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章 发现
太子揪住侍卫,连声问:"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小心留意,等这事一完,就找机会把她弄出宫吗?"
侍卫急得一头汗:"属下也不知道,先前好好送她回去了的。刚刚他们来报,人突然不见了,问起来都说没这个人!"
太子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怒火中烧。
"是她,一定是她!这三年,她把后宫把控得那么牢,除了她自己,谁能让一个人凭空消失?宫中守卫森严,一定是内鬼!"
"殿下!"
"人被她弄走,看来这事已经被她发现。她会干什么..."太子的思路已经一骑绝尘,奔向看不到的尽头了。
太子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并没有足够的分量。
父皇是嫌弃他的,每每议事时,总会露出几分失望来。觉得他不够聪明,还觉得他不够稳健...
如果贵妃存心搞掉他,在父皇旁边吹枕头风...
"不行,绝对不行!"
太子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了。
历来登不上帝位的太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想想他的大伯,思怀太子是个什么结局?
如果他不能顺利登上帝位,妻子儿女,便只有一个下场!
死无葬身之地。
那现在该怎么办?
太子喃喃道:"傅先生说过,假如遇到不能解决的事,那就试一试能否釜底抽薪。薪...这件事的薪是什么?贵妃,是贵妃..."
秘密暴露的事,被贵妃知道了。那个老婆子失踪了,为了继续保守秘密,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极有可能是他。
贵妃这也是釜底抽薪,这个薪是他。
于他而言,恰恰反过来。只要贵妃好好的,那么自己就有性命之危。
所以,对他来说,所谓的釜底抽薪,就是搞掉贵妃!
可这件事太难了,怎么可能搞得掉贵妃呢?别看他是堂堂太子,真正来说,贵妃的能量比他更大。
因为父皇不听他的,但是却听贵妃的。
"殿下!"侍卫低声,"傅先生交代过,您有什么事,一定要忍一忍,等法事结束,出了宫他会帮您出主意。"
"孤忍不了啊!"太子差点跳起来,在屋里团团转,"这要怎么忍?你说要怎么忍?法事结束还要两天,她真要对孤下手,两天后孤就凉了!"
"可是,这事也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啊!"
"不能解决也要解决!"可能会被废掉的想象,让太子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可他智慧实在是不多,根本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想到承恩侯夫人被逐出宫的事,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她再厉害,也是一个女人。父皇对她百般宠爱,唯有一点不能忍!"太子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吐出两个字,"失贞!"
侍卫听得一怔,随即大惊:"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千万不能乱来!这里是皇宫,那位掌着后宫大权,您要设局太难了,一旦出错,那可是要命的事!"
"孤现在已经要了命了!"太子压着声音喝道。
看他这样,侍卫不敢再劝了。
太子略微平静下来,继续沿着这条思路飞奔,别说一个侍卫,再来十个也拉不住。
后宫手段,太子就算没兴趣,从小到大耳闻的也不少。皇宫里有几件事是不能沾的,最严重的莫过于秽乱后宫,一沾一个死。
男人谁愿意戴绿帽子?尤其是皇帝。
再爱的女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都不会有任何怜惜了。
只是,要怎么给皇帝戴绿帽子呢?
...
从树洞进入密道,明微"啊"了一声:"这里通往宫外?"
杨殊称是,说道:"是安王带我来的。他说他小时候到处玩,发现了这里。我琢磨着,你的历史里,他逃出京城,应是走了这条密道。"
"有这个可能。"明微兴致勃勃,"我们来探探路,这可是个大秘密,安王竟然肯告诉你,他对你还真不错。不是说你们一直不和吗?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好了?"
"从他知道我是他大侄子开始吧!"杨殊生无可恋,"不知道他脑袋怎么长的,稀罕得不得了。你别说,我那个王府乱糟糟的,还是他告诉我诀窍,省了不少功夫。"
明微笑了:"我也稀罕,你们居然有这样的缘分。"
她顿了下,说道:"其实我犹豫过,要怎么处理他。在原来的历史里,北齐就是从他开始败坏的。在位荒淫无道,把一个好好的国家折腾得奄奄一息。刚来的时候,我曾想刺杀他一了百了,后来觉得这样不对。国家如人,得了病要寻根追源,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终究还是会烂掉。所以,我决定从玄非开始,看看是不是可以走上另一条路。毕竟我所知道的历史还没发生,他们也还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杨殊点点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放心,我会一直盯着他的,如果他是装的,立刻就会动手。"
"好。"
两人相视一笑,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在密道里慢慢探路。
大概太久没人来了,密道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明微拿帕子捂着鼻子,说道:"你记一记路,等出去了画一张地图。"
"好。"想着,他得意地笑了,"是不是觉得离不开我?要是没我记路,你可怎么办?"
明微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偏他不肯歇,又道:"你看,这就叫天生一对。你不记人,又不识路,可我记性好得不得了,这就是弥补你的缺失。还有,我是天煞孤星,这辈子本来注定孤独终老,可偏偏你来了,无命之人,配我这个天煞孤星,不是刚刚好吗?"
明微失笑:"你可真会说。"
"本来就是这样,你说有没有道理?"
他还要缠着说,小白蛇忽然从另一边窜出来:"大人,我发现了东西!"
明微停下了:"什么?"
"有个地方,有人说话!"
明微与杨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带路!"
两人跟着小白蛇,七拐八弯,好不容易到了一地,隔墙果然传来隐隐的声音。
杨殊耳力极好,分明听到那边传来的是皇帝的声音。
510章 心腹
有砖墙相隔,声音很含糊,听不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扭头寻找更合适的偷听地点。
小白蛇窜出去,停在一处墙缝旁。
明微伸手摸了摸,发现这里似乎可以开启。
两人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找到了机关的位置,扭动一下,那面墙无声无息地挪了一个只容一人经过的口子。
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张卿,你与朕说实话,朕是不是撑不了多久了?"
杨殊抢在前头,先一步挤进去,确定没事,才伸出手来,将明微一并带进去。
这里是间密室,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落满了灰尘。其中摆设齐全,似乎可以短期住人。
杨殊发现了插在墙上的蜡烛,用火折子将之一一点亮。
看起来,这似乎是个临时避难之地。
两人没动那些东西,只摸到声音传来的那面墙边,侧耳细听。
皇帝问完,一个人答道:"圣上思虑太重了,您的头风是旧疾。您知道,这病有些反复..."
杨殊转头看来,做了个口型。
张倓。这是次相张倓的声音。
"可朕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频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太医院那帮废物,一点用也没有!"
这句话里深深的戾气,让杨殊吃惊。
他以为,皇帝在别人面前,都是亲切和善的,没想到会在张倓面前露出这样一面。
是近来性子大变,还是他与张倓的关系,远比别人想象中亲近?
满朝都说,次相张倓是个老好人。他升上来,纯粹靠资历。稳当,不出头,当了十年的次相,和首相吕骞合作愉快。存在感不强,但是政见不合的人都能跟他沟通。
莫非皇帝也觉得张倓是个吐露心事的好对象,才把他叫来说这些话?
刚才他们谈的,可都是不宜在外人面前提及的。
"您放心,臣已经秘密寻访那位钟神医了,听说他医术超神,定能药到病除。"
"这都大半年了吧?还没有消息?"
张倓回道:"钟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先前有人提过,他曾经西北军出现过,臣已经叫人去查了。"
"西北军?"
"正是,臣已经得到确认。"
皇帝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钟神医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北军?他与宗叙是什么关系?"
张倓答道:"臣问过,据说早年钟神医曾经在战时奔赴西北当军医,想是这样认识了。此次亦是如此,战事一结束,他便离开了西北军。"
"这么说,此人还真是个忠心报国之辈?"
"或许吧。"张倓回复得很保守,"他既关心战事,想来也会关心圣上龙体,若能寻到,叫他出手,应是愿意的。"
皇帝长出一口气:"希望能尽早找到他!"
随后两人谈起正事。
"张卿,你看宗家如此势大,是否有法子遏制?边境线一扩,他们宗家当真可称西北王了。"
张倓回道:"陛下莫急,他如今无甚过错,不好动手。此时正该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叫他凌驾他人之上,享不尽尊荣,日后自然就容易轻忽怠慢,犯下大错。"
"你说的是,只是朕担心时日无多,来不及收拾宗家。太子那样...唉!"
张倓只得安慰:"您放宽心,守成之君,不需要太多才华。太子这两年做得很好,只要脾气再磨一磨便足够了。"
又听了一会儿,君臣二人的对谈暂时停了下来,一同用膳去。
明微二人退出这间密室,锁好机关。
沉默了一会儿,杨殊道:"没想到张倓与他关系这样亲近。"
评价太子的那番话,若不是君臣亲近到一定层次,是不会出口的。
皇帝对太子再怎么不满意,别人要批评,他也不会乐意。
明微奇道:"次相张倓和那位关系到底如何?"
杨殊说:"一般般吧。他对吕相十分信赖,你知道,他是仓促登上皇位的,并没有学过多少治国之策,是吕相一点点教着,才叫他慢慢坐稳皇位。所以这么多年,但凡吕相开口的事,他是不会拒绝的。"
"可刚才那番对话,吕相也不会那样直说吧?"
杨殊慢慢点头:"咱们这位圣上,深藏不露啊!"
所有人都以为,他最信重的是吕相,然而方才那话听起来,他和张倓之间能谈的深刻得多。譬如,怎么对付宗家,太子哪里哪里不足。
这些话,只有真正的心腹才会这样直言。平日吕骞在皇帝面前,都是委婉提醒为主的。
"看来回头得查一查这位次相,"杨殊说,"一位政事堂的相爷,和君王关系亲近何须隐瞒,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明微则道:"我一直觉得奇怪,吕相并不是个会做糟污事的人,那么皇帝那些事情,都交给谁去办呢?仅有暗卫可不够,朝堂上也要有人打理。也许答案就在次相身上。"
"嗯。"杨殊冷冷道,"先想法子告诉傅先生,我们再着手暗查这位次相的底细。说不定,这里是个突破口。"
两人继续沿着密道闲逛。
或许是回来后难得独处,杨殊不但不觉得无聊,反而恨不得永远走下去。
明微问他:"刚才密室所在,是什么地方?"
杨殊回忆:"很可能是明光殿。"
从前燕开始,明光殿一直就是皇帝的书房。
"看来这是前燕皇族准备的避难之地,也不知道派上用场了没有。"
明微借着蜡烛的光,慢慢观察周围的石壁,说道:"派上用场了。"
"你能看得出来?"
明微点头,指着墙上的灯台:"你看灯台的样子,暗合奇门。我料想其他灯台也是这样的,这是一座大阵,而且看样子,还曾经成功启动过。"
杨殊悚然:"那我们..."
