的心窝上。

    “要说陛下会为身边的人考虑周全,我却是不信的。万公公,到了今日,陛下也没说过会怎么安排你,对吧?”

    万大宝黯然以对。

    “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的凉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爱护他二十几年的兄长,他都能够眼睛都不眨地弄死,哪里会在乎一个奴婢。”

    万大宝无话可说。

    他知道的,当然知道的。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这么说,娘娘已经想好了退路吗?”

    裴贵妃淡淡道:“本宫不需要退路,最差不过一死。于我而言,多活了这二十三年,已经够了。需要退路的人,是万公公你啊!”

    万大宝默然不语。他知道裴贵妃是在堆积气势,一步步将他压倒,再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他能怎么应对?没有任何底气啊!

    “娘娘,”他终究没有等下去,先行戳破了彼此之间那层纸,“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贵妃笑了起来:“万公公以为呢?”

    “奴婢决不会谋害陛下!”万大宝说道,“一个背主的人,想必娘娘也不会愿意留下。”

    裴贵妃点了点头:“本宫不需要你谋害他,到了今日,便是什么也不做,他又能活多久?”

    听她用这样平静淡漠的语气说着皇帝的生死,万大宝不禁打了个寒颤。

    细想这二十多年,裴贵妃的表现……她竟能将自己隐藏得那么好,所图的该是什么样的目标?

    “娘娘……”万大宝心中竟生怯了。

    “本宫要的很简单,”裴贵妃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可能成为圣旨的话,从这间大殿里传出去。”

    “娘娘!”万大宝一惊。

    裴贵妃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小声一些,让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万大宝害怕极了,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您……怎么敢有这样的念头?您不可能成功的!”

    裴贵妃的要求,是封锁皇帝的消息。这么做有什么用?自然是方便矫诏。

    换句话说,她要插手立储之事。

    万大宝万万没想到,裴贵妃安分守己了二十多年,做得天衣无缝,最后却来了个大的。

    裴贵妃微笑起来:“为什么不可能?万公公,你知道的太少了!”

    万大宝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察觉到异常。

    他们在这里说得太久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呢?

    裴贵妃叹了口气:“不让你看到,看来是真的不相信了。”

    万大宝还在想她这句话什么意思,身后便传来了另一个幽幽的声音:“娘娘,有事吩咐?”

    万大宝一转头,活像见了鬼。

    “刘小喜!你!”

    刘公公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只有一片淡漠。

    万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刘小喜,居然是贵妃的人。他掌着皇城司,若是陛下有事,那些暗卫便都听他的。

    他果然知道得太少了!

    这么说起来……

    “娘娘,”万大宝颤着声音,“你是要……立越王吗?”

    裴贵妃轻轻一笑:“万公公这样就吓到了?他夺走思怀太子的位置,夺走我夫君的位置,现在还给我儿子,有什么不对?”

    万大宝心脏都快给吓停了。

    他先前以为,裴贵妃插手立储,是想当太后。

    敢情她连名义上的太后都不屑,要当的是真正的太后!

    “万公公,时间不多了啊!”裴贵妃淡淡道,“前朝正在商议立储一事,天亮之前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你要错过最后的机会吗?”

    万大宝冷汗如雨。

    哪怕二十四年前,听到那桩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769章 搅乱

    明微稀奇极了:“先生如何打动福王的?他家好像一向不管事。”

    傅今笑道:“这有何难?福王一支,是乍然得来的富贵,你说他们家最怕什么?”

    明微想了想:“既是乍得,怕会乍失?”

    傅今道:“他家向来有自知之明,故而从不掺和这些。但是这泼天富贵从何而来,福王心中岂能没数?是太祖皇帝盛恩,才有他们的今日。说穿了,就是这么一点情分而已。”

    明微还是没想通:“不管是安王登位,还是四皇子立储,福王这个门面,仍然稳稳当当,先生何以劝服于他?”

    傅今笑,伸出两根手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所谓情,就是太祖皇帝提携兄弟之情。

    当初老福王对太祖皇帝多有扶助,可见是个厚道人。当年三位皇子全殁,老福王不说,不代表不心痛。

    如今信王谋逆赐死,大皇子又是个狠辣蠢钝之辈,安王再摔了腿,与当年何其相似?

    至于道理,就更简单了。

    当初的赵王已经成年,现在的四皇子却只有十一岁。

    没有太后,没有皇后,甚至没有背景强硬的母家,四皇子即便登了位,也就是个傀儡,皇权不免旁落。

    这皇权可是姜氏的皇权,福王自己不沾,可也不能看着它落到别人手里。

    明微听罢,叹道:“说来说去,还是福王厚道。”

    “不错。”傅今赞同,“他是厚道人,也是明白人。想要自家继续安稳下去,就得让姜氏继续坐稳江山。”

    至于是皇帝这支继位,还是思怀太子那支,有差吗?

    对福王有恩的是太祖皇帝,他们一样都是后裔。

    “可是,单凭福王不够吧?”明微忧虑,“皇帝有子的情况下,另立别支,这种情况太少有了,除非有压倒性的优势。”

    傅今笑眯眯:“明姑娘,你似乎小看了我们啊!”

    “哦?”

    傅今摸着修剪得极有型的胡须,得意道:“这五年,我们可不是白过的。某虽从未入朝,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张倓选择了蛰伏,就是他最大的错。这个云京,已经不是他以为的云京了。”

    ……

    福王这话一出,越发将局面搅乱。

    有人支持四皇子,认为安王已经不堪为储,那么按序下来,四皇子上位理所应当。

    也有人支持安王,觉得皇帝苦心培养两年,不能轻易放弃了,他的腿伤又不是不能治。

    更有人觉得福王说的有理,两边都不行,提出了大皇子。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双方冷嘲热讽。

    “大皇子?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吧?忘了大皇子是如何被废的?设计庶母,谋害兄弟,如此无德之人,如何担得起储君之责?”

    “不错,陛下当日废太子,何等痛心?如今若是复立,岂不可笑?这才是违背圣意!”

    “更不用说,大皇子身上的罪名还没洗清呢!黄院判还被在牢里,圣上病发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目前还说不清。”

    “诸位不必把吴大人的话当真。谁不知道他与承恩侯府关系亲近?必是受人指使。”

    “呵,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如此可笑的提议,也说得出口。”

    大皇子党被众臣三言两语给扑灭了,于是话题再次回到安王与四皇子的选项上面。

    只是吵来吵去,不过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看着半天过去,天都要黑了,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大家吵得口干舌燥,有年纪大的已经憋不住想去小解了。

    张倓冷眼看了半天,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有人不想叫他辅佐四皇子登位。意料之外的是,有些人的态度不大对劲。

    福王突然说那番话,有何意图?既不支持安王,又不支持四皇子,还有什么人选?

