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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全文阅读

作者:准噶尔刀王     明月出祁连txt下载     明月出祁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战争之前

    李岘很悲哀地看着大宋国在逐渐走向沉沦,却也无能为力。

    实际上在到了夏天,宋金边境上的形势就忽紧忽松,女真人的态度变得令人不可捉摸。大宋朝廷这边也意识到了局势的危险性,于是又重新起用童贯,换掉了已经彻底得罪了金国方面的谭稹,来主持与河北与河东的军务以及与金国方面的谈判。

    可到了太原之后,童贯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形势不妙,金国与宋国的谈判使者明显是在应付差事,基本上也不再提什么具体的要求,很明显金国内部已经剑拨弩张,并不打算在谈判桌上来占便宜了。金国向边地调动兵力和粮草、军械的消息,从开春之后就没有停止过,而且一些女真出名的将领也频繁出现在了前线一带。

    童贯在七月底派马扩和辛兴宗两人出使金国,与坐镇云州的金国副国相完颜宗翰进行和谈,没有取得任何成效。马扩和辛兴宗回来之后,同时奏报根据他们的判断金兵即将在短期内发动南侵。

    很明显,一场战争已经迫在眼前了。

    此时宋朝在河北和山西一线的边军部置是河北路一线刘延庆守着雄州、蔡靖守幽州、刘韐和王渊守真定,另外就是从辽国投降过来的郭药师守着自己的老巢涿州和易州,而在河东方面折可彦守府州和刚刚收复回来的朔州,王禀守太原,种师中守着河中府和上党,各军并不统属,也没有什么应急的作战计划。

    由于还没有发生战事,童贯的手里,除了辛兴宗这一支人马外,朝廷居然没有给他的宣抚使司调配任何的一支可以直接管辖、调动的部队。

    令童贯十分恼火的地方是朝廷那帮文臣们又想让他守住北部边界,又不给他派遣和调动部队的权力,确实只能是“为和而和”了。他这次重新被起用以来,明眼人都看出来天家其实对他并不信任,否则之前也不会让谭稹来代替他,所以手上的权力和在军中原来积累下的威信都已大大下降。

    镇守太原的王禀手上只有五千多人的胜捷军,而河东招抚使兼太原知府张孝纯手上虽然招募和训练了一支六千多人的乡兵,但这些部队装备即差,又缺少长期训练,只堪守城之用,如果用于野战,恐怕只会被一击而溃。

    童贯多年在行伍,自然心里很清楚如果金兵出云、代二州,这太原城根本无险可守,在这方面的判断和李岘是一样的。但他心里可没有为大宋国效死的想法,于是就打起了到时弃城而走的主意。

    初冬时节河东北部的天气,难得有几回晴天,太原府的天空大多时候都是随沉沉的,看不到什么阳光。

    十一月二十日下午未时,从北面代州方向来了一支打着金国使节旗帜的小型队伍,进入到了太原城内。在太原坐镇的河北、河东三路宣抚使童贯也不敢怠慢,随即就在府衙内接见了从金国派出的这个使团。

    金使王介儒和撒离母昂然而入,见礼完毕,向童贯递上了国书。

    童贯在看到这两人递交国书的气势后就感到不妙,在接过对方的宣战书读过之后,不禁神情大变,对王介儒和撒离母道:“贵国以我国背盟为由兴兵,为何不先来谈判?”

    撒离母昂首答道:“国主认为宋国已经背叛盟渝,已令谙班勃极烈斜也为大元帅,粘没喝为左副元帅,斡离不为右副元帅尽起大军分两路伐宋,这国书里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若想要我们退兵也可以,若是宋国肯割让河北、河东两地,再向大金称臣倒是可以保存社稷。”

    童贯闻言说道:“金国有图我社稷之心么?”

    撒离母倒是不动声色:“若是贵国不答应割地赔款,那我们只好在战场上来自己取了。至于大宋国的宗庙社稷,我们国主倒是暂时还没兴趣。”

    童贯说道:“还请贵国暂缓出兵,且容我回东京禀明天家才能回答。”

    “缓兵之计没什么用,我们来时,宗翰元帅交待过,如果五天内得不到答复,我们就会出兵。”王介儒面无表情说道。

    童贯看了这名狗仗人势的金国汉臣一眼,却也不敢发作,心里明白金国人连让朝廷商议的机会都不给,只怕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自己只能暂时推诿。他现在早已经没了年青跟着李宪在西北时的心气,也决无殉国之意,心里已经作好了逃跑的打算。

    反正自己也得不到官家的信任,就逃回东京也死不了,大不了还是落个去职罢了。

    送走了金国的使团,童贯急忙把张孝纯、王禀和辛兴宗等人召来。

    童贯把金国递交宣战国书之事向三人说了,然后借口自己需要返回东京向朝廷禀明情况和商议对策为由,意欲离开太原。

    文官出身的河东路招抚使张孝纯却想拦着童贯离开:“现在金人背盟,郡王应当坐镇太原,召集各部人马力保河东。若是郡王一走,这城内人心浮动,万一太原有失,整个河东都难以保全!”

    童贯听了之后大怒:“我只是受命与金国谈判,朝廷并没有给我大军让我作战。若让我来守太原,还要你这守臣干什么?”说完即下令辛兴宗准备开拔,护送他返回东京。

    当天傍晚,童贯就连夜离开太原。

    张孝纯内心也很惶恐,不过王禀却告诉他金人不善攻城,如果悉力防守,太原城至少能坚守数月,这才让他稍感心安。于是他便下令在城中征募青壮,准备与王禀一起固守太原,以待援军到来。

    王禀从宣抚使司衙门出来,回到家中,立刻唤来了自己的长子王荀。

    “你现在带一小队人出城,回陇右去向刘法和李安国求援,若是他来不了,你就在定相城的庄园里好好种田罢。”王禀对王荀吩咐道。

    “父亲何不向朝廷或是西军其他大帅求救?”王荀问道。

    王禀摇了摇头:“没有用的,李安国在一年前就告诉我太原是死战之地,我才让你三弟王茛跟着他一起去了兴州。朝廷之中没有人会为了求援太原与金人相抗,除了刘法和李安国还有这份胆略。希望老刘会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能派人过来,毕竟当年我与李安国可是把他从绝境里救了回来的。不过,西夏人也有可能会趁人之危,发兵陇右,他们实在来不了也怨不得人家,一切还是看天意。”他现在正和张孝纯组织城内老弱妇孺出城逃难,城中只保留青壮,以节约粮草,期望能够坚守更长的时间。

    “那沆儿他们?”王荀问及自己的儿子和家人。

    “咱家的人不能走,否则城里的人心就散了,根本没有了固守的决心!”王禀很坚决地拒绝道,“若不是期望能保住河东,就是连你恐怕也要跟着为父战死在这里。大丈夫一世而生,总该要有些自己作人的坚持。”

    王荀知道多说没用,只能含泪跪在地上给王禀磕了三个头,然后带着十几名亲兵,连夜随着被说服出城逃难的人群出了太原。

35、南侵

    宣和七年十一月中旬,金兵开始大举南下攻宋。

    首先行动的是担任东线进攻任务的右路元帅完颜宗望(斡离不)所部。

    宗望是阿骨打的次子,一直跟随金太祖阿骨打与辽人多次征战,战功赫赫,名声和威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长兄宗干。此次金国伐宋,也是在他和宗翰两人的极力主张下才实行的。宗望大军从平州出发,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抵抗就横扫燕京东北清州、檀州、蓟州各地,所到之处,宋朝的官员闻风而降,根本就没遇到什么抵抗。

    金国方面在全面侵宋之前所使用的战术也很高级,在战前索要张觉等辽国叛将,令宋国在辽人心目中威信尽失,颜面扫地,此时守燕地的大部分都是辽国降将,心里自然就与宋人离心离德,到了这种时候,哪有谁还会为大宋国的官家卖命?