明微继续道:"放心,这座阵废弃太久了,已经失去了效用,不然我们哪能顺顺利利走到这里。"
杨殊兴致勃勃:"明光殿有密室,太元宫有出口,是不是别的宫室也有?这条密道被我们探知,岂不是进出皇宫如后院!"
明微笑着点头:"我们之所以能从太元宫的入口进来,是因为那里的伪装已经失效了。回头我弄一弄,把它补上。你跟安王也说一说,以后不要再随便进了,免得误伤。"
511章 离席
七天的法事顺利结束。
最后一项是谢神宴,将各路神仙好好送走。
明微被安排在博陵侯夫人身边,她还没有成亲,不好坐王妃公主那里,又没有个亲近的长辈,只能叫博陵侯夫人带着。
博陵侯夫人对她十分和善,甚至带了几分讨好。
卢氏被逐出宫的前因后果,她知道得清楚。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眼瞎,娶了这么个又蠢又作的儿媳妇。
她也不想想,对付越王殿下有什么好处?不管感情如何,越王养在自家二十年,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伙的。
而且贵妃还在,就算觉得他会失势,好歹等皇位换人再说啊!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娶的儿媳妇,只能认了。
皇家宴会,说无聊也无聊。
席间连接不断有人来和博陵侯夫人说话,说到底是为了探明微的虚实。
明微连人都认不全,更不想费心记她们的气,便端着一张笑脸,任由她们打量,或是恭维,或是话里带刺。
你们乐意说就说,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
太子心神不宁。
宴到中途,他找借口离席。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侍卫。
那侍卫最后还想再劝他一回:“殿下,您要不缓缓?谢神宴一结束,我们就能回东宫,再问一问傅先生……”
“不能等了!”太子暴躁地打断他的话,“你以为现在没事,我们就能再等一天?孤这两天,觉都没敢睡!她越不发作,越是可怕。因为她知道这场法事对父皇很重要,所以不想败父亲的兴。二十年了,她盛宠不衰,对父亲的心思,她把握得最准!她这是在等一击必杀的机会啊!她肯定以为孤也这么想,所以谢神宴一结束,就会发动。到那时候,我们便是见到了傅先生,也来不及了……”
“殿下!”侍卫想说,这都是您单方面的推测,可太子的样子,分明听不进去。
他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吓破胆了。
“别说了,去安排吧!”
“……是。”
而太子一离席,信王那边马上留意到了。
“我这好大哥,好像有什么主意了?”他也问自己的侍卫。
那侍卫回道:“属下盯了几天,确实有动作,似乎是冲着后殿去的。”
信王笑笑:“他可真着急啊!我还以为,他能忍到法事结束,去问他的傅先生呢!”
侍卫跟着笑:“您的布局,哪能出错?太子性子胆小又性急,只要稍稍挑拨,就坐不住了。”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早知道早点把这消息捅给他了。啧啧,也是真想不到,我们这位庶母,居然是曾经的长嫂,难怪父皇瞒得那么紧,宁愿让人以为自己与外甥媳妇偷情,也不愿意泄露一丁半点。”
侍卫道:“侄媳与甥媳没什么差别,可永溪王妃与杨二夫人差别就大了。不止是皇室的丑闻,说不定还会被搅进当年那件事里。”
信王颔首:“可不是吗?娶了寡居的甥媳,无非让人传扬几句。若是沾了那事,可就……”
他顿了一下,面露疑惑,似乎在问自己:“当年那事,应该与父皇无干吧?”
信王这人,一向想得多。
皇帝那张归宗诏书一下来,他就疑心这事了。
孩子活下来了,那母亲呢?因为杨二爷的遗腹子没养活,就拿杨殊顶了名,那刚刚好在那个时间病逝的杨二夫人,会不会也是被人顶了名?
再看裴贵妃对杨殊的态度,以前觉得他们是亲母子,理所应当。现在不是亲母子了,姨甥之间也可以亲近成这样吗?
信王这疑心一起,费了番功夫,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线索。
譬如他找到明成长公主别庄上的一位老妇,证实那里曾经有一个女子带着婴孩住过。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但又绝口不提她的身份。
信王前后一推,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死的是杨二夫人。
当年难产,母子皆亡。
于是,杨殊顶了杨三公子的名,永溪王妃顶了杨二夫人的名。
他又去找那些曾经见过永溪王妃的贵妇,个个都说,永溪王妃与杨二夫人极像,而裴贵妃初进宫的十年,几乎不见外人。
不疑心还好,一疑心简直处处都是漏洞。
信王按着这事,没想好怎么利用。
揭穿这件事,最没脸的人是他的父皇啊!
夺了侄媳就算了,别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疑心他在思怀太子之死里插了手?
信王左右为难,觉得这是个大秘密,偏偏又投鼠忌器,发作不得。
后来他灵机一动,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如此寝食难安,何不把难题丢给他的好大哥,太子殿下?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机会。
那天的宫女和婆子,都是他安排的。事后那婆子失踪,也是他做的手脚。
因是做法事,内外隔绝,太子没机会跟外头沟通,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自己吓自己。
信王倒没指望一气打倒太子,只想着让他去斗裴贵妃,转移一下注意力。
没想到,太子又给他惊喜了。
他居然连宴会结束都没等到,就要动手。
“走,我们去看看,我这好大哥到底想做什么!”
信王兴致勃勃,期待着太子给他一个惊喜。
太子离席时,杨殊还觉得没什么,等信王也离席,并且许久都没回来,他也起了疑心。
真是怪了,宴会中途,离席不就是更衣吗?怎么会这么久?
他好奇心重,对这两个人又戒备,便也找了借口离席。
他想法子给明微递了口信,借小白蛇探明行踪,才找到那两个人。
也是有趣,太子离席,信王尾随,而他又跟上去,整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快串成一串了。
明微看着小白蛇窜回自己的衣袖,刚想问一问情况,却听前头传来惊呼声。
她抬起头,看到裴贵妃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名小宫女“扑通”跪地,连声求饶。
却是她不小心将整壶酒都洒在了贵妃身上。
贵妃拧着眉挥手:“罢了,退下吧!以后做事不可如此莽撞。”
而后起身去后头换衣裳。
明微想起自己入宫前,纪大夫人的交待的事里,就有多带几件衣裳……
不会吧?这种话本情节,居然还真有人在皇宫里用?
512章 笔迹
"明七小姐,要去哪里?"
明微一站起来,博陵侯夫人便问了。
明微躬身,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回道:"喝多了蜜水,想去更衣。方才贵妃娘娘在,没好意思,所以..."
博陵侯夫人笑着点点头:"小心些,不要走错了。"又叫自己的侍婢随她一起去。
博陵侯夫人不可谓不小心,然而明微打定主意开溜,又哪是一个侍婢看得住的。
待进了恭房,便给多福使了个眼色,悄悄从窗户爬出去了。
陪她们来的侍婢,以及在此伺候的宫人们,完全没察觉到异常,便迷糊了过去。
...
贴身侍奉的宫人陪着裴贵妃回来,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抱怨:"这些小宫女怎么学的规矩,都到您跟前服侍了,居然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也就娘娘脾气好,不然少不了一顿板子。"
裴贵妃拢好衣裳,轻描淡写:"一点小事,计较什么?正好,本宫乏了,略歇一会儿,你过会儿再来叫。"
"是。"宫人识趣地收住话头,依次退了出去。
人都走光了,裴贵妃抖开衣袖,露出来的手指间,捏着一团不起眼的纸团。
她将之慢慢展开,目光凝住了。
纸团上只写了四个字。
望月亭见。
裴贵妃手一抖,险些拿不住纸团。
望月亭是太元宫后园的一座小亭,周围皆是树木,十分偏僻幽静。
在那里约见,想也知道是避人耳目。
寻常情况,裴贵妃看到这样的东西,只会置之不理。
她深知自己宠冠六宫,在后宫诸妃眼里,就是明晃晃的靶子。裴家不闻不问,她唯一能把握的,只有皇帝的宠爱。
所以,任凭别人怎么挑拨,她只要不做多余的事,就不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可是,这个纸团她没有办法忽略。
因为上面的字迹,她认得。
那是无数个夜里,在她的梦境出现,却又找不回的过去。
永溪王。
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他的字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经由一个小宫女,传到她手里?
裴贵妃极力压抑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深知此事疑点重重。
永溪王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分明有人故意用他的笔迹引自己出去。
分不清此人是恶意还是善意,最好按兵不动,当没发生过。
但她又克制不住去想,万一此人与永溪王密切相关呢?自己会不会错过重要的消息?
她甚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
会不会他还没死?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因为那场屠杀是她亲身经历的,最后活着离开的只有四个人。**爷,傅今,她,还有刚生下来的杨殊。
可她忍不住又想,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差错呢?毕竟她没有亲自去收尸,当时的惨状,或许有人将尸体认错了呢?
裴贵妃坐立不安。
一时站起,走了两步,又回去坐下。
不能冲动,她劝告自己。皇帝这两年变得更加阴沉,如果行差踏错,这二十年的隐忍都成了空。哪怕他真的活着,目前也不是相见的好时机。
可是...
她最终霍然站起。
不,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怎么可能再忍下去?哪怕这是陷阱,也要去看个究竟!
裴贵妃推开后窗,小心翼翼地踩着圆凳爬了上去。
当她的身影离开后殿,太子那边马上得到了消息。
"她果真去了?"
"是。"
太子露出畅快的笑,志得意满。
"果然不出孤的所料,看来此事千真万确!"
裴贵妃是个多稳当的人,如果她不是永溪王妃,看到那字条,只会迷惑不解,哪会轻易遵照行事?
"殿下果然神机妙算,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永溪王的笔迹,旁人难寻,东宫却有旧物留存。只是叫人仿着写张字条,就让真相无所遁形。"
侍卫的吹捧,让太子越发得意,转身道:"走吧!既然贵妃娘娘已经中招,我们该进行下一步了。"
...
信王此时就跟在他们身后,见太子回转,一时摸不清他的用意。
正考虑要不要躲一躲,疾步而来的太子已经看到他的衣角了。
"二弟?"
信王端起温和的笑,从拐角处走出来:"原来大哥在这里,小弟酒喝多了,有些闷,便出来走走,难道大哥也是?"
他倒是反应快,先说了理由,反叫太子不好接话。
太子沉默片刻,心中将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露出些微醉意,故意踉跄了一下,说道:"不然呢?你知道孤一向不胜酒力。"顿了下,仿佛嘲弄一笑,"倒是二弟,你真是随意走走,而不是尾随于我?"
信王语气越发温和:"怎么会呢?真的只是凑巧。"
"呵呵,你现在说话,孤可不敢相信。"太子斜眼看他,露出半醉的模样,语气转为忧伤,"真不知道我们兄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二十多年的感情,到底不如皇位吸引人。二弟,你与孤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从来没把孤真正当成兄长?"