    他想着皇帝那些话,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事,脱离他的掌控了。

    心中有了决定,张倓开口:“看来大家意见相左,难以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至于本相,还是一样的说法,立四皇子,乃是圣上的旨意。故而,本相会在宫中留宿,等待陛下清醒过来,以正视听。诸位有谁愿意陪本相留下的?到时候一同面见圣上,做个见证!”

    他门下立时有人站出来:“下官愿意。”

    政敌一看,岂能让张倓的人把持住,也喊道:“老夫也来!”

    最后清点一下,大家都不乐意走了。

    谁知道自己走了以后,别人出什么招?

    要留一起留!

    到了这一步,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于是乎,前朝灯火通明,众臣都在耐心地等待皇帝清醒。

    ……

    皇帝把事情交待给张倓,好似去了一桩心事,睡得极沉。

    反倒是身边的人,都知道皇帝没有多少时间了,个个心事重重,入夜难眠。

    万大宝便是如此。

    像他这样的大太监,换了个皇帝,必然要让位。

    运气好,新君许他荣养,运气不好,就得陪葬了。

    万大宝自然不想陪葬,若是安王上位,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善终的。可现在换成了四皇子……

    四皇子年幼,又没有母家撑腰,到时候必然是张倓一手揽权。

    现在他跟张倓没有冲突,可等他一手遮天了,会放过自己吗?

    万大宝不禁想起多年前……他从赵王开府就跟着了,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包括这位张相爷的来历……

    “万公公。”

    身后传来声音,万大宝吓了一跳。

    他回身看到裴贵妃,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娘娘怎么来了?您都累了这么多天了,还是休息去吧。”

    “万公公才是,”裴贵妃没有带人,走过来说,“这药炉子,哪里用得着你亲自看着?”

    “奴婢只是不放心……”

    “本宫也不放心啊!”裴贵妃走过来,端起药碗看了看,亲自清洗起来。

    “娘娘!”万大宝忙道,“这种事,怎敢让娘娘动手,还是奴婢来吧。”

    裴贵妃也不拒绝,放手让他清洗,自己站在一旁。

    夜色幽静,两人都沉默着。

    待万大宝清洗好药碗,裴贵妃幽幽道:“万公公,可想好了去处?”

771章 轻重

    灯点了起来。

    几百根牛油蜡烛,将大殿照得一片通明。

    朝臣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太元宫的消息,不停地传过来。

    “陛下还是没有清醒。”

    “已经睡了八个时辰了,这可怎么办?”

    “会不会就不醒了?”

    “说不好啊!”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瞧张相的样子,敢走吗?怕是不决出来,就不会散了。”

    也有关系亲近的,小声交流消息。

    “李大人,你觉得立谁为好啊?”

    “自然是以圣意为准。”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藏着了,四皇子那里,是不是打过交道了?”

    “呵呵……”

    更有人真心诚意地商讨。

    “立安王确实不像回事啊!这腿能不能好,现在还不能肯定呢。”

    “可四皇子……也不大合适,国赖长君,南楚那边有个现成的例子啊!”

    “不错!楚室现在已经完全失势,唐家篡位是早晚的事。”

    “不能走这条路,绝对不行。”

    “可不立四皇子,就只有安王一个人选了。”

    “唉,要是天上掉下一个合适的人,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

    外头有人匆匆过来。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朝臣们欣喜非常,便要跟随张倓前去探视。

    可没等他们集合完,那边又传了消息过来:“陛下只喝了几口水,又睡下了。”

    众臣刚聚起来的这口气,又散了。

    “这到底能不能醒?不醒的话,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就是啊!再说圣上这样子,便是真醒了,还能做出决策吗?”

    “没错!圣上已经无法真正清醒过来,我们这样等下去没有意义。”

    众臣各怀心思,除了支持张倓的,意见出奇一致。

    最后,终于有人发声了:“张相,咱们总不能这样无止境等下去。何况,圣旨本就要政事堂盖印,才可生效。要立四皇子,就算真是圣意,不合适我们也得打回去。您说是吧?”

    “正是如此。”有人附和,“下官自是相信张相,但立四皇子实在不合适。南楚殷鉴不远,张相定然不想白白担了代国公的名声,对吧?”

    此言一出,简直诛心。

    大殿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看向张倓。

    张倓黑了脸,说他支持四皇子,是想把持朝政,架空皇权?

    即便真是如此,这样把话扔出来,不是打他的脸么?

    不必他发话,门下官员已经还击。

    “立四皇子,乃是按照礼法,梁大人这样胡搅蛮缠,故意往歪处带,是什么居心?”

    “本官哪里胡搅蛮缠了?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南楚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用本官说吗?”

    “你——”

    “怎样?说不过就要动手?”

    双方脸红脖子粗,仿佛要立刻捋袖子打上一架。

    好嘛,事情又绕回来了。

    安王也好,四皇子也罢,都有不足之处,谁也说服不了谁。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想不到决胜的理由,大家都不想随意开口了。

    这时,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既然安王与四皇子,都不能让诸位满意,为何不提一个叫大家都满意的人选呢?”

    这话马上招来嘲讽:“想说大皇子的就不要开口!废太子复立,没有这么个立法!”

    “谁说大皇子了?”

    “那你说谁?”

    “我说的是……越王殿下!”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大殿顿时一静。

    与突然降临的安静相反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发言者投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

    “郭相?”

    气氛更加诡异了。

    在场这么多人,谁不知道郭栩这个老小子,极会投机?他能年纪轻轻进入政事堂,靠的就是见机快。

    照理说,要没有**成的把握,他是不会随便站队的。

    所以,越王那边……

    “郭相这个提议好啊!”出乎众人意料,居然很快有人接话了,“仔细一想,越王殿下确实十分合适。论年纪,他比安王还大上两岁,足够稳当。论能力,早在几年前就在西北立下了大功。安王与四皇子的不足之处,越王殿下全都没有,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讲……确实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议。”

    几声附和,令众臣露出惊疑的表情来。

    什么情况?越王竟然已经打通了这么多关节吗?

    谁都知道他身份尴尬,敢在朝议提出来,这是豁出去站队了啊!

    张倓此时却是长出一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终于显露出了背后的真面目。

    越王。

    果然是他。

    仔细一想,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除了他,皇族还有谁能收拢这么多人?

    就连郭栩,都是他的人。

    真是厉害啊!就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郭栩给安王表忠心,原来是为越王铺路。

    也有反应迟钝的人震惊了,发言道:“这是什么提议?真是糊涂透顶!圣上有亲子,岂有立侄孙不立亲儿的道理?”

    郭栩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圣上确实有亲子,可不是没一个合适吗?除了几位皇子,血缘最近的,就是越王了吧?为何不能提?”

    “这……”

    “诸位别忘了,越王殿下论起来,可是太祖皇帝的嫡长一脉!论血缘,再亲近不过。”

    “郭相此言差矣!什么叫嫡?只有传承的那一脉才叫嫡。帝位传到今上,那这一支就是嫡!越王便是为长,如今亦成庶支,岂可轻易称为嫡长?”