    宗望本以为燕京也是可以一鼓而下,不料当他率金军主力抵达白河时,却见到宋国主管燕云防御的常胜军统领,辽国叛将郭药师亲率部下精锐隔河列阵,却是要阻击金军过河。

    这一情况令宗望大感意外。

    在战前宗望就通过他手下的主要谋士刘彦宗在郭药师身上做了许多工作,双方书信往来不断,宗望自认为到时自己大军一到,郭药师率部投诚已是必然。不料平日里这郭药师只是与他虚与委蛇,到了这时,不但没有投降的迹象,反而集齐原来散布在各州县的部众,准备倾全军之力与金兵一战。

    得到消息后,宗望不禁又惊又怒。

    他首先是感觉自己上了郭药师的当,在出发前竟然还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都写信告诉了对方,另外由于判断失识在战略部署上也犯了很大的错误。他本身所辖就只有不足七万人,现在派了一大半人马在到处攻城掠地,进攻燕京的主力只有不到三万人马。

    现在他手上的部队比郭药师手上的人马还少,如果不是自己的判断失误,那么现在常胜军各部应该在各地布防,兵力分散,很容易就各个击破。可现在自己提前把出兵日期告诉了对手,让郭药师有了准备时间。

    郭药师也很有决断,立刻下令放弃各处城池,把兵力都集中在燕京,准备依托城池,全力与金军对垒。

    到现在反倒是对方以逸待劳,乘胜而来的金军反而是失了锐气。

    宗望自十多年前跟随阿骨打起兵以来,久经战阵,知道自己不能止步不前,否则降宋的辽军士气顿涨,其后则更为麻烦。于是他当即下令完颜阇母和汉军统领刘宗彦率大军强行渡河,与郭药师进行决战,另遣其弟宗弼率三千骑军绕路过河,袭击常胜军后路。

    郭药师率所部与金军在白河一线展开一场大战,强行渡河的金军地形不利,渐感不支。不料这时候,完颜宗弼(兀术)率三千骑兵人背后杀出,担任常胜军后卫本身就与金人有瓜葛的张令徽全军不战而降,刘舜所部也在看到金军后望风而逃。激战正酣的郭药师中军、前军、右军三部人马也顿时大乱,宗望趁势掩杀,常胜军顿时全军溃散。

    郭药师在白河一战中吃了一场大败仗,带着残部逃回了幽州城内。由于军心不稳,恐怕日久生变的郭药师于是诱使和逼迫宋国派来的燕山路安抚使蔡靖,燕山府通判吕颐浩等人写了降表,送到了宗望的大营里。

    宗望率大军赶到燕山城时,大学士蔡靖、燕山路安抚副使郭药师等已经率领城内百官出城投降。这时候什么文人的骨气和面子之类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燕山城内数十名文臣居然没有一个为大宋国死节的,说起来也实在是令人汗颜。

    蔡靖带头向骑在马上的宗望行大礼跪拜,宗望倒是很客气,跳下马来,亲自将唯首的数人搀扶起来,然后与唯唯诺诺的一众降官降将们说着一些笼络人心的客气话。不用经过艰苦的攻城战就能得到燕山这样的巨城,宗望对待众人的态度还算是很不错的。

    郭药师为了“将功赎罪”,又自告奋勇,愿意为金军前驱,带着金军南下,进攻在真定的刘韐所部。

    在燕山府停留了五天之后,经过休整,宗望把大军分作两部,一部由宗弼率领,进攻河间的刘延庆所部,而自己则亲率主力,径向黄河边进军。

    右路进攻的完颜宗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就轻易拿下了燕京,而在河东,宗翰一开始只是三天内,就连陷代、忻二州。太原以北尽失,现在到处都是警报频传,人心惶惶,宗瀚本以为河东尽可一鼓而下,不料却被王禀死死地阻在了太原城下。

    河东北路诸军统制王禀防守得法,宗瀚亲率完颜希尹、娄室、银术可等军事首脑,日夜围攻,竟然无法克城,太原防御战形成了胶着状态。

    这时候宋国的军事指挥体制就显出了极大的弊端,整个河北和河东防御战竟然没有统兵大将坐镇统一协调指挥,大家各自为战,离太原最近的种师中和姚古两支人马居然是各守地盘,谁也没有主动前往救援太原。

    最后的结果就是宋兵虽多,却被行动迅速的女真人形成以多打少,各个击破。

    河北、河东和陕西宣抚使童贯逃离太原,竟然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返回了东京,平均每天居然走了近二百里路,也堪称“神速”。在路上,他已经接到了不少的各地军报,反正是没什么好消息,金兵行动迅速,等他回到汴梁时,燕京都已经陷落了。

    令人可笑的是,大宋的官家赵佶依然还沉侵在歌舞升平的美梦当中,赶到接到童贯的当面报告后,才知道金国全面入侵的消息。童贯此时也豁出去了,把自己知道的坏消息都一股脑地全部面奏官家,然后建议官家速为应变之计。

    此时金国的使者也到了东京,宰相白时中、李邦彦两人在政事堂接见了金国使臣,又被对方危言恫吓了一番,还好金国人只是要求宋国称臣,并割地赔款,并没有一举灭亡宋国的意思。白、李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即赶到内廷,把金人的意思禀明了赵佶。

    现在朝堂中一帮大臣,在面对金国入侵时,根本没人想着怎么去组织抵抗,而是一心想着怎样求和。上面如此混乱,到了下面就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军中诸将也是战和不定,负责河间和真定守备的刘延庆和王渊两人更是一跑了之。而且这俩货还都不往东京来加强汴梁的防御,反倒是前后脚地逃到了山东,远远地观望起来。

    而大宋的官家赵佶,现在是打起了逃跑的主意。

    实际上他要是真的带着整个皇室逃走了,大宋国最终落下的结果可能还会不错,可惜的是朝中还有一大帮大臣在拦着他,不论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都不希望他离京“巡狩”。这一大帮人还希望皇帝能够保住他们在汴梁的家产,赵佶就这么被困在了内廷。

36、出征

    金兵入侵的消息传到陇右后,恰好在之前半个多月刘法和赵隆两人都“病倒”了,陇右的军务只剩下了何灌一个人暂时在主持。老何还是功名之心不减,不肯听李岘的劝告而“称病”不出,反倒在积极准备带兵到东京“勤王”。

    何灌想把熙河的精锐部队都带走,李岘哪里肯干,结果两人在军事会议上大吵了一顿,熙河、秦凤军中杨可世、高世宣、杨惟中、刘文彦、苗傅等人都站在李岘这一边,以没有收到朝廷指令不敢妄动的理由拒绝执行何灌的调遣命令。

    最终大家不欢而散,何灌只得带着湟州本部人马一万两千多人,离开了陇右。

    李岘拿鬼迷心窍的何灌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让何蓟转告他爹何灌,到了东京之后,一定要死守城池,千万不可出城与金军作战,尤其是不可进攻金军大营。

    朝廷中那帮主战的文臣们也非常可怕,不懂军事,还经常瞎指挥,强行逼迫着武将们出城作战,有好几个西军著名的武将在靖康年间就这么死在了东京城外。这其中似乎就有何灌,好象还有刘延庆和姚平仲,至于其他人,李岘记得也不是太清楚。

    从太原逃出来的王荀在十二月初终于跑回到了陇右,在刘法那里吃了个闭门羹,老刘现在正在装病,自然是不见任何人,只好又连夜赶到会川城,求见李岘。

    正在自家屋里抱着女儿的李岘听到前面通报后,把自家闺女交给赵芸儿,独自来到了前面的客厅。

    王荀这货一见到李岘,扑通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述:“李兄哇,今天你若是不肯派兵救我父亲,哥哥可真就要死在你面前啦!”