信王一时摸不清他的路数,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哥..."
太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做出醉态,竟哭了起来:"你还知道叫大哥!二弟,我好伤心啊!二十多年,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闯祸,一起挨父皇的骂,到头来都是假的?我们的感情,真的不如皇位重要吗?"
虽然双方早已水火不容,但信王的表面功夫一直没放下,此时听他这么说,连忙否认:"大哥,你误会了..."
太子却扯了他,踉跄着往另一边走:"你看你,现在没一句真话!可孤还是舍不得啊!二弟,我们好好谈谈,难道真的无可挽回了吗?当年孤许诺,我们兄弟共富贵...二弟你看,今天的月色真好,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赏月了..."
"大哥..."
凭直觉,信王不相信太子。这位太子殿下没多少才智,却是个心胸狭隘的主,当年被他发现自己的野心,再没给过好脸色。
但他又弄不明白太子这么做的用意,不好翻脸。
毕竟他既不占嫡又不居长,与太子相比,只有名声好这么一个优点,要是随意翻脸落人口实,以后可就不好争了。
信王向自己的侍卫使眼色,然而他的侍卫被太子的侍卫拉住,一时不慎便被"醉酒"的太子拉着走了。
513章 扭打
太子抓着信王,一边强行赏月,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旧事。
说早年如何兄友弟恭,说他如何恩将仇报。
信王在心里冷笑。
兄友弟恭?明明是他单方面的恭维臣服。
恩将仇报更是无稽之谈,哪来的恩,哪来的仇?他争的不过是自己该得的东西。
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他姜盛生来高高在上?论才能,论品德,他哪一样不如姜盛?幼时读书,明明他早就懂了,就因为不能抢姜盛的风头,只能假装不懂。父皇给的差事,明明他能办得妥妥帖帖,却必须给姜盛垫脚。
凭什么?
这些年,都是他为姜盛做这个做那个,姜盛什么时候给过他好处?
现在跟他谈恩情,真是可笑至极!
信王心里不屑极了。
"二弟,你说说,孤哪里对你不好?你这样该不该?就说修河那件差事,还不是孤给你争取的,结果..."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信王的火就上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地说:"大哥,当初修河,我可是差点栽了跟头。本来应该改河道的,结果上任硬是要固堤坝,眼看汛期将至,无论是继续固堤坝还是改河道,时间上都来不及。要不是运气好,那一年雨季来得及,你当我还能站在这里?"
太子不满:"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孤故意陷害你?谁都知道,修河是个大肥差,当时不知道多少人向孤讨人情,你自己不也想要?"
话是这么说,信王哪里会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他是想接这件差事,只是到手里了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道:"大哥一直跟着父皇理政,旁人不知其中曲折,难道大哥也不知?你明知这差事不好做,却又鼓动我接下来,若是做得好,是你会识人,若是做得不好,却是我无能。大哥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太子气极,他那会儿确实是想讨父皇的欢心,但要不是相信他,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他?
"二弟可真是过河拆桥,要不是这件差事得了父皇的赏识,你能有今天?"
"那也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有能力,把事情摆平了!"
"呵呵,果然这就是你的心声,现在出头了,就不记得当初孤处处帮你了!"
兄弟俩积怨甚深,虽然两个人都想装样子,却几句话就露了底,不知不觉争吵起来。
直到耳边传来信号,太子才冷静下来。
对了,他今天可不是跟信王争吵来的,故意装醉把信王带来这里,为的是另一件事。
想到这里,太子按住脾气:"算了,咱们到底是兄弟,这些事都不提了。"他踉跄了一下,假装头晕,"二弟,孤的头好疼..."
信王疑心他作妖,没敢靠近,只虚虚扶着,口中关切地问:"大哥怎么了?头疼的话赶紧宣太医?"
"不用,只是酒喝多了,休息休息就好。"太子眼睛瞄着,似乎刚好看到一座亭,喜道,"二弟,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如何?"
信王警惕地看了那边一眼,说道:"大哥是太子,哪能轻忽?不如您去那边休息,小弟帮您喊太医?"
太子道:"都说了用不着太医,来来来,我们一起去。"说着,抓了信王的手便往那边拖。
信王百分百肯定,这里头有问题。
他跟在太子身边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他的本事吗?非要他去那个亭子,指不定有什么等着他。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一个不去,一个非要往那里拖,两人就这么较起劲来。
太子一看,信王这是起了疑,当即翻了脸,喝了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
话音一落,信王便见左近有人影扑出。
他大惊,随即冷笑:"大哥果然不安好心,那亭子里有什么猫腻?"
到了这份上,太子也不演了,哼了声:"你不也是没安好心?你敢说,刚才不是故意跟着孤出来的?快把他拿下!"
眼看两个侍卫如狼似虎向自己扑来,信王也大喝一声:"你们都是死人吗?来人!来人!"
两个人影飞快地从小路那头赶来,往太子两个侍卫扑去。
却是信王的两个侍卫。
太子大怒:"你果然对孤没有半点信任,叫你出来散步,还叫人跟着!"
信王冷声:"我要是不派人,今天岂不是就叫你得逞了?事实证明,你就是不安好心!"
到了这份上,什么也不用说了,看谁斗得赢吧!
太子只恨自己怕惊动他人,没敢动用太多的人手。
而信王也出于同样的理由,只有这两个侍卫尾随。
两个对两个,侍卫们很快打了起来。
太子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裴贵妃可能马上就要到了,急得他自己捋袖子上了。
如果不能在裴贵妃到来之前,把信王给放倒,他的谋划就成了空!
到时候,不止裴贵妃那边的危机,信王这里也撕破了脸,皇帝肯定大怒。万一这两人同时对付他,那就是更大的麻烦!
太子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只想尽快放倒信王,正好摸了块石头,情急之下招呼了上去!
信王差一点被他打个正着,头一扭,堪堪躲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你打我?"
"打你又怎样?你个不敬兄长的,就该打!"说着,太子又扑上去了。
信王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还手了,一边打一边喊:"真该让那些朝臣来看看,太子殿子是个多好的兄长!"
太子扭住他的手,回嘴:"孤是太子,又是你的兄长,为何教训你不得?"
"要教训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越骂越上火,其他事给抛到脑后去了,不顾身份扭成一团。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皇帝冰冷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仿佛一盆冷水浇头,太子和信王都僵住了。
他们不知不觉松开对方,扭头去看。
皇帝领着内侍,停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的身边站着——裴贵妃!
太子脑袋一懵,脑子里闪过两个大字:完了。
514章 质问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直到跪在皇帝面前,太子还是懵的。
他的计划明明很完美,那边利用永溪王的字迹将裴贵妃骗出来,这边把信王弄到相会的地点。
最后,将皇帝引过来。
这样偏僻的地点,皇子与宠妃相会,不管真相如何,都叫人不得不起疑。
如此一来,他就能一石二鸟,同时解决信王和裴贵妃。
虽然执行的过程中,出了一点问题,可无论如何,裴贵妃都不该和皇帝在一起啊!
与他相反,信王此时庆幸不已。
看到太子望着裴贵妃的眼神,他已猜出太子想做什么了。
这是要让他背上调戏庶母的罪名,叫他为父皇厌弃!
还好自己及时察觉不对,没叫太子得逞。
虽然兄弟打架,肯定要受到父皇申斥,可跟调戏裴贵妃相比,算得了什么?
何况,凭太子的才智,这事肯定有漏洞。
他能忍,裴贵妃也不会忍。
先过了眼前这关,等裴贵妃动手,只需要在旁边煽风点火,就能看到太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不定能借着这件事,让太子失去圣心,自己借机上位!
信王压下激动的心情,做出一副老实样子,低头听训。
万大宝捧了汤来,小心地禀道:"陛下,您先饮些醒酒汤,去去酒气。"
皇帝伸出手,似乎想要接过,待挨到了那汤盅,却又忽然暴怒,一甩手将之扫了出去。
尖锐的碎瓷声响起,汤盅先摔在太子身上,洒了他一身,随后滚到信王身上,剩余的汤水全数倒了出来,最后才砸在地上,碎成片片。
两人却连抖都不敢抖,任由汤水渗进衣裳,湿答答一身。
皇帝面沉似水,目光落在太子和信王身上,吐出两个字:"出去!"
这情形,显然不可能叫两位皇子出去,万大宝马上领会过来,向在场的内侍使眼色。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眨眼间便退得干干净净。
留下来的便只有四个人。
皇帝,太子,信王,还有裴贵妃。
皇帝冷冷看着他们:"你们谁先说?"
太子在他的目光下缩了缩,很快反应过来,伏下身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父皇,儿臣错了!"
"哦?"皇帝嘴角提了提,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嘲弄,"你哪里错了?"
太子道:"儿臣有二错,一不该饮酒不自制,以至于失去理智,二不该与二弟争执,身为兄长,不知礼让。儿臣大错特错,请父皇责罚!"
他看起来很诚恳,头深深地低下去,按在地上的手压到了碎瓷,渗出鲜血来,却不敢稍动,跪得老老实实。
他这会儿倒是机灵,知道避重就轻。故意引裴贵妃来这件事,绝对不能提,计划没成功,那就只能烂在肚子里,提起来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傅先生教过,做错了事,认错一定要快。事情发生了,其实对方心里已经给你定了罪,所谓辩解的机会,不过是重判与轻判的差别。反省够快,才能争取轻判。
这件事,已经被皇帝看到他和信王扭打,不认错是不行的。
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真相到底为何,并没有证据留存。
唯一的漏洞是裴贵妃,她手里有一张仿写的字条。
可裴贵妃怎么会主动说出来呢?这也是她的把柄。
所以,赶紧认错,就能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皇帝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表态的意思。
太子额上的汗不知不觉滑了下来,他将自己的话反反复复想了几遍,都觉得问题不大,但是皇帝的态度,却叫他捉摸不透。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开口:"你呢?怎么说?"
他看的是信王。
信王得了说话的机会,亦是立刻伏首认错:"父皇,此事不能全怪大哥,儿臣也有错,明知大哥醉酒,该忍让一二才是。是儿臣沉不住气,连几句醉话都忍不得,竟与兄长动了手。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他一边诚惶诚恐,一边在心里可惜。怎么老大就学聪明了呢?他以往最不喜欢认错,每当这时候,总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殊不知这样只能达到反效果。
"你们这会儿倒是兄友弟恭了,刚才怎么就没想到?"皇帝的声音压了压,忽然提高,"看看你们什么样子!一个太子,一个亲王,竟然扭打在一起。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要是叫朝臣看到,皇家的脸面往哪搁?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被斥责了一顿,太子反而松了口气,将身子伏得更低,语气诚恳:"父皇教训得是,儿臣悔恨。"
信王也赶紧低头:"儿臣也是,日后一定吸取教训,再不犯了。"
皇帝缓了语气,前倾的身子慢慢靠回去,似乎脾气已经发出来的样子。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会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互殴?"