    郭栩淡淡道:“论嫡长,不过是证明越王殿下在血缘上并不远。最重要的理由,还是那一条,圣上四位皇子,大皇子品德有瑕,万不能立,安王有残疾之虞,只能排除在外。剩下四、五两位皇子年幼,若是立了他们,难免皇权不稳。南楚帝室之危在前,万不能步其后尘。如此算来,谁人比越王殿下更合适?”

    “但……”

    “立侄孙不立亲儿,那又如何?诸位不妨想一想,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何等雄心?然而一统天下之伟业,一拖再拖。如今楚室势微,恐有大变,而我大齐物阜民丰,兵强马壮,百年之机,恐将到来。在这样的时刻,有什么比一位春秋鼎盛、英明果决的君王更重要?我想请问诸位,大齐的千秋伟业,与小小的血脉分支,孰轻孰重?!”

772章 势成

    沉默良久,万大宝终于问道:“倘若奴婢不从,您要怎么处置?”

    裴贵妃淡淡一笑,略微上扬的凤眼,往门口瞟了瞟。

    那里站的是刘公公,他低着头抱着手,站得十分恭敬,只嘴角微微上扬,平白带了三分阴狠。

    万大宝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刘小喜,这小子能得到皇帝的欢心,还不是会投机?就算他管着皇城司又怎样?皇帝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他怎么争也争不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小喜根本就没想跟他争心腹的位置,而是早早选好了下一任主子。

    “娘娘,这些年,奴婢可从来没有慢待过您,您真的要……”

    求情的话还没说完,万大宝自己就先丧气了。他怎么天真起来了?这种事,从来血流成河,一个奴婢的性命算什么?他再怎么恳求,贵妃都不会放过他的。因为他的存在,就是障碍。

    要么像刘小喜一样投了,要么……

    裴贵妃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站在那里,冷硬如山。

    这是万大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他第一次见到裴贵妃,她还是个青春少女,明媚而骄傲,像朵怒放的春花。再后来,她丧夫寡居,与刚登位的皇帝重逢,带着刚经过风雨摧残的娇弱。接着她入宫为妃,这二十多年,见过她的贵气、娴静、严厉、和蔼……唯独没有见过这种压顶的静默。

    万大宝甚至有一种感觉,这样子的贵妃,比皇帝本人更叫他害怕。

    他想要像戏文里唱的忠仆一样,对着贵妃怒斥她的居心叵测和胆大妄为,但……

    在贵妃的注视下,万大宝的腰一点点地伛偻下来。

    “奴婢……”他流着泪说,“想陪陛下走完最后一程。”

    裴贵妃终于说话了,声音轻缓而柔和:“万公公的忠心,宫里都知道。回去吧,这些药,自有人会看,你陪在陛下身边就好。”

    “谢娘娘。”

    万大宝擦掉脸上的泪,正了正衣冠,踏出茶室。

    ……

    谁都没想到,郭栩会说出这么义正辞严的话来,以至于整个朝堂都震了震。

    这是郭栩啊,那个没什么原则净会钻营的郭栩,居然说什么千秋伟业?

    瞧他这正气凛然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倒是十分有道理。

    之所以争执不下立谁为储,不就是因为,两个人选都有着明显的缺陷吗?

    安王性子不错,但在政务上没什么天分,容易糊涂,现在还落个腿伤。四皇子年纪太小,又称不上聪慧,皇权一旦旁落,能不能收回来都是问题。

    无论立谁,都有点意难平。

    几年前西北那场大胜,令许多人的一统之心渐渐复苏。

    去年南楚代国公唐靖之死,更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也许,一统天下的时机真的到来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安王还是四皇子,总觉得难以担起这样的大任啊……

    “下官附议。”第一个应和的人出来了,“郭相之语,真如醍醐灌顶。相信太祖皇帝有灵,一定会支持的。不管是安王还是四皇子,又或者越王,都是姜氏血脉,太祖后人,谁继位都一样。若是大齐真能一统天下,这才是万世基业!”

    “不错!下官也同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也不知道傅今怎么经营的,原就拉拢了一批朝臣,这些人自然会为杨殊说话。

    而中立的那些,也有不少人被打动了。

    若是真能一统天下,成就伟业……

    “哼!”一声冷哼响起,张倓终于开口,“本相还是第一次知道,郭相的口才这么好,说得好像越王一继位,立刻就能一统天下似的,佛家说天花乱坠,想来不过如此。”

    往常在他面前,向来恭敬的郭栩,此时却一点也不退让,昂然道:“连前景都不敢展望,如何驾驭国家这一艘巨轮?平民百姓,还要走一步看三步,我等辅佐君王治国,自然要谋算十年二十年。”

    张倓淡淡道:“既然郭相说十年二十年,那本相也有一个疑虑。圣上立侄孙而弃亲子,这个口子开了,日后要怎么办?嫡长继承,是否也要改一改了?”

    嫡长继承,是礼法的根本,自然不能改。这要是改了,现行的这一套规则就破灭了,天下也就乱套了。

    郭栩笑道:“瞧张相说的,这事哪里就关系到嫡长继承了?先前大皇子与二皇子获罪,圣上令安王理政,谁人有异议?长幼有序,理所当然啊!现下不是安王出了事,不好再继位了吗?非常时行非常事,哪能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张倓心中了然,郭栩这是有备而来。这一条条的道理,不知道他在心里琢磨了多久,就为了今日压倒自己。

    张倓并不是个擅长口舌的人。白虎星官,历来走武将一道,这也是他的出身。和郭栩这种读书读成精的争辩,简直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他一一看过去。

    明显站在越王那一派的,再加上被郭栩说动的,直逼半数。

    什么时候,已经这样根深叶茂了?竟是气势已成。

    “张相若是没有异议,不如就这么定了?”郭栩咄咄逼人。

    张倓道:“郭相也太急了吧?说两句,就要定了?”

    “难道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郭栩笑眯眯,“我瞧着大家都不反对啊!”

    谁说不反对了?只是一时没人出来辩驳而已,他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张倓门下官员喊道:“下官不认同!圣上有亲子,便不该另立。规矩不可破,还是要立四皇子!”

    “不错!便是安王不成,还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哪有亲子尚在,却另立侄孙的道理。你说得冠冕堂皇,却是坏了礼法!”

    郭栩面不改色:“只有你们两个反对,赞同本相的人居多!”

    “谁说的?郭相数过了吗?明明反对的人多。”

    “不错!郭相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大不了我们现在就来数数!”

    张倓听着这些话,心中的疑虑却未散去。

    粗略估计,己方人数还是略微占优,但郭栩的话明显有着挑动的意味。难道这里头已经谋算好了?

