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装
苏文铤飞回驾驶室,电脑上那个不可关闭的窗口已经自动消失了,现在显示的是正常的电脑画面。
经过一番查询,苏文铤自语道:“看来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几乎与那个世界的历史轨迹一致!”
意识回归大明王朝。
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消失了。
……
很快,大船靠岸,这里的码头已经属于松江府地界了。
苏文铤、柳如是、梦竹,还有克伦威尔等人离船上岸,苏文铤等人要在此稍作休息,休息完毕后再雇船沿泖河直下,直达华亭。
克伦威尔则告辞,他假扮成传教士的徒弟,先一步坐船到华亭,找传教士“师父”去了。
那驾船掌舵的老叟得了十两黄金,早已没了再干这个行当的心思,等苏文铤等人离船上岸后,老叟倒也干脆,就地将大船售卖,又得了一些银钱,老叟怀揣着大量金银离开此处……
休息一阵,苏文铤又雇佣了一条小船,沿着泖河,顺流而下。
小船的船头,苏文铤和柳如是并肩坐在一起,看着沿途风景。
“公子,奴家怕……”
在某一刻,柳如是怕兮兮的说道。
“怕什么?”
“这小船摇摇晃晃的,奴家怕摔进河里。”
柳如是说着,往苏文铤身边移动了一点位置,更靠近苏文铤了。
“没事,柳大家你不用怕,等你摔进河里之后呢,我就可以把你救上来。”
苏文铤侧头,看着柳如是笑道:“我水性很好的哟!”
柳如是呆了呆,公子……怎生如此不解风情了?
“公子,奴家……冷。”
柳如是抱住双臂,不住上下摩擦,似乎很冷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文铤。
“哦,柳大家你冷啊,这简单。”
苏文铤转头,扯着嗓子喊道:“梦竹,梦竹,你家小姐说冷!”
“来了来了,小姐,你冷吗?”
梦竹迈着小碎步从船舱中跑出来,关切的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脑袋晕乎乎的,迎着梦竹关切的眼神,点头道:“有点。”
梦竹是个称职的侍女,也是一个与主人情同姐妹的侍女。
所以,梦竹也在船头上坐下了,坐在柳如是身边,将身子靠在柳如是身上,倚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小姐,好点了么?”
“嗯,好点了。”
柳如是欲哭无泪,目的没有达到,结果还招来一个超级无敌大灯泡……
柳如是百思不得其解,奇怪了,以前的苏公子,恨不得将她缝在衣服里,老想着占她便宜的。
可是现在……
“难道说我脸上有脏东西?”
柳如是心中想到一种可能性。
“梦竹,去把铜镜拿来。”
“是,小姐。”
不一时,梦竹取来铜镜。柳如是赶紧拿镜子一照,没问题啊,妆容还是那么精致,眉目五官还是那么惹眼,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柳如是将铜镜还给梦竹,道:“梦竹,我不冷了,你去船舱里玩吧。”
“是,小姐。”
梦竹不疑有他,径直返回船舱。
梦竹走后,柳如是心中已经下定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让她脸蛋绯红,似乎都能滴下血珠来。
既然公子不上道,那么我就主动好了。
可是主动,对于天生脸皮就薄的女孩子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克服羞耻。
慢慢靠近了,柳如是好似无意识似的慢慢靠近苏文铤,直到某一刻,柳如是的臻首斜靠上苏文铤的肩膀,半个身子都挨着苏文铤,显得非常亲密。
然而就在此时,柳如是忽然“啊”的一声大叫。
因为苏文铤趁柳如是的臻首靠上他肩膀的瞬间,他微微往后一倾斜,让柳如是靠空,同时,苏文铤再一把拽住柳如是的手臂,顺势往下一拉。
柳如是根本没有料到苏文铤会来这么一出,整个身体重心不稳,上半身直接倒在苏文铤怀里。
柳如是被苏文铤这一出弄得花容失色,头上的发饰摇曳不止。
待柳如是看清苏文铤眼中那抹戏谑的神色后,她立即就知道,她刚才是被苏公子给戏耍了。
柳如是抡起两只粉拳,轻轻捶打着苏文铤胸膛,叫道:“公子,你好坏,欺负奴家……”
苏文铤捉住柳如是的两只粉拳,笑道:“柳大家,你不是怕掉进河里么,现在你安全了。”
柳如是已经没脸见人了,耳朵都羞得通红,捂着脸叫道:“奴家……奴家现在不怕了……”
说着,就要逃离苏文铤的怀抱。
苏文铤一手压制下来,柳如是的梦想泡汤。
“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免得去了外面又说冷。”
“公子……”
柳如是羞极之下,竟然小声抽泣起来……
半晌后,苏文铤坐在船头,半抱着柳如是,腮帮子紧挨着柳如是的发髻。
“公子,伯父伯母,还有仪儿妹妹他们喜欢什么礼物啊?”
柳如是低声问道。
苏文铤微微低下头,所见的是一幅梦幻的容颜,从上往下的角度看去,柳如是的脸蛋非常健康与美丽,扑闪的眼睫毛,挺直的鼻梁。香腮饱满,从上往下看去,柳如是的香腮有着完美的弧度,满满的胶原蛋白。
“已经开始想着,怎么讨好未来的公公婆婆和小姑子了吗?”
苏文铤笑道。
“哪有,奴家就随口问问,公子不说算了。”
“我爹呢,按照我娘的说法,就是一个书呆子。我爹他喜欢看书,喜欢收藏文房四宝。”
柳如是侧耳倾听,认真记忆。
“我娘呢,她喜欢舞刀弄枪,也喜欢玉石、翡翠这些。至于小仪,她就喜欢好吃的。”
苏文铤微微低头,见柳如是认真倾听和记忆的模样甚是可爱,笑道:“想好了吗,我爹,我娘,还有小仪,你分别要送他们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哦。”
柳如是微微侧身,轻抬臻首,看向苏文铤,星眸如渊。
柳如是茫然且娇憨地说道:“公子刚才说的是什么啊,奴家的耳朵忽然听不见了,公子可以再说一次吗?”
装是吧?
“好,那我就再说一次。”
苏文铤勾住柳如是雪腻的下颌,凑近她耳朵,小声说着什么。
不知苏文铤说了什么,柳如是顿时面红耳赤,浑身酸软,以手遮面道:“公子你……你……你……下流!”
……
062 知县冯梦龙
福建省,建宁府,寿宁县。
寿宁县,今属福建宁德市。
此时,寿宁县县城四个城门紧闭。
紧闭的城门内,有那“皂、壮、快”三班衙役,以及大批民壮,他们合力把守住了城门。
城门外,则是望之不尽的流民。
流民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面黄肌瘦,步履蹒跚,聚集在县城外的四个城门处,流连不去。
县衙后堂,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高坐上首,他身着青色鸳鸯补服,头戴乌纱帽,乃是寿宁县的知县——冯梦龙!
冯梦龙的名头,在后世相当响亮。
但不是因为冯梦龙六十多岁了才当上一个知县,而是因为他著作。
《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东周列国志》、《平妖传》等等话本,都是冯梦龙的著作。
其中的《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被称为“三言”,与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三言二拍”。
“三言”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比如:晏平仲二桃杀三士、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三孝廉让产立高名、苏小妹三难新郎、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赵太祖千里送京娘、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
县衙后堂,除知县大人冯梦龙以外,还有寿宁县的县丞、主簿,分坐下首。又有县典吏、巡检等坐于下下首。
知县大人冯梦龙,将一县之主官聚集在此,讨论的不是其他事,正是城门外望之不尽的流民。
救济还是不救济?
打开城门还是不打开城门?
“知县大人,万万不可打开城门!”
寿宁县县丞离座起身,长揖一礼,略显激动地说道:“这批流民,远从湖广而来。大人可知,从湖广到我寿宁县,一路有多远,需要经过多少州府吗?”
知县大人冯梦龙灌了一口浓茶,他昨晚一整晚都没睡,一直担忧着城外流民。
流民可怜,知县大人更爱民如子,可是,寿宁一县也并非知县大人一个人说了算。
正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若下面这帮吏员不配合,知县大人的命令就传达不下去。即使硬生生传达下去了,也会遭遇“阳奉阴违”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所以,知县大人必须要征得下面官吏的认同。
放下茶碗,冯梦龙捋了捋颌下胡须,略微一思索,道:“从湖广到我寿宁县,恐怕有一千多里。各位,城外的流民也是我大明百姓,他们跋涉千里,早已经筋疲力尽,所求不过饱腹而已。我们何不开仓放粮,在城外施粥,让他们也不至于饿死在路边。”
县丞再施一礼,激动道:“大人,从湖广到我寿宁一千多里,沿途州府无数,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沿途那么多州府都没有收下这批流民,以至于流民们来到了我寿宁县。大人呐,我寿宁县往东不到两百里就是大海了,湖广到福建,中间还隔了一个江西,沿途那么多州府都没有收下这批流民,大人,我们县也收不得啊!”
县丞大人慷慨陈词过后,县主簿、典吏,以及巡检等人亦纷纷附和,皆认为寿宁县不该接收这批流民。
接着,典吏给冯梦龙算了笔经济账,算下来,就算将寿宁县卖了,也承担不起接济流民的重担。总结一句话,就是没钱。
巡检则在安全方面说出了他的担忧,这流民一多,到时县里各种案件就多起来了,会增加管理难度。并隐晦表示,这会影响知县大人您的仕途升迁!
“本官何尝不知你们的担忧和顾虑,但是,本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大明百姓饿死在路边!这样吧,本官派人在城外划定一块区域,派专人施粥,不让流民四处走动,你们以为如何?”冯梦龙说道。
“不行啊大人,若我们开始施粥,流民们则更加不会离去,只会耐在我县不走。等到时候我县无粥可施,流民必然闹事,危害乡里,说不定这座县衙都要被他们拆了!大人,请慎重啊!”
“哎……”
冯梦龙皱眉叹气,久久不语。
……
松江府。
柳如是在华亭的产业,除了疏月楼以外,还有一座位于城中的宅子。
苏文铤、柳如是以及梦竹三人进城后,径直住进那处宅子。稍事休息后,柳如是就遣梦竹请来城中另一座青楼的老鸨,商谈转让疏月楼的事宜。
这位老鸨早就想吞并疏月楼,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就立下字据,交付银钱。老鸨以白银一万两的价格购买了疏月楼的一切。
交易已毕,苏文铤陪着柳如是和梦竹主仆出门,在华亭城中闲逛。苏文铤和柳如是开启疯狂购物扫货的模式,等天黑逛完街回家时,庭院中已经堆积了几大车的货物。
晚饭后,苏文铤和柳如是照常在书房誊抄话本小说红楼梦。
咚咚咚!
半个时辰后,梦竹敲门进来,她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三只粉嫩嫩的水蜜桃。
柳如是停下笔,从梦竹手中接过托盘,亲自取了一个水蜜桃送到苏文铤手中,笑道:“公子,这是提早上市的水蜜桃,在这个季节能买到水蜜桃真是奴家的幸运呢,公子,请尝尝吧。”
水蜜桃,据传乃是大明的“科学家”徐光启之子——徐龙兴,在偶然之下培育而成的桃子品种。王象晋所著的《群芳谱》记载:“水蜜桃,独上海有之,而顾尚宝西园所出尤佳。”
所以说,在大明王朝,水蜜桃是松江府上海县独有的特产,其他地方是没有的。
苏州府,紧挨着松江府,地理位置极为接近。
往年,在六七八月份水蜜桃成熟的季节,苏州府也有从松江府过去的水蜜桃贩子,虽价格昂贵,但苏家也消费得起。
但在四月份,这么早就上市的水蜜桃可不多见。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柳大家的水蜜桃是什么滋味!”
苏文铤笑道。
吃完水蜜桃,抄了几回红楼梦,柳如是和梦竹主仆进入闺房忙碌一阵,整理出五大箱的东西,据说是要带回苏州去的。
063 太极阴阳八卦梅花砚
苏文铤想帮忙,结果被柳如是软软地推了出来,并说道:“女儿家的隐私物事,公子怎可帮忙。”
苏文铤就只得返回客厅,喝茶解闷。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柳如是和梦竹主仆来到客厅,苏文铤看过去,呆了呆,因为梦竹竟然肩抗一柄铁锹!
她两手死死扶住铁锹把手,走路走得扭扭捏捏,好像扛着的不是一柄铁锹,而是一杆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
“梦竹,大晚上的,你扛着一柄铁锹做什么?挖沟?”苏文铤奇道。
“公子,我们不是去挖沟,而是去挖宝。公子,奴家和梦竹都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奴家想请公子帮忙挖宝。”
柳如是拉扯着苏文铤的衣袖,竟似撒娇。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能够挖出什么宝来。”
宅子内院中的一颗树下,苏文铤抡起铁锹,开始挖土。
往下挖了两尺深左右,守在旁边的柳如是叫道:“公子轻点,就快挖到了。”
柳如是话音刚落,苏文铤的铁锹就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这是……一个陶罐?”
将泥土刨开后,苏文铤看到半个陶罐的轮廓,看样子,这个陶罐能有一尺多高,椭圆形,中间的“肚子”最大能有二十多公分。
“挖到了!就是这种罐子,公子,下面还有二十多个。”
柳如是说道。
苏文铤抱起罐子,只觉入手沉重,但这点重量还难不倒苏文铤,苏文铤轻松将罐子放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苏文铤随口问道。
“公子,待会儿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柳如是含笑说道。
这个坑洞下面果然还有许多这种罐子,苏文铤一边往外面搬,一边猜测,这些罐子里面盛装的可能是美酒。
柳如是烹茶所使用的水,要么是早晨的露珠儿,要么就是山泉水,小日子过得雅致得紧。
所以说,如果柳如是将二十多坛美酒埋在地下,也是有可能的。
很快,二十五个相同大小的罐子全从土里取出,摆在地面上,摆了一大片。
“公子,辛苦了!”
柳如是和梦竹主仆又是帮苏文铤清理衣服上的泥土,又是端来水盆请苏文铤洁面洗手的,照顾得相当周到。
“公子,打开看看吧。”
柳如是看着摆满了一地的陶罐说道。
“好!”
苏文铤蹲下,打开陶罐的蜡封,借着灯笼的光芒往罐子里一看,只见罐中银白闪耀,不是美酒,而是——一锭锭白银!
“这……”
苏文铤从罐中取出一锭白银,成色十足,在陶罐中保存得非常不错。
“公子,没想到吧!”
柳如是笑道。
“全是白银?”
“嗯!”
“一共有多少?”
“奴家也不是很清楚,既然挖出来了,我们不妨数一数?”
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二十五个陶罐搬回屋中,并清点完毕。
二十五个陶罐,一共存银八万多两!
“八万多两!柳大家,你还真是一个富婆,求包养啊!”苏文铤笑道。
柳如是睁大了眼睛,奇道:“公子,何为包养?”