太子听他语气好转,心里松了口气,回道:"禀父皇,儿臣不胜酒力,因此到处走走,吹吹风醒醒酒,不料途中遇到二弟,便拉了他一起赏月,不知不觉走到那里。儿臣先前有些糊涂,可能说了不大恰当的话,二弟认真了,便...总之,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看向信王:"是这样吗?"
信王答道:"确实是这样。只是如何起了口角之争,儿臣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心中不大畅快,便与大哥争论几句,不想大哥竟怒而动手..."
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兄弟俩的供词,乍听倒是一致,然而两人都把先动手的罪名推到了对方身上。
皇帝并不发作,接了裴贵妃倒的茶水,慢悠悠饮了一口,才开口:"这倒是有意思了。望月亭那等偏僻,怎么就这么巧,你们兄弟俩赏月逛到那里去?而朕这里,又那么巧,有人过来禀报,说贵妃去了望月亭。贵妃,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去的望月亭?"
话音一落,三双眼睛全都向裴贵妃看过去。
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低眉顺眼的裴贵妃,闻言露出为难之色:"陛下,这事...要不晚些臣妾单独与你说?"
皇帝不快:"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他们俩已经说不清楚了,不会你也说不清楚吧?"
"这..."裴贵妃为难。
"说!"
裴贵妃极是无奈地一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臣妾是因为...收到了这个东西。"
515章 追查
太子惊呆了。
裴贵妃居然把字条拿出来了?她怎么敢?怎么敢!
然而裴贵妃就是敢。
她明**人的脸庞带着几分忐忑几分愧疚,唯独没有心虚。
皇帝看着这张字条,目光凝住了。
随即去看裴贵妃,两人眼神交汇。
裴贵妃轻声道:"臣妾...心中好奇,本想去探个究竟,只是走到半路又后悔了。正犹豫着,恰巧看到陛下来了。"
皇帝回想刚才的情形——
宴至中途,他略有些醉意,却见万大宝神色古怪地过来禀报,说有宫人瞧见裴贵妃孤身一人往后头去了。
皇帝听着不大对,再加上前些日子病了一段时间,本就疑心重,便离了席,只带了贴身内侍与侍卫找过去。
哪知走到半路,看到裴贵妃站在路口,踯躅徘徊,仿佛有什么事决定不下。
皇帝见消息是真,原有些生气,哪知裴贵妃看到他,不但不慌张,还松了口气的样子。
刚过来见了礼,两人没来得及说话,侍卫便来禀报,说太子和信王在前头。
然后就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皇帝定定看了裴贵妃许久,说道:"这么说,有人故意将爱妃引到望月亭去?"
裴贵妃委婉地道:"臣妾不知,或许是吧。"
皇帝伸手拿过字条,眼睛盯着裴贵妃:"后宫之中,私相传递,此事必要查个究竟。爱妃,你不反对吧?"
裴贵妃柔顺地回道:"陛下做主就是。"
皇帝心中略微畅快一些,目光回到太子与信王身上。
太子已是满头大汗,张口道:"父皇!此事传扬出去,怕是会惹人非议。为了贵妃娘娘的声誉,还是低调处理为好。"
他话一出口,皇帝的目光便凌厉起来,冷声道:"哦?这事怎么就惹人非议了?"
太子绞尽脑汁,结结巴巴道:"这...有人给贵妃娘娘递东西,落在有心人耳中,岂不是成了私相授受?"他灵机一动,找到这个理由,后面的话便顺畅起来了,"父皇,娘娘名声重要。何况,刚刚给先祖祈完福,不好见血,不如..."
"不如怎样?"
太子见皇帝面色平静,胆子也大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知道他才说完,皇帝又是一只茶盏扫了过来,瞬间变脸暴怒:"真敢说,你还真敢说!"
太子吓得不轻,忙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只是忧心..."
"好个忧心!"皇帝连连冷笑,"后宫需要你来忧心,这是迫不及待想坐朕这个位置吗?"
这句话极为诛心,太子当即叩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帝怒极。
他看着太子连连冷笑。
真当自己是傻子呢,看不出这蠢货的心思。
想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与次相商议,要怎么磨练太子,叫他担起重任。
才几天,这蠢货就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还没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想对他身边的人动手了!
要真叫他登上这个位置,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堂堂储君,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更叫他失望的是,手段使就使了,还漏洞百出!
皇帝深吸一口气,心冷如冰。
也许,到了放弃的时候。
"来人!"
万大宝进来了,躬身听令:"奴婢在。"
"叫..."皇帝顿了一下,"叫蒋文峰来。"
"是。"
太子的脸上,血色迅速流失。
叫蒋文峰来是什么意思?那是朝臣,三品大员,手握实权的京兆尹!父皇这是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吗?那样的话,他这个太子...
"父皇,父皇!儿臣错了,求您开恩!"太子魂飞魄散,顾不得满地碎瓷,磕下头去,"父皇开恩!"
蒋文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皇帝坐在正中,脸色铁青。
太子面白如纸,额头流着血,整个人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
信王一言不发,低垂着头。
茜娘走后,蒋文峰基本住在府衙里。他还以为,皇帝有政务要问,哪知内侍直接将他领进了太元宫。
再一看屋里情形,除了皇帝父子三人,外人一个不见,当下心里有数了。
这是出事了啊!
倒霉的是太子。
叫他过来,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吩咐。
蒋文峰眉头皱了皱,他并不想掺和皇家秘事,看似机遇,却也是危机重重。
但皇帝吩咐,也是无可奈何。
蒋大人心中这么想,面上半分不露,恭恭敬敬给皇帝见了礼:"不知圣上召见微臣,有何事吩咐?"
皇帝的面色稍有缓和,回道:"蒋卿,你素来擅长断案,这里有桩案子,你且来审审。"
"是,臣听候差遣。"
蒋文峰很快了解了来龙去脉。
入仕十几年,他审的案子不知凡几,只一听就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心中暗暗叹息。
一个才智平庸的太子不可怕,才智平庸还自以为聪明,那就要命了。
蒋文峰对造反的事不甚热衷,但若太子自己找死,他也不会拦着。
"圣上,"他拱手道,"此案有几处疑点,臣要提审几人。"
皇帝唤道:"万大宝。"
"是。"万大宝意会,向他躬身,"蒋大人,您尽管吩咐。"
蒋文峰一一吩咐:"其一,将递字条给娘娘的宫人找出来。其二,娘娘去望月亭是谁透的消息?其三..."
他转向皇帝:"圣上,臣有几个疑点要问娘娘。"
皇帝看了眼珠帘,点点头:"且去东次间。"
太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出去,想开口说什么,又在他冰冷的眼神下退缩了。
珠帘晃动了一下,裴贵妃也走了。
太子浑身战栗,直愣愣地跪在原地。
他心里后悔极了,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待法事结束再与傅先生商议?
对了,傅先生,赶紧找傅先生!
太子急忙往外头看去——
"大哥这是找谁?"信王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太子以愤怒遮掩心慌:"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吗?"信王再不遮掩自己的嫉恨与敌意,幽冷地看着他,"大哥,你可真狠毒!竟想诬陷我调戏庶母,你这是要小弟的命啊!"
516章 线索
到了东次间,看到屏风后的影子,蒋文峰施了一礼,开门见山:"敢问娘娘,这字条是否有玄机,对方料定你会赴约?"
屏风后安静片刻,裴贵妃的声音响起:"不瞒蒋大人,这笔迹与一位故人相似。"
蒋文峰点点头,没有追问其中内情,只道:"这么说,对方是故意仿了此人笔迹,引娘娘去赴约?"
"或许吧。"
蒋文峰将字条交还给皇帝,禀道:"陛下,臣料想,那位给娘娘传递消息的宫人,可能被清理了,要追查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倒是这字条,或可做为线索。您看这纸,光洁如玉,坚挺润白,是润州的贡品玉润纸,除了宫中,只有几位王爷府里有。再看这墨,隐带暗香,应是御宝斋特制的溶花墨,这墨不但贵,而且极少,只要稍一追查,便知去向。"
皇帝微一点头,出声:"暗卫。"
蒋文峰只觉得眼一花,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那人身穿侍卫服饰,又略有区别,躬身低应:"是。"
待暗卫离开,蒋文峰又道:"最后一点,针对娘娘设下如此陷阱,对方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其一,他知道此人是娘娘的故人。其二,他有条件寻到此人的笔迹。"
皇帝懂了,说道:"蒋卿辛苦了,你先去查传消息的宫人吧。"
"是。"蒋文峰退了出去。
皇帝注视着走出屏风的裴贵妃,许久方道:"这笔迹,可是阿景的?"
裴贵妃垂眸,低应一声。
皇帝提了提嘴角,不知道是不是笑:"难怪你中计。"
裴贵妃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陛下能明白臣妾看到字条的感觉吗?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突然间出现与他相关的东西..."她长叹一声,幽幽道,"臣妾对他心中有愧啊!说好夫妻共白头,他护我而死,我却...这日子就像是偷来的,越是幸福越是愧疚。"
说到最后,裴贵妃的眼角闪动着泪花,声音悲凄。
见她如此,皇帝心中那一两分不快,烟消云散。
少年夫妻,哪能轻易忘怀?贵妃在他面前,向来这样坦荡,从不遮掩自己的牵挂与愧疚。
"莫哭。"皇帝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下来,"非是你不守誓言,是老天多给了你一条命。若是阿景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余生幸福。"
皇帝的话却让裴贵妃更加控制不住,抱着他的手臂哭出声来:"陛下,陛下..."她断断续续地哭道,"乍然看到他的笔迹,臣妾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其实我应该清楚的,他已经不在了,不可能是他。走到半途,又想到陛下,这才停住了。臣妾险些中了别人的计,若是真叫对方得逞,自己失节还罢,还连累陛下的名声。这一切,都怪臣妾自己心志不坚,才会叫人有机可趁..."
皇帝听她这样说,心中反倒安定了,柔声道:"怪你什么?乍见他的笔迹,一时心情激荡,本是人之常情。那种情形,你还记挂着朕,有什么好怪的?只是日后再遇事,不可这样冲动了。你若出事,叫朕怎么才好?朕只要想一想那个结果,就不寒而栗。"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变得森冷起来。
安抚罢贵妃,叫她去休息,皇帝召来暗卫,递过字条:"去东宫,找到写这张字条的人。"
"是。"
...
