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9章 意义
唐劭提着剑,看着一片狼藉的营地。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
外头在交战,没人顾得上这边。
而闯入者已经跑了,他安排的高手都没有追上。
他筋疲力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喜堂。
满目红绸,看起来是那么喜庆,映着鲜血,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看着上面的喜字,笑了笑。
一个怨毒的声音响起:“小狼崽子,报应来了吧?你看你,想娶的人没娶到,想杀的人也杀不了,你注定失去一切!”
唐劭侧了侧头,看到角落里的唐大夫人。
刚才那么乱,她竟好好的没出事,只是从轮椅上掀了下来,坐在角落里。
头发乱了,半披下来,露出半个眼睛,显得格外诡异。
唐劭慢慢向她走去。
唐大夫人盯着他:“怎么?想杀我?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你就是个失败者。快来杀我吧,送我和大郎去相聚,我们一家还在一起,而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唐劭撑着剑,蹲下身,与她面对面,说道:“我怎么会杀你呢?母亲。”他的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父亲已经死了,大哥也死了,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我怎么舍得杀你?”
他若是崩溃、狂躁、大怒、痛骂,唐大夫人还觉得正常些,用这种语气说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和你相依为命啊!”唐劭身上有好几道伤口,有点撑不住,干脆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将唐大夫人身上的头发一一理顺。
唐大夫人恨不得把他拍开,然而她的手被绑着,动都动不了。
无论动作还是眼神,唐劭都温柔极了,好像这真是他仅剩的母亲,珍惜无比。
“你不想杀我?”
“我不会杀你。”唐劭轻柔地说,“先前没有杀你,现在更不会杀你。”
“你这个……”他的样子太过反常,反而让唐大夫人骂不出来了,“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恨我吗?”
“恨?”唐劭笑了起来,“母亲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前半句话还正常,后面却话意一转,“恨这种情绪,太难得了,哪能随便用呢?”
唐大夫人狠狠地盯着他。
唐劭收回手,静静坐在她面前,目光说不定是怜悯还是悲伤。
“其实小时候,你没有那么厌恶我的,对吧?我记得,早先你还经常来看我,时常带着我喜欢吃的东西,送来新奇的玩具。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从不怀疑,你是我的亲生母亲?”
唐大夫人似乎回忆起那段日子,目光中的恨意没那么深了。
“为什么后来变成那样呢?为什么恨我入骨了呢?”
“因为你抢了大郎的东西。”唐大夫人回过神来,冷冷道,“一个野种,我容你养在唐家,甚至给了你嫡子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够的?可你却要去抢大郎的东西!”
唐劭“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你是说,我表现得比大哥出色,无论学业还是武功,都要跟大哥争?”他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嫉妒啊!以前不知道,总觉得同样是母亲的儿子,大哥能够跟在母亲身边,我却养在祖母那里,得到的总是比大哥少,所以总想争取您的关爱。现在我知道了,当时真不懂事。”
他十分善解人意:“你恨我,真是太应该了。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你现在说有什么用?大郎都死了,你以为忏悔有用吗?”
唐劭笑了一下,柔声解释:“你误会了,这并不是忏悔啊!即便一开始你没有错,在你想杀我的时候,我就不必再忍了。再怎么样,我也不欠你的命对吧?我拼命护住唐家的基业,等大哥回来交还给他,我也不欠他的,对吧?既然不欠,你们动手了,被我反杀,又有什么好冤枉的?这不是你们太贪心了吗?”
“你……”
“谢谢你们。”唐劭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还瞒着,也许我会为你们卖一辈子的命,根本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我的。现在好了,我终于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样一个荒唐的谎言里,不会再纵容下去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皇家血脉,有什么了不起?王朝更替,前燕都已经灭亡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
唐大夫人忍不住为丈夫辩解:“你懂什么?当初是因为那个预言,说陈氏将会复兴……”
“什么破预言?”唐劭嗤之以鼻,“不就是星宫还想支持陈氏,随口一说吗?也值得你们这样当真。今天我要成了星宫之主,也随便放出一句话,说唐氏将得天下,你们是不是也当真啊?”
唐大夫人终于没话说了。
她何尝不觉得这个预言荒谬?就因为这个,公公藏起了前燕一位公主,后来又动了心思,让儿子纳了她的后人,还把孩子养在了她的名下。
“母亲,你要觉得自己悲惨,不如想一想我。我这一生,就是个骗局。一直以为,父亲对我不错,甚至临死还为我考虑,结果他就是想借我之力,让唐氏成为真正的第一家。相信的人利用我,不相信的人想杀了我,我这一生,意义何在?”
唐劭似乎在问她,更是在问自己。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了吗?真的是太没有意思了啊!杀了兄长,杀了那么多族人,满身罪孽,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样的我,怎么能没有见证人呢?你啊,就好好活着吧,看看我最后到底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是登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你们不给我生存的意义,我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是吧?”
他笑得纯善,却看得唐大夫人浑身颤抖。
“你……”
“好了,今天很累了吧?你先在休息一会儿,孩儿等会儿就叫人来服侍你。”唐劭站起来,点了点头,从喜堂走了出去。
金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
750章 明宵
明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跟随着师父,经历了他的一生。
从东宁到京城,从名门公子到江湖少年。
这个故事里的她,没有活下来。
母亲抱着她投湖自尽,师父把她们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师父埋了她们,就在离开的路上,捡到了一个濒死的婴儿。
大概是刚刚失去妻女,他对这个婴儿充满了怜爱,耗费大量功力帮他续命,又寻遍大江南北,找到那根香木给他安魂。
一年一年过去,明微看着婴儿渐渐长大,看着他成为少年。
尽管他的面相很陌生,但明微在这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眼神。
明宵。
原来他是这样的来历。
难怪他说,他们俩是同一棵树结出的两个果子。
师父对他同样爱如珍宝,不同的是,他没有将命师令符传给他。
明宵和她一样闹过,但师父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将命师令符传给了小师弟。
后来,他们被星宫追杀,明宵和小师弟都死在了那场苦战里。
师父拖着伤重的身躯,来到邙山大阵。
大阵启动的时候,因为香木的护持,得以附在命师令符里的明宵,有一丝神魂投了进去……
明微睁开眼。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
微尘在光芒中飞舞,安静而详和。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她听到了推门声。
多福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她冲到床边,小心翼翼、满怀喜悦地看着她,“你醒啦?”
外头有人听到了,狂奔进来,“咣当”一声,一头撞在门框上。
明微转过头,看到捂着脑袋的杨殊,不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杨殊跑得急,撞得也狠,眼泪都出来了。
然而,看到明微的笑,额头的疼痛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急不可待地跑进来,小心地问她:“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明微感觉了一下,说:“肚子。”
杨殊大惊:“肚子怎么了?有内伤?”
“饿。”
他吐出一口气,笑出来:“知道饿就好,都多久没吃东西了。多福!”
“哎!”多福马上说,“厨房里有粥,我这就去端,小姐等会儿。”
多福很快就回来了,明微饿得太久,只少少用了一小碗,便停了。
杨殊看她精神好起来,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明微起身下床,问,“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你等等,马上来!”
于是又喊多福。
明微说:“你少支使多福做这些事,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教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伺候人的。好不容易她不太说奴婢了,你别使唤惯了。”
杨殊道:“那也看是谁。她遇着你的事,会让别人来做吗?我不叫她她还不开心呢!”
明微看着多福忙碌的背影,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着,把她教出来了,就放了她?”
明微点点头。
“还是顺其自然吧。多福重恩义,只要你一天需要她,她就一天不会离开。”
明微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小姐,水好了。”多福过来扶她。
杨殊期待地问:“我帮你洗?”
明微白了他一眼:“谢谢,不必!”
这个时候,多福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
……
等她沐浴完,换了舒适妥帖的新衣裳,便靠在走廊的躺椅上,一边让多福帮着绞湿发,一边跟他们说话。
“我睡多久了?”
多福答道:“三个月。”
“居然三个月了……”明微有点吃惊,不过瞧着树叶都黄了,应是秋天到了,推算一下,确实得有这么长。
杨殊在旁边抱怨:“现在知道你有多吓人了吧?睡过去就醒不来,要不是师兄一再保证,你的身体没问题,我一定带你赶回去见钟神医。”
明微笑着看他,柔声道:“辛苦你了。”
“……”被她这样看着,杨殊所有埋怨的话,全都没了。
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很不容易。要做特定的流食,要给她喂药,还要每天擦身按摩……
最重要的,还是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不知道会不会情况恶化,担惊受怕。
“其实,事情大多是多福做的……”他心虚地说。
明微明白:“你还要去军营,哪里能天天守着?”
院门被敲响,多福高兴地说:“一定是宁先生回来了。阿玄!快去开门!”
正在厨房干活的阿玄认命地跑出来。
确实是宁休回来了。
他目光一扫,便大踏步往这边走来,抓起明微的手腕把脉。
确定她内力平衡,终于放下心中大石,问道:“问题都解决了?”
明微知道他问什么,点了点头:“嗯。”
这次可真是因祸得福。
她之所以睡得越来越久,便是魂魄不安之故。她本就是师父强行救回来的,用香木镇压着魂魄,慢慢才变好。来了这个世界,没了香木镇压,用的又不是自己的身体,渐渐的魂魄之力越来越弱。
这个问题,原本她也想不到方法来解决,幸好明宵送上门来。
——因为他有着同样的问题。
明宵的魂魄也是靠着香木护持,所以他要夺走明微魂魄里的香木之力,这样才能活得更长久。
现在反被明微所夺,明微的魂魄倒是借此稳固下来了。
杨殊看看她,又看看宁休,期待地问:“什么问题解决了?”
明微笑着回复他:“我不会再频繁睡着了。”
她拿起明宵那根笛子,想来她昏迷的时候,这东西一直没有离开过。
“先生。”
宁休回应:“嗯?”
“你会做箫吗?”
宁休点头:“会。”
“那把它改成箫吧?”