苏文铤凑到柳如是耳边,低声解释了“包养”的意思。
柳如是瞬间红透了耳根,心中想到:“奴家积攒的这些银子,是为以后出嫁准备的嫁妆……”
翌日。
苏文铤雇了十多辆马车和一条大船,满载了各种货物,按原路返回苏州。
返回苏州的途中没再出什么意外,一路畅通。饶是如此,当苏文铤等人回到醉仙居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安顿完毕,苏文铤临走前嘱咐负责守卫醉仙居的王百户,夜里一定要加强防卫,王百户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王百户不知道的是,她负责守护的柳大家,现在可是十足十的一个富婆。
处理华亭疏月楼得银一万两,又从地里挖出八万两,一共九万两白银,兑换成黄金的话,足有一万一千多两!
一万多两黄金,苏家都没有这么多现金储备。甚至前段时间苏文铤从当铺换取了250两黄金,才让苏家度过危机。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来,柳如是到底有多富有!
苏文铤从醉仙居离开,自然也不是空手,他带走了一大车货物。里面是苏文铤和柳如是购买的礼物,送给老爹苏德,母亲孙氏,以及苏仪小姑娘的。
苏宅客厅。
“爹,这是柳大家送给你的礼物,好像是一方砚台。”
苏文铤取出一个盒子,递送给老爹苏德。
“砚台?我看看。”
老爹苏德一听说是砚台,立即来了精神,他双手接过盒子,像是得了个宝贝似的,小心打开,果见盒子里面是一方砚台。
这方砚台通体黝黑,整体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搁笔的部位雕刻着梅花,研墨的凹陷部位则镌刻着一幅太极阴阳鱼图案。
老爹苏德深吸一口气,惊道:“我从这方砚台上感到了一种道韵!”
老爹苏德双手取出砚台,入手只觉沉重冰凉,这说明砚台所用石料非常好。
老爹半生痴迷此道,对砚台有着很深层次的研究,他一入手之后,激动赞道:“这是广东肇庆府所产的端砚!”
母亲孙氏侧过头瞥了一眼,嘲笑道:“死相,瞧你那样,不就是一方端砚么,你书房里已经收藏有十多方了,你还激动个啥!”
老爹苏德好似没听见母亲孙氏的话一般,他调转砚台,只见砚台底部以细腻的雕工雕刻着一幅太极阴阳八卦图,因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但“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个字,在岁月的侵蚀下仍然依稀可辨。
老爹苏德欣喜不已,忍不住大叫道:“好一方太极阴阳八卦梅花砚!”
瞧老爹苏德的激动样,母亲孙氏不住摇头,苏文铤和苏仪则面露微笑。
苏文铤微笑,是因为这方砚台是柳如是送的,倘若老爹喜欢的话,那么就会改变对柳如是的看法。
而苏仪小姑娘笑,纯粹是因为看见爹爹高兴而笑。小姑娘心里没有烦恼,大人们高兴,她也就跟着高兴。
“这……”
064 沐浴露
老爹苏德再次惊呼出声,引起母亲孙氏、苏文铤,还有苏仪小姑娘的注意,他们母子三人纷纷看向苏德。
因为老爹苏德的这声惊呼不同凡响,任谁都能听出老爹心中那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连刚才才嘲讽过老爹的母亲孙氏,也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德,心想老爹到底因何而惊呼出声。
“大唐……贞观……二十二年!”
老爹激动地说道。
母亲孙氏在老爹的影响下,对古董方面的知识也有一定的了解。
此时,孙氏见了老爹这幅样子,她立即就明白,老爹口中所说的“大唐贞观二十二年”,乃是这方砚台的制作年代。
大唐贞观二十二年,算一算时间,到现在也有一千年左右的光阴了!
这是千年古董啊!
孙氏从老爹手中夺过砚台,笑道:“古董啊,妾身看看。”
“夫人小心……”
老爹将一双手摊在砚台下面,以防夫人没拿稳,导致砚台摔在地上。
“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你看它上面的花纹,还有上面的阴阳鱼图案,通体散发出一种道韵。它已经不是一般的古董了,价值连城啊!哎……夫人,慢一点……”
孙氏哭笑不得,看过砚台后就将之还给了老爹,笑道:“再怎么价值连城它也只不过是一方砚台,还给你,真是小气巴巴的。”
老爹双手捧着砚台,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然而,老爹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孙氏已经勃然大怒,她一拍桌子,抓住老爹的衣服领子,叫道:“老苏你说什么?想当初你是如何骗我的,现在我人老珠黄了,你却说我是妇道人家……”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老爹偷偷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苏文铤和苏仪小姑娘,道:“为夫说错了,为夫说错了还不行吗。快放开,孩子们都在呢……”
孙氏放开老爹,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老爹则一脸苦丧,待会儿回房后,可有得他受的……
苏文铤憋住笑,其实,他很想问一问当年老爹是如何骗孙氏的,他非常好奇。
不过见了老爹和孙氏这幅样子,苏文铤很明智的闭上了嘴。
“娘,您别生气,柳大家也给您带了礼物。”
苏文铤又取出一个盒子,道:“好像是一柄玉如意什么的。”
“玉如意?”
孙氏来了兴趣,接过盒子,一打开,果然是一柄通体翠绿的翡翠玉如意,它绿的耀眼,绿得盎然,特别是它的尺寸,通体竟有一尺多长,这么大一块极品翡翠,倒是难得一见……
孙氏欣喜不已,握着玉如意爱不释手,笑道:“此物甚好,替为娘转告柳大家,她的礼物为娘十分喜欢。”
送完了爹娘的礼物,苏文铤低头,迎向苏仪小姑娘期待的眼神,蹲下身,摸了摸苏仪小姑娘的头,又捏了捏苏仪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笑道:“现在是送给小仪礼物的时间了。”
“哥哥,什么礼物,是吃的吗?”
苏仪小姑娘两只小短手不住摇摆,面带纯真而期待的笑容。
苏文铤从马车里搬出一小框水蜜桃,足有三四十斤的样子,笑道:“特意从松江府带回来的水蜜桃,提早上市的,新鲜着呢!”
水蜜桃很甜,但凡甜食,在古代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而且这年代,水蜜桃只有隔壁的松江府才有的产。苏州府因为离松江府近,这才有机会吃到这独一无二的水蜜桃。
独一无二的水蜜桃,加上它又是甜食,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季节,能够吃到水蜜桃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所以,这一小框水蜜桃对苏家的意义,不亚于送给老爹苏德的砚台,以及送给孙氏的玉如意。
享用完甜美的水蜜桃,苏文铤又从马车上“取出”一物,说道:“爹娘,孩儿这次去松江府,在路上遇到一个西洋人,他送了孩儿一些稀有物事。”
苏文铤拿着那个东西,说道:“此物名为‘沐浴露’,沐浴时所使用的,乃是西洋的新鲜玩意儿。昨天孩儿亲自试验了一下,效果果然比我们日常使用的‘澡豆’或‘香胰子’更好,使用也十分方便。”
“哦,沐浴露么?”
母亲孙氏好奇地接过苏文铤手中那一大瓶沐浴露,仔细观看。
这瓶沐浴露,其实是苏文铤从静止空间中取出来的。
苏文铤获得“空间之神”的能力后,他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花费了大量时间,对货轮上的一万五千个集装箱进行了一次更加深入的探索。
现在,在静止空间中,苏文铤可以通过意识搬动5吨以下的物品。
一个满载货物的标准集装箱,重量远超5吨。
但苏文铤也有办法,他先打开集装箱门,将里面装载的货物一一取出,将空集装箱搬运到另一处空地,最后,再将取出的货物放回集装箱。
如此一来,就可以达到搬运集装箱的目的。
苏文铤从第十层的集装箱开始探索,又发现了许多有趣的货物。比如苏文铤拿出来的沐浴露,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发现了一整个集装箱的沐浴露,全是1.5L的大瓶装,整齐地装在纸箱中,众多纸箱又码放在栈板上,众多栈板则塞满了一整个集装箱。
当然,苏文铤将沐浴露从静止空间取出时,瓶身上的商标纸,以及其他符号等,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
孙氏拿着一大瓶沐浴露,入手颇重。
制作瓶子的材料很奇怪,不是陶瓷,不是玉石,也不是铜铁之物,摸上去的手感却很好。再者,瓶子的左上角还有一个把手,似乎可以用手提着这里。
更让孙氏觉得奇怪的,是这个瓶子的盖子,是蓝色的,所用材质也是从没见过的材质。而且,盖子上还带着一个“小枝”,“小枝”中空,看起来是一个管子,不知有何用处。
老爹苏德接过沐浴露,查看半晌后,问道:“文铤,这是何种材质,为何为父从没见过。”
065 张晋的疑问
苏文铤笑道:“爹,这是西洋新发明出来的一种材质,叫做……‘塑玉’,对就叫做‘塑玉’,算是玉石的一种吧。”
“不错!”
老爹点头赞道。
母亲孙氏又接过沐浴露瓶子,道:“你看,它的造型非常别致,虽没有繁复的花纹,却十分大气自然,非胸中有丘壑的大师级匠人不能雕刻。”
雕刻?
苏文铤猛然醒悟过来,老爹和娘将楼带歪了。
这就是一个破塑料瓶而已,里面的沐浴露一用完就可以扔掉的。
“爹,娘,孩儿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使用这沐浴露。”
苏文铤拿过沐浴露,直立放在桌上,一手握住瓶身,一手旋转蓝色瓶盖。
啪!
有着“小枝”的蓝色瓶盖顶端突然弹起。
爹娘和苏仪小姑娘一愣,恍然道:“原来这里有个机关。”
苏文铤用力往下按压弹起来的蓝色瓶盖,同时说道:“就这样往下按压瓶盖,这个小管中就会流出沐浴露。第一次需要多按几下,从第二次开始,只需轻轻按一下即可。”
在老爹苏德、母亲孙氏,以及苏仪小姑娘的注视下,苏文铤按压了几次,那瓶盖上的“小枝”,果然流出一种纯白色的东西。苏文铤用手接住了。
“这就是沐浴露!”
苏文铤解释道。
随着沐浴露流出,空气中瞬间爆炸般散发出一种柠檬香味儿,令人陶醉。
“这是沐浴露的香味。”
苏文铤解释道。
老爹苏德,母亲孙氏,还有苏仪小姑娘,他们陶醉在沐浴露的柠檬香味儿中的时候,苏文铤又从马车上“取”出一个通体蓝色的瓶子,说道:“这个是洗发水,顾名思义,它是用来搓洗头发的。它的效果非常好,比木槿、澡豆什么的效果好一千倍……”
苏文铤向老爹、母亲,还有苏仪小姑娘推销完沐浴露和洗发液,他又赶往醉仙居,向柳如是和梦竹推销。
醉仙居。
“公子,好香啊!”
柳如是两手捧着一滴洗发水,送到琼鼻前深深闻过后,柳如是忍不住喜笑颜开。
据公子说,这是专门用来洗头发的,而那一大瓶,则用作沐浴。
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单这样的香味就让柳如是爱上了这两个瓶子,她已经有忍不住马上使用一番的冲动。
等苏文铤离开醉仙居后,梦竹火速在闺房中准备好大浴桶,柳如是和梦竹两主仆,一人抱一瓶沐浴露,一人抱一瓶洗发水,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
翌日一大早,苏文铤照例先去状元坊的苏氏印刷作坊逛了一圈,见没什么事,苏文铤脚步一溜,转身去了十里街观音巷的醉仙居。
醉仙居书房。
“公子你来了!”
柳如是离座起身,互相行礼后,柳如是凑近苏文铤,两手把玩着自己披肩的秀发,笑道:“公子,昨晚奴家已经使用过了沐浴露和洗发水,效果果真如公子所说的那般,十分方便好用。”
柳如是眼中掩饰不住笑意,满心喜悦地分享自己的感受:“昨晚,奴家神清气爽,一觉睡到大天亮呢。今早起来后,心情也格外舒畅。”
苏文铤早就闻到柳如是身上沐浴露、洗发水,以及少女体香混合而成的醉人迷香,笑道:“柳大家你喜欢就好。”
“奴家最喜欢那瓶洗发水,公子你闻闻,过了这么久,奴家的头发还余留着一股花香呢。”
柳如是托起自己的秀发,送到苏文铤鼻前。
“真的吗,那我得好好闻闻。”
苏文铤闻了一下,趁柳如是不备,苏文铤直接闻向柳如是的脖颈。
“哎呀……公子……别闹……好痒!”
打闹一阵,两人又开始誊抄红楼梦的大业。
整本书一共120回,苏文铤的计划是将120回拆分成4个30回,分4册出售。
第一册的30回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誊抄,已经抄完。
“好了,第一册完成,我今天将之就交付给印刷作坊,开始排版印刷。”
苏文铤翻阅手稿,查看无误后说道。
这个时候,梦竹忽然来报:“张晋张公子到了,正在庭院的凉亭中等着苏公子。”
苏文铤收好手稿,与柳如是携手离开书房,一起去往庭院中的凉亭。
“张兄,你回来了。”
走进凉亭前,苏文铤打了个招呼。
张晋回头,见苏文铤与柳如是手牵着手走过来,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张晋对苏文铤眨了眨眼,笑道:“苏兄,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你和柳大家干什么呢,让我在此好等!”
苏文铤牵着柳如是的手,走进亭子,在石凳上坐下。
苏文铤淡然,柳如是却很害羞,有外人在,她本不愿表现得太亲密,所以她曾试图挣脱苏文铤的手,结果苏文铤不让,她就只能在张晋眼皮子底下,被苏文铤牵着走来走去。
噗!
苏文铤掏出红楼梦手稿,丢在石桌上,道:“前三十回已经写完了,今天我就送到印刷作坊排版印刷。等红楼梦第一次印刷完成,苏晋书坊总店应该就可以开张了。张兄你不是说要和总店一起开张么,所以,苏州各州县的分店准备得怎样了?”
“前三十回写完了?”
张晋惊讶地拾起手稿,翻到第六回,说道:“我先一睹为快。”
张晋在默默看书,不时翻动一页。
苏文铤则坐在石凳上,与正烹茶的柳如是眉来眼去。
很快,张晋翻到了最后一页。
“妙!真妙啊!苏兄,这本话本小说一定大卖。”
张晋送还手稿,忽又嬉笑道:“苏兄,接下来呢,那袭人到底有没有被宝玉踢出什么毛病来,能否先透露一点?”
“不行,接下来要怎么写我还没想好呢。对了,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柳如是的茶水烹煮完毕,她分别给苏文铤和张晋送上一杯茶。
张晋小撮了一口茶水,恢复正经,说道:“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再过两天就可以开门营业。不过苏兄,我有两个问题,其一,我们苏晋书坊的书售价几何?其二,万一书坊开店之后,没人光顾,那该怎么办呢?”
“苏晋书坊出售的书籍,统一降价三成。比如同样一本书在别的书坊卖100文,我们就卖70文!别人买500文,我们就买350文!”
066 神预言
“书籍是文明的阶梯,我们将之降价,将有助于书本普及天下。对我们自己来说,这也算是薄利多销,因为印刷新书的速度我们跟得上。”
柳如是坐在苏文铤身旁,含笑道:“公子此举甚好,想当年奴家年少时,就曾期望着有人可以将书籍的价格降下来。奴家记得很清楚,当时奴家想买一本易安居士的《漱玉词》,结果因为囊中羞涩,一直未曾买到。”
“倘若天下所有书籍的售价都减价三成,那么将有许多寒门士子有书可读,公子说不定还要名留青史呢!”