临近二更,中途离席的皇帝回来了,最后饮了杯酒,宣布散席。
在太元宫呆了七天的皇亲国戚们,陆陆续续出宫回府。
明微却被裴贵妃身边的宫人叫住了,说是娘娘有请。
博陵侯夫人和颜悦色:"既是娘娘有请,你就去吧。"
明微应了一声,向她施礼道谢,才跟随宫人去见裴贵妃。
后殿的寝居里,裴贵妃已经卸了妆,眼睛微红,瞧着脸色不大好,皇帝坐在她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
待明微行过礼,皇帝露出个没有多少笑意的笑容:"起来吧。贵妃心情不佳,朕又正好有事,劳烦明七小姐陪一陪,可好?"
明微回道:"陛下言重了。娘娘爱重,小女受宠若惊,不敢当劳烦。"
皇帝笑笑,起身时又嘱咐了贵妃一句:"爱妃不要多想,与明七小姐闲话一二,便早些安歇,余下的事都交给朕。"
"是,陛下。"
裴贵妃目送他离开。
明微走近:"娘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太累了?小女懂些推拿之法,不如给娘娘推拿一番,或可助眠。"
裴贵妃露出个虚弱的笑,说道:"那就有劳明七小姐了。"
"不敢。"
宫人搬来锦凳,明微净了手,坐到榻前,请裴贵妃侧过身去,便一下一下给她推拿起来。
裴贵妃发出几声舒适的低吟,过了会儿才道:"有明七小姐在这里,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人屈膝行过礼,鱼贯而出。
明微专注地推拿,裴贵妃时不时低吟两声,中间两人对答一两句,明微问她力量是否适中,还有哪里不适,裴贵妃一一回答。
听起来正常极了。
守在门外的宫人很快困顿起来,不知不觉点起了头。
被明微推拿得极其舒服裴贵妃,都快睡过去了,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明微已经收了手,含笑道:"娘娘,现在可以说话了。"
裴贵妃慢慢坐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抚了抚胸口,握住她的手:"还好有你,不然今天本宫怕是要栽在这个漏洞百出的陷阱里。"
说到这里,裴贵妃自嘲:"本宫还以为自己历经风浪,瞧不上那个小崽子,到头来竟差点被他暗算。这么简单的陷阱也没看出来,真叫本宫自愧。"
明微柔声道:"娘娘是关心则乱。这陷阱虽然简单,却直击人心。那位殿下一贯才智平庸,这步棋却是偶得妙手。您不是栽在他身上,是栽在自己的感情里。"
裴贵妃苦笑一声:"是啊,关心则乱。本宫明明亲眼看着他离开人世,却始终在记忆里走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语气变得坚决:"不管如何,决不能有下次。"
517章 疑点
一个时辰前——
明微看到裴贵妃一个人从窗户挪出来,便知道出了问题。
她再怎么无知,也知道后宫中步步惊险,以裴贵妃的处境,许多事是绝对不能越雷池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奇怪。裴贵妃何许人也,当初皇帝对杨殊动了杀心,她都能不动声色,利用滑胎的机会,将事情摆平。她不但脑子清醒,而且机警敏锐,怎么会轻易被人骗呢?
明微满腹疑问,决定看看再说。
她一路跟着裴贵妃,从后殿出来,越走越是偏僻。并且,她发现有人悄悄跟着裴贵妃。
走着走着,袖口里逸出一阵烟气,化成小白蛇的样子:"大人,前面有动静!"
"动静?"
"嗯,有人也往这个方向走。"小白蛇停了一下,忽然窜入草丛,"您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很快,小白蛇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杨殊大步向她走来,喜气洋洋:"月明星稀,夜风习习,这么巧姑娘也出来看风景?"
明微拍了下他的脑门:"好好说话!"
"哦。"杨殊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你呢?又是为什么?"
"因为两个蠢蛋。"杨殊撇撇嘴,想想又笑起来,"乐死我了,先前我看到太子离席,信王随后也去更衣,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杨殊哈哈笑道:"原本是太子走前头,信王跟着。太子那边不知道得了个什么消息,忽然往回走。信王一时没防备,被他抓到。也不知道太子哪根筋搭错了,硬是扯着信王去赏月。走着走着,两人就吵起来了,这会儿正在扭打。哎呦,可笑死我了,就他们俩还夺嫡呢,真是逗趣。"
明微却没笑,看了看裴贵妃离开的方向,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杨殊看她一脸郑重,摸不着头脑,伸手一指:"在亭子旁边。"
"不好!"明微来不及解释,拔腿就跑。
"哎!你干什么?"杨殊莫名其妙,只能跟过去。
明微飞快往前掠去,看到那个偷偷跟着裴贵妃的宫人,伸手一拂,在对方转过头前,点中对方睡穴。然后追上裴贵妃,压着声音喊:"娘娘!贵妃娘娘!"
裴贵妃吃了一惊,回身一看,见是她,略松一口气。
"明七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紧接着,她看到了杨殊。
"殊儿?"
明微一把抓住她,急切地道:"娘娘,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杨殊也吃了一惊,看看她,又看看裴贵妃。
"这是怎么回事?姨母怎么会在这里?"他脑筋一转,瞬间明白过来,既惊且怒,"是姜盛?他故意引姨母来的?"
裴贵妃原本心乱如麻,看到杨殊,不由抓住他的手:"殊儿!"
杨殊回握住她的,压低声音:"娘,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在这,但可以肯定,这是个陷阱。太子和信王就在前面,这么偏僻的地方,皇子与嫔妃同时出现..."
裴贵妃脸色煞白,纷乱的心情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原来是假的,果真是假的。
她就说,他怎么可能复活呢...
理智回归,裴贵妃不需要他们提点,便领会过来:"既是有人故意引我来,那么下一步就是捉奸了。陛下是不是就在后面?"
明微看了眼小白蛇。
小白蛇化烟窜进草丛,不多时,回来禀道:"来了,那个皇帝来了。"
裴贵妃点点头,推开他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赶紧离开,殊儿,特别是你,尽快回到席上,这个时间点,不能让人把你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娘..."
"快走!他身边有暗卫,离得太近会被发现的。"
"你赶紧走。"明微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我替你看着,只要躲远一点,他们发现不了小白。"
杨殊依依不舍,却又没法子。眼看皇帝马上要到了,只能狠狠心,扭头走人。
明微随后离开。
前两天发现了皇宫密道,她这两天悄悄动手将密道中的大阵修复掩盖了起来,此时正好利用周围的林子藏身。
随后,裴贵妃在路口徘徊,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不多时,皇帝到了。
...
"没人疑心殊儿吧?"
"没有。"明微回道,"圣上撞见太子与信王扭打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席上。"
裴贵妃点点头,略松一口气:"这就好。这事你们万万不能插手,那个人刚愎自用,只能让他自己厌弃太子。"
顿了下,她又道:"可惜了,这回要让信王捡个便宜。"
她在皇帝面前半句话不提太子,只哭诉自责,以皇帝的性子,对太子只会厌上加厌。
他本就不满意这个继承人,现下太子闯了这样的大祸,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如此一来,信王便可趁势而起。
明微却笑了笑,说道:"娘娘,这恐怕未必。"
"哦?"裴贵妃扬了扬眉,露出疑问之色,"莫非本宫漏算了什么?"
明微道:"娘娘,您想想,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嫉贤妒能,却又胆小如鼠,因您盛宠,他一直敬而远之,生怕给自己树敌,怎么会突然对您出手?而且,以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想要扳倒您,必要东宫谋臣全力出马。可是您看,这个计策是不是太过简陋了?不说别的,他想骗信王去望月亭,结果..."
她嘲弄地笑了笑:"连这么单纯的一步棋,都给他搞砸了,怎么都不像精心策划的样子,倒像是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经她这么一提,裴贵妃也领会过来了:"也是。太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本宫这些年与他相安无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我怀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您也知道,单论心机,太子根本不是信王的对手。"
裴贵妃懂了:"你是说,信王在其中做了手脚,引得太子仓皇出手?"
"不错!"明微又道,"您发现没有,这其中有个疑点。只有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才会想到利用永溪王的笔迹引您过去。我可以向您保证,太子先前不知道此事,怕是他猝然得知,才会突然出手。"
有傅今这个眼线,太子想什么做什么,他们一览无余。
两下对比,很容易发现,太子知道了一些先前不知道的事。
这要真是信王做的手脚,拔掉太子的同时,便可以同时打击信王!
518章 打听
宫门前,安王伸长脖子张望。
看到杨殊出来,他一蹦三尺高:"大侄子,这边这边!"
杨殊看到他,头都大了。
这会儿宫门人正多,安王一喊,几乎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行了行了!"杨殊快步走过去,"喊什么喊?"
安王嘻笑:"怎么,被人喊大侄子不习惯?这你可没办法,谁叫你低一辈呢?快叫声三叔来听听。"
杨殊皮笑肉不笑:"天色已晚,三叔您老人家还不回府呢?"
"晚什么晚?才二更呢!再说,大哥和二哥不也没回吗?"
说到这个,他回过味来:"对哦,大哥二哥人呢?他们中间离席,怎么那么久没回来?好像散席也没见到人,对吧?"
和安王要好的几个纨绔附和,其中一个道:"是没见到,而且陛下也没问起。"
太子和信王的座次很显眼,皇帝绝对不可能没看到。
他们俩中途离席,一直没回来已经很奇怪了,皇帝还半句不问,怎么想怎么不对...
一行人说话也没避着人,那些准备回府的皇亲国戚一听,也起了疑心。
有心人再细细回想,越想越是心惊。
说起来,太子、信王、皇帝三个人都在中间离了席,后面回来却只有皇帝一个人。他不问,莫非知道太子和信王在哪里?皇家宴会,散席时不在场是失礼,正常情况,肯定会等他们回来的。
始作俑者的安王嚷嚷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便在安王妃的催促下动身回府了。
太子和信王那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在皇宫里失踪吧?要是他们真有事,身边的人肯定会上报的,用不着他操心。
然而有心人却着手打听这事的内幕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元宫的人那么多,总有一两个撞到的。
于是,这些简陋的消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面貌。
宴席中间,有人看到太子和信王在一起,似乎争吵起来了。
皇帝匆匆离席,不知去了哪里。
太元宫当值的小内侍,确定皇帝回后殿的时候,带了太子和信王。
散席时,出来的只有皇帝一个。
所以说,太子和信王被扣在后殿了?
对了,中间还有个插曲。那位铁面无私的京兆尹蒋大人,奉命进了太元宫,后来也没有出宫。
种种迹象说明,太子和信王这是犯事了啊!
难道要变天了?
随后几日,众人发现,太子和信王还是不见踪影,皇帝仍然半句不问,反倒蒋大人频繁出入皇宫,先前的疑问酝酿成了不安。
这是真出事了啊!