“好。”
他接过根笛子,细细抚了一遍:“做得倒是精细。”
“嗯。”
想到明宵的结局,明微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还真的是她师弟,虽然是错过的师弟。
在第二个故事里,师父救回了她,所以没再遇到他。
他就这样被抹杀了,和第一个故事里的她一样,不存在于那个世界。
难怪有那么大的怨气,难怪对她恨之入骨。
对他来说,便是她取代了自己的存在。
但这个故事,有一个漏洞。
以师父的个性,哪怕对明宵不满意,知道他那时濒死,也不会不去救。
所以,第二个故事里的师父,并不是穿越回去的。
751章 解决
明微听着这三个月发生的事。
正如他们先前的猜测,该死的人死后,唐劭便收缩防御,重筑防线。
两国僵持这么多年,没那么容易打破局面。
“你不知道,曹显那个老家伙,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先前半句话不说,任由孟崇作妖,等他把罪名都推到吴尧身上,以为事情解决了,曹显自己上了一道密折。含沙射影,说救安王的时候他躲在后面……”
“后来呢?怎么样了?”明微听得津津有味。
“皇帝就起疑心啦!立马下了道旨,把孟崇给调到京里去了,明升暗降,现在就挂着个虚职。”
“那水师交给谁了?”
“曹勇。”杨殊叉了块果子喂给她,“他们父子现在收拾残局呢!这下赚大发了。”
明微想了想,曹家父子在关键时刻表现还是不错的。那天没有他们及时来救,安王不一定能脱身。
“你呢?没惹上什么事吧?”
“没有。”杨殊说,“我没怎么插手军务,别的事安王替我担下了。”
明微说:“安王……还真是挺仗义的,可惜了。”
杨殊明白她言下之意,说道:“我也觉得。他为人真的不错,可惜不适合当皇帝。”
然后又将那天他的剖白说了一遍:“现在我们俩心照不宣,这个帝位他是不会争了。”
“这样也好。”明微欣慰。
能给他留一个朋友也不错。
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也太残酷了。
“可惜没杀掉唐劭。”杨殊说,“不然,日后想收拾南楚就容易了。”
明微摇了摇头:“没杀他有没杀他的好处,别忘了星宫还在,如果唐劭死了,南楚就成了星宫的了。”
“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宁休拿着改好的箫过来了。
“你试试,怎么样?”
明微拿过来,试了试手,吹了几声。
“挺好的,和我以前用的差不多。”她抽出自己屡借屡还,最后干脆不还的那根箫,还给宁休,“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宁休接过,略略擦拭了一下。
“先生。”
看她犹豫的样子,宁休道:“有什么话跟我不好说?”
明微想想也是,就笑了。
她指了指:“你还记得,这根箫的主人吗?”
宁休回想了一下,摇头:“记忆很模糊了。”
“我怀疑他跟我师父有关。”
这个,宁休已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这支箫,是我师父的手艺,”她说,“他制乐器有个习惯,喜欢在下面多刻一痕,留做印记。”
宁休的手稍稍往下一滑,摸到了那个刻痕。
“还有你说他会的曲子,以及那天我在长生寺,曾经见过一个和师父非常像的人。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杨殊插嘴:“你怀疑他也来了?”
明微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他自己。”
这句话有点拗口,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果真是他回来了,为什么不认我?还有明宵,明知道他的存在,却完全没有求助的意思。”
宁休问:“你不是可以感应到明宵的记忆吗?没有这些?”
明微歉然道:“只有一些很模糊的感应,并不能得到他所有的记忆。但也因此,我更加肯定,这件事有问题。他那么在乎,师父放弃他选择我,这可以说是他心里的执念,可我只感觉到他对前两世浓浓的怨忿,并没有这一世的事情。”
宁休明白了:“他在意你师父,如果你师父真的回来,他根本不会把怨恨都发泄在你身上。正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他最恨的人是你。”
“对。但是那个人,确实有着师父的影子。他会的东西,他那天晚上出手的样子,我想象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和他这么相似。”
“听起来,像是他的魂魄出问题了。”
明微又提起一件事:“还有,我活下来的那个世界,他没有去救明宵,这不符合他的性格。那样养大的孩子,哪怕他没把命师令符传给明宵,感情也很深厚,知道的话,他不可能不去救。”
宁休思索了一阵,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回到过去的人,不是你师父?”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跟星宫有关。”明微说,“他们对我们师徒太执着了,第一个世界我没有经历,不好说什么。但第二个世界,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感觉就像是……”
她和明宵的对立一样。似乎也有一个人,和师父这样对立。
“说来说去,把星宫端了,就知道真相了嘛!”杨殊插嘴,“现在明宵已经解决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星宫,这样不就好了?”
明微点点头。
杨殊眼睛一转,凑上来问:“师兄说你的问题解决了,意思是不是,你可以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了?”
明微一时没回答,他就急了:“不是说你把明宵的魂魄之力抢了吗?”
“那怎么一样?”明微说,“明宵和我的情况还是不同的。他卷进来的魂魄,是投了胎的。所以,他可以算这个世界的人,不像我是外来客。”
“既然他能投胎,那你是不是也可以?”杨殊忙问。
明微就逗他:“你想叫我现在去投胎吗?那样的话,要等我长大才行。唔,你现在的岁数,比蒋大人丧妻时还大了啊!那样我们再重逢,岂不是比他们更像父女?”
杨殊道:“像父女算什么?总比像爷孙的好!如果真等到几十年后你投生,那岁数差得才大。”
“……”明微感叹,“真有道理。”
“那行不行啊?”
明微摇头:“不行。”
眼看他要急了,笑着回道:“我现在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投胎?这次醒来,我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说不定转机已经出现了。或者你觉得不放心,把我杀了再投胎?”
杨殊想掐死她,又开心得想抱她:“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活下去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
杨殊一把抓住她,叫道:“成亲!回京我们就成亲!”
752章 祭拜
身体略好一些,明微去了明宵的坟前。
宁休顾念着师门情谊,到底给他立了坟。
明微看着名字都没有的墓碑,感慨极了:“没想到你真是我师弟,早知道我就……代师父好好教训你!”
“小姐。”多福拿着火盆和纸钱来了,摆好了顺口问她一句,“您不是说,烧纸钱死人也收不着,只是安慰活人的吗?咱们也要烧啊?”
“对啊!这就叫仪式感,不做就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明微蹲下来,点燃香烛,然后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我明白你的感受,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样。可是,你对师父的执念那么深,为什么不能给他多一点信任?如果他有记忆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去救你的。”
第一个故事里,她死了,师父救了明宵,带着他和小师弟浪迹天涯,最后两个徒弟死在星宫的手里,师父借着天行大阵回到过去。
然后是第二个故事,师父救活了她,没有遇到明宵,仍然带着她和小师弟浪迹天涯,最后为了救她和小师弟死在星宫之手,她经由天行大阵回到这里。
明宵在第一个故事的结尾,附在命师令符上面,跟着师父进入天行大阵,看到了第二个故事的经过。所以,他恨极了师父回去后没救他。
然而这里有个对不上的地方。
第二个故事改变之处,恰恰是明峥还没有能力去做什么的时候,比如太子落马,信王登位。
而与师父切身相关的一些事,反而没有任何改变。比如明家被抄,比如母亲怀胎时遇到意外。
再回想明宵的记忆,他进入第二个故事,便是她出生的时间节点。他仍旧附在命师令符上,因此理所当然以为,师父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可明微以为,她能回到七十年前,附在别人身上,为什么师父不可以?
也许师父和她一样,成为了别人,回到更早的时间里。
所以才会引发信王登位这一系列改变。
这个猜测,有一个例证。
第二个故事结束,师父死了,这次换成明微去邙山。
明宵的魂魄再一次进入天行大阵。
或许在命师令符里养得够久了,他的魂魄竟然成功投胎,成了这个世界的人。
——看,这里有一个时间落差。他和明微同时进入天行大阵,明微附在明七小姐身上,明宵却是转世投胎的。他们俩真实年龄相近,换句话说,明宵投胎的时间,早于明微重生。
第二个故事里的师父和明宵,说不定也存在这么一个时间差。
明宵根本就没有见到穿越后的师父,他见到的师父是没有记忆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去救明宵。
师父要是记得,不会不管他的。
想到这里,明微对穿越到第二个故事里的师父,产生了深深地担忧。
第二个故事,改变得太少了,后期更是完全按照第一个故事的轨迹继续向前,是不是师父出了问题?
现在是第三个故事,想想她回来五年,改变了多少事情?到今天,已经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师父的能力,比她只强不弱,识人之能更强于她,怎么会看中信王呢?
“难怪师父不把命师令符传给你,看看你,真是太蠢了。”明微一边烧纸钱,一边数落,“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也没看出来。但凡你对师父多一点信任,早八百年就发现不对了。更过分的是,你都加入星宫了,怎么不给我留点线索?那个打伤我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星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死之前好歹把这些事情说一说啊!留给我一堆的疑问,叫我到哪里找答案去?”
说着说着,她听到一声轻笑。
杨殊来接她了,顺口说道:“我忽然有点同情明宵了,死都死了,还被你一通骂。”
“哪里就是骂了?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杨殊问她,“说完了吗?我们回去?”
“好。”
杨殊给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嘴里絮絮叨叨:“瞧你这一年,东奔西跑,不停地受伤,这下总算好了,回去不准再胡来了。好好养着,这回说什么也得成亲!”
明微笑着回他:“好。”
命星这个东西,是不是已经有了,她不确定。
但这次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和以前不同。魂魄凝实,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有不够契合之处。
回想在南安的时候,不知大师给她算卦,说她是贵极之相。
照理说,不知大师这样的高人,不可能看不出她是无命之人。
明微琢磨着,很可能自己的命格发生了变化。
等回了京,叫玄非帮她算一卦吧。
……
明宵安葬之处,便是他身亡之地。
两人带着多福,从山上下来,去江边找渡船。
楚军已经撤退,这一带目前很安全。
杨殊吹了一声口哨,便有一艘小船从僻静处划了出来。
多福跳上船,刚要伸手把明微接过去,杨殊却握着不动。
“殿下?”多福不解。
杨殊盯着船夫,喝问:“你是谁?”
他这一提醒,多福转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原来那个船夫!”
她会观气,哪怕对方打扮得很像,也能一眼分辨出来,只是之前没留心!
对方推了推斗笠,声音低哑:“先前那位兄弟有事回去了,小的来代班的。”
“是吗?”杨殊仍然不动。
船夫就道:“您不信的话,再另外叫人来?”