苏文铤宠溺地看着柳如是,笑道:“以后凡是与李清照相关的书籍,不管是文集还是诗词,只要它与李清照相关,苏晋书坊都降价七成出售!”
“公子……”
“哎哎哎,我说你们两个,我这么大一个活人还在这里呢!”
张晋在那吵嚷,完全没有做“电灯泡”和被喂狗粮的觉悟,生生打断了苏文铤和柳如是两人的含情脉脉。
“苏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苏晋书坊怎么说也有我的一份吧。你把所有与李清照相关的书籍都降价七成出售,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所有的书都降价三成,这降价了固然可以提高销量,但同时,也应该赚不到什么钱了吧?我可不想青史留名,我只要白花花的银子!”张晋说道。
柳如是也猛然醒悟过来,苏公子这么做固然可以让她心里开心和感动,可是,代价是不是大了些。
“公子,降价太过,的确不妥……”
苏文铤摆手制止住柳如是的话,他对张晋说道:“张兄,你现在对苏晋书坊以后的规模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而且张兄,你需要知道,我们苏家印刷作坊印刷出来的书,书中的文字比其他家的小了一倍有余,相应的,一本书所需要的纸张也有所减少。”
“我们的售价减少了,同时成本也减少了,赚钱还是一样赚,同时销量还提高了!这就是共赢!”
“哦,我明白了!”
张晋也不是傻子,经苏文铤一说,他立即恍然大悟。
“至于张兄你担心书坊开业之后没人光顾的问题,这个也好解决,我们可以在开业当天举办一个活动。”
“什么活动?”
“开业大优惠,所有书通通半价!”
当下,苏文铤对张晋灌输了一堆现代化的营销知识,包括但不限于“造势”、“抽奖”、“歌舞表演”、“打广告”等等。
这些套路听得张晋拍手称赞,道:“妙,妙啊!看来苏晋书坊有苏兄在,想不赚钱都难了!”
“对了,我还有一点想法,想听听张兄你的意见。”
“苏兄你说。”
“我们苏晋书坊,如果仅仅只有“经史子集”这些老古董书籍,以及红楼梦的话,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
“什么样的新鲜血液?”
这个问题,不仅张晋好奇,就连柳如是也十分好奇。
刚才,苏文铤给张晋普及现代化的营销知识,柳如是在旁边也听见了。她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在心里一印证,发觉那些营销方法果然有奇效。
所以柳如是对苏文铤“新鲜血液”的说法强烈好奇,因为这个说法,她竟然无法理解。
“比如,我苏州府长洲县的大才子——冯梦龙,他著作颇丰,我们可以印刷他的话本小说,然后放在苏晋书坊中售卖。冯梦龙的话本,对苏晋书坊来说,就是新鲜血液!还比如说这本红楼梦,其实也算是新鲜血液。”
冯梦龙一生著作无数,当在当时,经由印刷作坊刻印与刊行的,只有寥寥数本而已,而且还未流传到全国各地。
冯梦龙的话本就像一座金矿,等待着苏文铤去挖掘。
“当然,我也定下了一条规矩:凡印刷他人书籍,必征得其本人同意,并支付利润的百分之一,作为润笔费。”苏文铤说道。
“苏兄加入新鲜血液的说法我是认同的,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支付润笔费呢?”张晋疑惑。
不止张晋想不明白,柳如是也想不明白。
按照当下的价值观念,有人愿意印刷你的书,让你的著作能够以一书本的方式流传下去,对作者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还需要印刷作坊给作者润笔费呢?
甚至有的人为了扬名,私人掏钱补贴印刷作坊,印刷自己的书。更有甚者,直接自己开办一家印刷作坊,专门刻印自己的书……
苏文铤就知道张晋不会明白。
毕竟版权这玩意儿,在古代几乎没人具有这个意识的。
例如你发明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么大家都可以拿来用。如果有人因此大发横财,作为发明者的你,可能毛都得不到一根。
又如秘方一类,如果想以秘方保持垄断或者优势,那么就需要将秘方捂紧了,千万不要被人偷学了去。因为被人偷学了,你也没地方说理。
苏文铤不厌其烦,费尽了一番口舌,最后终于让张晋明白:往后苏晋书坊的主业并不是售卖“经史子集”那些老古董,而是话本小说这一类的快消文学。
而且,最好是新创作的话本小说。
因为新创作的,才有更多人购买。
读者购买的不是书,而是书中记载的故事!
润笔费,则作为一种激励,激励有志于创作话本小说的人才,激励他们的激情,源源不断地创作出优质的话本小说,从而保持苏晋书坊新鲜血液的供应……
苏文铤这么一说,张晋明白了,柳如是也明白了。
“苏兄,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大明王朝的人呢!”
张晋说完这句话,苏文铤心头就是一突。
柳如是则好奇地看着苏文铤,老实说,柳如是也觉得苏公子妖孽得不行,简直不像是大明王朝的人。
“你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张晋笑道。
苏文铤心里松了口气。
张晋这厮的嘴太犀利了,往往切中要害,堪称“神预言”般的存在,就连苏文铤也不敢小觑。
067 千户的身份到手
比如上次相约去翠玉楼喝酒,张晋就曾说,苏文铤会获得柳大家青睐,并最终抱得美人归。虽然事情有些波折,但苏文铤的确应验了张晋的“胡说八道”。
还有刚才张晋的神预言,苏文铤,的确不算是大明王朝的人……
这事儿说起来虽有点玄乎,但苏文铤隐隐有种感觉,还真不能忽视了张晋的“胡说八道”。因为很有可能,张晋的“胡说八道”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现实。
既然张晋对润笔费一事没有意见,苏文铤也不耽搁,当即给冯梦龙修书一封,在信中提出希望印刷和刊行您老所著话本小说的想法,并说明了润笔费一事。
写完信后,将信纸装入信封,涂上火漆,托人送往福建寿宁县,并嘱托一定要交到知县大人冯梦龙手中。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张晋瞬间严肃,从腰间取出一物,递给苏文铤,说:“苏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苏州卫长洲千户所的千户大人了,这是腰牌,你拿着。”
苏文铤接过腰牌一看,见是块长方体的象牙牌,象牙牌的正面上方雕刻着“苏州卫”三个横向大字,中间则是竖向的“长洲千户所千户”字样。
柳如是讶异,苏公子要做千户大人了?
这事儿她却不知晓。
柳如是连忙凑近一看,见果真是千户大人的腰牌。她眼睛一亮,激动地问道:“公子,你已经开始你的大计划了吗?”
“什么大计划?”
苏文铤和张晋齐声问道。
“拯救天下苍生的计划啊,公子你现在做了千户,不就是为了替我大明训练雄兵么?”
苏文铤和张晋面面相觑,拯救天下苍生?
苏文铤这个千户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貌似是一场交易!
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卖官与买官!
“呃……苏兄,我觉得柳大家说的没错。若说以后有谁能够拯救天下万民苍生的话,我看此人一定非苏兄莫属!”张晋笑道。
噗!
苏文铤喝进嘴里的茶水喷泉般喷了出来。
张兄,请闭上你的“金口预言”!
……
时值中午,苏文铤告辞回家吃饭。
张晋这厮,竟死皮耐脸地跟着苏文铤,要去苏家蹭饭。
两人走到醉仙居门口时,苏文铤猛然想起一事,说道:“张兄,你看我这个长洲千户刚刚开张,一穷二白的,张兄你总得拨点物资和人手给我吧。”
“那是自然,物资就按整编千户所的标准给,至于人手……”
“张兄,你把驻守在此处的王婕王百户调给我就可以了。”
“王百户啊,也好!”
两人路过醉仙居门口时,张晋当即就和王婕说了要调她进长洲千户所的事。指挥使大人发话,王婕一个小小的百户自然不敢违抗,自然满口答应。
王百户下辖一百多个女卒,正是贴身保护苏家女眷的最优人选,苏文铤将王百户要过来,目的正在于此。
一个千户大人,手下有一千多号人,下辖十个百户所。苏文铤用一整个百户编制的人来保护苏家女眷的安危,正是苏文铤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大明王朝的卫所制度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了,苏文铤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去改变现状,同时也没那个心情。
若在苏州训练出一千多人的劲旅,除了保卫苏家之余,多少也能起点保境安民的作用吧!或者这样说,总比让这些本该属于兵籍的人沦为流民,沦为强盗强吧!
当即,苏文铤让张晋稍等,他则带着王婕来到一个隐蔽处,说道:“王百户,你以前如何我就不去管了,现在你既在我的账下,你就只需听命于我,明白吗?”
王婕弯腰拱手道:“属下明白,千户大人。”
“嗯,一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一共112人。王百户,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手上到底有多少人?”
“千户大人,属下……手上一共有76人!”
苏文铤点了点头,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人招齐,补足112人的编制。粮饷方面你不用担心,我苏家不缺这点银钱,如果你做的好,还另有奖赏。”
“属下遵命!”
王婕心里窃喜,这些天驻守醉仙居,王婕可没少收到苏公子……现在应该叫千户大人了,她们可没少收到千户大人的厚待,每日里好酒好菜就不用了说了,甚至有的时候还有银钱的酬谢。
老实说,驻守醉仙居,是王婕当上百户以来,最轻松和最快乐的任务。
而且,王婕隐隐猜到千户大人将她调到长洲千户所的目的,那就是继续执行驻守醉仙居这样的任务。
苏文铤和王婕心照不宣,其实王婕率领的百户所,已经相当于苏家的亲卫了!
对于亲卫,几乎没有人会傻到克扣他们的粮饷,并且各种优待也是最多的。
所以,王婕心里窃喜不已。
“不过……等你将112人的编制补齐后,我需要对所有人一一检阅一遍,我不满意的会当场革掉,明白吗?”
“属下明白了。”
苏文铤交代完王婕,返回醉仙居大门,和张晋一起步行回苏宅。
苏宅到醉仙居的距离,也就三里左右,不是很远,两人不赶时间,所以在大街上优哉游哉地慢慢走着。如此也可以好好感受一番苏州城街道的繁华。
“苏州府地界,有两个卫,苏州卫和镇海卫。”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张晋给苏文铤科普苏州府卫所方面的知识。
“苏州府下辖一州七县,我们苏州卫呢,管辖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而太仓州的镇海卫,则管辖太仓州和崇明县。”
“苏州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按职责划分驻守在不同的地方。吴县、长洲县、吴江县、嘉定县各驻守一个千户所,常熟县和昆山县两县驻守一个千户所。”
张晋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说辞。
毕竟,苏州卫五个千户所,就被张晋吃空饷吃掉了三个,其实只剩下两个千户所了。
068 新任知府到任
现在苏文铤执掌长洲千户所,苏州卫实际上存在的千户所就是三个了。
但是,仍然有两个千户所被张晋吃掉了。
喝兵血这事儿,张晋和苏文铤都心知肚明,但要挑明了说出口,却有点难度。
“现在,吴县和长洲县只有一个千户所。我已经吩咐下去,今天上午以前,长洲千户所的人就会搬空,只留下看守大门的人。什么时候我带你过去看看,对了,长洲千户所驻地,就在苏州城以东十里处。”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下午吧。”苏文铤说道。
“也好。”
这个时候,后面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咚咚咚当当当的,十分喜庆与热闹。
大街上的人群瞬间让开一条通道,人群慌忙让道,往街道两边靠拢,导致街道局部拥挤。苏文铤和张晋两人不能幸免,被拥挤的人流裹带直街边,动弹不得。
莫非有人迎亲?
这倒是喜事儿,被耽误一点时间也没什么。
所以苏文铤和张晋淡然地待在拥挤的围观队伍里,未动,等他们先过去。
很快,敲锣打鼓的声音渐近,只见中空的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当前两人,高举“肃静”和“回避”两块大木牌。接着是一队乐手,他们扛着大铜锣,背着大鼓,吹着唢呐,一路吹吹打打。接着两人举伞,两人举官衔牌。
再往后则是一顶六抬蓝呢官轿,轿子后面跟着一群手执兵器的皂隶。
那面需要两个人抬着走的大锣,被敲响了九下,再结合最近城中的传说,几乎人人都可以猜出,轿中坐着的人,就是苏州府新任的知府大人。
就算脑袋笨猜不出来,也可以看官衔牌上的字:“南直隶苏州府知府”,从而知道轿中人的身份。
原来的苏州知府陈洪谧,因其子做下违背人伦之事,被上级奏本弹劾。崇祯皇帝很勤奋,几天就将弹劾的折子批下来了——苏州知府陈洪谧,教子无方,德行有亏,就地革职为民。
被革职,加上老年丧子,据说陈洪谧走得很落魄,在某天的大半夜,陈洪谧携家带口、落荒而逃。
苏州知府之位空缺,自然需要有人接任。
官轿中的那位,就是新一任的知府大人。
“新官上任了!”
人群中,张晋对苏文铤说道:“新任知府名为陈师泰,比较年轻,才二十六七岁。苏兄,今晚上你陪我一起去苏州府衙参加新任知府的洗尘宴吧。”
“我,还是算了吧,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苏文铤拒绝。
张晋勾住苏文铤肩膀,勾肩搭背,苦大仇深地说道:“苏兄,其实我也不想去的,可是,人家毕竟是新任的知府,我们不去的话,人家还以为我们苏州卫对他有什么意见……苏兄,我一个人去太无聊了,你陪我去的话至少还有个说话的人,苏兄……”
“好,好!”
苏文铤摊开手,道:“我陪你去就是,只是别再让我作什么劳什子的诗了!”
与此同时,同样在拥挤不堪的街边某处,有两个人,戴着斗篷,他俩面向那迎接队伍中的官轿,久久未动,似乎像是两个狩猎者。
此时若有人掀开他们的斗篷,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的冰冷和锐利……
知府大人的迎接队伍走远了,被挤压在街道两边的观众,纷纷将中空的街道填满,并对刚过去的知府大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希望这一任知府是个好官!”
这是苏文铤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苏宅。
老爹苏德、孙氏,以及苏仪小姑娘已经等待多时,一桌饭菜已经备好,就等苏文铤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饭。
张晋的到来,对苏德和孙氏来说,简直就是个“意外之喜”。
“张公子来了?快请入座……张公子就应当这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伯母,您别客气,我本来就是常造之客,伯母每次都如此热情招待,今后我怕是不敢再来了。”
“说这话做啥,来来快入座。来了这里就像回到了自己家,有啥不敢来的,尽管来!”
张晋这厮打蛇随棍上,笑道:“伯父,伯母,老实说,我就算回到京师的家,恐怕也没有现在这样轻松和舒适。我和苏兄本就是好兄弟,不如我干脆拜伯父伯母为干爹干娘,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苏德和孙氏对视一眼,齐齐笑道:“如此甚好!”
就这样,苏德和孙氏在被张晋敬了一杯茶之后,苏文铤就多了一个兄弟,干的。
苏文铤见老爹和母亲高兴,也就由着他们。只要老爹和母亲愿意,就算再给苏文铤找十个干兄弟干姐妹,也是可以的。
一切,只要老爹和母亲高兴就好。
饭局进入尾声,苏文铤趁此机会,从怀中掏出红楼梦手稿,对老爹苏德说道:“爹,孩儿最近写了一本话本小说,想在印刷作坊里印刷成书,然后放在苏晋书坊里售卖。这是前三十回的手稿。”
“哦?”