就是不知道是太子倒霉,还是信王倒霉,又或者两人一起倒霉。
在两位皇子争斗中站了位的,个个坐立不安。
东宫和信王府,使尽浑身想打听消息,然而皇宫里安静如磐,除了知道太子和信王在太元宫,再打听不到任何细节。
...
"傅先生,这要怎么办?"文渊急得不行,揪着傅今连声问。
傅今扭了扭刚刚写完字的手腕,声音不急不徐:"文大公子莫急,这事,急不来的。"
"哎呀,傅先生!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想个法子啊!"文渊哪是他一句话就能劝住的,整个承恩侯府的荣耀,都在太子一人身上。前几日做法事,才出了承恩侯夫人被当逐出宫的丑闻,还没缓过来,就得到太子被困的消息。
万一太子倒了,承恩侯也就跟着一起完了!
傅今继续写字,一边写一边道:"某这便是在想法子。大公子应当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咱们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说明圣上已经下了决心。这个时候,万万乱不得,书法可静心,先把心静下来再说。"
文渊可没有他这个境界,只追着他问:"那先生静下来了吗?可有法子了?"
傅今默不作声,运笔如行云流水,一字一字写得认真。
直到写完了十张大字,他才抛下笔,长出一口气,对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耐着心的文渊说道:"殿下与信王一起被囚,有三种可能。其一,殿下做什么事,信王牵扯其中。其二,正好反过来,是信王做什么事。其三,两人都犯了事。"
"还有呢?"
"第二种,自然是最好的情况,殿下只是被牵连了,不日便能脱身。第三种,虽然有点麻烦,但还有运作的空间。难办的是第一种,倘若犯错的是殿下,于我们就是灭顶之灾。"
"那要如何?"文渊急切地问。他跟随太子多年,总觉得第一种情况...是最有可能的!
太子没有信王的心机,正面对上,向来只有被他坑的份,能全身而退就算好的了。
傅今慢慢揉着手腕:"就算是第一种,也不一定是死局,我们还可以弄成第三种。"
"傅先生..."
傅今抬起手,打断他后面的话:"逼不得已,现下只能通过非常渠道,先弄清楚殿下的处境了。"
文渊愣了下:"您说的非常渠道是..."
傅今淡淡道:"玄都观。"
当日除了内侍宫人,皇亲国戚,太元宫最后的便是玄都观的道士。
他们相对自由,本事又大,知道的事情只会比他们多。
而且,皇帝虽然隔绝了内外的消息,却把玄都观的仙长们都放出去了。
文渊大喜:"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好上次您劝动了殿下,与国师和解,我这就安排人去玄都观!"
下午,文渊派去的人便回来了。不负众望,带回了消息。
傅今听完,点了点头:"好了,现在确定是第一种。"
文渊六神无主,向他讨主意:"傅先生,这要怎么办?"
"不是说了吗?是第一种,就把它做成第三种。"
他饮了口茶,慢慢道:"我们现在知道,宫里在查一件案子。既然是案子,就一定有线索。那位蒋青天,恰是我的学生,他的脾气,我十分了解。他查案只看证据,我们只要在这方面干扰他,就能达到奇效!"
文渊听他发号施令,没到晚上,便得知了一件关键的消息。
"殿下伪造了一张字条,现下反倒成了自己的罪证。"傅今道,"那我们就再造一份罪证,将信王拖下水!"
519章 审案
傅今去了御宝斋。
御宝斋做的是笔墨生意,东家是个读书人,自身才学寻常,却极仰慕名士。
他家挑客人,若是不通文墨,哪怕是皇亲勋贵,都不给什么好脸色。而傅今这样的大儒,刚一露面,就被热情地迎进去了。
这种歧视,在文风盛行的年代,不但不会为人垢病,反倒成了品行高洁的象征。
因此,御宝斋虽然只是间笔墨铺子,在士林间却是名声极好。
"傅先生,您可好久没来了。"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奉上茶来。
傅今端起来,先观色再闻香,最后饮了一口,笑道:"好茶,这是南边来的碧螺春吧?咱们齐国产的没有这股子清香。"
掌柜翘起大拇指:"还是傅先生识货,这碧螺春是东家跟南边商人买的,总共也才两斤,东家宝贝得很,也就是傅先生来了,才拿来招待。"
傅今哈哈一笑:"多谢钱小友这样高看,傅某不胜荣幸。"
掌柜趁机道:"您若是要谢,不如留一副墨宝,东家可是心心念念许久了。"
傅今揉着手腕笑道:"那还不赶上笔墨?"
掌柜大喜,连忙吩咐伙计:"快!笔墨纸砚,都拿最好的来!"躬身伸手,"傅先生,请。"
傅今进了楼上雅间,伙计呈上笔墨,掌柜道:"写字需静心,你们都退下,下面守好了,别让旁人打扰傅先生。"
伙计答应一声,将闲杂人等都清理了。
雅间的门一关,二楼再无旁人。
掌柜收了脸上的笑,肃容向傅今拱了拱手:"先生。"
傅今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问道:"殿下那边有确切的消息?"
"是。"掌柜捡着要点,飞快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取出一叠纸张,"那边仿的便是这些笔迹。"
傅今接过来,翻看了一遍,轻轻点了点头:"这事,要从两方面同时下手。除了搅乱这潭浑水,还要将信王做的手脚暴露出来。某心中有数了,你转告殿下,这个紧要关头,什么也别动,动了就是错。"
"是。"
傅今离了御宝斋,在街上转了一圈,去了吕相府上。
他进去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吕相府的管事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
一踏出去,吕相府的门便"咣当"一声,重重关上了。
...
第二日朝议结束,吕相却没离开。
皇帝心知肚明,问道:"吕卿有话要说?"
吕相躬身:"圣上数日未提,想来其中另有曲折。然而太子乃是国本,老臣还是要问上一问。敢问圣上,太子犯了何错,要拘禁宫中?"
皇帝倒不生气,温言道:"此事吕卿不提,朕也要与你分说的。只是时候未到,才没有提及。既然吕卿问起,朕便与你交待几句。"
他便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这是朕的家丑,不好公之于众,这才三缄其口。"
吕相道:"原来如此,是老臣太心急了。"他顿了一下,"不过,事关太子与信王,这不只是家丑,更是国事,圣上早晚还是要有交待的。"
"朕知道,朕也在等结果。待蒋文峰查清其中内情,朕便会发落。"
吕相却直言相问:"倘若此事为真,圣上要如何发落太子?"
皇帝拧起眉头,沉默不语。
吕相在心中一叹,说道:"不管圣上要如何发落,都要叫人心服口服才好。"
皇帝道:"到时候,朕会叫政事堂诸位爱卿做个见证。"
吕相得了保证,见好就收:"臣等候圣上传诏。"
...
太子和信王,自那日起,便没离开过太元宫。
他们一人关一间房,做起了邻居。
相比起太子的焦灼,信王的心情好极了。
他设计挑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太子会这样急,做出这样的蠢事了。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可见,这皇位注定是他的,他就是天选之人!
暂时出不去算什么?太元宫景色好,就当休养喽!顺便欣赏一下太子的丑态,连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蒋文峰查案很快,五日后,便有侍卫到来,将他们押解出来。
信王心情好,与侍卫队长套近乎:"单将军,可是父皇要见我们?是不是事情已经查明了?"
那侍卫队长铁面无私,淡淡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殿下到了便知。"
信王也不生气,笑着点点头。
不多时,两人被押进明光殿。
信王抬眼一瞧,心里打了个突,不禁收敛起笑意。
殿内人倒是不多,然而,个个身份不凡。
皇帝端坐,两边是政事堂七位相爷与蒋文峰。首相吕骞得了赐座,他的对面也有一方锦凳,信王凝目一瞧,坐的却是福王姜会。
福王并非太祖血脉,而是其族兄后人。
姜氏族人稀少,太祖登位后,寻访到一位接济过他的族兄的后人,封了福王。
这位福王与皇帝同辈,然而年已古稀,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很高,目前任宗正之职。
居然连福王都在,信王意识到这事大了。
但他很快兴奋起来。
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说不准姜盛这个太子就当到头了!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
太子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信王正色庄容,一丝不苟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两人高下立判。
太子被关了这几日,消息传不出去,也见不到皇帝,早就被自己想象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现下有了机会,只记得喊冤了。
信王淡淡扫过他一眼,面上不露,心里已是笑翻了天。
这个蠢货,自己赢定了!
皇帝冷冷扫过一眼,出声:"蒋卿。"
蒋文峰出列:"臣在。"
"开始吧。"
"是。"
这是蒋文峰审过最高规格的案子。
观审的不但有政事堂七位相爷,还有福王和皇帝,而审的是太子与信王。
这也是他审过最不符合法度的案子。
没有状纸,看不到苦主,连个记录证词的文书都没有,而且也不由他宣判。
然而,此案的结果关系到储君的名分,未来的帝位,甚至齐国的未来。
蒋文峰转过身,面对太子与信王,问出第一个问题:"两位殿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世间的事,只要做过,必然留下痕迹。如果事情是你们做的,现在说或可从轻发落。你们,可愿招供?"
520章 隐情
明微在事发的第二天,便出了宫。
纪家不到那个层次,丝毫不知当晚惊险。
过了几日,纪凌听到些风声,悄悄来寻明微说话。
听他绕来绕去说了一堆,明微"扑哧"一笑,直言:"表哥想问太子的事?"
纪凌看她一脸坦荡,便也放开了说:"太子如何,与我们家干系不大。表哥只是担心你与越王,是不是牵扯其中。"
明微心知,那些生意纪凌过了手,以他的聪明才智,必然对他们的事有所察觉。他不说,只是这事不好开口,现在他问了,自己再隐瞒就愧对他了。
她道:"表哥放心,这事我们并未插手,是太子自己犯了事。"顿了下,她又道,"信王也有份,这事只怕会朝堂动荡。"
"这么严重?"
明微笑着点头:"严重也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干的。表哥你又没站队,舅舅更是不通政务,他们动荡他们的,咱们只管过咱们的。表嫂要七个月了吧?真快,过不了多久就生了。"
提到未出世的孩子,纪凌露出笑意:"嗯,也就两个来月了。"
表兄妹说了些闲事,便散了。
这边刚和纪凌说完话,那边安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巷口。
明微上了车,半个时辰后进了一座园子。
却是安王妃邀她来玩。
天气正热,本不是游玩的好时候。安王妃与明微玩了会儿牌,又一起吃了冰饮,说道:"这天一热,我精神就不好,现在困顿得很,想睡一会儿,明七小姐不介意吧?"