“不必。”杨殊松了手。
就在他踏上船的一瞬间,剑身从伞柄里滑出,挑起剑气,直劈过去。
船夫的斗笠立时迎击上来,化去这一剑。
同时,“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多福,下来!”明微喊道。
多福毫不犹豫,从船上跃下。
与此同时,水里“哗啦”数声响起,潜藏在水底的杀手,齐齐现身,攻向杨殊。
杨殊抬手一甩,伞面打开,挡下一面的攻击,剑身一划,挑向另外一面。
眨眼间,光刀剑影,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753章 埋伏
“到底还是来了啊!”明微不紧不慢从袖子里掏出传信烟花,抛到空中。
不过,这里隔着江,援兵怕是不容易到来。
对方想必算好了,不然,不会忍了几个月,最后选在这里动手。
“小姐,他们是什么人?”多福紧张地问。
“宫里的人。”
多福愣了一下:“星宫?”
“不是,皇宫。”
多福大惊:“您是说……”
“对。”明微叹道,“皇帝终于决定动手了。”
眼下战事已经解决,安王的战功也到手了,再过不久就要回京复命,这时候不杀杨殊等什么时候?
皇帝不想再看到他踏入京城。
杨殊击退敌人,往后一跃,回到岸上。
他盯着眼前这些杀手,道:“皇城司十大高手,一口气来了七个,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那船夫已经去了斗笠,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回道:“殿下的实力,比之五年前大有进步,属下倒是后悔,人带得太少了!”
杨殊曾经掌管皇城司数年,故而这些人里,便是没打过交道的,也都知道他。
“你们知道就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船夫笑了:“殿下说笑了,这次的机会,都是我们好不容易等来的,若是错过,就得回去领罚了。”
他们原本想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出手,不想杨殊搞了一出飞鸟奇袭,根本没和大军在一起,以至于他们捞不着机会近身。
这三个月,他进出军营,身边始终带着亲卫。
直到今天出来祭拜,阿玄临时有事过江去了,才有了这么一小截时间。
“你们注定不会成功。阿玄看到信号,马上就会来援。凭你们的本事,能在这么点时间里拿下我?”
船夫道:“属下也觉得很难,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一使眼色,立刻有埋伏的高手向明微冲去。
明微躺了三个月,虽然内力已经恢复,但身体还虚弱,出来前,宁休便叫她轻易不要动手。
明七小姐的底子本来就虚,这一年她又屡遭磨难,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寿命都要短不少。
多福见状,大喝一声,将挑篮的棍子竖起来,抡了出去。
楚军营地那一战,她突然领会了,发现棍子比匕首好用得多,干脆练起了棍法。
不得不说,确实适合多福。
她力大无穷,大开大合,棍子在手,简直横扫千军。
冲她们来的两个高手,知道明七小姐身边的丫鬟会武功,却没料到她的武功会是这么个路数,一时不察,险些被扫到,几招便被逼退。
杨殊瞟了一眼,露出笑来:“你们以为对付她,我就应付不来?呵!真是不知死活。”
连他都不敢跟多福拼力气好吗?这丫头,他怀疑能徒手打死老虎。
船夫一看,下令:“拦住她们就行。”
“是。”
船夫按了按手腕,笑道:“殿下,别着急,马上就来了。”
一声呼哨,江上又出现数艘小船,船上分别有三到五个人,皆往这边而来!
……
阿玄回军营理事去的。
杨殊的几个亲卫,在军营里跟人起了冲突,不知道被谁暗算,他回来处理。
才回去没多久,便看到对岸的信号烟火。
他面色一变,喊道:“快!去接殿下!”
然而他们回到江边,却发现飞鲸帮的船坞着了火。
没船过江!
阿玄哪里还会猜不到,这是有人暗算他们?
他心急如焚:“这人有备而来!宁先生到城里给明姑娘配药去了,这会儿不在,国师大人陪着安王殿下去了驿馆。我们现在没人求救!”
亲卫中,有人问道:“我们去向曹将军借船啊!殿下出事,他们不能不管吧?”
阿玄却不乐观,说:“曹将军不一定站在殿下这边,而且,目前在清点战船,照理说不会轻易出动的。”
“总要去问问吧?不然我们不是抓瞎了吗?”
阿玄自责:“都怪我,以为楚军退了,殿下暂时没有危险,就松了戒备。”
他咬了咬牙:“就算没有船,我们游也得游过去!你们分一分,会游泳的自己想办法,哪怕抱着块木板都得给我游过去!我去找曹老将军。”
“是!”
亲卫们二话不说,分头行动。
阿玄回身就往军营跑。
当他跑到议事堂前,看到里头出来的人,心凉了半截。
这是一个熟人。
殿下执掌皇城司的时候,这位就在了。
对方看到他,露出笑容:“这不是杨侍卫吗?怎么在这里?越王殿下呢?”
阿玄一颗心已经凉透,一把抓住此人的衣领,怒喝:“你们好阴险!”
这人笑眯眯:“杨侍卫说哪里话?怎么就阴险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要殿下的命?不要太过分了!这些年,殿下退让得还不够吗?明明叫他来冒险,功劳却给安王领。现在他没死在战场,你们还要亲自动手?!”
话都说开了,这人也不遮掩了,露出冷笑,说道:“杨侍卫,这都是上命。怪只怪,你家殿下命不好,我们也不过奉命行事。”
阿玄怒极,提起拳头就要揍人。
此人先一步喊了出来:“曹将军!救命啊!”
曹勇出来看到他们,皱了皱眉,问道:“杨侍卫,这是怎么回事?”
阿玄忍着气,到他面前请求:“曹将军,我家殿下在对岸遇到危险了,还请您派船出去,救一救他!”
“是吗?”曹勇目光闪烁,摸了摸胡须,“这不太好办啊!目前正在清点战船,照理说不能出动的。”
阿玄一听这话,自己的猜测全都应验了,扭头就想走。
这里没指望,那他就游过去!
不想曹勇唤住了他:“杨侍卫急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阿玄怒道:“你们不救,我自己去救还不行吗?”
曹勇一使眼色,周围的亲卫立刻冲上前,七手八脚将阿玄按住,押进议事堂。
“你们干什么?”阿玄大怒,挣扎,“放手!”
曹勇又请那位皇城司的密探:“大人,您也请?”
那人笑眯眯:“好。”
待人都进了议事堂,曹勇吩咐:“关门!”
“是!”
门关上了,他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伸手一指:“杀了他!”
指的却是——那位皇城司密探!
754章 还恩
阿玄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曹勇的亲卫已经一拥而上,冲向那名密探。
他亦是大惊,喝问:“曹勇,你想造反吗?曹老将军呢?你这样擅自行事……”
他话没说完,曹显从后面出来了。
“父亲。”曹勇立刻站起来,把主位让给他。
曹显点点头,目光冷酷:“夜长梦多,你们拖拖拉拉干什么?还不快点!”
“是!”
亲卫们早有准备,那名密探为了表示诚意,并没有带兵器进来,几乎是一面倒的战斗,一会儿就结束了。
阿玄看着那具尸体,还在发愣。
这……发展得太快,他反应不过来啊!
曹勇已道:“杨侍卫,殿下人在哪里,你赶紧说,我们马上派人营救。至于你,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暂时留下来了。”
阿玄回过神来,马上说了杨殊的去处。
皇城司密探都杀了,他还有什么好不信任对方的?
曹勇看向曹显,见他点了点头,便亲自带着人出去了。
阿玄还懵着,却见曹显摸着胡须笑道:“小杨侍卫,怎么,不记得老夫了吗?当初老夫去博陵侯府拜访,可是屡屡相见的啊!”
阿玄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小子自然记得老将军,只是……”
“只是八年没见老夫上门拜访,陌生了是吧?”
阿玄露出尴尬的笑。
长公主与老侯爷还在的时候,这位曹老将军每年都会上门送节礼。不过那会儿,给长公主送礼的人多着,他并不显眼。
后来,长公主与老侯爷双双故去,那些人就不大上门了。阿玄以为,这位曹老将军也是其一。
“老夫不敢上门拜访啊!”曹显说道,“长公主和老侯爷都不在了,要是还上门拜访,太扎眼。看着殿下在侯府受尽冷遇,是老夫的不是。”
阿玄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曹显道:“小杨侍卫有话要说,就坐下慢慢说。阿勇现在去对岸,要救回殿下,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敢。”阿玄反正站习惯了,就站着说,“老将军,杀了皇城司密探,你们父子可不好向上头交待。”
曹显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好交待的。等会儿老夫就写一封奏报,说是被小杨侍卫你胁持,勇儿为了救父,只能去对岸救人。至于这位密探之死,也只能请越王府担起来了。”
阿玄二话不说:“若是能救回殿下,些许小事而已。”
心里的疑惑还是没能得到解答,阿玄再次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他。
曹显笑了:“小杨侍卫想问就问,这间屋子,目前是安全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玄也没必遮掩了,直截了当地问:“老将军,您是长公主的人?”
曹显回答:“老夫不是谁的人,只不过曾经受长公主所托,若是有朝一日,殿下遇事,能伸一把手,那就伸一把手。”
阿玄心道,这哪里是伸一把手,简直就是把身家性命给押上了。
杀了皇城司密探,便没有后路可走了。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杀的,简直就是将把柄送到他手里。
“那老将军对殿下的处境怎么看?皇城司密探都动手了,圣上这是不想让殿下踏进京城了。”
曹显意有所指:“这个问题,殿下不是已经心中有数了吗?”
阿玄一惊,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揣摩话中之意。
这是瞧出殿下已经准备造反了吗?
曹显道:“殿下自来江阳大营,不但不插手军务,还装疯卖傻,带着安王四处搅和,气得孟将军每日三尸神暴跳,却又拿他没办法。随后,安王被吴尧那个蠢货害得,叫楚军擒了去,殿下一力救回安王,反过来借安王之势夺权。这其中步步为营,要说殿下全无成算,老夫却是不信。”
如果杨殊真的心无谋略,曹显不见得会站出来。毕竟他还有一大家子,总不能白白拿出来陪葬。
阿玄笑了下,却是默认了。
曹显又道:“老夫观安王殿下,似乎并无称霸之心,这一点若能好好利用,殿下能省不少力气。此事发生,殿下等于与那位撕破脸皮了。进京后,怕是会有一番腥风血雨。却不知殿下准备得如何,若是没有把握,不如转道西北。高塘已是一方雄城,殿下盘踞于此,等待时机,不失为一条出路。”
这话一说,阿玄心服口服,拱手道:“老将军,果真全心全意为殿下打算。”
当初他们在高塘建城,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四年下来,高塘抽过往商税,已经肥得流油。那位高塘冯知县,暗中投了杨殊,一直留在高塘连任,没有调走。在他的运作下,旁人只知高塘县日子好过不少,却不知道杨殊建的那座城,才是根基所在。
这些事,不是格外留意,不会发现。曹显说出这番话,显然心中已经盘算很久。
“那么,殿下有什么打算?”曹显正色问。
阿玄斟酌片刻,回道:“殿下准备回京。”
只这几个字,曹显听明白了。
果然,这位殿下早有准备,只是,想要谋夺皇位,谈何容易?