    李岘低着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如同乞丐一般的家伙一眼,立刻往一边转过了头去。任何人十几天不洗澡,也不整么睡觉地呆在马背上,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绝对能把人薰一个跟头。王荀身上的披风上已经沾满了泥巴,脸上也同样如此,头发杂乱,还沾着不少麦草。再加上鼻涕眼泪,整个人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你先起来洗个澡再说。”李岘侧着头看着王荀,“你放心,太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正在想办法。”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王荀站了起来。

    李岘后退了两步,离这厮远了一些,“我去年专门到太原就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家老头子,让他见机不好,赶紧撤退,结果老家伙还是陷进去了。现在老刘正在往秦州一带调集兵力,只等朝廷的命令下来就能出发,毕竟你家老头子当年也曾救过他一命。”

    “刘叔亲自带兵过去么?”

    “他现在正病着,而且陇右还需要他坐镇,只能是我过去。”李岘说道,“你爹还欠着我修水坝的钱呢,我不过去岂不是要黄了。”

    这下王荀放心了,被人领下去洗澡,听说这货洗着澡就睡着了。

    李岘没再理他,立刻命人备马,不等王荀睡醒过来就先返回了秦州。

    当李岘进了客厅,刘法和赵隆两个老家伙正在下象棋,身体都还硬朗得很。

    赵隆在听了李岘的计划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安国,河东真的就保不住了么?”

    李岘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早先要是让种帅去守太原,还有转圜的可能,至少种师中现在就不会安然呆在河中。现在金国的大军已经都扑了过来,他们达不到目的岂肯善罢甘休。”

    刘法看着李岘:“你就带一万多人顶什么事?不行我让杨惟中和翟进两人也一起过去,人多点还是保险。”

    李岘摇了摇头:“还是陇右重要,让他们俩看好了兰州和震武城,我们现在需要警惕的是西夏人。我现在让康泰他们返回了西宁州,如果大通河一线哪里有问题,就让他们顶过去。他现在手上有三千骑兵,应付紧急情况还没有多大问题。我不会和女真人硬来的,主要是想把河东的兵都拉回来,主要是王禀和折家,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到时守住关中。我会硬拉着姚古一起行动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赵隆说道:“刘锜前两天派人送信过来请战,要不你叫上他一块行动?”

    “不行,他得守住靖夏城,那地方最为重要,只要靖夏城在我们手里,西夏人就轻易不敢越过横山。”李岘很坚决地就拒绝了赵隆的建议,“我估计西夏人会在开春后动手,到时赵伯父得特别注意靖夏城的防御。”

    刘法笑了笑:“你小子命可金贵着呢,在战场上千万不可冒险。”

    李岘也把嘴一咧:“放心吧,我这逃命的本事可比刘延庆还强。”

    “你准备啥时候动身?”赵隆问道。

    “倒不是太着急,太原城女真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来,我估计完颜宗瀚会绕城而过,我得等到他的大军过去。”李岘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调兵遣将,筹备粮草,让部队到秦州城外的军营里集合,准备出征。

    十二月二十日,秦州城外大营里的号角吹响了,早就集中在了军营里的兵将们顶盔贯甲,全副武装,开始在营中的校场上集合。一面巨大的李字帅旗在营中的将台前升了起来,迎风猎猎飞舞。

    全身披挂整齐的李岘走进中军大堂之时,他属下的四将主将杨可世、高世宣、苗傅和姚炳四人以及营尉以上中级军官已经齐聚在节堂之内,分列两班。坐到了中军长案后面的帅位上,李岘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原本熙熙攘攘的中军节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国家有难,自当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话也不多说,军中的规矩大伙自然也是很清楚,如果到了战场上,谁给老子怂了卵子,不听号令,就别怪到时军法无情!”李岘只是冷冷地说了几句,就直接抓起一把令箭,然后开始点将。

    “苗傅!”

    “末将在!”

    “令你为前军主将!”

    “末将遵令!”

    “高世宣!”

    “末将在!”

    “令你为左军主将!”

    ……

    李岘分配任务完毕,站起身来:“诸将听令!全军即刻出征!”

    “诺,立刻出征!”大堂内响起轰然的应答声!

    李岘率先大步走出节堂,众将在身后列队随行,来到校场之前。他登上点将台,肃然而立,高台后面一名壮汉正在擂响着一面巨鼓。李岘静静地看了自己手下的数万将士一会儿,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站在他身后的传令官张成挥动起了令旗,苗傅首先上了战马,率领前这列队出了营门,其后是左军和右军。

    轮到中军行动了,李岘下了将台,从张栓手里接过缰绳。由于身披盔甲,他的马夫现在单膝跪地,李岘踩在他的后背上,然后翻身上了马背。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大营,然后调转马头,带头驰出了军营。

    在他身后,五百名亲军马队紧紧跟随,之后是杨可世统帅的中军人马。

    两万多人马浩浩荡荡,沿着秦陇大道,朝着凤州方向而去……

37、禅位

    作为皇帝的赵佶在金兵开始南侵后,想的最多的并不是怎样积极组织抵抗和建立防线,而是弃城而逃的问题。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他的出逃计划被那些文武百官在竭力阻拦着,那些人绝不会允许他轻弃宗庙社稷而逃。都以为皇帝的权力很大,实际上离开了这些人的支持,他这位官家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一直内心惶惶地被困在内廷。

    朝堂上的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和,另外一派主战。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和枢密使童贯这几位手握大权的重臣都主张与金国和谈,无非就是割地赔款之类的,这种事大宋国过去干得多了,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而那些主战派都是一些没有什么实权的朝臣或是御史,并不怎么了解前线的情况和禁军的现状,一味喊打喊杀。

    赵佶认为主战派这些人中大部分的目的只是为了趁机扳倒现在的重臣们,自己取而代之登上高位而已。

    在新年之前大家都过得惶惶恐恐,整天提心吊胆,而且所谓的休息也都没有了。在最近一次朝会上,白时中把宗望大军连陷真定、赵州和邢州、铭州,已经到了离黄河不远的消息报告给了官家,赵佶就打定了主意要准备离开目前危机重重的汴梁。

    童贯认为东京无险可以,而且冬天里黄河的冰面上能够通行车马,根本无法阻止金兵过河,他和宇文虚中等在前线逃回来的人一直在策划和鼓动天家“巡狩”。而文臣们大都持反对态度,因为皇帝“出巡”,最依仗的肯定会是禁军,那么童贯的权势必然还会高涨,甚至会凌驾于诸臣之上,谁也不愿意失去目前的地位和手里的权力。

    朝中现在争论的并不是怎样抵御金兵,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已经无法阻挡金国人兵临城下,现在讨论的是怎样议和,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的区别在于主战派想当寇准,订立另一份“檀渊之盟”,而主和派要学司马光,就像当年司马光把夏州、银州、石州和龙州割让给西夏一般尽数接受金国的条件,以求暂时度过难关。

    目前的形势下,实际上这些投降派的主张更具有可行性,而主战派文官们的想法有些太过一厢情愿,不切合实际。

    赵佶不想自己身上背负着赔款割地的骂名,他现在犹豫的是不是现在就要把皇位传给太子赵桓。他的本意是想学唐玄宗入蜀一样南逃,避往江南,留下太子在东京“监国”,然后由儿子来替自己背锅,完成与金国人的谈判过程。