明微自然不介意。
安王妃便叫来侍婢:"天气这样热,领明七小姐去水阁纳凉,你们小心伺候着。"
侍婢恭敬应下:"明七小姐请。"
安王这座园子布局极好,里头挖了个人工湖,水阁就建在湖上,凉风习习,确实是避暑的好地方。
明微进了水阁,侍婢就退得一个也看不到了。
她坐在栏前看鱼儿嬉戏,没一会儿,身后便响起声音:"叫你出来可真不容易。"
明微头也没回,说道:"已经很容易了好吗?那些高门千金会像我一样随便出门?"
这倒也是。可是...
"我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杨殊坐到她身后,蹭过来,"要不我们把日子定了?"
这日子是什么日子,两人心知肚明。
明微推开他,心硬如铁:"想定日子,你可以换个未婚妻。"
杨殊摸了摸鼻子,嘀咕:"真无情。"
他是百般试探,可惜她死咬着只占位,不给名分。
"你最近跟安王挺好的啊!"明微说,"居然请动安王妃帮你。"
杨殊往栏杆一靠:"他贴热脸,我总好给冷屁股吧?我们俩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真说起来也是我欺负他居多,他都不计较,我有什么好计较的?"
明微伸手摸摸他的头:"真乖。"
杨殊一把抓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么乖,有没有奖励啊?"
明微低笑,凑过去亲了下面颊。在他揽过来想更深入的时候,无情地拍开:"先说正事。"
杨殊不满,摊着耍赖:"亲完才说,不亲不说。"
"哦,那你就不说吧。"
"..."杨殊拿她没办法,只能再贴上去,说,"那事,今天应该会有结果。"
明微转头看着他。
"朝议结束,七位相爷一个没走,蒋大人也留了下来,而万大宝请了福**宫。"
明微明白了:"这会儿宫里在审案?"
"嗯。"杨殊把玩着她的手指,越看越是好吃,忍不住放口中咬了又咬。
他咬得不疼,明微便由他去。
"傅先生那边呢?"
"万事俱备。"杨殊笑道,"太子肯定要倒霉,信王大概以为自己能上位,先让他得意一会儿,马上就会打落原形。"
明微点点头,说道:"我想起一件事。"
"嗯?"
"在我那个历史里,太子是因为酒后失德被废的,野史上说,他调戏了后妃。这件事发生,我琢磨了一下,真相极有可能便是如此。太子意图陷害信王与裴贵妃,结果却被信王反杀。"
就太子那心机,怎么玩得过信王?她的历史里,太子可没有傅今帮忙。
杨殊默了默,说道:"那姨母..."
明微歉意地看着他:"十年战乱,遗失了许多记载。我只知文帝晚年想与裴贵妃同葬,却没有成功。这么一想,娘娘应是性命无忧。"
杨殊很快就放开了:"反正你回来了,我们可以重建历史。那些事还没发生,一切都能改变。"
明微望着他,目光含笑:"嗯。"
...
太子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蒋文峰。
谁都知道,蒋文峰先前说的是套话,怎么会自行招认?他自是嘴硬到底。
蒋文峰也不多劝,便开始梳理案情。
递纸条的小宫女落了水,原本死无对证,然而蒋文峰找到了他杀的证据,查出推她下湖的人。
那个内侍瑟瑟发抖,蒋文峰当众抽丝剥茧,证实他与东宫有关。
侍卫又在太元宫的路上发现了跟踪裴贵妃的宫人,证据再次指向太子。
最后是那张字条,润玉纸只有宫中和诸王府有,溶花墨的去向,查了御宝斋的记录,只有东宫在几个月前购进几块。
给万大宝递话的人没找到,但是前面三条证据已经足够了。
"孽障!"皇帝怒斥,"到了现在,你还不认罪?"
太子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信王得意极了。
这中间,他可没有做任何手脚,只将当晚太子拉着他去望月亭的事说了一遍。
现在证实是太子陷害他与裴贵妃,那他也是苦主啊!
只要太子定了罪,储君之位必然落到他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蒋文峰上前禀道:"圣上,还有一个疑点。"
皇帝按住怒火:"说。"
蒋文峰转头吩咐:"带四号证人。"
"是。"
看到被侍卫带上殿的证人,信王心一紧,脑袋嗡了一声。
这个畏畏缩缩的老婆子,不就是他安排透露裴贵妃真实身份的阮婆么?
521章 废储
蒋文峰禀道:“臣追查宫人死因之时,发现宫中失踪了好几个人,便顺着线索查了查,结果就查到了这个婆子。”
太子一看到阮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抬头喊道:“父皇!这事怪不得儿臣,是她发现儿臣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要害儿臣,儿臣、儿臣只是先下手为强,都是为了自保啊!”
然而,几位相爷面露叹息,扭开了头。
郭栩抽了抽嘴角,简直不忍心看。
他怎么蠢成这样啊!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谁害他。
皇帝目光冷漠地注视着他:“哦?是谁要害你?”
太子怨忿的目光投向屏风,裴贵妃就在那里。
皇帝闭了闭眼,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蒋卿,你继续吧!”
“是。”蒋文峰转过身,“阮婆,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还不老实招来。”
阮婆“扑通”跪地,拼命磕头:“陛下开恩,大人开恩!老奴是被逼的!老奴就是个洒扫的粗役,从来没有近身服侍过贵人……”
她将当日的话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这事本身不复杂,然而,其中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称得上是皇帝污点的大秘密。
郭栩听着听着,差点跳起来。扭头一看,几位相爷都很平静。
所以说,几位相爷心中都有数,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郭栩一直自得于年轻高位,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之前自己之前根本就是虚高。
这几位相爷,才是深藏不露。
蒋文峰也很平静,待阮婆招供完毕,道:“所以,逼迫你的就是那位兰芝姑娘?”
“是。”
蒋文峰继续吩咐:“带五号证人。”
下一个被押上来的人,正是投了太子喜好的兰芝姑娘!
信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他根本没料到会有这出,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他比太子聪明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免得做多错多。
现在只悔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及时灭口?
“兰芝,”蒋文峰继续问案,“你可以说还是不说。说,或可从轻发落,不说,那也无妨,本官自有法子查出你的来历。”
兰芝战战兢兢。
在她之前,已经有例子摆在面前。那个推小宫女下水的内侍什么也没说,照样被扒掉了底细。
她心一横,闭着眼睛一指:“是他!指使奴婢的人是他!”
众人顺她所指看去,却是——信王。
信王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想要辩解:“父皇……”
太子原本浑浑噩噩,此时却是一个激灵,吃惊地看着信王。
“是你干的?所以是你陷害孤?”他拔高声音,质问。
信王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想向皇帝解释。
他刚张嘴,太子忽然扑上来,一拳打在他脸上,一边打一边怒骂:“姜成!你这个阴险小人!在父皇面前装得温良礼让,背地里阴险毒辣!你就是看中了太子的位置是不是?以为害了孤就能上位?”
骂完了信王,他又对皇帝喊冤:“父皇!您看看,这都是他的奸计啊!是他故意挑拨,儿臣才……父皇,您千万要看清他的居心啊!”
信王勉强挣脱,脸上已经乌青了一块,也跟着喊冤:“父皇!儿臣可没有鼓动他做这样下作的事,儿臣也是始料不及啊!”
皇帝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挥了挥手,命令侍卫将两位皇子带下去。
太子和信王的喊声逐渐远去。
那些证人也被押解下去,想必这些人,活不过今晚。
屋里只剩下皇帝、七位相爷,福王,以及蒋文峰。
长久的沉默后,皇帝长叹一声:“诸卿,这事你们怎么说?”
几位相爷都将目光投到吕骞身上。
吕骞默然片刻,起身禀道:“圣上,此事罪证确凿,请您发落。”
其余几位相爷立时出声附和:“请您发落。”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亲王,他们当臣子的能怎么说?只能是请皇帝作主了。
皇帝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疲惫之意,说道:“今日叫诸卿与福王兄过来,也是朕拿不定主意。朕有五个皇子,老四和老五才刚读书,还不知心性。若是发落了太子与信王,储君之位该如何是好?”
众位相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开口。
听这意思,皇帝是想废太子了。
这事太子确实干得不地道,插手后宫,暗害庶母,算计兄弟,这些都是品性问题。
坐在皇位上的人,可以没有多少才能,但绝对不能没有品德。
便是先前支持太子的,这时候也没法为太子说话了。
废了太子,那得再立一个。
原本信王是可以的,论才能他比太子还强些,偏偏他也跟着犯了事。
能当相爷的人都不傻,信王那个局,分明引着太子对付裴贵妃。
所以,他的罪名和太子是一样的。既然太子无德,那他也没那个资格当储君。
这两位一出局,剩下只有三位皇子了。
四五两位皇子年纪太小,看不出来。安王倒是成年了,却一向浪荡……
这立谁都不合适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老老实实当见证的福王开口了:“陛下,您这是不必要的忧虑。”
皇帝愣了下,看向他:“福王兄有什么高见?”
福王干枯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摸着胡须道:“您还有三位皇子呢!四皇子与五皇子总会长大,再有五六年,他们就十三四岁了,好与不好,到时便能看出来。再说安王,那小子是不像话了点,可您从前也没怎么管他,焉知他管不好?我看哪,这事就顺其自然,该发落的发落,该教导的教导,船到桥头自然直。”
皇帝一想,这话也有道理。
他身体是不好,但也不至于熬不下去了。只要有这几年时间,三个儿子总能教出一个吧?反正,这两个是不行了。
他点了点头,唤道:“郭卿。”
郭栩出列:“臣在。”
“拟旨,太子姜盛无德,废太子位,信王除王爵。”
“是。”
郭栩神情肃然,心思却已经飞了。
先前他还在想,那位要上位挺难的,没想到太子和信王就自己找死了。
这才是天选之人吧?
522章 不走
废太子的圣旨一下,朝野震惊。
皇帝登位当年,便立了太子,这都二十一年了,居然说废就废了?
而且一废废两个,连信王也一并除了爵。
这么一来,安王岂不是要上位?
一时间,原本门庭冷落的安王府,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人临时抱佛脚。
安王自己也是懵的。
他混了二十年,被忽略得彻底,平日来往的都是些纨绔,哪里懂得人情往来。
被汹涌的访客吓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性关门称病,谁来都不开。
汪记铺子里,傅今感叹:"安王可真是误打误撞,这个时候,他闭门谢客是最合适的应对。"
皇帝本来就没下决心立他,要是他这个时候飘了,定会惹得皇帝不喜。
他的背后,扮成男装的明微端着酒杯笑道:"要不怎么说,真正有龙气的人是安王呢?"
提起这个,傅今奇道:"明姑娘,你真能从面相看出真龙天子?"