“殿下考虑好了吗?便是没有安王,当今还有两位皇子。进了京,可说是步步惊险。殿下真的不愿意去西北蛰伏一段时间?”
“多谢老将军关心,殿下心意已决。”
曹显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多说了。老夫在京中还有一些故旧,若是殿下为难,或可请他们伸一伸手。”
又说:“我们父子刚接手江阳大营,还未清理干净。不过,殿下可以放心,不管京中发生何事,南边一定稳如泰山。”
这是答应他们,帮忙稳住南边的局势,防着有人进京勤王。
阿玄感激不已。西北有宗叙,他们缺的就是南边这一块。现下曹显应了此事,那么回京再无后顾之忧。
“多谢老将军。若是殿下成就大事,定当厚报。”
曹显摆手:“老夫不过还报长公主的提携之恩。答应的事,自然要办到。倘若殿下真能得偿心愿,只消答应老夫一件事。”
阿玄代为相问:“老将军请说。”
曹显沉下面色,一字一字地道:“找出谋害长公主的凶手!”
755章 机会
船夫冷眼看着围困中的杨殊。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困兽之斗。
武功再高又怎样,他们人多!
何况,己方武功不错,皇城司十大高手中的七个,论实力完全可以擒下这位越王殿下。
——如果没有那个力大无穷的丑丫头的话。
船夫也是纳闷了,这丫头到底哪来的?他知道明七小姐有武功,但是重伤初愈,想必动不了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她一直没出手,不但帮不上忙,还成了拖累。
然而她身边那个丫鬟……
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二十左右,哪来这么深厚的内力?他们中间根基最深的一个,跟她对了一掌,都差点被废了。
这丫头大大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得不分出大半的人手对付她。
不然,这个时间足够他们拿下越王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船夫抬头看了看天色。
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
飞鲸帮的船坞烧了,他们找不到船渡江。就算拼着一口气游过来,又有多少战力?己方赢定了!
船夫信心满满,等着收人头。
但是他的信心很快被打破了。
尖锐的哨音传来,这是望风的密探在传递消息。
有人来了!
船夫转过身,看看哪里还有漏网的小鱼小虾……
呃?
他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战船!他看到了齐军的战船!
“怎么回事?辛十五呢?他没去江阳大营吗?”
“他去了!”手下也是纳闷不已。
为了今日的计划,他们分头行动,派出人手烧了飞鲸帮的船坞,封锁了安王那边的消息,又叫人拖住宁休。
最关键的是,跟曹氏父子商议好,不得发船来救。
曹氏历来听话,这方面应该是最没有问题的才对。
所以他们派去的,不过辛十五一个人而已。
传句话嘛,要什么难度?
可现在,最没有问题的出了问题。
齐军战船来了!
“等等。”船夫觉得自己稳一稳,“说不定是来抢功劳的。”
他想想,这也很有可能啊!曹氏知道陛下想要越王的命,指不定要过来抢功劳呢?毕竟他们父子这些年不温不火的,好不容易捞着机会,能放过吗?
这个美梦,在齐军战船停靠下来的时候,破碎了。
曹勇手一挥:“拿下他们,营救越王殿下!”
船夫见势不妙,亮出自己的金牌:“皇城司金牌密探在此,谁敢动手?”
曹勇目光闪了闪,喝道:“好啊!居然敢冒充皇城司密探,罪加一等!你们还在等什么?”
“是。”齐军将士纷纷跳下战船,将他们包围。
船夫大怒:“曹勇,你敢违抗圣命?!”
曹勇站在船头,居高临下看着他:“什么圣命?你有圣旨吗?拿着块金牌,就说是圣命?谁知道你的金牌哪里来的?皇城司又不是没出过丢了金牌的事。我乃堂堂三品将军,岂是你随便呼喝的?要么拿出圣旨,要么就地伏诛!”
船夫气得七窍生烟。
他哪来的圣旨?怎么可能有圣旨?
皇帝要杀的是越王,他长兄之后,姜氏皇族的嫡长一脉!
这个事能发圣旨吗?白纸黑字,不怕自己名声丧尽?
“曹勇!你想清楚,曹氏一族的性命,你都不要了是吗?”
“还敢拿家人的性命威胁本将!”曹勇大喝一声,“众将,还不拿下这个目无法纪的凶徒!”
“是!”
事到如今,船夫还能说什么?
这个曹勇铁了心跟他们作对了。皇城司密探再厉害,也抵不过人家兵多将广!
船夫难受极了。刚才他还在心里说,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人多,现在这句话,反作用到他身上了。
可错过这个机会,再想完成任务就难了。
他不甘放弃,还能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杀了人再退走。
可眨眼间,己方就有数名密探遭了难。
“大人!”他的手下大声道,“他们人太多了!”
船夫眼睁睁看着己方由优转劣,只能在心里叹一声,挥手:“撤!”
没法子,只能回去请罪了。
只怕这趟没完成任务,他的金牌会被罚没。
在皇城司多年,混到块金牌不容易啊……
但如果白白赔掉性命,那就更亏了。
“将军?”齐军请示。
曹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追了。
这些密探,一个个都有秘技在身,想要灭口,根本不可能。
只要有一个逃出去,今天的事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所以,他们帮了越王的事,肯定瞒不过去,只能抢先一步上密折请罪,事情就更不能做绝了。
曹勇其实没有太多的信心,但家里那个老奸巨滑的爹说能办,他也就信了。
毕竟孟崇就是这么让老头子搞下来的不是?
等密探们都逃走,曹勇亲自下船,迎接杨殊。
“殿下,您还好吧?”
杨殊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笑道:“你们父子可真能忍!”
这句话意味深长,曹勇不敢深究,只能先请他上船:“先回去再说。”
不多时,三人被接回齐军大营,直接进了议事堂。
“殿下!”阿玄看到他好好的,激动极了,“您没事太好了!”
“瞧你这样子!”杨殊很嫌弃,“别把眼泪擦本王身上!脏死了。”
阿玄瞅了他一眼,心道,您刚打完架,也有脸嫌别人脏?
杨殊坐下来,张口就问:“曹老将军,现在可以说了吗?我祖父祖母之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阿玄给他搞得一愣。殿下刚才不在这里啊,怎么知道自己跟曹老将军说了什么?
曹显更是意外,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杨殊嗤笑一声:“还装!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人就去对岸了?明知道他们要我的小命,还给机会?别忘了我掌过皇城司,他们的行事风格,难道我会不懂?”
“……”
曹勇大吃一惊:“所以,您这是故意拖我们下水?”
“这叫什么话?”杨殊说,“我只是觉得你们装得太久了,再装下去,可就白白错过机会了。本王这次回京,说不定就能奠定胜局。那会儿你们要是投过来,可没什么便宜了。”
他洋洋得意,一副“我多么善良给你们机会”的嘴脸。
756章 公道
阿玄领着人守在门口,明微先一步带着多福回去了。
她的身体还虚弱,这一天够累的。
曹勇去处理善后。
屋里只剩下杨殊和曹显密谈。
“长公主死之前,老夫曾去别院探望过他们二人。”曹显声音低沉,“那时,长公主有些心不在焉的,老夫告辞时,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嘱咐了那事。”
他说的是,如果可以,伸一把手帮帮杨殊。
“但长公主也说了,如无必要,绝对不要轻易伸手。否则,我们一家会被牵连进去。”
杨殊点了点头:“祖母就是这么个良善之人,哪怕已经走投无路,也会为别人考虑。”
曹显苦笑一声:“当时长公主若是说了,老夫便是拼尽全力,也会助他们逃离京城。”
杨殊注视着他:“这么说,老将军确信,祖母为人所害?”
曹显肯定地点头:“自然。长公主去后,老夫又上门拜访老侯爷。老侯爷将我叫到演武堂,看着在里面习练枪法的殿下,说,长公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没过多久,老侯爷也去了。”
杨殊不禁握紧了拳头,问他:“老将军还知道什么?
“老夫胆小,知道他们二位的死肯定有缘故。然而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们这样忌惮的,能有几个。八年来,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埋在心里,悄悄观望。”
说到这里,曹显压低声音:“圣上曾经去过别院,老夫去时,恰好离开不久。此事几乎没人知道,是老夫看到桌上有茶水,才问了一句,老侯爷说是温国公。”
现在这位温国公,还在当世子的时候,与皇帝关系就极好。他没什么本事,也识趣,皇帝登极后,他没瞎掺和,就仗着皇帝的势吃喝玩乐,一个一个往屋里抬小妾。大概是玩得太痛快了,四十出头就虚得不行,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养病。
温国公与长公主没什么来往,哪会拖着虚弱的身子跑到别院看望长公主?只能是皇帝冒他的名。
这也不是第一回,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常干这样的事。赵王有时不便说出身份,就假称是温国公世子。
曹显看着他:“殿下,老夫无能,知道得只有这么多了。还请殿下找出凶手,为长公主申冤!”
杨殊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不必你说,我定会为祖母讨个公道!”
……
杨殊走后,曹显字斟句酌,亲自写请罪奏折。
曹勇进来:“父亲。”
曹显头都没抬:“怎么?”
“这一步走出去,咱家就没有回头路了。”
曹显淡淡道:“你担心什么?”
“这么多年,我们什么事都不出头,混资历混到现在,一下子来个大的,孩儿……有点心虚。”
曹显笑了笑,继续提笔写奏报:“虚什么?两位殿下是什么样子,你亲眼看到的。谁会赢,还用说吗?相信父亲,我们一定会赌对的。”
曹勇心神不宁:“越王自然比安王强很多,可京里那位……”
老的还没死呢!当了二十多年皇帝,余威犹在啊!
“这种事,要看命。”曹显说,“就比如当初,谁会想到三位皇子一个都没成,倒是最不显眼的那个成了呢?咱们事情都做了,问心无愧,余下的就看命。”
“是……”
……
安王在城里混了好些天,听说明微醒了,终于纡尊降贵,跑来看他们了。
“啧啧啧,这么小的院子,你们住得下吗?”