    问题是这锅也不是那么好甩的,他自己刚刚透露出一点风声,以李纲为首的主战派就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纷纷开始上书,反正大概的意思就是你走可以,但是皇位必须留下来。李纲在奏折上甚至直接明说了,您想做唐玄宗都不成,肃宗皇帝不也一样在灵武被推举为皇帝,还不如直接把皇位禅让给太子,也省得在这多事之秋给朝廷添乱。

    赵佶在养心殿里读到厚厚的一沓劝他退位的奏章后差点没被气昏过去,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大多数文官们给抛弃了,这些人正在用这种方式来向太子来表达效忠。冬日的宫殿里黑沉沉的,御案前和两盏灯笼忽明忽暗,他在御案前呆坐良久,这才吩咐内监传话,召梁师成、白时中、李邦彦、童贯、张邦昌和吴敏到养心殿觐见。

    童贯在接到旨意后匆匆赶到了内廷,他突然看到梁师成老迈的身影在他前面进了养心殿,心里吓了一跳。随即他也想明白了,官家这几天就流露出要弃大位的想法,梁师成曾担任过东宫的老师,而且也是太子的有力支持者,看样子官家是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当初是鼓动皇帝出逃,却不希望官家如此早地让位,现在看来,此事反倒变得难以控制,福祸难知。看见几位重臣依次进了殿内,官家没有说话,大殿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重。为官家拟旨的吴敏、宇文虚中也表情严肃地侍立一旁,御案上摊开着一张黄绢,很显然官家已经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赵佶又看了看那已经写好了圣旨的黄绢一眼,这才缓缓说道:“朕已经决定把皇位内禅给皇太子赵桓,着其可即位皇帝,朕以教主称道君皇帝退处龙德宫。诸卿,传旨罢。”

    “陛下骤然传位,当加强皇宫的防卫才好。”童贯现在说别的也没用,只能悄悄提醒了一句。

    “嗯……何灌不是昨日到了城外了么,令其带着一千人进城在宫外护卫。”赵佶想了想说道,这是他作为皇帝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这事倒办得很是顺利,眼看着新皇帝就要继位,大家都忙着向太子示好,现在谁也不会再冒险挽留赵佶,否则得罪了新帝,那今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唯有郓王赵楷听到消息后欲前往皇宫,却被守在宫门外的何灌给拦了回去。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太子赵桓就在太和殿上匆匆就位皇帝,不过已经来不及举行什么登基大典了,一切从简。

    李岘在从驿路上骑着快马传递消息的驿卒那里得到皇帝禅位,新帝登基的消息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日,此时他的大军才刚刚过了陈仓,在离虢县三十余里的渭河谷地安营扎寨。

    冬季的秦陇大道两侧实在是没有什么景致好看,不过在冬天,大道上的积雪在清理和压实后,运送辎重、军械和粮草的车辆行走在上面,反而不像夏天那样颠簸。由于营帐都在后国的辎重车辆上,加上还有五千名运送辎重步行的厢军,大军行动的速度慢得令李岘感到难以忍受。

    李岘率领的这支两万余人的大军,实际上真正能用于野外作战的也只有一万二千余人。他的部队装备的马匹数量并不少,作战部队差不多都配有马匹,但这些马匹中一多半都是负重的驮马,真正的骑军只有由杨可世和苗傅、姚炳三人分别统领的八千人。其余部队实际上就是骑马的步兵,应付小的突发情况还可以,真正作战的时候还得下马列阵。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节省军卒们的体力,除非是数日内自带干粮的短距离作战,否则并不能加快行军速度。

    赵桓即位后,开始起用支持他上位的主战派官员,朝廷也发出命令,令驻守各地的厢军派遣部队到汴梁“勤王”。李岘这支大军进入关中后,各地官员倒是提供了不少粮草,虽然他们提供的粮食质量很差,数量也不足,但拿来当做马料倒也凑合,他倒也是来者不拒。

    李岘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他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模式倒也并不陌生。战场上并不像后世的电影或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敌对的双方摆好了阵式才开始作战,而是交战的双方各分成几拨,就在野外成千上万的人互相搅在一起进行一场大混战。

    战阵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双方也会使用一些策略,比如抄袭后路,攻击对方的侧翼等等,但最终的胜负大部分时候还是取决于双方主力在正面硬扛,相互厮杀的结果。反正李岘从来没有见过双方大将一对一单挑而士兵们列对观战的场景,当然攻击对方的主将军旗肯定是战场上的首要目的。

    在这样的战场上冲锋陷阵,无论是谁,生存的几率都不是很高,当然,李岘也绝不会闲得难受,亲自带着人往前冲的。

    李岘的部队最大的特点就是装备很好,首先服装都很整洁厚实,即保暖又舒适,另外普通军卒身上都穿着加了薄钢板的轻棉甲和头盔等护具,每人都配备有一把窄长的腰刀,另外三分之二的步卒都配备的是弓驽,只有四分之一的人员装备有作为长兵的陌刀。骑兵的装备基本上是骑弓、腰刀,并没有长兵器,只有杨可世手下的两千重骑兵配备有马槊,整体的装备水平甚至已经远超禁军。

    陇右军与大宋国其他地方部队最大的不同是由于这些年来最少食物供给充足,普通军卒的身体强壮,面色看上去都十分健康。实际上古人由于日常都免不了要体力劳作,虽然平均寿命要比现代人少了许多,但如果能保证每天摄入充足的食物,身体的强壮程度要远比现代人想象中要强得多,另外就是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胖子。

    大军沿着渭河谷地北侧的官道继续东行,冬天的渭河两岸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千里冰封,四野苍凉。

    李岘的心情并不算好,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宋徽宗弃位对于宋军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各地原来已经开始各东京聚集的军队又都停下了脚步,大家都在等待和观望朝廷新的动作和命令,到现在为止,已经没人能够阻止金兵抵达东京城下了。

    以开封城的坚固程度,即使坚守一年,金兵都无法将它将行攻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满朝文武都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唯有种师道、何灌等几名主战的将领不停进言,还遭到了朝廷的训斥。

    新年刚过,金兵就已经渡过了黄河,而此时的李岘大军才刚刚走到了兴平。

38、龙门渡

    宗望率领大军在正月初一这一天在卫州渡过了黄河,梁方平统领的禁军十万人马一触即溃,整个东京现在只剩下十几万禁军和一些零散的地方勤王部队,已经无法阻挡金军抵达汴梁城下了。

    形势紧急,已经退位的“道君皇帝”在童贯的护卫下匆忙出城,坐船前往亳州“祈福”,李岘出于某种原因还专门写过一封信给童贯,劝说他坐镇京师,不要跟着老皇帝出逃,这样或许能保护他一条性命,也算是报答了他一番“知遇”和提携。可惜童贯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胆气,只想着能跟着老皇帝逃命,却不想这样反倒是真的害了自己。

    什么人是什么命,他现在还对老皇帝“忠心耿耿”,新君赵桓肯定对他已经恨得要死。

    高俅就要比童贯聪明得多,在京城磨磨蹭蹭呆了三天这才领着三千人动身,到了濮阳时居然上奏称病请求致仕,赵桓就顺手解除了他的职务。

    宗望的东路大军在一路如入无入之境,在正月初三大军完成渡河,何灌正准备率领自己的部众和临时拼凑起来的三万多人前往浚州支援梁方平,不料那位太监统领已经大败,只得又退回到了东京城下。宗望率领六万多大军抵达汴梁城下,宋军不敢接战,都龟缩在城池旁边,于是金兵毫无顾忌地纵掠周边,以补充粮草的不足。

    现在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金国的兵力不足,宗望兵力不足,手上只有六万多人马,而宗翰一直被王禀阻击在太原城下,到了十二月下旬才开始率领主力绕城南下,现在才走到介休,金国两路南下合围的战略并没有成功。现在宗望的大军周边刘延庆、刘韐、王渊、姚平仲等人手上还有三十来万人环伺在侧,如果这几人合力围攻,实际上处于很危险的境地。