苏德好奇之下接过手稿,埋首翻阅。
刚翻过第一页,苏德就停下,望着苏文铤,神色有点复杂,道:“文铤,这真是你写的?”
苏文铤昧着良心说道:“确实是孩儿所写。”
苏德微微皱眉,翻过一页,接着往下看去。
其实苏文铤可以理解老爹看过红楼梦之后表现出来的“神色有点复杂”,以及“微微皱眉”的动作。
因为苏德对苏文铤的期望,是希望苏文铤能够高中状元,光耀苏家门楣。
大明王朝的科举考试,主要考的是八股文。
苏德作为苏文铤的“老师”,平时教授的也是八股文,同时,苏德不允许苏文铤去看除四书五经以外的杂书。尤其是什么话本、传奇一类。
苏德却是没有想到,苏文铤的确没去看什么杂书,他自己写了一本!
……
城东十里,长洲千户所。
千户所的大门,正对着苏州城,大门与苏州城之间,有一条宽阔的官道相连。
哒哒哒……
宽阔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策马奔腾,掀起满天尘土,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官道尽头的长洲千户所。
069 长洲千户所【创世推荐票破30加更】
这队人马当先两人,正是苏文铤和张晋。
官道两旁,是连成片的农田。
农田中,时有三五农人躬耕劳作。苏文铤等人骑马飞驰而过时,躬耕的农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望向官道上的人马。
“叔,从昨天开始,到今天上午,这条官道就没有停歇过,不时有人来往。叔,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田地里,一位年轻小伙直起腰身,将手中待栽种的秧苗,随手丢在田里,荡起一圈圈水波纹。
时值四月,正是水稻分苗插秧的季节。
古时候并没有播种机、耕耘机、收割机等等一系列农机,类似插秧这样的农活,需要依靠农人一双勤劳的手,将秧苗一颗一颗地插进田地土壤,颇耗时日。
犁田、蓄水、平整田地,再到现在的插秧,这一整套流程跑下来,这位年轻的小伙,已经在此忙碌了三四天。
从昨天开始,官道上就人来人往、车流马嘶,好像前面的长洲千户所糟了大难似的,在集体搬家。但年轻的小伙又不确定。
他自然不知道,长洲千户所里面的人、马、物资,遵从苏州卫指挥使大人张晋的命令,集体出动,搬回属于他们的地方——吴县千户所。
被年轻小伙称为“叔”的人,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老农闻言,也停下插秧的动作,他慢慢直起腰,秧苗却没有丢掉,依然被他握在手中。
水中倒映着老农苍老而佝偻的身影,那个身影握着一把绿油油的秧苗,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已经抬不起来的脑袋微微仰着,望向尘土飞扬的官道。
“我们长洲千户所,恐怕是要变天了!”
老农浑浊的视线从官道上撤回,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秧苗,低声道:“这批秧苗经由我们的手栽种,就是不知道收获的时候,还是不是由我们的手来收获!”
“叔,您别吓我,您说什么呢?”
年轻小伙在田中快走两步,扶住老农,声音中流露出一种对未来的恐惧。
“好孩子,赶紧插秧吧,希望这位新来的,能够重整我们长洲千户所。其实我们这边还好,交完租,家中勉强还能剩下一点余粮。至于那两边……哎!”
老农实在说不下去,一些旧事在心中一闪而过……他抹了把脸上汗水和眼泪的混合体,慢慢弯腰,将一颗绿油油的秧苗栽进土壤。
官道上。
苏文铤等人骑着高头大马,扬起大片灰尘,疾驰飞奔而过。
骑在马背上,苏文铤不时侧头,看向官道两旁的农田。
卫所的兵,其实就是屯田兵。
按明太祖定下的规矩,非边远地区,卫所中操练的人数与屯田的人数,比列是二八开。
也就是说一个卫所之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进行操练,另外百分之八十的人,则常年屯田,几乎与耕农无异。
这岂不就是说,苏文铤的这个千户之位,其实就是个农业主管?
想他苏文铤,也曾是名头响当当的杀手,穿越回古代,却当了个农业主管……
“苏兄,这两旁……”张晋伸手一指官道两旁的耕地,说:“这两旁的地,都是长洲千户所下辖的耕地,在耕地中劳作的,则是苏兄你的下属了!”
张晋见苏文铤不时看向官道两旁的耕地,以为苏文铤心中有疑惑,故此解释了一番。
苏文铤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苏文铤等人一驰而过,很快越过田地,来到长洲千户所的大门前。
下马开门,苏文铤、张晋等一群人走进长洲千户所。
苏文铤和张晋骑马来到此处,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人。
张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指挥使大人,他手下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职位,虽然也被张晋喝兵血喝掉了,但从五品的卫镇抚,还是有的。
跟着苏文铤和张晋来到此处的,就有其中一个卫镇抚,以及随时跟着张晋的两个亲卫。
“这是校场,这是马厩,这是营房,这是军械库,这是杂造局。”
张晋亲自介绍,将千户所中各功能区域,一一点指给苏文铤看。
最后,一群人来到千户所的正中央,这里有一个院落。
“苏兄,这里就是你以后常驻的地方了,有厢房,有单独的庖厨,有会客厅、议事厅,这是签押房、书房,以及前后花厅。”
张晋带着苏文铤、卫镇抚,以及两个亲卫,将整个长洲千户所,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逛了一圈。
整体而言,苏文铤不太满意。
需要修整的地方有太多,比如校场,坑坑洼洼的,扬尘非常严重。比如马厩,又脏又臭,马儿待在里面能舒服?比如营房,床铺被褥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它的房顶上竟然还有漏洞。比如军械库,简直就是个杂物间。比如杂造局……
杂造局,是各个卫所生产武器装备,以及修理武器装备的地方。杂造局并不是每个卫所都有的。
大明王朝兵器的生产与制造,主要由京师和南京的军器局,以及各地都司的军器局完成。
杂造局,初时只生产军器局不生产的物事,发展到后来,就连卫所制都败坏了,杂造局也有了生产兵器的职能。
只不过经由杂造局生产出来的兵器,质量差得可以,除了本卫的人使用以外,一般不会外传。
长洲千户所内竟然有一座杂造局,这事儿倒是出乎了苏文铤的意料。
但打开杂造局的大门一看,里面竟然蛛网密布,从这模样来看,长洲千户所的杂造局已经荒废了许久。
整个千户所中,只有正中间的院落,看起来还不错,估计是因为此地一直有人居住,平时有人打扫和保养维护的缘故吧。
对于这样一座千户所,修整,是必须的。
但苏文铤现在只是一个光杆司令,手下无人可用,修整,自然无从谈起。
“张兄,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副手,你有没有好的人选?”
客厅中,卫镇抚和两个亲卫退下,只有苏文铤和张晋两个人的时候,苏文铤问道。
070 打铁的屈百户
张晋想了想,说:“若说得力的人手,还真有一个。”
“谁?”
“他叫做屈窦,原本是长洲千户所下辖的一名百户。此人能力是有的,并且熟知卫所中事,就是脾气太臭。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这个屈窦,才能帮到你。”
“那好,我这就去找这个屈窦。”
苏文铤从椅子上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现在就去找这人。
“呃……苏兄,我让手下的人带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些是要处理。”
张晋拍拍手就开溜,临出门前嘱咐道:“苏兄,别忘了今晚一起去苏州府衙赴宴。你见完了屈窦就早点回家,等时间到了我去苏宅接你。”
苏文铤皱眉,张晋这厮……一听说要去见屈窦,竟然立马跑路。
什么有事要处理,明显就是托辞。
这个屈窦真有那么吓人么?
苏文铤开始对屈窦这个人好奇起来。
……
屈窦的住所距此不远,长洲千户所以北二十里的一个市镇,骑马过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张晋将那个跟来的卫镇抚指派给苏文铤当向导,负责将苏文铤带到屈窦的家门口。
路上,充当向导的卫镇抚,讲解了屈窦的基本情况:“屈百户原本是长洲千户所下辖的一名百户,因不满卫所里的一些弊病,愤然出走,在那个小市镇中,以打铁和做木活为业……”
二十里的路程转瞬即到,到达市镇后,两人下马,牵着马儿穿过市镇的街道,来到一座打铁作坊门前。
“千户大人,此间打铁作坊,正是屈百户开办,请进!”
卫镇抚是从五品的官,从级别上来看,比正五品的千户低了一级,所以卫镇抚对苏文铤相当客气。
况且,苏文铤与指挥使大人称兄道弟,交情日好,作为指挥使大人的属下,卫镇抚还真不敢在苏文铤面前造次。
打铁作坊的大门未关,苏文铤和卫镇抚跨过门槛,步入其中。
此间打铁作坊其实就是一座院子,里面有个打铁铺。说是打铁作坊,其实就是给打铁铺建了一道围墙。
当当当!
打铁台前,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光着膀子,浑身肌肉结扎,身上的汗水就像抹了一层油。
他抡圆了铁锤,用力敲打一块铁胚。
“此人就是屈窦,屈百户!”
卫镇抚指了指那打铁的汉子后说道。
苏文铤点头,表示知道了。
滋!
屈窦将那块铁胚浸入水中淬火,水面冒起一阵青烟。
屈窦用一张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转身看向苏文铤和卫镇抚,一张国字方正脸挤出一个笑容,道:“两位客官,可是要打制铁器?不是我吹,我这铁铺什么都可以打。所用的铁料也是好铁,绝对不会坑人……”
“屈百户!”
苏文铤打断屈窦的话头,直接叫破屈窦以前的官衔。
嗯?
屈窦猛然一顿,“自吹自擂”的话头立即止住,屈窦深深地看了苏文铤一眼,肃声道:“屈百户,哼,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位客官还是不要提起的为好。”
苏文铤取出千户腰牌,平举在半空,道:“屈百户,我是新上任的长洲县千户,是你的直属上官!”
屈窦慢慢走近,微微躬着声,将脸凑近苏文铤平举在半空中的腰牌,待看清腰牌上面“苏州卫”以及“长洲千户所千户”的字样后,屈窦掉头走回打铁台。
苏文铤和卫镇抚盯着屈窦的背影,略觉疑惑,这屈窦,要干什么?
只见屈窦左手拿起铁夹,右手抄起长柄铁锤,然后扭头看向苏文铤。
铁夹,是用来夹持待敲打铁胚的夹持工具,铁锤,则是用来打铁的。莫非这屈窦竟然不准备理会苏文铤了,一心只打自己的铁?
可是这个眼神……
“啊……”
屈窦陡然大叫,挥舞着铁夹和长柄铁锤,猛虎下山般扑向苏文铤。
“大胆……”
卫镇抚大喝,并上跨一步,准备迎击屈窦。
苏文铤一摆手,伸出去的手臂直接档在卫镇抚胸前。
卫镇抚上前的动作立即被止住,他撞上苏文铤阻挡他的手臂,简直就像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甚至因为反弹的力道,他这身百八十斤的身板还往后腾腾退了两步。
卫镇抚瞳孔一缩,骇然地看向苏文铤,心道:“好强的力道!”
苏文铤就那么随意地伸手挡了他一下,结果苏文铤纹丝儿不动,他自己反倒后退了两步!
卫镇抚惊诧的同时,挥舞着铁夹和铁锤的屈窦,已经冲到了苏文铤身前,势不可挡。
苏文铤侧身一让,避开铁锤势大力沉的一锤,以及铁夹锐不可当的一刺。
屈窦常年打铁,手臂上的肌肉可不是开玩笑的,甚至比少女的腿还粗。
一柄沉重的铁锤在他的手中,简直就像是一根树枝,指哪打哪,如臂指使。
那柄用来夹持烧红铁块的铁夹,被屈窦使出了短枪的效果,配合着铁锤,不时给你来一下,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卫镇抚退到战斗圈之外,心头骇然。
他知道这个屈窦屈百户很厉害,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厉害。要是他上的话,恐怕撑不过三招。
再看苏文铤,虽一直在躲闪,但苏文铤并不是狼狈的左支右拙,而是十分轻松与自如地避开屈窦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作为一个金牌杀手,苏文铤的“业务技能”非常精湛,除了枪法以外,苏文铤在拳脚上的功夫,其实也已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残酷且大量的实战,已经让苏文铤将散打、拳击、摔跤、柔术等等格斗术融为一体,形成了自己的战斗风格。
上一招还是散打中的鞭腿,下一招可能就是咏春中的日字冲拳,再下一招,恐怕苏文铤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招数。
至于器械方面,苏文铤最擅长的是耍匕首,刀剑亦有所涉猎,但长枪、棍棒、戟、马槊等长柄兵器,苏文铤就不是很精通了。
“啊!”
屈窦大叫,他强攻这么久,竟然连苏文铤的衣服都没有沾到一点。
但屈窦并非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他心中一点也不急躁,挥舞着铁夹和铁锤,甚至比刚开始的时候还要猛。
071 谁欺辱你女儿了
“屈百户,你就这点能耐么?”
潇洒自如地避开屈窦猛烈的一锤,苏文铤又说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半刻钟后。
苏文铤跳出战圈,高声说道:“够了,屈百户你的能力本官已经有所了解,不必再打了!”
“啊!”
屈窦全然不听,挥舞着铁夹和铁锤,发疯一般冲向苏文铤。
苏文铤皱眉,这次他没有避开。
“啊!”
屈窦抡起大铁锤,跳跃至半空,照着苏文铤脑门砸去。
苏文铤右手格开屈窦砸下来的大铁锤,左手一记直拳,快准狠,击中屈窦脸面。
噗!
屈窦被击飞出去两米多远,重重砸在地上。
观战的卫镇抚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三招就可以击败他的屈窦屈百户,竟然不是苏文铤的一合之敌……
苏文铤负手而立,等着屈窦再次来攻。
屈窦翻身爬起来,甩了甩头,抓起大铁锤和铁夹,一声大吼,再次攻向苏文铤。
这次,屈窦被苏文铤一记鞭腿踹飞出去四五米远,屈窦仍然不屈不挠,在地上缓过劲儿来后,抓着大铁锤和铁夹继续冲向苏文铤。
苏文铤着实不客气,那是真打,如此几番之后,屈窦已经鼻青脸肿,在地上躺的时间越来越久。
“啊……”
屈窦强提一口气,以赤手空拳冲向苏文铤,他的大铁锤和铁夹,已经在某次被击飞的瞬间脱手飞出。
这次,苏文铤抓住屈窦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屈窦被重重砸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住手!”
打铁作坊大门口,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大叫。
苏文铤和卫镇抚扭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位女子将一只竹篓丢在地上,带着哭腔越过苏文铤,扑在屈窦身上,大叫道:
“爹,爹,你怎么了?”
屈窦轻拍女子肩膀,说道:
“乖女儿……我没事儿……咳咳……”
屈窦说着说着竟咳出一口血。
这还没事?
鼻青脸肿,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快认不出了,现在更是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说话带咳血的,这也叫没事儿?
女子愤然抬头看向苏文铤,然后她愕然了,这……不就是那位苏公子么……
苏文铤也是一愣,这位女子,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位姑娘,我来此地,刚和屈百户说了两句话,你爹就发疯般向我攻击,倘若不是因为我的功夫比你爹厉害,恐怕现在我已经被你爹用打铁的铁锤锤死了。”
苏文铤两手一摊,我也很无奈啊。
“苏公子,你和我爹说了什么?”