他进来左右转了两圈,就转完了。
“安王殿下,您喝茶。”阿玄从厨房跑出来。
安王瞅着他,满脸同情:“阿玄,你也有四品了吧?居然在这里烧火?”
阿玄纠正:“回安王殿下,是从四品。烧火不算什么,服侍殿下是应该的。”
安王顺手摸了把瓜子嗑着:“他还缺人烧火?还不是矫情。早跟他说,本王在城里赁了间大宅子,尽可以去住,非要住这儿。瞧瞧可怜的,你们五个人就给塞满了,别人都得住外头去。”
阿玄木着脸,答道:“这院子是明姑娘租下来的。”
安王立刻消声,吐了瓜子壳,轻轻打自己的嘴:“我就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
杨殊从屋里出来:“就你话多,出门前没吃饱吗?”
安王不乐意了:“我都说没什么意思了,你还揪着不放?”
杨殊失笑:“行行行,是我过分了。”坐下来问他,“今天怎么有空来?”
“来看看我侄儿媳妇好没好呀!”安王说,“不过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肯定大好了。”
正说着,明微端了果盘出来:“安王殿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安王立刻伸手接过,殷勤地道:“哪能劳烦你啊?快坐快坐。”
然后嘘寒问暖。
好不容易扯完闲事,安王问:“你的手怎么包起来了?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杨殊丢出一块金牌。
安王看了两眼:“这不是皇城司的吗?你还留着?等等……”
金牌是御赐的,只有密探才有,便是杨殊掌过皇城司,也不可能私自截留。
这么说……
安王吓得跳起来:“你……你杀了皇城司的密探?!”
“对!”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
“……”
好半天,安王才坐下,沉默地灌了两杯茶,压低声音:“父皇他……对你动手了?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呢?”
他声音都在发颤。尽管知道皇帝忌惮杨殊,但没想到会忌惮到这个程度。
“你说为什么?”杨殊笑笑,将金牌拿在手里把玩。
安王弱弱地道:“你别放在心上,再忍一忍,好不好?反正我向你保证,一定不跟你争……”
他矛盾极了。一方面,把皇位这个锅甩出去,开心得不得了。一方面,他又不能不站在皇帝那边,心知皇帝都是为了他。
父子亲情,终究是抹不去的。哪怕他不怎么认同皇帝的做事方法,这仍是他的父亲。
杨殊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只要自保,只求公道。”
安王以为自己说服了他,心下大安。
却不知道杨殊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露出嘲弄的表情。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打倒对方如何自保?家破人亡,连带养他长大的祖父母都丢了性命,甚至母亲为了保他舍心饲虎,不报仇谈何公道?
757章 急报
京城。
皇帝近来精神大好。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病在慢慢好转,不日就可痊愈。
因此,时常召见大臣,讨论政务。
钟岳一直劝他:“陛下,您不要太过操劳了。这样不行的,要一直静养……”
皇帝不免听得有些烦。
再加上黄院判近来很合他的意,不但将钟岳的针灸、推拿手法都学得七七八八,而且让他开什么药就开什么药,渐渐便不再召钟岳进宫了。
秋风萧瑟,树叶渐黄。
太元宫里别有一番美景。
皇帝兴致勃勃,让人唤贵妃来。
他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没跟贵妃赏景了。
先前他身体不适,对谁都存着疑心,裴贵妃多说两句,他便不喜。这会儿身体好了,倒是后悔起来,想着近日对她未免太过冷淡。
“陛下。”裴贵妃到了,低身施礼。
“爱妃别多礼。”皇帝伸手虚扶了一把,和颜悦色,“天气这样冷,怎么就穿这么点。万大宝,快给贵妃拿个手炉来。”
“是。”
裴贵妃道:“臣妾不冷,还是陛下您自己用吧!”说着,摸了摸他的手,“倒还暖和,可衣裳也太薄了,都深秋了,陛下还是多穿些的好。”
皇帝摆摆手,没当回事:“朕现在好着呢!倒是爱妃瞧着清减不少。”
裴贵妃笑了下:“还不是陛下的缘故,您不叫我住这儿,倒让臣妾时时悬心。”
她这样子,既嗔且笑,带着十分亲切之意,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冷落而生出怨气。
皇帝心下舒坦,便后悔起先前的作为来。
自从对他表过心意,贵妃一直尽心尽意,既不恃宠生骄,也不跟他耍弄脾气。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好怀疑的呢?都怪前段时间精神不济,连带脾气也差了。
皇帝心有悔意,分外怜爱:“朕先前精神不大好,不想叫爱妃太过劳累。”
“服侍您是应该的,说什么累不累?”裴贵妃自然而然,叫宫人拿薄毯来,给皇帝盖上,细心妥帖。
那边药煎好了,万大宝先行尝过,亲自捧给皇帝。
皇帝喝药的时候,裴贵妃便和万大宝说话:“药方换过了?本宫前两天来,还不是这个味。”
万大宝回道:“是,娘娘。”
裴贵妃说道:“钟神医那药,不是说要吃三个月吗?离上次换药,才一个月,难道他又改了方子?”
万大宝看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说了:“回娘娘,新药方是黄院判开的。陛下大好,先前那药不必再吃了。”
裴贵妃眉头大皱,回头跟皇帝说:“陛下,臣妾闻着这药汤里有人参的味道,钟神医明明说过,您的身子应以日常调理为主,不能随便进补,这是不是……”
皇帝喝完药汤,一边递回空碗,一边说道:“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朕的病还没好呢!现下好多了,自然要换了方子。”
“那钟神医……”
“不要总是提他。”皇帝摆手,“他啊!医术固然高明,可太死板了。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要求,哪能都随他的步调走?黄院判的医术向来不差,钟先生来了,他不嫉不恨,身为太医院之首,还总是给钟先生打下手,十分好学。朕瞧他现在的针法,已经得了钟先生的精髓,医理更是只高不低,换了他的药方,朕精神越发好了。”
“陛下……”
说了这么多,裴贵妃仍然蹙着眉,满脸忧虑的模样,皇帝就不开心了。
“怎么,爱妃觉得朕还是躺着比较好?”
裴贵妃连忙请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担心……”
“好了,朕知道。”皇帝又露出笑脸来。
一怒一喜,旁人为之牵动,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皇帝因此格外宽容,拍着裴贵妃的手:“你啊!就是爱操心。别想那么多,朕有分寸。”
裴贵妃还能说什么?只能住口了。
只在赏景的间隙,趁机劝几句:“陛下近日可曾召见钟神医?不如还是叫他来看看?”
皇帝不乐意:“咱们赏景,提他做什么?他妙手回春,朕也没亏了他,一间京城紧要地段的药铺,再加上那些药材,诊金还不够厚?”
“臣妾……”
万大宝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刘公公。
皇帝见刘公公神情不对,便道:“爱妃,今日景色不错,你去拿纸笔来,画上一张如何?”
裴贵妃知道他故意支开自己,识趣地起身:“是。”
闲杂人等退下,皇帝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公公二话不说,跪下磕头:“奴婢该死,没能完成您的命令,派去江阳大营的密探,都已经……”
皇帝眉毛竖起:“什么?不是叫你慎重再慎重吗?这点事怎么也会出错?”
刘公公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上,额上滴下冷汗,瑟瑟发抖:“奴婢无能,已经将所有联系得到的高手都派出去了,甚至叫丁四负责此事,没想到……”
丁四是皇城司的金牌密探之一。
金牌密探不超过五指之数,向来行踪成谜,丁四是目前唯一能够联系到的。
如果连金牌密探都派出去了,那就不是刘公公调度有问题了。
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感觉血液往脑袋上面涌:“丁四呢?”
“他丢了金牌,正在司衙内等候发落。”
金牌是御赐的荣耀,一个金牌密探,如果连金牌都丢了,说明他没有能力再执掌金牌。
然而皇帝还是不相信,那小子居然能把一个金牌密探弄下马。
“他有什么话说?”皇帝感觉头脑一阵阵发热,只能勉强控制。
“丁四无话可说,只求陛下开恩,让他将功折罪。”
“哈!”皇帝的怒火终于倾泄了出来,“他还有脸叫朕开恩!一个只会装疯卖傻的小子,他都收拾不了,他……”
“陛下!”
守在门侧的万大宝喊了出来。
皇帝后知后觉,感觉自己鼻孔、喉头涌上腥热之物,接着脑袋一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八百里加急,传令兵跑死数匹马,终于在第四天将消息送到了江阳大营。
皇帝卧病,请安王回京!
758章 不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裴贵妃站在太元宫前,扶着白玉栏,眺望南飞的归雁。
一年又一年,它们从不止息。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入主这座皇宫,但那应该是年长之后,应该在那座紫宸殿。
没料到突来祸事,仅仅新婚一年,只有十八岁的她,就失去了丈夫。
一年后,她舍下幼子,以不光彩的身份,进入这座皇宫。
紫宸殿是不可能了,皇帝特意给她修了千秋宫,以示爱意。
然而,她要的,岂是一座宫殿?
她失去的,又岂止是一座宫殿?
万大宝从内殿出来,看到她的身影,急步跑过来,唤道:“娘娘!娘娘!”
裴贵妃转过身。
“陛下,请您进去。”
说这话时,万大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贵妃。
他服侍皇帝多年,当年的事更是清清楚楚。眼看皇帝不好了,却不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到底能不能善始善终?
裴贵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愁容的笑,点点头:“有劳公公。”
万大宝立刻躬身以对,摆出十二分的恭敬。
裴贵妃踏进寝殿,皇帝躺在床上,已是口不能言。看到她进来,他眼里绽出喜悦,颤抖的手指向她。
“陛下。”裴贵妃急步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仰头看着他,目光凄哀而充满柔情,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泪来。
这大大宽慰了皇帝,他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紧紧握住裴贵妃的手。
裴贵妃柔声宽慰了他一会儿,转头问钟岳:“钟神医,陛下他……”
钟岳刚开好的药方仔细检查了一遍,才交给万大宝,回答裴贵妃的问话:“娘娘,草民不是交待过,千万不能给陛下进补吗?为什么……”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此时非要一个答案,似乎有质问的意味。钟岳说到这里,便收住话头,尽管用平静的语气回复:“太迟了。陛下的身体,就如同一具已经熄灭但是留有火种的炭炉,原本应当好好疏通,才能重新点起火来。这进补的药一下去,就好像浇了一勺热油,立时把剩余的柴禾都烧尽了。事到如今,草民亦是无能为力。”
裴贵妃只得哀求:“钟神医,你是天下第一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陛下他……他还年轻啊!”说着,伸手拭泪。
皇帝也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钟岳。
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为什么要信太医院那帮庸医?仔细想想,他前阵子觉得自己大好,不就是钟岳给他温养了大半年的缘故吗?偏偏当时被那些庸医所惑,吃了他们的药……
皇帝断然不会承认,是他自己太过急切,才会酿成苦果。
“钟神医,求求你救陛下一命!”裴贵妃已经要跪下去了。
钟岳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让到一边,说道:“娘娘万万不能如此,草民受不起!”