    可惜这几人互不统属,大家都在相互观望,谁也胆子敢和金兵动手。

    李岘带着大军到了华州之后,转而北上,朝着冯翊方向进军,这一路上不管不顾,把各地拼凑出来的勤王厢军也都收拢在了手上。刘锜在他率军抵达兴平时率领着本部三千精兵赶了过来,李岘把赵隆的手令给他看了,严令他返回镇戎军防守西夏,不得轻举妄动。刘法和赵隆这样的西军老将的威望还在,刘锜只得带人悻悻返回了原州。

    这一路上李岘在京兆府收刮了一万多厢军和一部分粮草,现在他的队伍扩大到了三万多人,不过战力倒没怎么增加,他只是想让这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去加强潼关的防御,而不是到关内去白白送死。

    现在关中就数他和姚古两支实力比较强的队伍了,姚古带着大军在绥德军黄河右岸徘徊,也不敢轻易渡过黄河,可是朝廷却严令他救援太原。问题是他也深知自己部队的情况,精锐都被姚平仲带去了河北,手上就根本没有多少可战的部队,哪里还敢与金军主力对阵。李岘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大军到了龙门之后也停了下来,他也不敢过河去硬撼正在河东南部攻城掠地的宗瀚主力大军。

    不过他还是给在河东的种师中写了一封信,分析了一下战局,希望他能放弃河中,带着部队撤回到河西,暂避金军锋芒。种师中资格比他老得多,职务也在他之上,不但不听李岘的劝告,反而率军南出隆德府前去求援汴梁,同时还要求李岘立即过河,去防守绛州。

    李岘当然不会听他的,于是就在韩城驻扎下来,守着龙门黄河渡口,另外就是整饬手下的京兆府厢军。

    这些厢军平日里归永兴军经略置制使节制,现在兼任永兴军经略的种师中陷在河东隆德府一带,因为是战时,这些部队都暂时归目前在陕西南路军阶最高的李岘调遣。永兴军辖地包括京兆府、耀州、同州、华州、邠州和坊州五地,禁军在京兆府屯军八千,其他四州各屯兵三千,战时能出动一万余人。

    永兴军辖地是关中人口最集中,也是最为富饶的关中平原地区,西北五路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聚集在这里,总人口将近有四百万。问题是这一带承平已久,军纪早已败坏,也是陕西路最不能打仗的部队,所以一直都被排除在了西军的体制之外。

    驻防在永兴军的大部分禁军都被何灌带去了京师勤王,李岘能够征用的只有各州府的厢军。李岘在兴平的时候,兴平县尉居然不听号令,张口就向李岘要粮要钱,否则本地驻防厢军无法开拔。然后,正在找借口震慑地方的李岘就开始大开杀戒,甚至都懒得警告他们。如果这一路上人头滚滚,等到了京兆府时这整个永兴军就再也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了。

    闻讯赶到咸阳的京兆府知府孙竢在看到李岘的营门上悬挂着的三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各地的厢军将领都不怎么听话,却没想到李岘会如此跋扈,这一言不合,就砍了人脑袋。

    “安国,你这么做会激起兵变的啊,况且这咸阳县尉张靖乃是关中张家的族人,以后你就等着这关中的读书人上书弹劾你吧!”孙竢看到这些血淋淋的人头,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就涔涔地流了下来。

    “哦,原来是张家的人,我说这厮怎么胆子不小,敢在我的中军大帐里咆哮,还真以为他自己是个文官老子就不敢杀他!”李岘冷冷说道,要在过去,他这回惹得麻烦确实不小,杀了关学领袖张载的侄孙,基本上等于得罪了三分之一关中读书人,可是现在么,他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

    孙竢做过好几年的秦州知州,李岘每年都得数次到他的府上送礼和拜访,一直执晚辈之礼,这次也不例外,依然客客气气地把孙竢请到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喝茶。

    他看到孙竢依然心神不定,于是笑道:“孙公不必担心,乱世用重典,这些人如果不让他们明白军法无情,那么到了战场上就会一哄而散,我要他们还有什么用?!到了军中自然就要守军中的规矩,张靖不遵军令,在军帅节堂内咆哮,按律当斩!至于有人闹事……哼哼!”李岘没再说下去。这张靖仗着自己是赐进士出身的文官,把李岘不当回事,拿来震慑陕西各路和的文官们却是最好,至于厢军闹事,李岘现在正需要用人头来整肃军纪。

    正说了几句话,却见苗傅和王荀两人一身血腥地进了大帐:“禀大帅,咸阳县厢军营中的闹事者已被镇压,斩首者二十六人,另外有六十七人被缚!”

    “不服军令,聚众喧哗啸营!全部都砍了,把脑袋挂到城头上示众!”李岘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另外,王荀暂时接管咸阳厢军!”他现在是代理熙河路经略招抚使,有任命各营都头的权力,让王荀做咸阳县尉做不到,但暂时接管厢军却是在战时拥有的权力。

    不过,他就是手伸的长了些,都到了京兆府而已。

    问题是现在整个北方都应该算是战区,他实行军法并无不可。

    这下永兴军各州县的文官们算是被震服了,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来触李岘的霉头,否则先被砍了脑袋能不能伸冤到时都还两说着,至于弹劾李岘,那也是等到战后的事。现在各地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就是各地的主官尽可能地避免与李岘见面,基本上都是派些属官出面办理提供补给事宜。

    李岘也是乐得清净,也并不主动去招惹他们,双方现在反而都相安无事。

39、何灌之死(一)

    种师中把防守晋中的主力部队都带去了京西北路,造成河东兵力空虚,宗瀚所部在晋中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李岘也不敢轻易渡过黄河,去救援太原,于是大军就是龙门渡口耽搁了下来,以防备金军在冬天趁机渡过黄河。

    金兵在正月初七抵达了汴梁城下,包围了开封城。此时东京城内还有禁军和侍卫新军不到十二万人,用六万人包围了一座拥有十二万守军,人口百万的巨城,这在战争史上都是一个奇迹。

    另外处于包围圈中的还有何灌所率领的一万多西军。

    朝廷在战和问题是意见不一,主战派和主和派在朝堂上争论激烈,就是没人把精力用在城外的金兵身上。

    白时中、李邦彦和陈良弼等人建议刚刚上任的新皇帝赵桓“巡狩”荆襄,以避开这些“野蛮人”,年青的天家似乎也动了这样的心思。问题是以新任知枢密使吴敏和新任的兵部尚书李纲为首的主战派坚决反对,守与不守,双方各执一词,谁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这么一拖,行动迅速的金兵就已经把开封城包围住了,这回官家就是想跑也没有地方可跑了。

    问题在金兵到达汴梁之前,从滑州败退回来的何灌还带着一万多残兵先退到了城下西水门外,可惜城门紧闭。何灌请求防守城头的禁军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可是因为他们身后跟着完颜宗弼的五千骑兵,由于怕金军会跟着冲入城内,却没人敢放下吊桥,给他开门。老将何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忠心耿耿,一心想搏取一把功名,不成想这回却是真的要把自己连同一众的部下都要给害死了!