“这位姑娘,你认识我?”
“认识,苏公子可曾记得那日在十里街,公子在一个小摊上挑中了一只木钗……”
木钗?
苏文铤想起来了,那日,他的确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摊子,随便挑中了一只木钗,并取出黄金付款,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跟踪之人回去通风报信。
原来那位摊主姑娘就是屈百户的女儿!
“什……什么!”
屈窦挣扎着爬起来,女子赶紧将之扶起。
屈窦在女儿的搀扶之下站起身后,怒视苏文铤,低声咆哮道:“你就是那个……妄图欺负入墨的混蛋?”
入墨,屈入墨,正是屈窦的女儿,那位售卖木质首饰摊主姑娘的名字。
苏文铤发愣,我……妄图欺负你女儿?
这屈窦不会被揍傻了吧?
“爹,不是那样的……”
屈入墨解释,却被屈窦一手护在了身后,屈入墨面露无奈之色。
那日收摊回家,屈入墨就和屈窦说了此事,说多收了那苏公子许多钱,以后要还回去。
结果屈窦固执地以为,苏文铤就是那种砸钱玩弄少女的混蛋,一直嚷嚷着要替入墨教训那个混蛋。
“你以为做了一个千户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我屈窦告诉你,在我这里不行!就算我屈窦死在这,你也别妄想欺负我的女儿!”
屈窦摆出一副随时找苏文铤拼命的姿势,被打肿的脸面中,一双小眼睛闪烁凶光,似要择人而噬!
“爹,不是那样的,苏公子没有欺负女儿,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屈入墨赶紧解释,这事儿整得,太丢脸了!
苏文铤有点头晕,这屈窦,不会是个傻子吧?
苏文铤有心直接走人,他现在需要的是左膀右臂,而不是一个傻子。
但转念又想到张晋对屈窦的推崇和异常行为,苏文铤决定,再给屈窦一个机会。
况且屈窦是怀疑自己的女儿受到了欺负,才对苏文铤恶言相向的,就算苏文铤自己,在苏家人受到欺负后都会杀人,推己及人,屈窦的胡搅蛮缠勉强可以接受。
苏文铤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块象牙牌,上书“苏州卫”以及“长洲千户所副千户”字样。这是副千户的腰牌。
苏文铤将副千户腰牌随手抛给屈窦,道:“我是长洲千户所的千户,现在,我要重整长洲千户所。”
“我听人说你屈百户不错,是个有能为的人,今天来此,就是为了招你来我手下做个副千户。”
“至于你女儿,我只见过她一次,刚才倘若不是她提醒,我都认不出来了,如何会欺负你她呢?”
屈窦接过副千户腰牌,看过腰牌上面的字样后,他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想了想,没再纠缠苏文铤妄图欺负他女儿的事,说道:
“你真的让我屈窦做长洲千户所的副千户?”
苏文铤转身,并往打铁作坊的大门走了两步,然后停住,微微侧头,道:
“屈百户,明天一早,到长洲千户所报道。若无故丢失副千户腰牌,按军法论处,若你想真正拥有这块腰牌,明天你需要展现出相匹配的能力!”
苏文铤说完,不等屈窦回答,抬步就走,卫镇抚赶紧跟上。
“等等,敢问千户大人,如何解决粮饷和屯田被豪强霸占的问题?”
苏文铤走到打铁作坊大门口的时候,身后的屈窦大声问道。
苏文铤停顿,并未转身,只说道:
“等你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拥有这块副千户腰牌之后,再谈其他。”
……
072 媳妇上门?
十里街,观音巷,醉仙居。
苏家的管家苏伯,亲自带着一顶软轿来到醉仙居门前。
苏伯吩咐停轿,他径直走向醉仙居大门。
“来者何人?”
镇守醉仙居大门的女卒拦下苏伯。
苏伯拱了拱手,说:
“我是苏千户大人家的管家,奉夫人之命,请柳大家过府一叙。请代为通禀。”
今天中午饭后,苏文铤除了交代印刷红楼梦的事,还将印刷冯梦龙文集、自己当了长洲县千户、带柳如是一起处理苏家染布坊等等事宜,一并告知了苏德和孙氏。
在母亲孙氏的支持下,苏文铤所提出的事都被允许了,单单除了一件,那就是带柳如是一起处理苏家染布坊的事,孙氏说要考虑考虑。
苏文铤之所以计划着,带着柳如是一起处理苏家染布坊的事,一来可以消除柳如是的寂寞无聊感,二来,也可以增强两人之间的感情。
至于其他的,苏文铤倒是没有考虑过。
苏文铤没有考虑到的,孙氏作为苏文铤的母亲,自然就需要给他补上。
所以,这才有了苏伯亲自上门,请柳如是过府一叙的事。
驻守醉仙居大门的女卒拿不定主意,只让苏伯在此稍等,她们派人请来百户大人王婕,由百户大人做主。
王婕很快出来,见到苏伯,说道:
“苏管家,命令再身,恕难从命!”
苏伯皱眉,道:
“百户大人,难道要让夫人亲自登门不成?”
王婕沉默,让千户大人的母亲亲自上门,来见未来的媳妇,似乎真说不过去。
“百户大人,这事说到底,其实本就是公子的家事。夫人邀请柳大家过府一叙,百户大人觉得公子能不答应么?公子历来孝顺,从不违背夫人之意!”苏伯道。
“那好,不过我需要一起去。”
“可以。”
醉仙居客厅。
柳如是听明了苏伯的来意,她惊得离座起身,道:
“苏管家,请稍坐片刻,奴家去去就来。”
“柳大家请随意!”苏伯笑道。
这位貌美如花的柳大家,很有可能就是苏家未来的少夫人,做妻做妾不知道,但凭公子肯置办一座醉仙居这样的院子,来金屋藏娇,就说明这位柳大家非常受公子的喜爱。
苏伯作为苏家的管家,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怠慢了柳如是。
苏伯始终和颜悦色,脸上笑眯眯。
柳如是返回闺房,坐在梳妆台前,急急取过镜子,左照右看。
“眉毛画得淡了,这套首饰不怎么得体,唇脂……”
柳如是照着镜子,对自己的妆容和打扮挑剔起来,粗略看去,竟有十多处不甚合意。
不合意的,就要改!
这可是第一次去见苏公子的父母,受重视的程度,远远高过平日里会见苏公子。
这可忙坏了侍女梦竹,幸好梦竹的业务技能过硬,虽忙碌,却没有手忙脚乱。梦竹三下五除二就按照柳如是的意愿,重整了妆容。
一刻钟过后。
柳如是回到客厅,歉然道:
“管家久等了,奴家已经准备好,烦请管家带路。”
“好说,好说。”苏伯笑道。
苏伯、柳如是、梦竹,还有王婕等人出得醉仙居大门,柳如是和梦竹坐上软轿,苏伯和王婕步行相陪。
软轿一晃一荡,开始启程。
柳如是心里紧张得厉害,抓住梦竹的手,道:“梦竹,我这身衣服合适吧?还有耳环,哎,我应该戴那一对珍珠耳坠的……”
梦竹能够理解自家小姐的心情,毕竟是第一次见苏公子的父母,况且苏公子还不在,小姐紧张在所难免。
最主要的是身份问题。
尽管柳大家名声在外,但那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万一苏公子的父母抓着这一点不放,那么小姐以后在苏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醉仙居到苏宅的距离,也就三里,所以很快,晃晃悠悠的软轿就停下,轿子外面传来管家苏伯的声音:
“柳大家,到了!”
柳如是娇躯一震,好像引颈受戮般起身离轿,一下轿后,柳如是忍不住打量苏宅大门。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柳大家,请随老奴来,老奴带柳大家去客厅见老爷和夫人。”
柳如是心跳得厉害,表面却装出平静和淡然的样子,微微一躬身,道:
“有劳了!”
一路上,柳如是都在留心观察苏宅的建筑与布局,当苏伯领着她来到一栋建筑物前,柳如是知道,客厅到了。
同时,也是决定她往后余生命运的时刻到了。
苏公子,她是必嫁的。
但若苏公子的父亲和母亲对她不好,那将就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柳大家,到了!”
柳如是深吸一口气,跟着苏伯的步伐,踏入苏宅客厅。
客厅里,除了柳如是与苏伯以外,就只有三个人。
一位中年男子高坐上首左边,手中握着一本书册,被卷成筒状。
这位应该就是苏公子的父亲苏德了吧,毕竟苏公子对苏德“书呆子”的说法,与柳如是现在看到的情景,十分相符。
客厅上首右边,则是一位和蔼以及英气勃发的中年女子。
这位应该就是苏公子的母亲孙氏了吧。
苏氏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娃,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角,脸蛋红扑扑的,非常可爱。
这位应该就是苏公子的亲妹妹苏仪了。
进入客厅第一眼,柳如是就将客厅中三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如是打量苏德、孙氏以及苏仪小姑娘时,他们也在打量柳如是。
柳如是上前两步,双膝及地,两手触地,再拱手,同时头低下去到手为止。
柳如是行的是“肃拜”之礼。
同时口中说道:
“奴家柳如是,拜见伯父,伯母。”
“哎哟,快快起来!”
孙氏放开苏仪小姑娘,柳如是行此大礼,苏仪小姑娘可承受不起。
放开苏仪小姑娘后,孙氏离座起身,亲自扶起柳如是。
“勿需如此多礼,我们苏家,没有那么多讲究。快快起来,地上凉。”
亲手扶起柳如是后,孙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柳如是的妆容和身段,面露喜色,道:
“柳大家果然名不虚传,身材样貌皆是上上之选,难怪我儿喜欢你,非你不娶哟!”
073 今晚你要保护我
“伯母……”
柳如是羞涩不已。
孙氏哈哈大笑,牵着柳如是的手,指了指苏德,说道:
“这是文铤他爹。”
柳如是再次行万福礼,口中称:
“伯父!”
“不必紧张,我们叫你来,就是想见一见你,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即可。”苏德笑道。
“是,伯父!”
柳如是心里果然一阵轻松。
同时,一种甜蜜和美好的感觉充斥心头。
看来柳如是已经通过了苏公子父亲和母亲的法眼了啊!
并且,柳如是凭直觉,觉得苏公子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同时,他们对她以前不太好的名声也不是太在意。
孙氏牵着柳如是的手,又指了指苏仪小姑娘,道:
“这是文铤的亲妹妹,苏仪。仪儿,快过来,见见你柳姐姐。”
苏仪小姑娘有些怕生,但柳如是实在太美,不仅吸引男子喜欢,就连苏仪这样的小姑娘也逃脱不掉柳如是的美貌攻势。
苏仪小姑娘迈动小短腿,走过来,睁着圆圆的亮晶晶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说道:
“柳姐姐,你真漂亮,好像天上的仙女。”
柳如是蹲下身,扶住苏仪小姑娘,十分顺畅和自然地捏了捏苏仪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笑道:
“仪儿妹妹也是小仙女呢!”
认识过了苏家众人,柳如是在孙氏的招呼下,在客厅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上茶后,苏德问道:
“柳大家你送的那方太极阴阳八卦梅花砚,我很喜欢,柳大家可否告知,此砚台从何而来?”
柳如是含笑道:
“伯父,那方砚台是奴家某次在杭州游玩时,路经一座千年道观,该观中的师傅仙去,并留下遗言道:如今天下将乱,天下百姓将沦为那乱离之人。我观中颇有古物,自我离去后,观中弟子可将观中古物变卖为钱,天下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奴家路过道观,感念道长仁义,故买下此方砚台,算是为道长的仁义之举做一点点支持!”
“哎!”
苏德扶手叹息道:
“道长大义,却不知道长道号为何,我一定要去杭州凭吊凭吊!”
同时,苏德看向柳如是的目光更加满意,能行此仁义之举的人,即使她身处红尘之中,可哪又如何呢?
此时,苏德对柳如是的观感彻底变化。
“伯父,那座千年道观位于杭州萧山,故名为‘萧山观’。道长道号为‘西湖子’。”柳如是说。
苏德心情激动,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被孙氏打断:
“还有完没完!”
孙氏含笑牵着柳如是手,道:
“走,和我去里屋说说话。”
柳如是木然地被孙氏牵着前行,其实柳如是心中十分惊诧,苏公子家,似乎非常有趣呢!
两人进入里屋后,孙氏让柳如是转了个圈圈。
孙氏拍手笑道:
“好身材,是个好生养的,哈哈,我都忍不住想要抱孙子了。”
柳如是羞窘,生养?抱孙子?
太……太快了吧?
刚进屋时,孙氏让柳如是转个圈,柳如是只道孙氏想要看她跳舞,于是依言转了个圈圈。结果孙氏却是看她是否好生养……
好羞耻!
柳如是羞涩不已的时候,孙氏从某处取出一个檀木盒子,从盒子中拿出一只白色的和田玉手镯,亲自给柳如是戴上,并说道:
“这是苏德他娘送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保管,以后传给你的儿媳妇。”
柳如是抬手,看着皓腕上的和田玉手镯,怔怔出神。
聪慧的柳如是明白,孙氏送出这只手镯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这说明柳如是已经被苏家认可,认可柳如是可以嫁给苏文铤了。
柳如是紧紧攥着那只手镯,心里的喜悦已经无法用言语和笑容来表达。
孙氏拉着柳如是的手,一起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孙氏问道:
“我听说你和文铤打了个赌?种那什么土豆?”
柳如是心中喜悦,也就顾不得羞涩,说道:
“伯母,其实那天晚上,奴家就……就有意苏公子的……”
柳如是随将在崔玉楼的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这傻孩子,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儿女之事上,却这么傻呢?”
听完柳如是的复述后,孙氏被苏文铤的行径气乐了。
人家姑娘都有意于你了,结果你却自以为是,非要胁迫人家姑娘委身于你,甚至还弄出一个打赌的名堂……
殊不知,你要是懂点风情,人家柳大家说不定都怀上我的孙子了!
孙氏捂脸。
文铤我儿,这一点,你怎么就没有遗传到你老爹的本事呢?
孙氏感叹完,抓着柳如是的手,问道:
“孩子,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柳如是抚摸着皓腕上戴着的和田玉手镯,低头低声道:
“奴家此生非……苏公子不嫁。”
孙氏大笑道: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心,我会让苏文铤尽早娶你过门。”
“嗯。”
柳如是轻哼。
“对了,文铤他说要带你一起处理染布坊的事……”
……
天色将黑,苏文铤骑着一匹马儿,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归苏宅。
现在苏文铤身份不一样了,正五品的卫所千户,在某些地方可以享受一些特权。比如可以在城中骑马而行。
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会被允许在城中骑马穿行,一般的人,只允许步行、乘坐马车,与乘坐轿子。
苏文铤在长洲千户所,以北二十里开外的市镇,见过屈窦之后,苏文铤并没有立即返回苏州城,而是再次去到长洲千户所。
苏文铤拿出杀手观察目标的劲头,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逐寸逐地,将整个长洲千户所逛了整整两遍。
再画下长洲千户所的平面图,用红笔在某些部位打上记号。这是需要改造的地方,老实说,苏文铤几乎将整张平面图都打上了红色的记号。
也就是说,整个长洲千户所绝大部分地方都需要整改。
苏文铤在作为一个杀手的时候,他在全球拥有许多“基地”,无一不是执行任务之前所建,对每一个基地,苏文铤都要求尽善尽美。
安全屋、补给屋、储备屋、医疗室等等功能,是苏文铤对“基地”的基本要求。
为此,苏文铤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秘密建造一个“基地”。
长洲千户所,在苏文铤看来,就是他的一个“基地”。
或者说,苏文铤老毛病犯了,总觉得,不将长洲千户所改造成心中想象的样子,就觉得此地不安全。
虽然这座“基地”,不是为了干掉某某目标而设,但苏文铤依然投入十二分的精力,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绘制了一份改造图!