裴贵妃泣道:“若是你能救陛下的命,要什么都可以。高官厚禄,如花美眷,奇珍异宝……只要你开口,本宫都帮你办到!”
口不能言的皇帝,露出感动的神情来。
贵妃终究还是没有负他啊!
钟岳长叹一声,似乎也被感动了,说道:“医者治病,不问贵贱贫富,不求权势财物,但凭恻隐之心,普救之德。娘娘尽管放心,草民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医治。”
裴贵妃听得这话,终于露出喜意。
钟岳话题一转:“不过,娘娘也要做好准备。草民的医术,远不到药到病除,陛下的病症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尽力而为。”
“好好好!”裴贵妃忙道,“都听你的。”
钟岳躬身施过礼,便退下去配药了。
裴贵妃回到皇帝身边,柔声细语,与他说话。
皇帝看着她,日渐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滚出一滴眼泪,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费力说出两个字:“阿……容……”
……
政事堂。
钟岳配好药,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他一来,几位相爷全都挤了过来。
“怎么样?”
“圣上如何?”
“能不能看好?”
钟岳团团一揖,回道:“几位相爷,容草民喘口气……”
都是位高权重的相爷,这么围着一人,确实有些不像话。
几人略退开些,钟岳喘匀了气,回道:“叫几位相爷失望了,草民已经治不好陛下了。”
郭栩急问:“怎么会治不好?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
钟岳连连摆手:“郭相爷不要埋汰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里有什么天下第一。”
“好好好,别管什么天下第一,你就说,圣上的病到底怎么样!”
钟岳道:“治是治不好了,陛下热血爆冲头部,处处淤堵,哪怕冒大风险开颅,都清理不干净。草民只能尽力用针灸之法疏理,再以汤药调和。但这样做,也只是吊着命而已。”
这话一说,几位相爷心里明镜似的,准备后事吧!
“安王呢?”
“已经传信去了,只是路途不近,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
“钟先生,圣上还能撑半个月吗?”
钟岳想了想:“应该可以。”
“好,多谢先生了。”
相爷们用完就丢,各自回值房干活,该预备的预备起来,刚才还人人围着的钟岳,这会儿已经无人问津了……
已经升为首相的张倓,回到值房,便问自己的心腹部下。
“黄院判人呢?可拿下了?”
心腹面露难色:“人已经失踪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张倓眉头大皱:“到底什么人,竟敢将手伸到宫里去!”
事情一出,他就觉得奇怪,黄院判向来谨小慎微,怎么胆子突然这么大,敢下这种虎狼之药。
现在终于确定,有人在弄鬼!
“查!把云京翻个底朝天,也给我查出来!”
“是!”
张倓坐了一会儿,心思越来越浮动不安。
皇帝重病,他早有准备,但突然间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叫他怎么也安不下心。
这人神不知鬼不觉,把皇帝坑得发病,这样的本事,实在骇人。
759章 医德
京郊。
傅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跨进院子。
“先生。”此处的守卫恭敬地行礼。
傅今点点头,听着屋里传来更加激烈的“唔唔”声,像是有人被堵着嘴巴,发出来的挣扎的声音。
守卫推开门,他跨了进去。
屋里,两人看守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
这男人四五十岁光景,身上衣裳很是体面。
但他此刻的表情,一点也不体面,充满了恐慌。
傅今坐下来,抬了抬下巴:“让他说话。”
“是。”守卫拿掉他嘴里的软布。
男人立刻喊出声:“你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傅今抛着手里的香梨,笑道:“黄院判,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不久前,咱们还喝过酒呢!”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惧起来。
“你、你……”
这位就是张倓找不到的黄院判。
他回想起来,自己前段时间,在酒楼遇到个游方郎中。
黄院判有个习惯,爱好收集各家偏方。一些游医,不见得医术多高明,但手里有一两张偏方,往往就能混吃混喝。
所以他就和那位游方郎中喝了个酒。
听说他是太医,那游方郎中受宠若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一些看病治病的心得都倒了出来,说自己手里有一张偏方,是治头风的。
黄院判一听,这不是跟皇帝的病对上了吗?越发热情招待。
两人混了几天,黄院判用自己的行医心得,换到了那张偏方。之后找头风病人来试,还真的十分有效。
他就琢磨着,是不是在皇帝身上试一试。
风险很大,但是如果真治好了……
不行不行,要是治出问题来,一家子都没命了。
可要是再不管,钟岳那个家伙,指不定就把他的位置给抢了。
为难间,他的独子叫人勾着犯了赌瘾,欠下一屁股债。
黄院判都快把家底掏空了,还填不上这个窟窿,而如此这事让外人知道,他维持了这么久的名声就……
利益驱动下,黄院判心一横,试探了皇帝几句。
没想到皇帝身体渐好,正觉得钟岳太过他保守,很不满足。
黄院判一说,正中下怀。
于是……
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黄院判五雷轰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药,用在皇帝身上就不行。他明明找人试过药方的啊!用药之前,仔仔细细诊脉,半点都不敢疏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正打算找那游方郎中问个究竟,一出门,便让人绑了来……
现下看到傅今,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别人的计?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方子用在陛下身上,反而成了催命符?”
傅今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想知道药方有没有问题?”
黄院判惨白着脸色,点了点头:“这不可能啊!我每日给陛下诊脉,脉象记得清清楚楚,没有问题的!”
傅今笑道:“黄院判医术高超,按你诊的脉,确实没有问题。可是……”
“可是怎样?”
“你怎么就确定,自己诊的脉,没出问题呢?”
黄院判琢磨着这句话,神情逐渐变得惊惧起来。
没诊出真实脉象,算他医术不济。可傅今这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脉象这个东西,能不能诊出来,就看各人医术,别人……
等下,过去大半年,陛下的日常起居、吃喝用药,全都遵从一个人的嘱咐!
钟岳!
“你们、你们……”
“看来黄院判明白了?”傅今笑了起来,“我想着,看在几日相交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如果一进来,黄院判问的是自家性命,那不用说了,为了防止此事泄露,自然是灭口为好。”
黄院判在太医院混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这种事情,犯了一定会被灭口。听傅今这么一说,心中绝望极了。
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了,还有妻儿,肯定也会受到连累……
傅今话意一转:“……结果黄院判开口问的就是医理之事,这般专注医术,真叫某不忍啊!”
黄院判心中生出希望,忙道:“先生,你放了我!此事我绝不出口,一定埋在心里……”
傅今同情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傻?我现在放了你,你又能去哪里?犯下这样的大错,不管什么原因,你们一家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黄院判一听,丧气极了。
是啊,哪怕他回去了,也会被下狱的。
他治死的可是皇帝!
“不过,你也别担心。”傅今温言细语,“某既然不忍心,自然要给黄院判找一条生路。”
黄院判立刻生出希望:“先生怎么说?”
傅今抖出一件帕子,丢给他:“等会儿,我们就放了你……”
“真的?”
“别开心得太早!”傅今努努嘴,“你出了这个门,千万别回家,也别去皇宫。拿着这块帕子,马上去首相张倓的府邸,求见张相爷……”
他细细交代一番,末了道:“放心,你的妻儿我们已经接出来了,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能保住性命。等时机合适,我们便会接你出来,让你与妻儿见面。”
黄院判惶恐不安:“张相不会要我的性命?毕竟我犯下这样的大错……”
“都说不会了,你就放心吧。”傅今向守卫使了个眼色,“你要是担心妻儿,那也无妨,离开之前,让你们见一面,如何?”
……
傅今回到城里,袖着手慢吞吞去了钟岳的药铺。
他才从宫里出来,正在配药。
看到傅今,眉头拧得死紧,说道:“我这里不欢迎先生。”
被下了逐客令的傅今,笑得一点也不尴尬,十分自来熟地坐下,说道:“我是来看病的。”
钟岳冷着脸:“先生好得很,不需要看病。”
傅今打个哈哈:“钟神医还在生气呢?哎,不就偷了你一张药方吗?你的方子多得很,还缺这一张?”
钟岳正在碾药的手停下,冷冷地瞪着傅今。
“以医害人,先生将我置于何地?我来京城,已是目的不纯,先生想叫我医德丧尽吗?”
傅今满不在乎地说:“好好好,你们一个个有医德有良知。这事是我做的嘛!放心好了,没良知的是我,要有报应也是我。”
760章 栽赃
傅今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钟岳简直无可奈何。
自他来京城,杨殊一直不在,打交道的便是这位傅先生了。
明明在京城百姓口中一副好名声,行起事来却与土匪没两样。钟岳行事向来板正,对上他只能一让再让。
“你算计的事已经成了,现下还来干什么?”钟岳问他,“病程发展至今,我已经无力回天。”
傅今笑嘻嘻:“钟神医出手救急,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到底还能撑多久?有没有确切的时间?”
“你当我神仙吗?”钟岳说,“只能说,十天半个月内,应该还死不了。”
“十天半个月可不够,殿下还没回来呢!”
钟岳冷冷道:“那你还挑这个时间动手?为何不等殿下回来再说?”
“就是要趁殿下不在的时候下手啊!”傅今意味深长,“不然,叫殿下来背黑锅么?”
钟岳诧异地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他:“你想栽赃给谁?大皇子?”
傅今哈哈笑道:“倒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过似是而非,叫他捡不着便宜而已。”
时间久了,犯的错会淡。
大皇子之所以被废掉太子之位,是因为他心术不正,谋害兄弟与庶母。
然而二皇子已死,而且还是那种不光彩的死法,只要皇帝愿意,就能洗白大皇子。
临到头了,傅今可不想让大皇子捡个便宜。
钟岳道:“他都已经让你弄得快出家了,还不够?”