    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是由性格来决定的,是很难改变的。

    何灌的悲剧就在于他太天真地相信朝廷中那帮文臣们的良心了。

    “……金师南下,悉出禁旅付梁方平守黎阳。靖康元年正月二日,次滑州,方平南奔,灌亦望风迎溃。黄河南岸无一人御敌,金师遂直叩京城。灌至,乞入见,不许,而令控守西隅。背城拒战凡三日,被创,没于阵,年六十二。”

    这就是《宋史》何灌传里的记载,何灌兵败逃到开封城下,请求进城,不许,只好带着部下背靠着西城墙与金兵接战,最后死于阵中。至于是谁下令不许放何灌进城,宋史中为尊者讳没有说,实际上也不难弄明白,因为现在负责开封城防的正是新任的兵部尚书李纲。至于这事,恐怕与皇帝没有多少关系,因为赵桓恐怕到何灌战死之后都不知道有那么一支军队被困在了城外。

    何灌不是刘延庆,他还保留着一份忠心或是功名心,在战败后居然还带着人往汴梁城跑,如果是刘延庆,恐怕会第一时间一口气就向西跑过潼关。

    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现在老何是真绝望了,一边破口大骂城头的禁军将领和朝廷一众文官,一面召集部将韩综、雷彦兴和长子何蓟等人商议对策。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很明显,守城的禁军如果不放他们进城,那么这支残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特么的,他们竟然这样对待老子,惹毛了干脆大伙儿投……”雷彦兴突然看到何灌眼里闪过一道厉芒,吓得连忙把嘴给闭上了。

    “我何仲源武举出身,这一辈子就卖给官家了,你们别干出任何不忠不义之事,让老夫死后名声受污!”何灌冷冷地说道,“现在大伙儿都准备跟我战死在这里吧,宰一个鞑子够本,宰两个就是赚的!”到了这种时候,老何也不再怂了,准备与金人开始拼命。

    韩综眯着眼睛瞅着一里多外的金军大营道:“大帅,不若咱们趁女真人立足未稳,现在就开始冲营?”

    不过何蓟倒还是有点不死心,他跟着李岘混了好几年,也开始学会了动心眼,他看向何灌:“我们到晚上再动手吧,我们趁着夜色动手,未必不能趁乱透营而出。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能跑出多少人就跑多少吧!”

    何灌闭上眼睛,再睁开后脸上露出绝决之色:“好,现在全力防守,等到晚上我们全力冲营!男子汉大丈夫,生则生矣,死则死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雷彦兴大叫一声:“大帅说得好,该死鸟朝天,一条贱命而已,有什么鸟用!”

    何灌瞪了他一眼,随后反而脸上露出微笑,这人都快要死了,哪里还用管特娘得说话失不失仪!

    在下午时分,何灌与金国前锋大将完颜昂进行了一场战斗。战斗并不算是十分激烈,由于何灌倚城而战,城头上的禁军弓手虽然箭术不行,但是上面布置的床弩威力却很大,完颜昂看到前面形势不利,就退了回去。

    金兵在到达汴梁后,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先到周边的百姓家里“收集粮草”,在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后,就开始安营扎寨,让何灌有了喘息之机。

    天渐渐黑了,站在城墙脚下,可以看到数里之外金兵扎下的营盘,如同一座座小丘,看上去黑黝黝的一大片,沿着城外一直延展了出去。从那里传出一阵阵肃杀的气息,如同一只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金人的营盘,大都是掘土成壕,以木为栅,但是其坚固程度远逊于宋军营寨。因为他们不怎么担心宋军的袭击,所以很多防御设施都没有布置。每座营帐内大约能容纳一个猛安也就是一千来人驻扎。要想用六十多座营寨就想把汴梁这样的巨城严密包围是根本无法做到的,除非是用帐蓬排成单列,那样随便就能所军营给冲透了。

    每座营盘之间都有一里多宽的空隙,但这些空隙之间都挖有几道壕沟,并设置了拒马能障碍。实际上从这些空隙中穿过,还不如直接对金军的营地实施突袭。

    雷彦兴立马在何灌的身后,跨下的战马在不安地躁动着,不时在打着响鼻。他现在是全副武装,只想冲进金军大营里与女真人撕杀一场,以发泄心中积累下来的怒火。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能冲进京城里,把那群不肯放他们进城的忘八蛋们的脑袋先砍下来。

    此刻,作为怀德军节度使的大帅何灌眯着眼睛,远远望着三里之外金国营寨里照明的火把所形成的光圈,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一丈二尺长的陌刀被何灌横架在马鞍上,这种原本是步兵用来对付骑兵冲阵的利器,作为骑兵冲阵的武器依然是所向披靡。做了一年多李岘的顶头上司,何灌在李家的铁工坊里用低价为自己的部队弄到了不少的好装备,他手上的熙河军第二、第七和第八将装备甚至比禁军还要好。

    滑县兵败时,何灌并没有与金兵进行接战,只不过梁方平全军溃败,正在向黄河渡口行军的何灌所部只好也退了回来。但在撤退之时,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一万多禁军却四处溃散而逃,实际上何灌所部西军并没有多大的损失。

    这仗打得是够让人郁闷的了,还没看到敌人自己就先崩溃,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到羞愧和愤懑。

    何蓟和韩综从后面查看完部队的集结情况后,骑马赶了过来。

    “父亲(大帅),前面危险,还是让我们先冲营吧,您和后队一起行动!”两人异口同声地对何灌说道。

    何灌转过头来看着韩综:“都准备好了?”

    “是,现在就可以行动!”韩综回答道。

    “那你们还不归队,想让老夫先砍了你们的脑袋么?!”何灌瞪着两人。

    “父亲,可……”何蓟还想争辩。

    “滚!”何灌低声怒叱一声,立刻没人再敢说话了。

    何蓟和韩综两人只得乖乖返回本队。

    何灌转过头来,对侧后的雷彦兴笑了笑,然后看向前方,举起了右手,眼睛里杀气毕露:“全军准备,开始出发!”

40、何灌之死(二)

    残月映照在雪地上,四野清冷。

    金军营寨门前插着的几支火把在哔哔剥剥作响着,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西城的金国人已经发现了城外宋军的异动,十几处营寨里也都一直在全副武装地戒备着。

    雷彦兴率领三千步卒披甲持兵,缓慢地逼近金国西北处的一座大营。

    而何灌选择的突破地点却是在城北敌军较少的地方。

    何灌一马当然,整个大军绕着汴梁城的护城河向城北方向移动着,他选定的突破地点在城东北角,三座相隔距离最远的大营中间的一座。

    金国的大营,都布置有箭塔,即使在视线不良的夜间,也可在一里之内,就能发现靠近的敌人。只不过何灌手上还有一万多人,如果全力突击敌人的一处营寨,还是有很大的几率能够破营而出的。至于之后所面临的金军的骑兵追杀,那也只是以后的事。

    反正呆在汴梁城下,已经是死路一条,唯有破阵而出,还有一些生还的可能。

    何灌的手里现在只剩下了三千多骑兵,他把这些骑兵都留给了何蓟和韩综两人。他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而蓟儿却正值壮年,所以老何准备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跟在何灌身边的三百名亲军,每个人都在手里拿着一柄陌刀,身体略微前倾地坐在马背上,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第一呐喊终于打破了冬夜的沉静,作为佯攻的雷彦兴带着本部人马开始对西北角的一座金营发动了进攻。人喊马嘶,身后的金营方向燃起火光,照得整个天空都亮了一些。何灌挥了挥手,整个队伍的行军速度顿时加快,可以听见哗啦啦的马蹄声和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

    何灌的亲军大将赵简带着挑选出来,担任选锋的一千精卒已经列队完毕,这些军卒全都身披重甲,每人在手里拿着一柄陌刀,并没有携带弓弩。赵简是原来青唐青宜家族的头领,本是羌人,被赐姓赵后却投靠到了何灌军中,他身材不高,但却极为敦实强壮,整个人站在地上,就像上一座方形的雕像。这厮是何灌手下的第一悍将,生得满脸横肉,在战场上,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疯狂和残忍的气息。

    “兄弟们,我们现在被困在城下,早晚都是死,现在唯有冲破敌人的连营,才有希望能活着返回陇右!今天凡是能活着回到陇右的兄弟,每人赏万钱!斩敌酋都赏十万钱!”何灌也豁出去了,他准备在此战之后,拿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一大半家产,分赏给手下。“现在,全军开始突营!”