等改造图完工,苏文铤伸懒腰之际,才发现窗外天色已不早,天都快黑了。
今天晚上还要陪张晋一起去苏州府衙,参加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
苏文铤曾与张晋约好,看完屈窦就早点回去的。所以,苏文铤立即跨上马儿,飞驰回城。
苏文铤回到苏宅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苏家晚饭已经准备好,就等苏文铤回家。
而此时,受孙氏邀请过府一叙的柳如是,早已经返回醉仙居。
客厅。
“爹,娘,我回来了!”
“文铤啊!”
孙氏直接拉着苏文铤,在一个茶几两边的椅子上坐下。
“文铤我儿,今天下午为娘见过柳大家了。”
苏文铤一愣,怔怔看着孙氏。
“放心,为娘对柳大家喜欢得紧,没有欺负她!”
孙氏作为苏文铤的母亲,母子连心,只要苏文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孙氏就能猜到苏文铤心中所想。
刚才苏文铤怔怔地看着孙氏,孙氏第一时间就明白苏文铤心中所想。
果然,等孙氏说出“没有欺负柳大家”这句话后,苏文铤轻松不少,说道:“娘,您怎么不让孩儿亲自带着柳大家来?”
“文铤长大了,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这种儿女之事么,我们处理就是了,文铤你不用担心。”孙氏说道。
“对了,长洲千户所的事怎么样?可有困难?”这个时候,老爹苏德发话问道。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苏文铤交代了许多事。
他不仅写了话本小说红楼梦,还要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千户!
这完全背离了苏德给苏文铤规划的路线,苏文铤应该好好温书的,以求在八月份的院试拔得头筹,以待来年上南京参加乡试。
在苏德看来,苏文铤变了,他以前虽然也跟着孙氏习武,但心里的愿望和报复,与苏德的期待一致。
但现在,苏文铤每天不是忙着的,不是写话本小说,就是忙着那什么劳什子的千户之事。
算算有多久,苏文铤都没有重新拿起过书本了啊!
但是,一切都有夫人孙氏给苏文铤撑腰,说什么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我们做父母长辈的,应该尊重。
并拿出当年,苏文铤面对苏德的科举考试,以及孙氏的习武,这两种选择的时候,苏文铤选择以科举考试为主的事来说事。
孩子选择习文为主,习武为辅,孙氏尊重了孩子的选择。那么现在,孩子选择以习武为主,或者说满足了孙氏对苏文铤的期望,当一个将军之类的武官。作为父母的他们,也应该尊重孩子的选择。
苏德无言以对,只能默认。
不过,长洲千户所的千户,再怎么说,也是一份正经差事。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心,苏德开口询问一下苏文铤可能在长洲千户所所遇到的困难,也是合理的。
“爹,刚开始,事情是有一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孩儿可以解决的。”苏文铤说道。
“嗯。”苏德点头。
苏德和苏文铤父子俩说完,孙氏立即说道:“今天为娘已经和柳大家说好了,她可以不在意你们打的那个赌,随时都可以嫁过来。”
孙氏说着,取出一本历书,翻了几页,指着一处地方笑道:“十天之后,就是一个黄道吉日!文铤,你准备准备,十天之后你就迎娶柳大家过门。”
苏文铤迟疑,道:“娘……这太快了吧!”
老实说,苏文铤并不想这么快就将柳如是娶进家门,这样显得太仓促。
最主要的,倘若现在将柳如是娶回家,按照父母的意思,一定会让柳如是做妾。
这可不行,无论如何,苏文铤都不会让柳如是屈居妾位的。
苏文铤需要时间,来寻找一个机会,抬高柳如是的身份,到那时,身份高高的柳如是,再嫁进苏家们,自然不再会做妾。
所以,苏文铤不能那么早就娶了柳如是。
“爹娘从小就教育孩儿,人无信不立,孩儿既然和柳大家打了赌,自当遵守。等八月份,土豆收获之后,孩儿才会考虑迎娶柳大家!”
苏文铤梗着脖子说道。
苏文铤知道,他这样说一定会惹的孙氏不高兴,但是,一方面是母亲一时的不高兴,另一边是柳如是往后余生的地位问题,孰轻孰重,苏文铤自有拿捏。
“文铤你……你……怎生如此糊涂!人家柳大家已经不在意那个赌约了,你还紧抓着不放……”
“娘,这个赌约乃是孩儿提出,柳大家可以不遵守,孩儿却是一定要遵守的!”
“你……你……怎么这么傻!”
“哈哈,像我,文铤像我年轻的时候,哈哈!”
老爹苏德爽朗地大笑,颌下胡须乱颤,一手握着一本书,一手拍打椅子扶手,声震屋脊。
苏德“扳回了一城”,孩子不是遵从你的意愿,去当了个什么武官么?
嘿嘿,可是孩子还是像我!
苏德大笑完,说道:“想当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学富五车、貌比潘安,号称南京小神童的我,见了夫人你,不也变得傻乎乎的么,舍弃……”
苏德的兴高采烈,被孙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苏德瞬间哑口。
苏文铤正听得津津有味,他其实很想听听苏德和孙氏当年的八卦,奈何苏德不敢说,苏文铤也只得作罢。
这个时候,管家苏伯进入客厅,拱手道:“老爷、夫人、公子,张晋张公子……”
“干爹,干娘……”
管家苏伯的话还没说完,张晋已经跨入客厅,哈哈笑着给苏德和孙氏作揖行礼。
张晋在苏德和孙氏眼中,那可是“贵客”啊,所以,刚行完礼的张晋,差点就被苏德和孙氏架上饭桌。
“干爹,干娘,我和苏兄约好了,今天晚上去苏州府衙参加知府大人的洗尘宴,所以今天就吃不了干娘做的饭菜了。”
张晋这厮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流露不舍之意。
苏文铤嗤之以鼻,孙氏却很受用,孙氏笑道:“知府大人的洗尘宴啊,那你们去吧,注意,你们两个不可惹是生非,也不可喝太多酒,明白了吗?”
“明白了!”
苏文铤和张晋齐声说道。
大明王朝终其一朝,都实行宵禁制度,一更三点开始,五更三点解禁。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大概是晚八点十二分开始,次日凌晨四点十二分结束。
苏文铤和张晋骑着马儿,穿行在宽阔的大街上。
因苏州府衙地处城中西北方位,苏文铤和张晋从桃花坞的苏宅出发,一路往城中西北方位前进。
所以,苏文铤和张晋一路上都是在城中的大街上前行。但凡在城中,这个时间点,算是宵禁将至。
宽阔的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多半是赶在宵禁开始之前回家的人。
但苏州城中的宵禁,对于苏文铤和张晋两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先不说两人都有官身,且又是去参加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夜间巡逻的队伍不会为难苏文铤和张晋的。
再者,夜间巡逻的队伍,其实有两拨人,一为打更的更夫,二为巡检司的巡检。
更夫们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官人,自然不敢说话。
而夜间巡逻的巡检,通常都是由各县千户所轮流选派,与少部分民壮混编而成,说白了,巡夜的巡检,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张晋的手下。
下官遇见了上官,哪里敢管上官的事。
所以,城中的宵禁,对张晋和苏文铤来说,形同虚设。
说到宵禁这项制度,其实早在宋朝时,就已经废除。
元代以来,宵禁制度死灰复燃。
宋朝没有宵禁制度,夜市极其发达与热闹。
但对大明王朝来说,难道就没有发达与热闹的夜市吗?
肯定有的,就拿苏州城来说,阊门以内,属苏州城,需要执行宵禁。
但阊门以外,十里街,山塘街,那叫一个灯火辉煌、热闹繁华,甚至比白天更加热闹。
特别是山塘街的青楼一条街,一到晚上,灯光如海,人流如织,丝竹喧嚣,歌声靡靡,一派富贵风流繁华景象。
稍显冷清的大街上,苏文铤和张晋骑着马,并肩而行,后面,则跟着张晋的“保镖”——一个卫镇抚,两个亲卫。
“苏兄,今天见到屈窦了吗?”张晋问道。
“见到了!”
“怎么样,他肯出山帮忙吗?”
“看明天他的表现。”
咦?
张晋惊讶地看着苏文铤,笑道:“听苏兄这口气,似乎那屈窦肯不肯帮忙,还要看苏兄你的意思了?”
“那是自然……”
苏文铤就将今日下午,在屈窦家中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苏兄,你竟可以胜过屈窦!屈窦竟然不是苏兄你的一合之敌!”
张晋惊讶无比,鼓着一双眼睛,似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我娘从小就教我习武,自小练到大,未曾停歇过,只是我也没想到,竟然可以如此轻松自如地胜过屈窦。”苏文铤说道。
“干娘这么厉害的吗?那我也求干娘教我功夫!”
“娘年纪不小了,哪有时间教你。这样吧,若张兄你真想学,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术。”苏文铤说道。
“好,好啊,哈哈!”
张晋哈哈笑着,突然拍马靠近苏文铤,一把拽住苏文铤的袖子,夸张地说道:“苏兄,你的功夫这么厉害,今晚你可要保护我呀!”
苏文铤哭笑不得,甩开张晋的手,笑道:“张兄,我们就是去赴个宴而已,无外乎吃吃喝喝,哪里需要保护!张兄说笑了。”
苏州府衙本就不远,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达。
哎!
苏文铤看着苏州府衙那块高悬的匾额,他心中颇有些感慨。
记得上一次他来时,是从后院翻墙进入的。
他进去过一次之后,苏州府衙就换了主人。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新任的苏州知府应该感谢我,倘若不是因为我干掉陈天霸,从而导致陈洪谧被上司参奏,新任知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上任。
苏文铤跳下马背,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同时又破烂不堪的苏州府衙,心中感慨万千。
苏州府衙虽然是一府的官衙,但它很破旧,摇摇欲坠倒不至于,但从外表来看,几乎与年久失修的破庙无异。
这大概就是明朝官员们的“面子工程”之一,你看,我的府衙都这么破烂,没钱修缮,说明我很节俭,或者说我把钱用在了紧要的地方,哎,我是多么地清廉……
这是做给上官看和百姓看的。
马儿自然有人牵下去处理,苏文铤和张晋拍拍手,径直进入府衙大门。
然而,在进入府衙大门的时候,苏文铤却被人拦住了。
一位负责迎客的皂隶,在仔细看了苏文铤两眼之后,二话不说,伸手拦下苏文铤,说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不能进去!”
站在府衙大门口的,除了这位迎客的皂隶以外,还有五六位手执兵器的民壮。随着皂隶一说此话,那五六位民壮纷纷起身,手执兵器,隐隐对苏文铤呈半包围之势。
这位负责迎客的皂隶,可以说是苏州府的“老人”了,苏州府辖下一州七县,每一个州县的知县、知州、县丞、主簿等一二三把手。
以及苏州卫、镇海卫的主官,还有苏州府各机构,如巡检司、苏州织造局、织染局等等,这位“老人”,无一不识,无人不知。
074 府衙夜宴,知府脑抽
所以,他才会被派往府衙大门口,负责迎接从各地赶来的贵客。
但是,任凭他搜肠刮肚,都找不出苏州府到底哪个衙门之中,有苏文铤这样的一号人物。
倘若他都不知道的话,那苏文铤一定是个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怎可放进去参加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呢?
若被查出,他可是要吃板子的。
所以,他坚定地拦下了苏文铤,不让苏文铤进去。
嗯?
不仅苏文铤愣住了,刚刚通过这位“老人”的辨识,一只脚已经踏入苏州府衙门槛的张晋,也停下了脚步,张晋将那只踏入府衙门槛的脚,收回来,皱眉看着那位迎客的皂隶。
“他是新上任的长洲千户所千户,苏文铤,放行吧!”
张晋回转身体,淡淡说道。
那皂隶颇有一种“强项令”的勇气,他对张晋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区区一个千户,还不足以受邀参加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
皂隶瞥了苏文铤一眼,傲然道:“他不能进去!因为他还不够资格!”
张晋闻言,直接返回,走到苏文铤身边,歉然道:“苏兄,是我准备不周了!”
“没事,其实我本来就不想来的。现在正好,人家不让进,我就不去了呗!”
对苏文铤来说,这种事,没有涉及到他的核心利益,也没有触犯到他的逆鳞,只是丢失一点点面子而已,苏文铤心无波澜。
但张晋可不这么想。
苏文铤是他死皮赖脸硬拉过来的,结果却在门口被拦下了。
在张晋自己看来,这就是他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好。
比如上次,张晋硬拉苏文铤到翠玉楼参加柳大家的芳辰宴,张晋可是花了巨资,提前帮苏文铤弄到了一张请帖的。
然而,这次却……
张晋很恼火,站在苏州府衙的台阶上,高声说道:“苏兄,既然人家不让我们兄弟进去,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话毕,张晋拉着苏文铤的手就走,并吩咐跟来的亲卫将马匹准备好。
“这……”
那位皂隶扬了扬手,有心叫住张晋,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强项令”如他,刚才已经放出话来,不让苏文铤进去了,现在难道要他低声下气,请求甚至哀求苏文铤进去吗?
不可能!
他做不到!
然而,有些事他不肯做,有的人却不得不做。
就在苏文铤和张晋跨上马,准备按原路返回的时候,另一位皂隶从侧门冲出,叫道:“指挥使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班头?”
负责迎客的皂隶,见班头如此低声下气,甚至为了阻止苏文铤和张晋骑马走掉,他顾不得受伤,直接抱住了马儿长长的脖子。
负责迎客的皂隶惊诧,同时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他虽然硬气,但若苏州卫的指挥使大人真被他气走了,他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张晋认识抱住马脖子的人,说道:“花班头,你这是作甚?”
接着,张晋语气转为严厉,道:“进也不让我们进,离开也不让我们离开,怎么,花班头是要扣下我们兄弟吗?”
刷刷刷!
卫镇抚,以及两位亲卫,三人一起拔刀,指向花班头。
“哎哟,指挥使大人饶命,我等区区皂隶,如何敢拦住指挥使大人您的去路!”
花班头连连作揖,放开了张晋马儿的脖子。
张晋一挥手,卫镇抚,两位亲卫收刀。
“那花班头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我两兄弟在此地等着不成!”
“不敢,不敢,就算借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让指挥使大人在此等候。指挥使大人,您请进,知府大人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张晋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苏文铤,说道:“那我苏兄呢,难道让他在这里等?”
“不,这位苏千户大人可随指挥使大人一起进去!”