    若是如此,他只能釜底抽薪了。

773章 裴家

    越王府。

    杨殊站在后园阁楼上,向皇宫眺望。

    他知道今晚有一场杀人不见血的仗,发生在那里。

    他的母亲,为之牺牲了半生,还在那里为他做着最后的努力。

    “殿下,要耐心啊。”悠悠传来的声音,按住他几欲飞奔进宫的那颗心。

    杨殊侧过身,低声说:“他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我担心……”

    “您现在只能耐心。”傅今平缓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娘娘付出这么多,眼看成功在望,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只有品尝到最后胜利的果实,才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话虽如此,可身为人子……

    明微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一向体热的他,今晚却是手掌冰凉。

    “别担心,你要相信娘娘。这么多年,她忍而不发,为的就是将所有的筹码,留在今晚。何况,她要是有事,我会知道的。”

    她留了几张符给裴贵妃,只要引动了,就能得到报信。

    杨殊勉强镇定下来,点点头。

    傅今见他恢复平静,笑着说道:“再强大的敌人,半死不活的时候,也剩不下多少力气。至于那个张倓,恐怕这会儿刚刚醒过神来。他藏得太久了,爪子怕是已经钝了。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他有一丁点判断失误,胜利就是我们的。”

    这几年,趁着皇帝多病,掌控力下降,他拉拢了一些人。但要说占优,那是不可能的。皇帝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张倓如今还是首相。

    傅今之所以这么镇定,无非是外面已经做了准备。

    郭栩做得到最好,做不到,那就兵变吧。

    不管如何,今晚一定要奠定胜局。

    ……

    郭栩手心的汗都出来了。

    但他仍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是从下层官吏爬上来的,对这个朝廷的了解,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当今这位,或许是得位不正,行事总藏着三分心虚,处处表现自己的仁德,对官员的管束并不严厉。久而久之,官员心中难免松乏。

    这些人里,墙头草极多,尤其这几年皇帝政务越发懒怠,更助长了风气。

    郭栩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在今晚,这不好的名声,反而可堪利用。

    凭他以往的表现,如今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定然能骗到一些人,以为越王大势已成。

    而他先前那些话,应当能争取到激进派和武将的支持。

    再加上原本就站在己方这一边的,这就有了抗衡之力。

    现在就看能不能骗到中间派,叫他们以为越王胜券在握,向这边倒过来。

    如果骗到了,那就成了,他郭栩这个从龙之功跑不掉了。如果不成……也无所谓,傅今不是在外头么?大不了把头功让给他。

    只要最后是胜利者,他老郭还能往上爬。论当官,傅今肯定不如他。

    郭栩想到那一日,嘴角便露出三分笑来。

    这笑越发迷惑了别人。

    郭相爷笑成这样,莫非真的这么有把握?

    被他看着的朝臣,迟疑了一下,便果断说道:“下官以为,郭相所言有理。”

    于是下一个人被他带着,也表态了:“越王……确实很合适。”

    “下官以为,还是要立四皇子。”

    “四皇子更名正言顺。”

    郭栩脸上笑着,实则心急如焚。

    那些墙头草,还在犹豫什么?现在再不表态,可就迟了!

    还差一点,就一点了……

    站出来说话的人少了,张倓长出一口气。

    还好,敢于在这种场合表态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毕竟从龙之功不好占,万一站错队,被新君记住了,那才倒霉。

    他这样想着,刚要开口,队列里忽然走出一人。

    “下官支持越王为储,国赖长君,如此才是国家福祉。”

    看到此人,张倓与郭栩都是一愣。

    因为此人姓裴,裴贵妃的裴。

    说起来,齐国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是世家名门,在前朝,乃至前两朝就已经发家,家族荣光延续数百年,根基牢固。

    但是,本朝太祖是底层出身,不喜世家盘根错节,自立国后,多有节制。故而,齐国的世家较前朝势弱许多,远远比不得南楚。

    几十年下来,这些世家也学聪明了。他们低调行事,和寒门一样科考做官,极少抱团,在权力争夺上更是显有表态。

    比如当初赵王登位,他们就保持了沉默。也因此,当今皇帝对他们放宽许多。

    裴家就是聪明人之一,明明裴贵妃宠冠六宫,他们却放任不管,一点也没有为她谋划的意思。

    再加上这些年,裴家子弟的官位不是太高,慢慢的就没有人在意了。

    直到这时,裴家人站了出来,才有不少人想起来。

    裴贵妃,是有娘家的。

    而且还是风光了几百年的大世家。

    当第一个姓裴的站出来了,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下官也认为,越王更合适。四皇子毕竟年纪太小,课业又平平无奇,难担大任。”

    “下官附议。”

    更可怕的是,还有裴家的姻亲故旧。

    他们平时无声无息,直到站出来,才叫人想起来,他们与裴氏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郭栩眨了眨眼,欣喜若狂。

    他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还以为,能够平分秋色就不容易了。

    可裴家一出手,立马把形势扭转过来了。

    连带的,不少墙头草看到风向,也跟着表态了。

    “不错,还是越王好。若是四皇子登位,要多久才能亲政?又要耽搁不少时间了!”

    “下官也认为越王合适。”

    “无论年龄还是能力,越王都比四皇子更好。下官听说,江阳大营那场大胜,越王出力不少,只是因为主帅是安王,故而将头功给了安王,是不是啊?”

    “曹家的人呢?出来说话!”

    “对对对,曹老将军,您说呢?”

    曹显才回的京,这位一向低调的曹老将军,竟没有回避,当众承认:“越王确实出了大力。”

    郭栩在心里大笑三声,面上一本正经,转向打着瞌睡的福王:“福王殿下,您以为呢?”

    福王一脸困倦的样子,说道:“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既然都这么说,本王自然没有异议。”

774章 醒了

    郭栩一直不怎么瞧得上福王,现在只想抱着他亲两口!

    这老家伙,平常没声没息的,关键的时候还真是靠得住。

    别看他只有一个宗正的名头,皇帝在的时候说不上话,现在皇帝躺倒,他这个宗正就代表了皇家。

    他说行,那就是认可了杨殊继位的合法性!

    “张相,您看,这不就达成一致了吗?”郭栩笑吟吟地瞅着张倓。

    张倓拧着眉头,心知这一局是扳不回来了。

    自从皇帝登位,他改头换面,以文官的身份入朝,一步步进入政事堂。因为本职不在于此,他十分低调,认真地熬着资历。

    在吕骞退下去之前,别人提起他这个次相,多半要说一句运气好,甚至当上了首相,也没多少人认为他凭的真本事。

    而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文官,几乎与过去割裂。

    是故,蒙蔽了他双眼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藏了这么多年,对危机的敏感,已是大大下降。

    云京早已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云京。

    不得不承认,他失策了。

    以为成为文官,更能掌握皇帝,不想叫人钻了空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万幸的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发出召令,命旧部前来接应。

    事到如今,他只能再最后努力一把。

    如果不成,那就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解决问题!

    张倓道:“说一致还谈不上吧?认为四皇子合适的人可不少。何况,立储之事,需要圣上金口玉言,方能作数!”