“这种事,不到尘埃落定,就没法放下心。”傅今说,“以我的性子,为了万无一失,弄死拉倒。可你们一个个心软得要命,我也只能留三分余地了。”
钟岳听了,心里舒服很多。
傅今又问:“到底还能活多久?一个月有没有指望?”
钟岳回道:“只是吊着命,问题不大。”
“行!”傅今抚掌,“钟神医就好好看吧。”
然后随手抽了张他写好的药方:“我去抓药。”
他装模作样,假装诊治完了,去柜台抓药。
等傅今走了,钟岳忽然意会过来。
什么留三分余地,如果栽赃给大皇子,他自己能一点也不沾吗?这老家伙,是故意在他面前装憨厚!
……
张倓得到消息,匆匆回府。
他坐下来茶都没喝一口,便让人带了黄院判过来。
“你说有人害你?”
黄院判见着他跟见着亲人似的,就差抱着大腿哭了:“张相,张相救命啊!我一家老小,已经走投无路了。”
张倓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好好说话!”
“是是是!”黄院判哪敢得罪他,一边退开一边抹眼泪。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黄院判当下把傅今教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就是这么回事,那个游医,竟然是有人故意设了套子给下官钻。下官一时不防备,就……”
张倓理清思路,慢慢说道:“此人拿一张偏方引你上钩,又叫你独子欠了赌债,逼得你铤而走险?”
“对对对!下官听说陛下不好,立时明白了。怪只怪下官医术不精……如今下官的家人,都在对方手里,只能来求张相,救救我全家!”
张倓问他:“既抓了你,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黄院判哭丧着脸:“凶徒原本想灭下官的口,下官是碰巧逃出来的。”
然后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子:“这是下官困在那里的时候,捡到的。”
张倓接过帕子,仔细端详,随后交给属下:“马上去查。”
“张相……”黄院判期盼地看着他。
张倓冷冷道:“你医术不精,总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押入大牢!”
“张相!张相!”黄院判大惊,“下官愿意将功折罪,求您高抬贵手啊!”
张倓道:“以你犯的事,立时斩了都不算什么。现下只是关进大牢,等候发落,还想怎么样?”
“张相!”黄院判叫人拖下去了,嘴里喊得凄凉,心里却松了口气。
那位先生说了,如果张倓把他下狱,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回到公众眼里,在陛下驾崩之前,就是安全的。
至于皇帝死了以后……听天由命吧,老婆孩子在人家手里,能怎么着?
……
那张帕子,很快有了结果。
“是大皇子府上的。”属下禀道。
张倓眉头紧皱:“大皇子?他不是天天在玄都观为父母祈福吗?”
属下回道:“这事一出,他立刻从玄都观赶回来,递了话进宫,闹着要见圣上。不过圣上没有理会。”
不是不理会,是话传不到皇帝耳朵里。
都躺在那半死不活了,哪还管得了那许多。
张倓不在意大皇子。已经放弃的废子,不值得多花心思。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大皇子哪来这样的能量?他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皇帝害倒,早八百年自己上位了,还会阴谋暴露,弄得自己只能在玄都观装孝顺儿子?
可如果这事,是别人栽赃,那就太可怕了……
“再查!往大皇子府上查去!”
……
“先生就这么肯定,张倓会上钩?”蒋文峰问,“他老奸巨滑,而且可能拥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
傅今道:“这样不是很好吗?逼出他暗中的势力,好叫我们弄清楚,他背后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脸。”
“……”蒋文峰说,“这才是先生的目的吧?”
傅今笑道:“你当我真的算无遗策呢?不过是两手准备罢了。如果张倓能上钩,那么事情便推得干净。如若不然,引出他背后的势力,我们才能弄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敌人。”
蒋文峰却心存忧虑:“时间够吗?便是殿下回了京,如何能在短短的时日里,叫殿下掌握全局?”
傅今毫不在意:“怕什么?大不了,咱们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卫恒已调来京城,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直接反了他,不就行了?”
“……”
蒋文峰突然很后悔,那位卫恒卫将军,还是上次二皇子作乱的时候,他从兴州请来的。因立下这件功劳,调回来负责京城防务。
这下好了,自己这位老师早就惦记上了。
761章 推断
为了早日回京,众人弃了车,快马回京。
以安王的骑术,这样日夜兼程,着实勉强,然而没有时间慢吞吞地坐车了。他只能咬着牙,顶着磨烂屁股的风险,往京城赶。
赶了好几天的路,安王渐渐习惯了。入了夜,一行人停下休息,他胡乱用过饭,便躺进帐篷,睡得人事不省。
明微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跟着赶路,却比安王轻松。
“晚上这么凉,怎么还坐在外面?”杨殊走过来,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
明微没有拒绝,看着火光道:“睡不着,索性出来烤烤火。”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树枝,风一吹,就有叶子落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秋天了,一眨眼,这一年就过去了。”
杨殊捂着她的手取暖,哀怨地道:“是啊!一眨眼,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娶上老婆。”
明微失笑。她好好的在这感慨,他一开口就把气氛给破坏了。
杨殊唉声叹气:“好不容易,这回你没理由拒绝了,又出了这样的事。看样子,年内又不好成婚了。”
明微柔声道:“急什么?又跑不了。”
这句相当于许诺的话,让杨殊心情大好:“这回你总不会跑了吧?隐患都解决了,你也能留下来了。”
“嗯。”明微伸手接住一片落下来的叶子,“真是世事无常,来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会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说不定十年二十年……”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能留多久,一切端看天意。
“就是有点可惜,不能回去见师父和小师弟了。”
杨殊笑着说:“怎么就不能见了?等上几十年,不就见到了吗?对了,说不定你还能见见自己呢!啊,好想看看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可爱吧?”
明微一开始是笑的,后来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杨殊留意到了。
“按理,我留下来的话,活得够长就能见到自己,那么师父他……”
他回来的话,附在别人身上,不是也能见到自己吗?
那根用来镇魂的香木,在第二个故事里,是凭空出现的,明宵以为是师父提早拿回来的。既然她推断,那个师父没有未来的记忆,那香木会不会是师父附身的那个人给的呢?
明微想着想着,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第一个时间节点,便是宁休遇到那位高人的时候。他制的箫和师父的手艺一模一样,明微有理由怀疑,他就是穿越后的师父。
第二个时间节点,是柳阳郡王案,永嘉八年。明三插手其中,以至于明家牵扯进皇权之争。
第三个时间节点,便是她到来的永嘉十八年,蒋文峰到东宁查案,以后的历史就被她改变了。
“你在算什么?”杨殊问。
明微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我怀疑,当初送宁先生箫的人,就是我师父的附体之躯,在推算,师父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杨殊想了想,接过她手里的树枝,往前挪了挪:“你这里应该再加一个时间。”
“什么?”
“元康二十七年,夺嫡之乱。如果这时候他在的话,你说他会不会阻止这件惨案?”
当然是——会!
这一切的根源,始于思怀太子案。
只要阻止夺嫡之乱,北齐就会走向另一个结果。
思怀太子不死,当今便不会有机会,那么,后面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全都抹平了。
“起始时间,是元康二十七年。可以确定,这个时候,你师父还没有回来,所以没能阻止夺嫡之乱发生。”
明微点点头。
杨殊将树枝挪到第一个时间节点:“我师兄遇到你师父的附体之身,大概是十五岁,也就是永嘉五年。他没有交待任何事情,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回来不久,可能只是怀着孺慕之思,见一见已经故去多年的师尊。否则,他知道我师兄壮年而亡,不可能没有任何交待。”
明微想了想,这个推断很合理。
也许那时候,穿越来的师父还想着,等时间到了再去救宁休,然而没来得及。
再说到第二个时间节点:“永嘉八年,柳阳郡王谋反案发。他知道明家是怎么倒的,如果他活着,肯定会去阻止。”
然后第三个时间:“永嘉十八年,按你前世的经历,这一次没有查到明家头上。但,这是明家翻身的最好时机,错过的话,就只能等案发的时候清算了。你师父要救明家,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现身了。他没有现身,进一步证明,他已经不在了。”
好了,事情已经清晰了。
明微的目光在几个时间节点间滑动,最后定在一处:“我师父是在元康二十七年到永嘉五年这段时间回来的。他出事,则是在永嘉五年到八年这一段时间。”
杨殊点点头:“你师父的转世之躯,应该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那么,怎么解释前世太子和信王的错位呢?”
杨殊不以为然:“我觉得,你可能想复杂了。太子那么个蠢货,被信王搞死不是很正常吗?也许只是重来一次,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除此之外,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走向没有太大的不同,所以我觉得,你师父所知之事,应该没有泄露出去。”
“至于这一世嘛,多了个明宵,所以有了种种变数。也许就是明宵泄露了你师父的存在,使得他被人利用,才出现一个和你师父很像的影子。”
明微想起天成帝被附身的情形。青龙印章上面附着一丝游魂,所谓召唤认主,就是将那丝游魂唤了出来。
这说明,星宫存在这样的技艺:唤魂!
“有人把师父的记忆抽走了!”明微脸色变得惨白,猛地抓住他的手,“所以才会留有他的痕迹,却根本不像师父本尊!”
“别急。”杨殊柔声说,“这只是猜测,未必是真的。何况,你师父的真身不是还在吗?他会回来的。”
想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小明峥,明微勉强冷静下来。
“师父借由天行大阵,回到过去,进入第二个故事。然而他在永嘉五年到永嘉八年这段时间出了意外,只来得及留下香木。而这个举动,使我活了下来。”
“然后我回来了,明宵随之投生。在这一世里,师父不但被人暗算,甚至遭人利用。”
明微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这一世的改变,是我带来的。因为我,师父才受到这些伤害……”
762章 闹大
张倓没想把事情闹大。
对他而言,是不是大皇子搞的鬼,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悄悄地查。
哪想到,事情还是闹大了。
他一到衙门,就听到两个小吏说话。
“真没想到,大皇子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是啊!这两年都没听说他闹什么夭蛾子,还以为收敛了呢!”
“可不是吗?我只听说,他几乎住在玄都观,天天给圣上祈福,结果一来就闹个大的。”
“人心不足啊!当过太子,怎么会满足现在这个处境呢?”
张倓叫住那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小吏吓得不轻,连忙请罪:“卑下再不敢胡乱议论了,请相爷开恩!”