张晋满意点头,翻身下马,笑道:“这倒像回事。”
随即,张晋拉着不太情愿的苏文铤,大摇大摆地走进苏州府衙。路过那位皂隶时,张晋微微停步,冷哼一声。
苏文铤则看都没看那位皂隶一眼。
花班头在后面跟着,路过府衙大门口时,花班头可不能像张晋那般轻哼,也不能像苏文铤那样无视,花班头狠狠瞪了负责迎客的皂隶一眼,像是要杀人。
那皂隶忙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花班头。
进入府衙后,花班头快一步去见新任的知府大人——陈师泰。
并对知府大人言明刚才发生在府衙门口的事。
陈师泰二十六七岁年纪,正处于精力旺盛的阶段,他身着绯红色官袍,官袍上绣云雁的补子,头戴乌纱帽,这彰显着陈师泰的官衔——正四品!
旺盛的精力赋予陈师泰炯炯有神的双眼,他眼中光芒一闪,淡然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太淡定了,就连混迹于府衙大半辈子的花班头,从陈师泰脸上都看不出一点信息,到底是惩罚那位皂隶,以交好苏州卫指挥使大人,还是默认那位皂隶的所作所为呢。
花班头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看来这位陈知府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退下后,花班头心中念道。
却说张晋与苏文铤进入宴会的花厅后,两人就直奔新任知府大人而去。
陈师泰从一个衙役口中得知,那人就是苏州卫的指挥使大人张晋后,他也起身,往前走两步,笑道:“指挥使大人大架光临,本官荣幸之至,张大人,请上座。”
苏州知府,是正四品的文官,而张晋,是正三品的武官。
从官阶上来说,张晋比陈师泰大。但大明王朝有以文抑武的传统,从实际上来说,张晋的正三品武官,其实只相当于文官的正五品。
所以说,此花厅中官员众多,甚至有官阶比陈师泰高的,但实际上却以陈师泰为尊。
但是,张晋可不是普通的指挥使,他的父亲乃是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对陈师泰来说,那可是一座需要仰望的高山。
所以,陈师泰不会太过拿大。
再者,对苏州官场来说,他是新来的,需要保持低调。
张晋拱了拱手,笑道:“知府大人,我就是一个粗人,就不和你们坐一起了。对了,恭喜知府大人,荣升知府,以后的苏州卫,还需要知府大人多多支持啊!”
“哪里哪里,应该是府衙需要苏州卫的支持才是……”
商业互吹后,苏文铤和张晋找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了,他到底没和那一帮文官坐在一起。
张晋在苏州府来说,算是一个大官了,所以来找张晋攀谈聊天的人非常多,苏文铤见张晋忙于应酬,他就离座起身,去拜见一下在场众人中,少有的几个认识的人。
首先是吴县的知县大人,不仅是苏文铤的父母官,同时也是苏文铤县试时候的坐师,是他亲笔点苏文铤为县试案首的。
“知县大人。”
苏文铤对吴县知县揖手行礼,然后微微侧身,对吴县知县身边的吴日生拱手道:“吴兄,别来无恙乎。”
吴日生,乃是吴县知县之子。
吴县知县微微点头,吴日生则拱手回礼,笑道:“苏兄,能在此相聚,也算一种缘分,待会儿我们坐一起喝几杯?”
“也好!”苏文铤答道。
吴县知县以坐师的身份勉励了苏文铤几句,然后苏文铤又走向另外一边。
黄淳耀、黄渊耀一对举人兄弟,也在此处。
作为在场的众多人中,苏文铤认识的少数人员之二,苏文铤自然要去拜会一番。
黄氏兄弟对苏文铤的印象颇深,上次在翠玉楼,苏文铤以一首《望岳》,歪打正着,最终获得了柳大家的青睐。
那首《望岳》,的确也算是一首难得的珍品,黄氏兄弟早已将之默写下来,做成一幅卷轴,时不时取出吟诵一番。
对于这首诗的作者,黄氏兄弟自然没忘,苏文铤既来拜会,黄氏兄弟自然与苏文铤相谈甚欢。
拜会完黄氏兄弟,苏文铤扫视一圈,见在场众多人中,认识的就只有吴日生父子,以及黄氏兄弟了。
认识的人拜会,不认识的人就算了,苏文铤没兴趣结交不认识的人。
“苏兄。”
苏文铤返回张晋那边的途中,吴日生拱手出现,笑道:“苏兄,我们一起去拜会新任知府大人吧。”
苏文铤驻足,想到此次宴会的主人就是新任的知府大人,按理说,的确应该去拜会一下,因此答道:“也好,请!”
苏文铤和吴日生一起来到新任知府大人桌前,行揖礼,口中称:“知府大人!”
陈师泰虚扶起二人,对吴日生含笑问道:“日生啊,你果然得到了你爹的真传,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大人谬赞了!”吴日生拱手说道。
“哈哈,本官听说,你县试和府试已过,今年八月份的院试你可有把握?”陈师泰笑着问道。
“大人,学生对八月份的院试信心十足。不过,我身边的苏兄同样也对院试的案首之位势在必得,以聚齐那小三元之数。”吴日生说道。
“哦。”
陈师泰瞥了苏文铤一眼,复又看向吴日生,笑道:“在县试和府试中表现得好,并不代表在院试中也表现得好,至于以后的乡试,会试,乃至于殿试,汇聚了天下英才。那就更难说了。”
陈师泰又说道:“倘若本官早几个月就任苏州知府,恐怕本届府试的案首之位,会另有其人呐!”
苏文铤微微皱眉。
这陈师泰怎么回事?
又要和我对着干?
苏文铤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已经留了个心。
如果有需要,或者说着陈师泰又要作死,苏文铤不介意让苏州府衙再换个主人。
苏文铤返回张晋旁边,坐下。
此时,张晋已经应付完找他攀谈聊天的人,见苏文铤回归,就指着在场的众人,一一介绍给苏文铤听。
“那个是新任知府——陈师泰,就不用说了吧。”
“陈师泰左边的老头,一脸和善那个,是苏州府衙的同知大人,方肿。”
“陈师泰右边那个人,阴恻恻的那个,是苏州府衙的通判,名为崔檀。此人心胸狭窄,狡诈阴险,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张晋一边点指一边说道:“这是长洲知县,这是长洲县丞,那个是太仓州的知州,那个是昆山县知县,那个是常熟县县丞……”
“黄氏兄弟苏兄你认识了,我就不用介绍。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个,蓄有一脸络腮胡子的那个,是镇海卫的指挥使,姓宁。至于其他的一些士绅,不提也罢。”张晋说道。
新任知府的接风洗尘宴,一共宴请了三个层次的人。
第一个层次,为苏州府衙的属官,如同知、通判等,以及苏州府下辖一州七县的知县,以及县丞等。
第二个层次,为驻扎在苏州府的两个卫所的长官。苏州卫的张晋,以及镇海卫的宁指挥使。
当然,只有张晋才厚脸皮地带了一个千户一起前来,人家宁指挥使可是将“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下属一同带来了。
第三个层次,则是本地有名的士绅。
士绅中,除了黄氏兄弟以外,另外几个都没啥名气,甚至可以说是滥竽充数。
就连张晋都没有和苏文铤介绍的兴趣。
所以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偌大一个苏州府,莫非就只有黄氏兄弟两个士绅不成?
自然不是,准确来说,应该是获得了举人之位,同时又没有到外地做官的,就只有黄氏兄弟了。
其他的举人,此时正在其他地方做官呢,自然不可能为了陈师泰的接风洗尘宴而归。
张晋介绍完,吴日生就过来了,坐在苏文铤另外一边。
“苏兄,刚才……”
“无妨,些许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什么小事?”张晋八卦地问道。
此时,众人落座,已有衙役开始上酒上菜。
吴日生则将刚才拜会陈师泰所发生的事讲出:“……新任的知府大人似乎对苏兄……苏兄,你可曾招惹过知府大人?”
“这陈师泰太也小家子气了吧?”
张晋皱眉说道。
张晋和苏文铤心知肚明,一定是因为刚才进门的时候,在府衙门口所发生的事,让新任的知府大人对张晋和苏文铤有了芥蒂。
张晋身份特殊,陈师泰不敢对他表达不满,所以他就将矛头对准了苏文铤!
“些许小事,不提也罢,来来来,张兄,吴兄,我敬你们一杯。”
苏文铤举杯,张晋和吴日生纷纷闭口,也举杯,三人同饮。
宴会开始,陈师泰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所有人一起举杯敬新任知府。
再之后,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去给新任知府敬酒。苏文铤等吃了几口菜,也和张晋、吴日生等人一起,组团去敬酒。
敬完酒回来,又有一大波人来敬张晋的酒……
反正是敬来敬去,菜没吃几口,倒先装了一肚子的酒。
苏文铤则和吴日生一起聊着科举学业上的事,一边吃菜,一边喝着小酒,倒也惬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陈师泰和张晋等人的酒敬得差不多了,苏文铤和吴日生吃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忽有一队十人的舞姬,飘然而出,在花厅的空地上翩跹起舞,为宴会助兴。
早有一队乐师坐在一旁,吹吹打打,为舞姬的舞蹈伴奏。
“快看,那是林小娘子!”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宴会中所有人都注意到,十个舞姬中,当中有一位,清丽出尘,舞姿柔媚,恍若飞仙。
“林小娘子不仅舞姿出色,同时也是苏州有名的‘女校书’,不仅写的一手好诗,品评诗作的水平更是高超……”
“今日实在三生有幸,竟然可以一睹林小娘子起舞,真是不虚此行!”
“也是,今日可是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林小娘子作为苏州教坊司的当红头牌,自然是要当众献舞的了……”
“哎,可惜了,这林小娘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父亲犯事,被充入教坊司……”
“这也是提醒我等,莫要犯事,不然家中妻女难逃充入教坊司的厄运。”
本桌和邻桌的议论声纷纷传来,让苏文铤对那所谓的林小娘子有了清晰的认识。
“苏兄,这可是教坊司的舞姬,舞蹈方面乃是一绝。待会儿还有更加有趣的项目,不过苏兄,教坊司这些舞姬不比翠玉楼,待会儿玩玩就好,千万不可当真。”张晋说道。
苏文铤:“……”
很快一曲舞毕,那府衙的通判大人崔檀,起身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后,高声说道:“各位,各位,今天乃是新任知府大人新上任的日子,为了庆祝今日,我们请来了林小娘子!”
各县知县、县丞等通力配合通判大人,高声起哄,现场一度热闹非凡。
“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大家都是斯文人,正所谓无诗不成宴……”
苏文铤眉头一皱,什么?又要写诗?
这群人真是……
“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我们有女校书,林小娘子!大家做的诗文,当由女校书品评,择出优者,是为诗魁。”
“各位,我们此次诗会,有一个彩头,那就是被评为第一的诗魁,可获得林小娘子侍酒的特权!”
崔檀此话一出,参与此次宴会的所有人,除了苏文铤和吴日生以外,全都沸腾了。
苏文铤和吴日生心中虽疑惑,但也没问,他们心想,大概是因为林小娘子身为苏州教坊司头牌的身份使然吧。
当笔墨纸砚备好后,宴会中几乎所有人都起身做诗去了。
当然也有没去的,比如张晋、方肿、崔檀、宁指挥使等。
当然,苏文铤也没去。
吴日生起身,道:“苏兄,不去施展一下你的诗才么?”
苏文铤笑道:“吴兄,我就不去了,在下祝吴兄你一举夺得今日的诗魁。”
“承苏兄吉言!”
吴日生也去做诗了,张晋他们这一桌,就只剩下张晋和苏文铤两人。
“苏兄,你真的对那诗魁不感兴趣?”张晋问道。
“没兴趣!”
“那林小娘子侍酒的机会呢,苏兄也不争取一下?”
“更没兴趣!”
苏文铤回答得相当干脆。
张晋和苏文铤之间的对话,吸引了苏州府衙通判崔檀的注意,他慢步过来,笑道:“这不是本届府试的苏案首么。”
崔檀看了看正在握笔构思的陈师泰一眼,笑道:“如此盛会,苏案首怎么不去参加呢?莫非真如知府大人所说,本届的府试案首之位,其实应该另选其人?”
崔檀笑眯眯,故意看了一眼吴日生的背影,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崔檀的意思是说,本届的府试案首,应该选吴日生才对。
至于上届知府为什么选中苏文铤,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隐情?
崔檀这话既逢迎了新任知府的意思,又贬低了上任知府,可谓一举二得。
刚才苏文铤和吴日生去敬酒时,知府大人所说的话,崔檀听得一清二楚,那就是质疑上任知府点选的府试案首。
上任知府陈洪谧,教子无方,简直就是苏州的耻辱,人人都以贬低陈洪谧为荣,特别是在新任知府面前,更是一种拍马屁的绝好手段。
再说,人家吴日生都去写诗了,你这位苏案首却不为所动,这说得过去吗?
这个时候,陈师泰等一部分人已经写完诗作,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陈师泰接过话头,说道:“写得如何暂且不说,首先,敢不敢,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陈师泰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苏文铤不敢上台作诗,连这个胆量都没有……
陈师泰一发话,地下的知县、县丞们纷纷以异样的眼光看向苏文铤,悄悄议论,指指点点。
苏文铤按住脸色已经铁青的张晋,正要起身说话的时候,那边厢的黄氏兄弟说道:“大家误会了,其实苏小兄弟诗才惊人,上次在崔玉楼,苏小兄弟以一首《望岳》拔得头筹,就连我兄弟二人,也是衷心佩服。”
说着,黄氏兄弟当场将那首《望岳》诵出。
075 太湖西山,三十六寨
这?
以异样眼光看待苏文铤的知县、县丞们,纷纷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如此诗作,特别是后两句,堪称千古名句啊!
陈师泰闻言后,也紧皱了眉头。
他作的那首诗,并非当下原创,而是早已做好,就等合适的时机让它面世的。
陈师泰本人,对那首诗十分满意,暗自斟酌修改了许久,最终才定型。
可是一和黄氏兄弟诵出的这首诗相比,他的得意之作,竟是失色不少,只要懂点写诗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孰优孰劣。
陈师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任的日子,必须以他为中心,这名声最响亮的林小娘子,也必须属于他!
陈师泰看向苏文铤,神色不明。
而崔檀却是不知道陈师泰心中的那些弯弯道道,他听了那首《望岳》后,立即又改口,道:“如此说来,苏案首诗才无人能及,今日不愿参加诗会,莫非是不屑与我等一同作诗了?”