    没错,他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就是皇帝。

    政事堂可以发还圣旨,不予盖印,却不能代皇帝下旨。

    想要名正言顺拿到圣旨,最后还是要劝服皇帝。

    这一关,他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过!

    郭栩听得这句,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好了,他的戏暂时结束了,暂时将舞台交给贵妃。

    能不能顺利进行到下一步,就看贵妃的了。

    “张相所言有理。不过下官以为,圣上先前应当没有想到这一点,才没有提及越王殿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问一问圣上,立越王可好?下官相信,为了大齐的未来,圣上定能放下血缘之见。”

    张倓道:“圣上如今还未清醒……”

    话才开了个头,那边小内侍便狂奔而来,喊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郭栩欣喜若狂,心道,贵妃果然厉害,这是已经收拾好了?

    他眉飞色舞:“张相,看来圣上也是放心不下啊!我们这就去问问?”

    看他这样子,张倓太阳穴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可到这个份上,他哪有理由拒绝?一开始就是他坚持皇帝要立四皇子,等皇帝清醒以证自己清白。

    也罢,去就去。反正他已经安排下去,倘若皇帝那边真的出了问题,那就……

    张倓点了点头:“走。”

    ……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太元宫。

    这次皇帝坚持住了,直到众臣抵达太元宫前殿,他还清醒着。

    万大宝眼睛红红地,出来传话:“陛下的情况不大好,醒了这么会儿,也说不出话。”

    张倓心里一咯噔,说不出话,那岂不是……

    他倒没疑心什么,万大宝是皇帝身边第一号心腹,如果他都不可信,那皇帝身边大概已经被洗干净了。

    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想了想,说道:“那圣上还有自己的意识吗?”

    万大宝点点头:“倒是还清醒着,看着放心不下的样子,只说不出来。”

    郭栩叹了口气,十分感怀:“圣上哪里放心得下呢?呕心沥血二十多年,刚刚收回西北,眼看着南楚朝局不稳,大有机会,定然惦记着大业。”

    这语气,要不是当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心腹,张倓差点就信了。

    他瞥了眼郭栩:“郭相,圣上这情形,你怎么讲?”

    “自然要问。”郭栩大义凛然,“圣上不是还有意识吗?便是不能说话,总能眨眼吧?”

    张倓点点头:“好,那我们进去问问。”

    官员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都进。

    最终,由福王与七位相爷进入内殿。

    ……

    皇帝悠悠醒来,看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屋顶。

    有很长的时间,他没弄清楚自己在哪。

    直到耳边传来内侍欣喜若狂的声音:“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脚步声响起,裴贵妃与万大宝立刻出现在面前。

    两人都是眼睛红红,哭出来的样子。

    皇帝的神智这才慢慢回归。

    对了,他在生病。

    头脑昏昏沉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皇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次大概是好不了了。

    可他还没有活够呢!五十一岁,不是应该正当壮年吗?怎么就活到头了呢?

    “钟神医,钟神医!”他听到裴贵妃焦急的声音。

    因他病情越发沉重,钟岳现在就宿在宫内。

    这会儿听人一叫,立刻过来了。

    他给皇帝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

    “钟神医?”裴贵妃小心地看着他。

    钟岳淡淡道:“无妨,草臣给陛下换个针。”

    他动作飞快,将扎在皇帝头顶的金针略换了方位。

    皇帝感到脑子轻松了一些,不禁想道,如果他没有被黄院判那个庸医所误,凭钟岳这样的医术,是不是可以治好他?

    怎么他当时就昏了头,相信黄院判呢?细想来,当时他身体好转,应是钟岳帮他养了大半年的缘故。可他却不相信,无视他一次次苦口婆心的提醒,换了他的药方……

    皇帝悔之莫及,想到自己的处境,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陛下,您好一些了吗?”裴贵妃细声问道。

    皇帝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万大宝眼睛更红了,不停地擦着眼泪,哽咽道:“陛下,您有哪里不舒服?”

    皇帝心说,朕哪里都不舒服。

    可他没办法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一点力气也没有。

    看到他们两人伤心的样子,皇帝心中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安慰。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这样伤心,那是真伤心了。

    他听到裴贵妃流着泪吩咐小内侍:“去告诉张相他们,陛下醒了。”

    小内侍应声而去。

    皇帝更加欣慰,还是贵妃懂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最放心不下什么。

    这样想着,他听到裴贵妃说:“陛下,前朝大人们正争执不下,立谁为储……”

    皇帝心中一愣。

    立谁为储?他不是已经下了旨了吗?

775章 仇人

    裴贵妃满怀柔情地看着他,说道:“安王殿下遭此一劫,不好再担当储君之任。大人们以为,四皇子年纪太小,恐会步南楚后尘,以致皇权旁落。”

    皇帝听到这里,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裴贵妃继续道:“可陛下再无成年皇子,该如何是好呢?是故,有大人提出建议,立越王为储……”

    “陛下,陛下!”万大宝突然叫了起来,却见皇帝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极力想要伸出手,却根本抬不起来,气冲脑门,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钟岳就在门口,听得声音,急步而入。

    一看这情形,飞快地扎出几枚金针,暂时止住皇帝的呕血状态。

    “快去煎药,”钟岳要来药方,翻出其中一张,略增减份量,“陛下血热不止,不能耽搁!”

    万大宝擦着眼泪,接过药方:“咱家这就叫人去煎。”

    皇帝眼睁睁看着他快步离开病床,气得差点血又涌出来。

    钟岳摆弄了一会儿金针,确定病情稳定下来,拱手道:“草民去推敲药方,若是再有变化,娘娘马上叫我。”

    裴贵妃点点头:“去吧。”

    别人都走了,病床前只剩下裴贵妃。

    裴贵妃握着皇帝的手,仍是柔情蜜意的模样,还细心帮他掖了掖被角:“陛下别着急,张相他们很快就会来向您请示了。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大皇子废了太子,二皇子谋逆赐死,偏偏安王又摔折了腿,您的膝下,只剩下四、五两位皇子了。可他们年纪太小,难担大任,如今南楚朝乱,正是大齐最好的时机,大人们不舍得放过,所以想立越王为储。”

    说这些话时,她神情柔和,与往日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目光再无一丝半点的情意,如同冰雪里的一汪泉水,看着柔弱清凌,却寒冷彻骨。

    皇帝一个激灵,眼睛越睁越大,心向深渊滑下。

    贵妃……

    裴贵妃柔柔一笑,继续道:“您放心,越王年轻力壮,又文武双全,定能担起重任。若能一举扫平南楚,完成统一大业,太祖皇帝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可惜啊,思怀太子与秦王晋王一个也没保住,最后您继了位。您自幼就是个闲散王爷,如何比得过在征战中长成的他们?能将国家治理成这样,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能完成太祖皇帝的遗愿,无可厚非。没关系,这些事,以后有越王帮您去做,您就不必记挂了。”

    如果说一开始,皇帝还存有希望,裴贵妃不是故意的,听着这番话,他已经没有半点侥幸了。

    她,就是故意的!