    何灌刀锋一指,选锋营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两千弓弩手高声呐喊着冲向前面的金营。

    震天的呐喊鼓噪声骤然响起,其间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弓弦声,前面的几座金军营地里的火把猛然多了起来,刚刚作好准备的金兵在营寨的栅栏后面,向外施放着密集的羽箭。在一阵阵的箭雨之下,不时都有人中箭倒地,但是却没人停下脚步,继续冒着箭雨向前冲锋。

    现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只有冲破敌营才能活下去!

    身陷绝境的西军反而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何灌这边的大军有九千之数,而面对的金国营地里只有一千名金兵,虽然在对方弓箭的阻击下损失不小,但而是攻到了金国的营寨面前。金人的营寨扎得并不算结实,跃过壕沟,那些简易的木栅可抵受不住陌刀的砍击。

    很快营寨被砍出数十个豁口,突入营地的宋军与金兵杀作一团。金人虽然悍勇,但却架不住突入营中的宋军越来越多,金兵虽然在顽强抵抗,但还是在不停地后退。

    “冲过去,杀死那些金人,大家就能活命,不然就一起死!”各队的队长在努力向自己的手下大声叫喊着。

    赵简一下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金兵砍成两段,他的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眼睛也变得赤红。金人确实要比宋人强壮许多,刚才冒着箭雨冲锋和一阵短兵相接,他的部下已经损失大半,这让他愤怒如狂。

    他在手中挥动着一柄钢柄陌刀,手柄用钢管打造的陌刀并不是很沉重,但斩击的效果却十分明显,即使面对身着重甲的金兵,依然能够轻易砍穿对手的防护。正是由于这种利器的存在,这让极为悍勇的金兵都感到难以招架。

    “跟我来,杀死他们!”赵简在嘴里狂呼着,在他身后还剩下三百多人继续朝着金兵营地的纵深处迅猛突击着。

    只听到“嗖”的一声锐响,赵简反应极快,立即一个侧闪,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肩头而过,他瞪大血红的眼睛向羽箭向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三十步外,一个女真贵族打扮的少年手持一张华贵的角弓骑在马上,他的眼神里透着与年龄并不相趁的冷漠,在他身边还围着三十多名骑士。

    “冲过去,杀了他!”赵简大声叫道,这应该是个猛安,如此年纪就能成为猛安,这应该是完颜家的嫡系子弟,也许干掉他这一猛安的金兵就会崩溃。进入金营的宋军越来越多,厮杀也更加惨烈,金兵的伤亡也开始多了起来,被宋军压着步步后退,看样子,崩溃只是早晚的事情。

    何灌已经是满头大汗,在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毕竟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年青时期。从两侧金兵营地里赶过来的两千金国骑兵堵在了他们冲向金营的道路侧前,如果不击破这两部金人骑兵,他今晚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飞矢如蝗,在一波波的箭雨下,双方不断地有人在倒下,受伤战马在哀鸣着,再加上受伤军卒的惨叫,光是这嚎叫声就能让人毛发直立。

    “向右突击!”

    一丈二尺长的陌刀在何灌的手里举了起来,他亲自带着亲兵队向金人的骑兵发起了决死冲锋。他坐下的乌骓马速度很快,所以他们很快就与金兵开始了混战。在他的身后,韩综和何蓟也率领骑军开始向金军发起了冲锋。

    原本因为年老已经变得有些贪生的何灌现在已经忘却了生死,在敌人的包围中心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怒火,手中的陌刀劈开一个金兵的胸口,飞溅的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遮住了他的眼睛。何灌腾出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于是变得更加疯狂。他的亲军护卫在身旁,陌刀挥舞,不断有血雾腾了起来。

    在中了十几支羽箭之后,他胯下心爱的乌骓马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何灌的身上也中了三箭,不过他身上的铠甲质量很好,都不在要害位置。但是何灌摔下马之后,一个翻滚,才感觉大腿一阵剧痛,一支羽箭由于刚才的碰撞,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腿。

    在地下勉强击飞两柄马刀之后,一根狼牙棒从身后诡异地击出,何灌躲了一下,却没有完全避过去,于是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冲撞力击飞了出去!

    “父亲!”此时何蓟正好赶到,在嘴里哀号了一声,就策马朝着那挥舞狼牙棒的金将猛冲了过去。

41、何灌之死(三)

    一排箭雨又射过来,身边立刻又有十余个宋朝军卒倒了下去,每一刻都有生命消失在这里。中箭的军卒在口中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声,冲入金营的宋军也在拼命扣动手中的弩机,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响,仍在顽抗的金兵也在一个个地倒下,现在整座金营已经如同地狱般恐怖,血流成河,积尸如山。

    赵简满脸狰狞,他的身上插着两支羽箭,这都是那位骑马的金国贵族少年所赐,不过在他就要冲到那家伙身前时,却被那贵族的侍卫们给挡住了。不过他也当真悍勇,随手掰断箭杆,仅凭着手里一杆陌刀就与骑在战马上的金国骑兵硬撼。跟在他身后的宋国军卒见到主将如此悍勇,也是士气大振,一窝蜂似的跟在他身后朝着由数百金国骑兵组成的营盘最后的防线猛冲过去。

    骑在战马上的完颜宗英有些焦躁地看着前面如潮水一般正在冲过来的宋军,在手里拿着一把强弓,心里十分震惊。自南侵以来,金兵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所到一处,宋军望风而溃,让他在本心里十分瞧不起宋人。可是现在自己的大营里十分混乱,宋军的攻势十分猛烈,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弃营而逃,就会沦为完颜家族百十多名兄弟们的笑柄,这是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的一个主要原因。

    问题是战局根本不以他的意志而有任何改变,越来越多的宋军冲进金营,顶在前面的金兵开始狼狈逃窜。这是一场令人无法置信的溃败,在完颜宗英的眼皮底下,那些逃跑的金国骑兵就已经跑到了他的身旁。

    “将军快走!”完颜宗英身边的亲卫队长眼看败局已定,大声对完颜宗英喊道。

    完颜宗英看到赵简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陌刀,砍向拦在自己面前的木栏,随着一声巨响,碎木四溅,那木架被硬生生地砍倒下来。

    “真是一员猛将!”完颜宗英对准赵简射出一箭,却被那家伙挥舞着大刀格开了,不由叹息一声,勒转马头,“全军撤退,先退出营盘!”

    完颜宗英带着自己的亲军逃跑了,金军也终于失去了抵抗意志,也开始四处逃窜,混乱的追击战之中,赵简的身上又挨了几下。幸好陇右的新式锁甲强度足够,他的身上只是受了轻创,而他的身上早已经都染成了红色,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金人逃啦!万胜!”不知谁开始大喊了一声,金营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天色漆黑,如同废墟的金军大营里火光冲天。初春季节依然到处是冰天雪地,何蓟静静地站在营地中央,他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明暗不定,寒冷的天气依旧掩盖不住他心头升腾的仇恨火焰。

    何灌的尸体摆在了他的面前,身上穿着的头盔和铠甲已经除下,身体也已经洗净,被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绛红官袍。按照军中规矩,他这样的主帅阵没,尸体是尽量要送回家乡安葬的,落叶归根的思想在汉家人心里是根深蒂固的。

    何灌是开封人,但是何蓟却不打算把他安葬在这里,他准备带着老爹的尸体返回陇右,因为他心里已经恨死了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了。

    几名何灌的亲兵正在剥一匹死马的马皮,大丈夫马革裹尸,这话说起来豪迈,却透出了多少无奈。在汉家军卒的心里,死后能有一口薄棺容身,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可是现在何蓟却做不到,因为在天亮之前,人必须带着这支残军摆脱金军的追击。