明微回道:"其实没有那么玄妙,能看出贵相,但最终成为真龙,还是要靠现实里的努力。所谓命运,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有时候,人定更能胜天。"
"也是,如果一切都是命定,那大家还努力做什么?三分命三分运,剩下的都得靠自己。"
"正是如此。"
明微问他:"现下太子已废,先生还回去吗?"
傅今笑道:"自然要回的。像我这样一个名士,怎么能捧高踩低?太子虽然废了,可我还是他的老师,对吧?"
"可是废太子如今被圈禁,回去先生怕是不得施展。"
傅今慢悠悠饮下一杯酒,才道:"这个时候,不施展才是对的。我原以为,要再费些功夫,才能叫太子与信王同归于尽。哪知道我们运道这么好,他们竟自取灭亡。太子与信王同时落马,现下正是动荡的时候,无论我还是殿下,都要更加小心,不可轻动。待尘埃落定,别人不再关注此事,我们再出山。"
明微不禁笑出声来:"太子被废,傅先生不离不弃,这名望又要上升了啊!而且还能借机避祸。一举两得,真是高明。"
"一般一般,姑娘客气了。"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傅今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走之前交待:"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联系我。最起码半年,我不会出府。"
"若是有意外情况呢?"
傅今道:"除非性命攸关,不然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的。"他伸出手掌数了数,"宫里有贵妃筹谋,朝堂有我那学生看着,殿下身边有宁大侠那样的高手,还有国师大人里外通消息。而且政事堂那边,你们不是也埋了条线吗?更不用说宗大将军。明姑娘,我们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若是都展露出来,必会震惊朝野。现下所缺的,不过是个契机。现下太子与信王已经扫除,我们静待契机来临便可。"
...
傅今出了汪记食铺,没有坐车,就那样徒步回到御街,进了一座府邸。
这里原是前朝的王府,一直荒废着。废太子的诏书下来,太子便从东宫迁到了这座旧王府里。
王府简单地修缮过,外墙加固了一层。外边有禁军守门,里面的人想出来,都要经过他们的统领。
这位统领对傅今甚是客气,见他回来,没有为难,倒是多了几分佩服:"傅先生还回来啊?"
傅今笑道:"自然要回来,收了束脩,哪有教了一半跑路的道理。"他将手上提的纸包分给统领,"汪记的猪头肉是京城一绝啊!某怕是有一阵子吃不着了,今日去吃了个痛快。将军若是不嫌弃,拿去佐酒吧!"
统领高兴地道:"真是巧了,我也好这一口。先生想吃,只管叫人买去,不会吃不着的。"
傅今谢了他,留下那包猪头肉,进入旧王府。
他没有回自己的书斋,而是去了姜盛那里。
他到时,屋外跪了一片人,屋里还传来摔打碎瓷声:"滚!叫你们滚没听到吗?以为孤不知道你们想什么?当初一个个巴着孤,现在都在心里嘲笑是不是?要走都走!孤不需要你们!"
"先生!"姜盛的近侍看到傅今,如同看到了救星,"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太子...大皇子正生气,我们都劝不住。"
傅今将手里的猪头肉递给他,含笑道:"别担心,这里有我,你们退下就是。"
说罢,他进了屋。
姜盛此时赤红着眼睛,一脚踹倒侍妾,觉得不够出气,又踹了几脚。
那侍妾痛极,却又不敢喊出声,只低呼几句,眼睛含泪。
"殿下。"傅今仿佛什么也没瞧见,声音温和,一如往常。
姜盛看到他,愣了一下,怒火稍稍冷却。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傅今拱了拱手,笑着回道:"方才出府,去汪记买了些猪头肉下酒,殿下可要一起?"
姜盛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先前问起傅今,近侍说是出门了。
废太子不过短短时日,他身边的人走的走辞的辞。东宫那些属官,都是朝廷任命的,他既然被废,不想跟的便可以不跟。还有那些清客,请辞的还好说,不少人卷了铺盖就走,连招呼都没打。
有些人不死心,等到了王府,一看如此破败,吃穿用度降了一等不止,渐渐生了离心,又陆续走了不少人。
姜盛一日日受打击,听说傅今出门,以为他也走了,这怒火就再也摁不住了。
哪里想到,傅今又回来了。
傅今看了眼那侍妾,轻飘飘道:"赶紧叫人来收拾收拾,哪能让殿下住这么乱的地方?"
那侍妾低应一声,吃力地爬起来,出去喊人了。
不多时,屋子恢复了整洁。
傅今吩咐摆上酒菜,屏退侍婢,请姜盛入座。
姜盛看着傅今给自己满上酒,忽然醒悟过来,握住他的手,带着哭音说道:"到头来,不嫌弃孤,肯留在孤身边的人,还是先生。先生,孤错了,不该不听您的教诲,冲动行事,以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523章 清净
傅今温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殿下犯了错,是我教导无方,如何能抛下殿下一走了之?"
听他这么说,姜盛哭得更惨,都要嚎起来了。
"来,敬殿下一杯。"
姜盛一边抽抽答答,一边端起酒杯。
酒入愁肠,又伤心了一回。
傅今看他冷静下来了,终于道:"殿下不必如此伤怀,虽然此番落难,却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姜盛愣了一下:"翻身?先生是说..."
傅今慢吞吞嚼完一片猪头肉,说道:"祸兮福所倚,殿下先前是一把好牌,但也太显眼了,人人都盯着,只要出一点错,都会无限放大。譬如圣上,对殿下期望甚深,因而有一点点不合心意,便会不满。可现在不一样了,殿下犯了那样的大错,圣上对您失望到了极点,甚至都放弃您了,这个时候,您只要做一点点好事,都会让他觉得欣慰。"
"是这样吗?"
"人就是这样,好人只要做一点坏事,就会被众人唾骂,而反过来,坏人只要做一点好事,倒是人人感怀他良心未泯。"傅今微微一笑,"殿下,虽然圣上废了您的太子位,可剩下的三位皇子,他也不满意啊!您与信王出局,现在出头的便是安王,他是什么性子,您是清楚的。"
姜盛不知不觉点了头。
傅今继续道:"安王浪荡了二十年,他能马上改好吗?怕是不能。先前是圣上不关注,您和信王这一退出,所有人都盯着安王。论才学,您自幼由大儒教导,论能力,您十几岁便开始学习政务,而安王呢?不学无术这四字,不算冤枉他吧?"
姜盛再次点头,思路已经跟着跑了。
"所以啊,让他先风光着,慢慢的,圣上便会拿他与您对比,处处不满了。"
姜盛越听越激动,一口灌下杯中的酒,结果饮得太急,咳了起来。
待他顺过气,眼睛亮晶晶的,虚心求问:"先生,那孤要怎么做呢?"
傅今吐出两个字:"悔过。"
姜盛道:"这容易,孤每日写一封认错的奏折给父皇,虽然现下他还生气,怕是不会理会,但是积得多了,总会被孤的诚心感动。"
傅今笑着摇头:"殿下这个法子虽然不错,但是太明显了。"
"那要怎么办?"
"求道。"
姜盛愣了下:"求道?"
"不错。"傅今道,"圣上对您还是留了情,您的名字还在玉牒上,仍然是皇子。您去玄都观请仙长来讲道,想必国师大人不会拒绝。"
"这有什么用?"姜盛不解。
"给您的转变,找一个合理的原因。您因为圈禁太过无聊,便请了仙长来讲道。玄门道法,微妙精深,您渐渐领会其中奥秘,沉浸其中,开始反省以往的过错。然后开始抄经,一部一部地抄,积累够了,便请玄都观的仙长带回去烧了。一半给圣上,一半给皇后娘娘。您什么都用说,自然有人将您的表现报到御前。"
姜盛抚掌:"妙啊!玄非对父皇最是忠心,孤每月祈福,他一定会告诉父皇的。"
"正是如此。"傅今又给他满上一杯酒,"您晚些去见皇子妃娘娘,要跟她说,连累她吃苦了,日后对她更要敬重怜爱。旁的人,您可以不理会,但一定不要发怒责罚。"
"为什么?"姜盛不解,"她娘家在朝中没多少势力,又不能助孤翻身。"
傅今笑道:"您的岳父虽然官职不高,可在士林中颇有声名,学生遍布朝野。殿下,您要知道,当初给您选妃,便是选未来的皇后,圣上怎么会轻忽呢?除了圣上,您还要让天下人相信,您已经痛改前非。天下之口,便是士人之口,您握着这么有力的条件,怎能不用?"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姜盛瞬间明白过来了。
半个时辰前,他还觉得人生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希望,此刻却仿佛看到了曙光。
"孤明白了。"姜盛激动地握住傅今的手,"要是有朝一日,孤重登储君之位,必叫先生名扬天下!"
傅今笑着举杯,与他对饮最后一杯,起身道:"殿下明白就好,这王府虽然破败了些,倒也清净,某正好借机治学,写一本著论。"
姜盛感激涕零:"先生声名远扬,您的著论一出,必叫天下人瞩目,到时候,他们又会记起孤这个废太子了。您费尽心思,孤真是无以为报。"
傅今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想得还真多,也不解释,只笑一笑,施礼告退:"殿下好生休息。"
傅今袖着手,慢悠悠出了书,回身看了看站在廊下目送的姜盛,露出一个笑。
姜盛还以为他是安抚自己,连忙回了一笑。
哪知傅今转回头便嗤了一声。
他还得在这里留半年呢,当然要把这傻子安抚住,免得他作天作地,打扰自己清净。
抄经?这法子虽然还行,可谁说安王就不如他呢?
安王那是从小没人管,真论起脑子,怕是比他聪明几倍不止。
至于太子妃的娘家...学生遍布朝野不假,可哪个有风骨的,会去捧废太子?
随便糊弄几句,就能得个清净,何乐不为?
被糊弄的傻子此时兴奋不已,根本睡不着,当下吩咐侍婢,去见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家教好,突然从云端掉下来,经过这几日适应,也慢慢适应了。
废了太子之位,后院倒是前所未有地和谐起来。
文如是早就死了心的,文莹也渐渐认了命。
以前心比天高,进了东宫才知道什么是后宫手段。别说太子妃,她连文如都玩不过。
现在倒好,连太子都给废了,还争什么呢?
于是,文家姐妹息了内斗的心,日日来与大皇子妃作伴。
姜盛在前头发脾气,她们都知道,可谁要管?
男人反正靠不住,一生气说不定还打人。算了,省省心熬日子吧!
然后太子就来了。
一屋子女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出来迎接,生怕他把脾气发到自己身上。
哪知太子不但不发火,脸上还带笑,语气平和地叫她们起来,又说要和大皇子妃说话,让她们先行退下。
大皇子妃也是纳闷不已,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虽然不知道姜盛为何态度大变,反正是好事,这日子将就着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