    裴贵妃含笑,看着他的目光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仇恨与怨毒,神情始终不变,声音一直轻柔。

    “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很努力地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她,喉咙里发出含糊地两声,最后只挤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字:“你……”

    “我怎样?”裴贵妃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陛下老了许多呢!想当初在折桂楼初见,您假称是温国公世子,当真年轻风流。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陛下老了,我也老了。”

    裴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灯光下神情温软,仿佛流淌着春水,陷入回忆。

    “我与阿景,相识于十五岁。那年的女儿节,他在水边送了我一枝花。到现在,我都记得他送我花的样子,少年羞涩,耳朵都红了。等了两年,我们终于成了婚,可惜夫妻缘浅,只一年时间,他就走了。”

    裴贵妃垂目看着皇帝,眼里的情意在一瞬间褪去。

    她淡淡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和陌生人没有两样。而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相逢的时间,就能终生不忘。”

    皇帝说不出话来,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愤怒得眼眶都要瞪裂了。

    为什么?他在心里喊,到底是为什么?

    他哪里对不起她?给她宠爱,给她位份,给她所有能给的东西。为了她,甚至容忍那个小子活着,这样还不够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在他面前,都是假的吗?那些温柔小意,那些情意绵绵,都是假的吗?

    “陛下是不是觉得,您对臣妾好极了?”裴贵妃点点头,“是,确实好极了。臣妾是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入宫二十三载,盛宠不衰。无论少年时陪伴您的皇后与惠妃,还是后来进宫的一个个娇嫩美人,都不如臣妾受宠。可是,您是不是忘记了……”

    她倾身向前,平静地看着皇帝苍老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您,是臣妾的仇人!”

    皇帝紧紧咬住牙齿,几欲发出声音——这当然是他的错觉,事实上他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因为颤抖而上下牙碰撞而已。

    裴贵妃脸上再无笑容,冷淡地看着他。

    皇帝恍惚有一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二十多年,回到了她还是永溪王妃的时候。

    那时,她嫁给了皇长孙,成了他的侄媳妇。

    她看着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礼节周全,却又冷冷淡淡。

    他只是一个闲王,而她却是皇长孙的正妃,没有意外的话,将来会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他虽然是叔叔,地位却远不如她的丈夫。

    那种远在天边的感觉,让他日夜难眠。

    直到后来,她守了寡,失去依靠。

    再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帝位,终于可以低下头俯视她,将她收入掌心。

    对他来说,得到这个女人,仿佛摆脱了曾经低眉俯首的日子,而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何况,她美丽而清贵,多才而知礼,是父皇从整个齐国的闺秀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女子。

    不像他的皇后,只是仗着先辈的一点功劳,才成为赵王妃。

    很多次,他看着她的孩子,心里在想,如果这是他和她生的,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废长立幼,将皇位留给他。

    可他不是。

    他是自己痛恨的,她的前夫的孩子。

    他越优秀,越像是嘲笑。

    笑话自己,连生出的孩子,都是那么地愚蠢。

776章 选谁

    “您,是臣妾的仇人。”裴贵妃再次说道。

    她看着皇帝:“您怎么能要求,臣妾爱上您呢?”

    四目相对,皇帝终于从她眼中,看到这二十三年不愿意去面对的真实。

    她从来就不爱他。

    她甚至懒得恨他。

    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冷漠。

    裴贵妃淡淡说道:“当年若不是你,我们一家幸福美满。不必家破人亡,不用母子分离,更用不着以色侍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感谢你的宠爱呢?”

    她退了回去,跪坐在床前,看着病床上的皇帝,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阿景死的时候,我的爱就跟着死了。这二十三年,委身于仇人,等的就是这么一天。陛下,你从阿景那里抢走的东西,该还给我们的儿子了。”

    皇帝目眦欲裂。

    他在心里狂喊。

    不,他没有抢谁的东西,这个皇位,本该他得的!

    三位皇兄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朝局为之动荡,对大齐有什么好处?

    他上位,四方安定,难道不是好事?

    换成大哥继位,一定就能一统天下?

    他登位二十三年,国泰民安,不正说明这是对的吗?

    可这些话,他张着嘴,却说不出来。

    外头传来声音。

    裴贵妃看了眼,笑道:“张相他们来了,想必已经有了结果。陛下是个仁君,一心为了大齐,想必不会反对立越王为储的,对吧?”

    皇帝眼中燃起希望。

    他要亲口说,他不同意立那小子为储!他要杀了他,让他死在自己前头!让他们一家在黄泉相聚!

    这时,万大宝端着药碗进来了。

    “陛下,张相他们来了,您先喝碗药,提一提神。”他柔声说道。

    皇帝眼中浮起欣慰。

    他就知道,万大宝明白他的心意。等会儿他一定要当着众臣的面,立老四为储,断了那小子的路!

    看着皇帝努力喝药的样子,万大宝眼中的不忍更甚。

    可裴贵妃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只能一勺一勺继续喂进去。

    刚才的皇帝,还能拼力挤出几个字,还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喝了这碗药,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万大宝的手轻轻地抖着,眼眶更红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泪来。

    皇帝看在眼里,心想,至少还有这老奴为他伤心。

    他一定要振作起来,揭穿这毒妇!

    药喂完了,朝臣们也到了。

    万大宝迎了出去。

    裴贵妃用帕子帮他拭去嘴角的药汁。

    皇帝怨毒地看着她。

    裴贵妃平静自若,不当回事。

    待福王与相爷们进来,她便避到了屏风后,由万大宝在病床前服侍。

    众人先问皇帝的病情。

    钟岳说得委婉:“几位相爷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吧。”

    众人心里一咯噔,这是撑不住的意思?

    接收到询问的目光,钟岳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这次病倒,情况本来就不妙,又因为安王摔断腿的事受到刺激,已是危在旦夕。刚才还呕了一次血,危上再危,现在钟岳也没有把握,他能不能撑过去了。

    “圣上!”

    看到进来的张倓,皇帝眼里浮起希望。

    来了,终于来了。他要当众说出这事,让那毒妇的盘算落空!

    “圣上。”郭栩抢上前来,嘘寒问暖,“您感觉如何?身子可爽利了些?这屋里的炭火也太热了,看陛下都出汗了。”

    万大宝忙道:“是奴婢疏忽了。”

    说着,急忙绞了帕子,给皇帝擦脸和脖子,连同手脚。

    皇帝几次想抬起手,都被他顺手握住,擦拭起来。

    皇帝心中发急。

    这老奴是怎么回事?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就看不出来?

    他张开嘴,终于努力发出了一个音:“啊……”

    “陛下!”万大宝急忙拿了帕子过来,擦掉他溢出来的药汁,泪光闪闪,“您咽一咽,不要吐了……”

    皇帝被他擦了几下,反倒真的想吐了。

    他喉结滑动,一口气堵着,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等万大宝擦完,皇帝眼神涣散,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张倓皱着眉头,挤到面前:“行了,等会儿再擦。”

    万大宝也觉得差不多了,恭顺退开:“是。”

    “圣上,”张倓道,“您是否要立四皇子为储?”