崔檀此话一说出口,很多人,包括知府大人陈师泰,都微微变了脸色。
崔檀一句话,就塑造了一个傲才视物、眼高于顶的形象,给苏文铤披上了一件邪恶的外衣。
苏文铤起身,笑道:“既然大家都要求在下作诗,那好吧,我苏晋书坊,最近要刊行一本新的话本小说,名为红楼梦,乃是本人所著,其中已有大量诗作,如今在下就摘录一首。”
苏文铤借机打了个广告,走向摆满了文房四宝的书桌。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张晋听明白了苏文铤话中“广告”的成分。
广告,乃是苏文铤给他普及的营销手段中的一种,刚才,苏文铤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张晋仔细体味,眼珠乱转,收获良多。
苏文铤上台,挥笔而就,一气呵成,写下一首诗作。
等苏文铤写完后,崔檀等人才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只有知府大人陈师泰,不时瞥苏文铤一眼,眼中神色莫名。
同时,“女校书”林小娘子,则开始品评在场各位的诗作,并按照从劣到优排好顺序。
这个排序,排到最后的一张,就是“女校书”选定的诗魁之作。
别人的诗作倒还好说,只是最后有两份,让“女校书”犯了难。
一份是那位苏公子的诗作,一份是知府大人的诗作。
如果抛开其他,只以才华来看的话,苏公子的诗作绝对能排第一,可夺得此次诗会的诗魁之位。
至于知府大人的诗作,其实十分稀松平常,最多,可排在中间的位置,诗魁,永远也不可能落在这种诗作的头上的。
可是……
知府大人,就是知府大人,乃是苏州一府最高的主官。
而那位苏公子么……
林小娘子稍稍挣扎了一下,将知府大人的诗作排在第一,位列诗魁之位,而苏文铤的诗作,则排在第二。
林小娘子却不知道,她这样排序,将让她失去一切!
全部诗作评定完毕,就开始进入下一个紧张刺激的流程,那就是由林小娘子当众读诗,从第十名开始,一直读到第一名的诗魁之作。
前八首诗作,还是有点水平的,每一首都能赢得满堂彩。
被读诗的作者,更是兴奋得满面通红,我的诗作被“女校书”亲口诵读了啊,实乃一辈子都值得拿出去炫耀的事!
当林小娘子读第九份诗作,也就是排在第二位的诗作时,很多人都揪起了心,特别是陈师泰。
据陈师泰分析,如今这情况,有三种可能,要么这一首诗是他的,要么最后一首诗是他的,要么最后两首都不是他的。
第三种情况,应该不太可能,再怎么说,他也是苏州知府,苏州的教坊司,也归他管,陈师泰不太相信林小娘子会将他的诗作排在前十名开外。
那么现在,就看这排在第二位的诗作,到底是不是他作的就可以了,若不是,那么最后的诗魁就属于他!
陈师泰隐晦地看了苏文铤一眼。
一直留心陈师泰动作的苏文铤自然注意到了,其实,之前陈师泰瞥向苏文铤的视线,也被苏文铤一一感知到了。
苏文铤皱眉,对这些事非常厌烦,这有什么好争的嘛,这些人真是,闲得蛋疼!苏文铤十分无语。
林小娘子朱唇轻启,念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林小娘子第一句念出口,陈师泰就知道,这不是他的诗作。
心里一阵轻松,诗魁之位,一定是他的了。
面子总算保住。
可是,随着林小娘子继续念下去,陈师泰往下一听,眉头又皱了起来。
好诗啊!
反观自己那首,简直惨不忍睹!
一想到待会儿林小娘子就要当众念出自己那首“破诗”,陈世泰心里就有点发堵。
不过,多年为官,心里发的那点堵还不至于堵得他发慌。
现在,在场所有人中,就属他权力最大,怕什么,下面的人可都是人精,即使是一首破诗,也能被他们夸上天。
被动指鹿为马,又有何难!
“这是苏文铤苏公子所作的‘世难容’!”
最后,林小娘子点出诗名和作者名。
不过,除了少数人,如黄氏兄弟与吴日生、张晋等人拍手喝彩以外,其余人等全都保持沉默。
刚才,苏文铤与通判大人,以及知府大人不太对付,他们是亲眼所见。
同时,苏文铤的‘世难容’还啪啪啪地打了他们的脸,竟比他们所有人做的诗都好,他们自然不会为之喝彩。
张晋喝完彩,捂着胸口痛心道:“苏兄,可惜了,那可是林小娘子啊!”
“没什么好可惜的,不就是一个舞姬吗。”苏文铤说道。
张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苏兄,等着瞧吧,你一定会后悔的!”
苏文铤淡然一笑,后悔?后什么悔?不就是一个舞姬侍酒的的机会么,等宴会结束,回到醉仙居,想要柳大家怎么侍酒都可以!
果然不出意外,本次诗会的诗魁,第一名,果然是知府大人那首“破诗”,其实破倒并非破得非常厉害,只是与苏文铤的诗作一相比较,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十分明显了。
“好!好诗啊!”
“大人诗才无双!”
刚才沉默的那帮牲口,果然在此刻齐声高呼,对知府大人称赞连连,好似知府大人是诗仙下凡一般。
感知到陈师泰又对苏文铤得意地看了一眼后,苏文铤更加无语,哭笑不得。
我根本就不在乎好嘛!不就是一个诗魁罢了,看把你能的,真是一群神经病!
诗魁已出,自然需要兑现彩头。
只见那林小娘子,娇笑着被陈师泰揽入怀,让其坐于腿,然后那林小娘子饱饮一大杯美酒,却不吞咽,而是以嘴相渡,将美酒喂给陈师泰吃了。
如此侍酒!
“哈哈,苏兄,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这就叫做‘美人壶’。”张晋笑道,又说:“若苏兄你夺得第一,此时那林小娘子,可就在为苏兄你侍酒了!”
苏文铤心里一阵恶寒,如此轻易地就这样侍酒,可想而知,这林小娘子到底为多少人侍过酒啊!“一点朱唇万人尝”,这样的破烂货,谁要!?
苏文铤拍了拍心脏,幸好没夺得诗魁之位,要不然还不被膈应死!
一边的吴日生也是目瞪口呆,对这样的侍酒方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本次宴会一共来了十个舞姬,除去一个林小娘子,剩余九个,自然也需要陪酒。
知府大人将最好的林小娘子霸占了,剩下的,自然分给其余人。
自然,这个其余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官阶高的,才能分到。
张晋就分到一个花枝招展的舞姬,也被张晋抱着,做了那以嘴渡酒的勾当。
那舞姬声音柔媚,极尽挑逗之能事,将张晋迷得神魂颠倒,张晋这厮也是放得开的,竟给座位旁边的苏文铤和吴日生,来了一段少儿不宜的现场直播……
张晋享用一阵,见苏文铤和吴日生“眼巴巴”的,竟然说道:“苏兄,吴兄,这教坊司的舞姬果然非同一般,不是外面那些地方可比的。你们也来试试?”
张晋说着,抱起那位舞姬,就要往苏文铤怀里塞。
苏文铤连连摆手,道:“不用了!”
张晋又准备将舞姬送给吴日生,道:“吴兄,你呢?”
吴日生也吃不消,道:“不用,不用了!”
苏文铤和吴日生不需要,可其他人却都在巴巴地等着。
有那乐意分享之人,哈哈笑着,将自己分得的舞姬分享出去,结果那些舞姬很惨,满足了几乎所有人的口舌之欲。
就在花厅中所有人都在兴头上的时候,苏文铤斟了一杯酒,与吴日生碰杯后,送到嘴边。就在这时,苏文铤猛然动作一顿。
杀气!
浓烈的杀气!
还有一股极轻微的血腥味儿!
身为一个杀手,对这两样东西分外敏感。
苏文铤放下酒杯,斜眼一看,他记得张晋好像随身带着一柄雁翎刀,他斜眼一看,原来张晋为了更好地逗弄这位舞姬,将腰间的雁翎刀解了下来,就放在地上。
苏文铤弯腰捡起雁翎刀,笑道:“张兄,你说我作为一个千户,是不是也应该随身配备一把刀?”
张晋已经喝了很多酒,有点迷糊了,他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苏文铤一眼,道:“该,该配一把刀。这把刀其实还不错,那就送给苏兄你了!”
“那好,我就却之不恭了!”
苏文铤笑着,将雁翎刀抽开一小截,除了寒光闪耀之外,刀身竟有类似云彩的花纹!
这是……花纹钢?!
花纹钢,在古代称为“花铁”或者“文铁”,有些地方称呼的“镔铁”,其实也属于花纹钢。花纹钢在欧洲则被称为“大马士革钢”。
乃是打造刀剑的绝好材料。
“谢了!”
苏文铤紧握刀柄,对张晋说道。
“不用……谢!我们是兄弟,不就是一柄好点的刀么,不用客气……”
花纹钢所制的刀具,苏文铤不是没有,但都是些匕首之类的短刀具,像雁翎刀或者柳叶刀这么长的,还真没有。
奢靡的宴会继续,苏文铤则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等待。
苏文铤断定,就在这间花厅的门外,至少已经被杀了十多人,不然凝聚不出这么浓郁的杀气!
出手帮忙么?
苏文铤觉得暂时不宜打草惊蛇,他要看看,这古代的匪徒,跑到一府的府衙杀人,究竟要干什么。
再说,苏文铤自觉没有那个义务提醒在场的众人,只要张晋等认识的人无碍,管它呢!
苏文铤是杀手,不是侠士!
苏文铤抓着雁翎刀刀柄,暗暗戒备。
他一直留心倾听门外的动静,等到某一刻,门外安静下来的时候,苏文铤知道,匪徒们要攻进来了。
碰!
花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两扇门不堪重击,直接被踢飞。
花厅内众人还没有从惊变中回过神来,三十多个黑衣人,已经从被破坏的大门鱼贯而入,将花厅中众人包围,他们每人手中斜举的刀剑上面,都带着往下滴落的红色。
血腥气,更加浓烈了。
苏文铤不住皱眉,这种气味,好久没闻到过了。
一刹那,以前做杀手时候的一些画面,闪过心头……
整个场面足足安静了三四秒,才有人反应过来,有一帮匪徒闯入苏州府衙,杀了人,还包围了他们。
咚!
陈师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那林小娘子也既起身。
“放肆!”陈师泰点指那些黑衣人,怒火冲宵,呵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冲击府衙,你们不想活了吗!来人,来人!”
陈师泰前半句在呵斥那些黑衣人,后半句,则是在呼唤值守府衙的衙役和民壮。
苏文铤轻笑,来人?
要是外面还有人的话,还需要你喊来人吗?
傻逼!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更何况陈师泰还是一个知府,平日里,陈师泰这一吼,可以吓破百姓们的胆!
然而,这些身穿黑衣,戴着黑色面罩,手中握着刀剑,刀剑上面还在往下滴落红色液体的黑衣人,十足十的亡命之徒,根本不惧陈师泰这位知府大人。
黑衣人们包围了在场所有人,他们不惧怕陈师泰的怒吼,握着刀剑,像是幽灵般围绕着在场众人,指不定什么时候,黑衣人们就愤起而上,将在场众人全都砍了!
陈师泰大叫“来人”,但花厅外面鸦雀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一片寂静。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酒都被吓醒了大半,纷纷放开抱着的舞姬,有的还往上提着裤子,一阵手忙脚乱。
然而,现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落针可闻。
有的人期待门外传来衙役、或者民壮的回应。有的人,则明白,门外再也没有什么衙役或民壮了。
没看见黑衣人刀剑上往下滴落的红色液体吗?
这可是一帮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刀剑上的红色液体莫非是朱砂不成!
“哈哈哈哈……”
花厅的大门外,终于有声音了,但却不是部分人期待的衙役或者民壮的回应,而是一个无比粗豪与嚣张的大笑,如惊雷一般打破了花厅中的安静。
随着大笑声临近,有两个人走进花厅,一个满脸络腮胡,五大三粗。另一个是个光头,长着一副阴险狡诈的脸面,就连三岁小孩子看了,都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坏人。
两人中,长满脸络腮胡的那人正在大笑。
这两个人并没有戴面罩,也没有穿黑衣服。
他们一人一手倒提着一个人,被提着的人半死不活,穿着皂隶的衣服。苏文铤远远看去,那络腮胡手中提着的,竟然是那位“强项令”。
“强项令”曾以苏文铤身份不够格为由,阻拦苏文铤进入府衙,参加新任知府大人的接风洗尘宴。
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因为花厅外面已经死了十多个衙役,结果他却没死,算是运气好。但即使没死,却也被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抓住,前景堪忧,运气算是糟糕得紧。
至于另外一个,长着一张阴险狡诈面目的光头,手中则提着那位花班头,也是要死不活的,估计还有一口气在。
“新来的官老儿,你在叫他们?”
那满面络腮胡子的人,和一脸阴险狡诈的光头,单手提着“强项令”与花班头,另一只手,则捶打捶打了他俩一拳头,引得“强项令”和花班头一阵呼喊呻吟。
“你们……你们大胆!”
陈师泰颤抖着手臂,遥指那两人,怒目勃发,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是……太湖三十六寨……的二当家‘无常和尚’,和三当家‘大胡子’?”
吴江县的知县大人,颤抖着声音,叫破两个恶人的身份。
“咦!”
三当家大胡子讶异,看向吴江县知县,道:“老子们隐姓埋名十多年,西山岛的老鼠都快被吃光了,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认识老子们!”
大胡子这样一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人,正是太湖三十六寨的亡命之徒!
太湖三十六寨,是环太湖地区最大的一个帮派。
他们占据西山岛的三十六个山峰,各自营建营寨,西山岛中间的缥缈峰,同时也是太湖七十二峰之中,最高的一座,乃是太湖三十六寨的总寨。
太湖西山岛,属吴江县管辖,所以,吴江县令才能第一时间叫破他们的身份。
这些年,太湖三十六寨几乎销声匿迹,从不出来活动,一直龟缩在西山岛。只有太湖附近的居民,才知道,西山岛上有一伙亡命之徒。
苏文铤搜索记忆发现,在他只有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太湖三十六寨十分猖獗,打劫富商、冲击官府、公然劫持税银、敲诈、勒索,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干的。
彼时,朝廷曾多次派人组织官兵围剿,结果太湖三十六寨据险而守,久攻不下。等大军撤去,匪徒们又出来活动。
太湖沿岸的苏州、常州、湖州,不胜其扰。
结果不知为何,在太湖三十六寨最为猖獗的时候,他们所有活动竟然戛然而止,同一时间龟缩进西山岛,不再外出作恶。
什么原因导致太湖三十六寨的匪徒不再出山,没人知道,但安定与和平的日子却是真实的。
十年平静下来,人们几乎都忘了,太湖西山岛,还有一群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哈哈哈!”
三当家大胡子哈哈大笑,道:“如此也好,既然你们还记得老子们,老子就不多费唇舌,你——”
大胡子一手提着“强项令”皂隶,一手抽出一把雁翎刀,遥指陈师泰,粗豪的声音说道:“今天,老子要用新任官老儿的人头,宣布老子们重出江湖!”
说罢,三当家大胡子,手起刀落,那“强项令”皂隶瞬间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这就是你的下场!”
大胡子疯狂大笑,浓郁的血腥味刺激了他体内的狂暴因子,他像只饥饿且残忍的老虎,舔着嘴角溅上的血迹,死死盯着陈师泰!
那皂隶当场被身首异处,这一幕可着实吓坏了在场的知县与县丞们,特别是其中,还有许多舞姬,舞姬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尖叫连连。
林小娘子没有尖叫,只是心中害怕得紧,手脚哆嗦,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此时此地,简直就像是身处黑夜中的大森林,兽吼此起彼伏,身处其中的人自然需要聚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感知周围的环境。
林小娘子也是这样,她心中虽怕得要命,却也同时提高了对身周环境的感应。
这一感应,林小娘子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一道目光,一道像是要吞噬掉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种感觉,就像被老虎盯住了,并且,那老虎还对她露出了长长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