“本相在问你们说什么!”张倓冷声。
咦?两个小吏狐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大些,回道:“相爷还不知道吗?黄院判已经找到了,他说是大皇子设的局,才叫他误开了方子。”
“你们怎么知道的?”张倓拧着眉头。他明明吩咐过,不要让闲杂人等接近黄院判。
“是……郭相爷那边传过来的。”
郭栩?!
张倓面色一沉,下令:“叫他来见本相!”
“是……”
张倓怒气盈胸。
这个郭栩,到底想干什么?居然把这件事宣扬出来,是要跟他作对吗?平日里倒不见他出格,对自己也是十分恭敬,莫非他……
张倓疑心起来。
这个关键时候,由不得他不疑心。
皇帝眼看着不行了,马上面临继承人的问题,牛鬼蛇神难免蠢蠢欲动。
郭栩很快来了。
他行过礼,问道:“张相有召,可是有事吩咐?”
张倓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黄院判的事,是你说出来的?”
郭栩答得坦荡:“不错。”
承认就好。
张倓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郭栩讶然:“张相此话何意?下官并不想做什么。”
“那你把这事公布出来?”
郭栩奇道:“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张相并不想公布此事?”
他质问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张倓愣了一下,仿佛自己的愤怒毫无来由。
不等他回答,又听郭栩道:“张相,这可是谋逆大罪!黄院判忽然开出那样一张方子,导致圣上一病不起。现在圣上是个什么状况,你我心里清楚。弑君之罪,岂容轻忽?难道你要轻轻放过?若是此事不查清,安王归来,如何交待?”
听到这里,张倓懂了。
“你这是急着向安王投诚?”
郭栩面露怒色:“便是张相身为前辈,也不能这样污我名声!圣上病因有疑,查清真相,难道不是臣子应有之义?”
看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张倓差一点就信了。
这个官迷!眼看着要换新君,急着在安王面前表功呢!把皇帝发病的原因推到大皇子身上,安王继位就更稳了。
张倓跟他没话好说,本想把他打发了事,谁想郭栩不依不饶的。
“张相怎么不说话?若是下官做错了,您身为首相,不该指正吗?还是说,您真的心里有鬼?”
张倓被他撩起了火气,斥道:“郭栩,你少在这胡搅蛮缠!本相不公布,是因为目前的局势,没必要多添枝节。安王继位,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眼看圣上不好,这样的紧要关头,第一要紧的事便是稳定局势。现在公布此事,不但毫无作用,还引得人心浮动。”
若是以前,郭栩绝对不会和首相这样互别苗头,可是今天他打定主意了。
“您这话,请恕下官不能苟同!您可知道,大皇子自从知道圣上病重,便从玄都观回来,闹着求见圣上?毕竟是父子,您就这么肯定,陛下不会心软?若是陛下一时心软,召他进宫……”
“召他进宫也不能改变任何事!这两年,陛下一直在为安王打算,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郭栩冷笑:“一定要陛下改变主意吗?陛下现在说话困难,若是被他钻了空子呢?”
他说得意味深长,张倓听出来了,这是在暗指矫诏登位。
“陛下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被他钻空子?”
“这可说不好。”郭栩不以为然,“毕竟他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谁知道宫里有没有他的暗棋?”
张倓无话可说。这么辩下去,他根本不可能说得赢。郭栩说可能会有,他怎么敢打包票?
郭栩趁机道:“何况,这事还没经过政事堂,就算您是首相,这么大的事,也不好独自决断吧?不如都叫过来,看看大家怎么说?”
张倓想弄死这官迷!为了攀上安王,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偏在这时,外头来报:“相爷!大皇子听说这事,要自尽以全清名!”
“……”
张倓在心里骂了一声。
全是不省心的货!
……
大皇子设局黄院判,谋害君父的事,只几日便闹得沸沸扬扬。
张倓本想悄悄地查,却被郭栩捅了出去。
大皇子喊冤,黄院判也喊冤,上上下下,乌烟瘴气。
有人站大皇子,觉得他根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也有人站黄院判,他更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陷害大皇子。
一团乱中,所有人都盼着安王回来。
只要安王回来,储君的名分定下,这些乌糟事,就可以一把烧了。
事后,张倓越想越不对劲。
要说大皇子想借机上位,他还真不相信。
身为皇帝的心腹,他深知大皇子有多草包。
就凭他,都已经被废了,哪来的本事矫诏?
要是有,当初也不会被废了。
这事,看起来倒像是有人陷害大皇子。
可陷害大皇子有什么好处?把局面弄得这么乱,倒让安王成为众望所归。
——等下,安王!
张倓忽然想到,睡到一半爬起来,赶紧叫人来:“快!去接安王!”
把谋逆的罪名安在大皇子身上,彻底毁掉复立的路。现在只要安王回京,他继位的事就铁板钉钉了。
如果对方真的要捣乱,这时候定然会对安王下手。
然而,他还是迟了。
数天后,消息传到京城。
安王赶路太急,从马上摔下来,右腿折了!
763章 刺客
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安王心急如焚,赶着回京。
可越临近京城,他就越心慌。
“殿下,前面就是兴州了,过了兴州,很快就能到京城。”
听得侍卫禀报,安王心不在焉:“哦。”
侍卫没得到回应,只得再问:“离天黑还有点时间,我们是否再赶一段路?”
安王摆手:“本王跑不动了,先歇歇吧。”
侍卫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不敢太过逼迫,只得答应:“是。那今晚就歇下了。”
“嗯。”
杨殊看他不大对劲,走过来问:“你这是怎么了?快到京城了,不高兴吗?”
安王满腹心事,正想找人诉说,正好他凑上来,便左右看看,拉他到僻静地方谈心。
“我现在回京,会马上立储,对吧?”
杨殊点点头:“应该是的。”
皇帝快不行了,最要紧的当然是立继承人了。
“我很害怕。”安王惶惶,“这事要是成了怎么办?”
“……”杨殊简直被他逗笑了,“别人怕登不上皇位,你怕自己成事?”
“哎呀你别笑!”安王扯着他,“先前我跟你说了实话,这个皇帝,我是真不想当。”
杨殊道:“那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你没人了啊!下面倒有两位小皇叔,可他们才过十岁,无论怎么选,朝臣都会选你的。”
安王纠结了一会儿,问他:“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杨殊知道他问什么,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只能是先回京再说。”
安王急慌慌的:“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名分一定,你就成造反了啊!”
“是啊。”杨殊笑笑,“其实来之前,有人跟我说,把你弄死拉倒。这样的话,我就没有障碍了。但是……”
安王感动:“好侄儿!我就知道你是有良心的!”
“……”杨殊无语,“喂!没杀你就有良心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啊?”
安王理所当然:“我本来就这么容易满足啊!”
杨殊懒得和他扯,只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叫我杀你,又下不了手,还能怎么着?回京再说了!”
安王思来想去,然而以他贫乏的知识,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只能作罢。
“好吧好吧,我又不想死,只能看着办了。唔,大不了我禅让,这个总是可以的吧?”
杨殊心道,哪有那么容易?登上那个皇位,便是他自己不想坐,别人也要他坐下去。
……
杨殊回来,明微问他:“安王和你说什么呢?”
“说他心慌,怕自己真的继位了。”
明微忍俊不禁:“他还真是有趣,别人做梦都想要那个位置,他倒好,送到面前了还害怕。”
“还不是上次吓的。”杨殊摇摇头,喝了口水。
想了想,他又问明微:“你知道傅先生安排了什么吗?我跟他说过,不要危及安王的性命。”
“不知道。”明微劝他,“你不忍心对安王下手,最好也不要知道。”
杨殊想想也对。他这样左一个要求,右一个要求,傅今已经很难办了。要是知道了,又忍不住提要求怎么办?人家在费心费力为他做事,还得被他折腾,够为难的。
于是他洗洗睡,索性不想了。
睡到半夜,营地喧闹起来。
杨殊爬起来,吃了一惊:“有刺客?”
“看样子是的。”
杨殊便想去帮忙。
哪知道,安王的侍卫将他拦住了。
“我等早有安排,越王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了。您带的人少,要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杨殊想说什么,被阿玄扯了一把。
“您看不出来吗?人家信不过我们。算了,殿下您就别掺和了。”
杨殊灰溜溜的,只好回头。
火堆旁,多福换好手炉里的炭,递给明微。
“小姐暖暖手。”
明微笑道:“都说我的病好了,你总不信。手很暖和的,一点也不冷。”
杨殊坐下来,魂不守舍地听着那边传来的打斗声。
宁休道:“别担心,玄非在那边呢!”
杨殊一点也没被安慰到,还是明微瞧出了他的心事,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这是傅先生安排的?”
杨殊心事重重地点头。
“放心,你已经叫他不要伤安王的性命了,傅先生有分寸的。”
事到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行人缩在角落,围着火堆。
主营的打斗声持续了好久,最后还是杨殊觉得不对劲,问道:“怎么这么久也没打退?是不是有问题啊?”
阿玄道:“我去问问。”
然而那侍卫只冷漠地扫过来一眼,重复那句:“我等早有安排,决不会叫安王殿下涉险。”
阿玄再问,他就不搭理了。
没办法,他只好回来禀报。
杨殊生气:“什么态度啊!这么久都没把刺客打退,明显他们战力不足啊!这都不要我们帮忙。不行,我自己去说!”
他还没起身,就被明微拉住了。
“你都觉得不正常了,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杨殊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
“可能根本没有所谓刺客。”宁休道,“我先前摆下的阵,并没有人触动。”
杨殊的脸色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在防我。”
“毕竟安王的侍卫里,有不少皇帝的人。”明微轻声说,“你跟安王这么亲近,他们早就不满了。”
杨殊恼怒地抽了下地面。
宁休斜眼看他:“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难道他们防得没有道理?本来你就是处心积虑撬人家墙角,别以为安王自己乐意,你就理直气壮了。”
“……”杨殊道,“师兄,你到底哪边的?”
“哪边的都得讲道理。”
好吧,杨殊只能认栽。
到天亮,打斗声终于消停了。
阿玄再过去问,那侍卫回道:“多谢越王殿下惦记,昨夜事态紧急,我们已经将安王殿下送走了。现在刺客已退,不要紧了。”
好了,证实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根本就没有刺客,而是这些侍卫演的一场戏。
明微私下说:“他们偷偷送走安王也好,省得出事了你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