    不等皇帝回复,郭栩抢先道:“圣上!您之前或许没有想过,除了四皇子,还有别的人选的。我等商议了,四皇子年纪太小,又无长辈扶持,这么继位,恐有楚室之危,不如择一个年长的。越王殿下无论年纪还是品性,都十分合适。我等皆以为,立越王为储更好。”

    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没想到,代表的人是郭栩。

    这个老小子……能让他出马,果然早就居心不良!

    不行,绝对不能……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是动了动嘴角。

    郭栩又问了一句:“圣上,您以为如何?越王殿下年轻,身体也好,无论文武都拿得出手。虽说立侄孙有些古怪,但对大齐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您是个仁君,想必……”

    他滔滔不绝,把理由说了一遍又一遍。

    不止皇帝听得头晕,张倓都有些不耐了,终于忍不住喝道:“够了!你让圣上说话!”

    郭栩立刻收住话,十分乖觉的样子,一脸歉意:“臣一时多话,请圣上恕罪。我等皆以为,立越王为储为好,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张倓皱着眉头道:“什么叫皆以为?你不要胡言,支持四皇子的也不少。”他对皇帝禀道,“圣上,您以为呢?”

    当然要立老四!

    皇帝在心里说,可他努力地张开嘴,仍然发不出一个音节,甚至比刚才更没有力气。

    不行,他要说……

    “圣上?”张倓觉出不对。

    皇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止话说不出来,连手指都在颤动。

    万大宝见状,连忙喊道:“钟神医,钟神医!”

    钟岳静候在外,立刻急步跨进殿门,一看这情况,飞快地出针,插入皇帝的额头。

    过了会儿,皇帝的气息终于稳住了。

    张倓只得抓紧时间,问道:“您是要立四皇子,还是越王?若是说不出来,就眨眼睛。立四皇子眨一下,立越王便眨两下。”

    皇帝一松,心想还是张倓靠得住。

    他刚要眨眼睛,额头的针忽然抖动了一下,顿时脑袋一痛,鲜血从鼻子流了出来。

    怎么回事?

    他瞪大眼睛,却对上了钟岳的目光。

    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777章 诏书

    “钟先生!”张倓喊道,“圣上这是怎么了?”

    钟岳平静地抽回金针,说道:“相爷莫急,流血是好事。陛下乃是经络堵塞,才会发病。现下淤血流出来了,经络就通了,病情自然稳定下来。”

    听到此言,相爷们松了口气。

    万大宝连忙绞了帕子去擦拭。

    擦了两下,他喊道:“陛下动了!”

    相爷们与福王急忙去看。

    皇帝眼睛瞪得极大,颤抖的眼皮慢慢地往下垂去。

    眨了一下。

    张倓松了口气,说道:“你们看到了,圣上还是要立四皇子。”

    他才说完,万大宝又喊了:“陛下又眨眼了!”

    在十几只眼睛的盯视下,皇帝眼皮抽动,接连眨了好几次。

    “……”

    相爷们面面相觑。

    这怎么算?

    好一会儿,福王出声:“钟神医,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钟岳道:“回福王殿下,陛下的病情,破坏了脑部经络,行为已经不那么准确了。”

    “这话什么意思?本王听不懂,你说简单些。”

    钟岳想了想:“譬如陛下想眨一下眼睛,这个指令传递到眼皮,眼皮却没听懂,连眨好几下。”

    福王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陛下可能只想眨一下眼睛?”

    “也有可能想眨两下,”钟岳露出无奈的表情,“行为不准确,我们无法借此推导陛下的想法。”

    这……

    郭栩一脸感动:“圣上先眨了一下,又眨了好几下,我瞧着,应该是眨两下的意思。圣上,您是这个意思吧?臣等明白的,您为大齐呕心沥血,定然舍不得您的子民。为了大齐的千秋大业,宁愿不让自己的亲子继位,反将帝位交给侄孙。这样高尚的情怀,真叫天下人动容……看看,您都哭了。您放心,我等一定继承您的遗志,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着,郭栩扑通跪地,大礼参拜,深深叩下头去。

    另外几位相爷一看,也只得随之跪下,齐声应道:“我等定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混浊的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下,悲伤的氛围笼罩整个内殿。

    万大宝抽泣着跪伏下去,哀道:“陛下,陛下!”

    这情形,这氛围,张倓不得不跟着跪倒。

    皇帝看着他,流着泪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

    张倓想,或许整个殿里,只有他明白皇帝真正的心思。

    不,应该说,他们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

    皇帝怎么会不想立亲子,改立侄孙?就在之前,他还拉着自己的手,亲口说出要杀了越王的话。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无法扭转局面了。

    细想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估了形势。

    没有料到越王竟然已经成势,从前朝到后宫,都是他的人手。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裴贵妃便是那位越王殿下的生母!

    现在知道越王图谋这个位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女人,真是厉害,隐忍二十多年,就为了今日吧?

    张倓看向屏风,那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那边郭栩已经要来纸笔,与几位相爷斟酌着写好传位诏书,奉到皇帝面前来:“圣上,诏书已经拟好,您没有异议吧?”

    皇帝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眼泪流个不停。

    郭栩一脸感动:“您别着急,臣等这就盖印。”然后转头道,“万公公,劳烦请玉玺出来。”

    万大宝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去了内室。不多时,他抱着一个锦盒回来,跪在皇帝面前。

    郭栩当着皇帝的面,拿出里面的玉玺,盖上玺印。

    而后看向张倓:“张相,我们政事堂已经通过,请盖印吧!”

    张倓没说话。

    郭栩笑着,目光别有用意:“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让圣上着急了。”

    张倓吐出一口气,将怀里的相印拿出来,抛给他:“如你的意!”

    相印盖下的一瞬间,这份传位诏书就生效了。

    郭栩走出内殿,对着百官举起圣旨:“圣上有旨,立越王为储!”

    裴家人当即跪下:“臣等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带头,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倾向越王的,再是中间派,然后墙头草,一个带一个,跪倒一片。

    张倓门下,以及支持四皇子的,反倒成了少数。他们心下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跪。

    郭栩呵斥:“你们还犹豫什么?圣旨当面,要违逆圣意吗?”

    有人辩解:“郭相,刚才立四皇子为储,也有圣旨……”

    郭栩冷笑着打断:“这能一样吗?”他打开诏书,展示给大家看,“这份圣旨,由我们政事堂与福王共同见证,盖了玉玺与相印,依照大齐律例,毋庸置疑!”

    两份圣旨,一份是张倓一人所传,一份有整个政事堂与福王为证,哪怕同样盖了印,也是后一份更有效力。

    看起来,他们似乎只能承认了?

    殿内,张倓在皇帝面前半跪下来。

    “圣上。”

    皇帝神情灰暗。

    事到如今,他哪还会不明白,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可信的人了。

    万大宝这个该死的老奴,跟了他这么多年,居然也投了那毒妇!要不是他从中作梗,自己早就说出来了。

    还有钟岳,做出一副谨守医德的样子,竟然也……

    他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背地里有着另一张脸?

    张倓,或许只有张倓还站在他这边了吧?

    千万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皇帝满怀希望地看着张倓,目光透着恳求。

    “臣知道,这定然不是圣上的本意。”张倓不负所望,压低声音,“然而贼子计划周全,郭栩、裴氏、再加上福王……已经没有办法在这一步阻止了。事到如今,臣只能釜底抽薪。”

    君臣二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想起二十四年前。

    皇帝那时还是赵王,前头有三位兄长,他从来不敢想,自己能登上这个宝座。

    后来,张倓告诉他,没有什么不敢想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人都没了,自然没法和他争了……

    见皇帝明白了,张倓轻声道:“诏书已下,该召越王进宫了。圣上,您且稍等。”

778章 护送

    张倓从殿内出来,不甘心认这份圣旨的官员,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张相!”

    奈何张倓并没有表示,只对福王与政事堂其他相爷点点头,说道:“司衙还有些事务没有料理,既要立储,本相先回去准备了。”

    说罢,他不等回应,目不斜视地走过百官,身影没入夜色。

    夜风拂动,宽大的官袍扬扬不止,莫名多了些幽暗的气质。

    郭栩眉头一跳,再次喝道:“圣旨在此,还不叩拜?”

    张倓都走了,看起来似乎是认了。

    大势已去,终于有人熬不住,跪了下去:“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跪了,便接连跪了。

    “臣等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响彻太元宫,传遍整个皇宫。

    等到天亮,传位诏书将会公布天下,再无更改。

    ……

    刘公公过来,郭栩避了人,急促地说道:“快,通知殿下!张倓行迹可疑,进宫的路上一定要小心!这是最后一步了,为山九仞,万不可功亏一篑。”

    “您放心。”刘公公轻声道,“奴婢亲自去。”

    郭栩点点头,虽然对杨殊充满信心,但这事太重要了,不免坐立不安。

    只要最后一步完成,他老郭的拥立第一功就这么成了!哪怕傅今掌控大局谋算数年,也要退让一二。

    郭栩踌躇满志,身为一个文臣,有什么比亲手扶起一位帝王更叫人心潮澎湃?

    ……

    杨殊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落叶。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确定宫里没有出事?”

    傅今刚要回话,越王府外,已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骑士的声音远远传进来,“圣上有旨,立越王为储!”

    傅今面上不由露出喜色,喊道:“殿下,您听到了吗?成了!郭相和贵妃,到底做成了!”

    杨殊手一松,落叶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王府门口发呆。

    真的成了?所以他现在已经是……

    阿玄急奔上来,人未到声先至:“殿下,您听到了吗?传位诏书下了,您现在就是储君了!”

    明微长出一口气。

    五年了,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未来改变了,大齐不会再落到那样的境地了。

    她稳定心神,握住杨殊的手:“走,下楼接旨。”

    杨殊终于回过神来,点点头。

    刘公公快步走进王府,与众人对了个眼神,微微点头,说道:“越王接旨。”

    杨殊整衣跪叩:“臣姜衍,接旨。”

    刘公公展开圣旨,飞快地念完,而后道:“越王殿下,速速更衣,进宫谢恩吧!”

    “请公公稍等。”

    杨殊入内更衣,刘公公则被请到内室。

    “公公。”明微行礼。

    刘公公不敢受她的礼,急忙让开。越王的储位已定,这位今后就是主子了。

    明微问道:“宫里还好吗?贵妃她……”

    刘公公回道:“明七小姐放心,贵妃安好。此番……”

    他将宫里发生的事飞快地说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张倓已经出宫了,瞧他的样子,定是不甘心就此失败,殿下进宫这一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明微看向傅今。

    傅今笑道:“莫急,某已经有所安排。”

    明微自然信他,只是,略加考虑,她道:“我也随同进宫吧,以防万一。”

    傅今轻轻点头:“如此更好。假如我们猜测是真,这位张相爷恐怕要放手一搏了。”

    明微笑道:“他藏了这么久,是时候露出真面目了。却不知这位白虎星官,是个什么样的人。瞧他行事,不免过于耿直,耍弄诡计远远不及先生与郭相爷,或许这才是他擅长的事。”

    傅今不以为杵,甚至有一两分得意:“谁说不是?能这么顺利,我也没有想到。”

    “这也预示着,进宫这条路,可能比想象中更难。”明微道,“他能把当今扶上帝位,定有过人之处。”

    杨殊更完衣出来了。

    一身亲王的蟒袍,将他衬得越发英挺。

    明微看着这样的他,不免想到前世的最后一幕。

    这一世,他不会再孤独终老,一个人守在邙山上,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机缘。

    “怎么了?”杨殊低头看看自己,“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明微伸手触碰他眉心的朱砂痣,“这颗痣,有些碍眼了。等我们回来,就把它去了。”

    杨殊笑了起来:“好。”

    这颗痣,本就是为了遮挡面相,现在不需要了。

    三年前,他得回了自己的名字。

    而现在,将得回自己的面相。

    这才是真正的姜衍。

    杨殊到了前院。

    那里已经等着两个青年将领了。

    看到他们,躬身行礼:“臣狄凡、倪骏,参见越王殿下!”

    杨殊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问道:“你们特意来护送本王?”

    “是。”狄凡回道,“傅先生早有吩咐,臣二人一直在附近等候,只要殿下有需要,立刻到场。”

    杨殊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狄凡正色道:“能护送殿下走完最后一段路,是臣的荣幸!”

    倪骏应和:“臣也是!”

    杨殊颔首:“那就走吧!”

    “是!”

    狄凡与倪骏先行一步,出了王府大门,带领着手下禁军,在前头开路。

    王府侍卫军容严整,将杨殊拥在中间。

    明微也上了马,跟随在侧。

    “出发!”

    随着阿玄一声喝令,队伍往宫门行去。

    傅今就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

    张倓立在屋顶,身上的紫服官袍,已经换成了一身黑衣。

    没有戴官帽的他,气质完全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不功不过的张相爷,而是充满杀伐之气的神秘高手。

    黑夜中,几个身影轻巧地起落,最后停在他身边:“属下参见星官。”

    张倓没有回身,看着越王府到王宫的这条路,问:“人都来齐了吗?”

    “在京城的都来了。”其中一个回报。

    张倓点点头:“二十四年了,白虎一系,隐姓埋名二十四年,是时候亮出利爪了。”

    “是!”

    耳边传来了马蹄声,越王府的卫队出现在路的那一端。

    张倓握紧手中的刀,低喝一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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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介绍:
上辈子,明微疲于奔命,终究没能改变命运,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七十年前。乘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