    “大郎,你先把身上的箭伤处理一下,等会儿咱们还要继续突围!”韩综站到他身边说道,在一旁的帐蓬里,赵简拖着伤躯给对着何灌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才被人硬拉着,进到帐蓬里去处置伤口。

    “不碍事!总有一天,老子要带人杀光这些鞑子!”何蓟静静跪到何灌的尸体前,好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寒意。

    “大郎先准备一下吧,那边老雷怕是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韩综冷静地说道,何灌给雷彦兴分配的任务就是送死的,城西的金军大营处依然喊杀震天,不过动静已经渐渐小了起来,看样子那边雷彦兴也快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他们这边也要赶快行动。

    何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军卒们将何灌的尸体包裹了起来,然后捆绑到了一匹马背上。营地外面金国的骑兵在奔腾喧嚣,夜空深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冲出金兵的围堵。

    仅仅攻破这座金营,宋军就损失高达三千多人,现在能够行动的军卒还有五千来人,谁知道到了天亮之后,这些人还能剩下多少。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天气也越来越寒冷。湟州军剩余的兵力集中到了营地中央,重伤的兄弟们是顾不上了,他们大概还剩下不到三千匹马,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何蓟骑在马上,冷冷地看了一眼营寨外面来回穿梭的金国骑兵一眼,然后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陌刀。在何灌死后,他继而成为这支部队的主心骨,现在他需要领着他们继续杀出重围,能不能成功,他的心里也没什么底。

    “行动!”他大声地喝道。

    随着命令下达,队伍分成三批,韩综率领拼凑起来的一千五百骑军担任先锋,他负责中军,而身上裹满了纱布绷带的赵简则负责殿后。

    喊杀声再次大起,宋军已经不用再隐藏形迹,他们肆无忌惮地呐喊着冲向包围在营地外的金兵,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可是没有人再去理会这些受伤的弟兄们。激烈而残酷的厮杀再次开始,黑夜对于实力占优的金兵并没有好处,而且宗望需要继续包围汴梁,并且还要严防城内的宋军偷袭,所以只派出了五千骑兵追了过来。

    处于绝境的宋军终于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加上黑夜的掩护,弓弩的杀伤非常恐怖,受伤的战马在悲鸣乱窜,让冲击不起来的金国骑兵攻击威力大打折扣。

    经过半个时辰的血战,就连一向悍勇的金兵也无法忍受在黑夜混战中的巨大损伤。毕竟女真人少,每一位战士都十分宝贵,而在这样混乱的夜战中莫名其妙地战死十分不划算,所以将领们的阻击意志并不是很强烈。

    他们当然是愿意等到白天再追击和消耗这支宋军。

    于是金军的包围网就被穿透,何蓟带领着这支宋军十分神奇地突破了金军的阻击,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那些逃出生天的三千多宋军将士也是为了活命拼尽了全力,居然在金兵的追击下在一夜之间狂奔一百七十余里,逃到了新郑境内的丘陵地带。

    借着嵩山地区的山地地形掩护,何蓟所部终于摆脱了金兵的追击,此时,何灌出来时所带领的一万多湟州军,只剩下了不到三千残军。

42、救援太原(一)

    一小部分西军的突围并没有影响到金国大军对汴梁的进攻。

    正月初九,宗望出动四万大军从东京的东、北、西三个方向进攻,战况异常激烈。新任的兵部尚书李纲亲自登上城头,指挥汴梁城的保卫战。东京城内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十几万守军再加上新招募的义勇,足有将近三十万人,金军兵力不足,连续三次进攻最终都被击退。

    金军的攻城水平确实不怎么样,各军在攻城之时遭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失。宗望考虑到士气有些不振,再加之与其相约夹攻汴梁的宗瀚大军迟迟不至,于是决定暂时退军,将大营移到了开封城西十多里之外的琼林苑一带驻扎。

    看到金兵后撤,开封城内自是一片欢欣鼓舞,现在朝堂之中,主和派又占了上风。带着一万两黄金,在金兵包围汴梁之前去金营乞和并“劳军”的给事中李邺回到了汴梁,带回了金人愿意议和的消息。

    在一帮主和派大臣的鼓动下,已经吓破了胆的官家赵桓派工部侍郎郑望之出城,去与金国议和。感觉想一举拿下汴梁城很不容易的完颜宗望亲自接见了郑望之,并带回了金人退兵的条件:一、尊金国为伯父之国;二、赔偿金国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绢帛一千万匹,另外马牛骡等牲畜各万以作金国出兵的犒军之物;三、凡燕云之辽人在汉地者,悉以归之;四、割让太原、河间和中山三府之地给金国;五、以亲王、宰相各一人到金国为质。

    宗望本也是狮子大开口,两国谈判本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是不成想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宋国君臣在一番商议之后,居然把宗望开出的和谈尽数答应了下来。

    作为金国大军主帅的宗望没想到居然天上真的会掉下馅饼来,大喜之下,立刻下令停止进攻,现在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与宋人讨要财物上了。这东京保卫战只打了一天半,双方这就开始议和了。

    李岘带着大军到了龙门后,并没有下令大军渡河,而是令高世宣和李贵带着大军防守韩城和龙门渡口,自己则带着杨可世、苗傅和王荀率领一万余“骑军”沿着黄河西岸北上,在绥德军的吴堡寨渡过黄河,先与在石州徘徊,不敢轻进的姚古所部会合,商议一起前往救援太原之事。

    宗瀚的六万大军对太原城的围攻持续了一个多月,攻城战确实是金人的短板,数万人居然拿只有一万守军的太原城没有任何办法,金军损兵折将,而太原城依然屹立不倒。要知道如今当年大将潘美在汾河东岸重建的太原城只能算是一座规模中等的州城,可不是过去屹立了上千年的晋阳坚城。

    由于宗望一直在催促宗瀚尽快南下,在过了新年之后,宗瀚只能暂时放弃攻克太原城的想法,留下大将银术可带着一万多人继续围困太原,自己则率领西路金军主力开始南下。由于着急与宗望在汴梁城下会师,宗望的大军置汾水西岸的宋地于不顾,在占领祁县和太谷之后,转向了潞州、泽州方向。

    如今宗瀚的大军主力驻扎在上党,而其前锋已经逼近了太行径的天井关,而太原周边只有银术可的一万多人马,正是解救太原的绝佳时机。

    现在太原周边的宋军还有折可求的两万折家军和刘光世手上的两万麟州军,另外还有一些地方部队,姚古手上有本部两万余人,再加上李岘,太原周边的宋军已经有将近八万人。但是宋军打仗,向来是各干各的,从来就不讲究相互配合支持,这也是自大宋立国以来一直限制武将所形成的痼疾。

    就比如折可求和刘光世,两人同样是从苛岚军出兵救援太原,却是一先一后而到,被金兵各个击破,纯粹是等于给人家添油。如果两部四万人马合兵一处,估计绝对够兵力不足的银术可喝一壶的。

    李岘与姚古商议了一下河东的战略,女真骑兵虽然很强,但也无法做到以一当十,宋军最大的战略错误在于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却又被人家各个击破,根本无法撼动金军的优势。

    而由武将统帅大军,这却是朝廷最忌讳的事情。这次如果不是李岘主动找到离石,姚古恐怕也不会与他联系。

    如果宗瀚大军在些,那么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李岘也不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问题是现在只有完颜银术可的一万多人马,如果不去把王禀救回来,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在总体的战略上,李岘的想法和姚古基本相同,也就是放弃河东,全力退守黄河一线,凭借黄河天险来挡住敌人进入关中。

    至于河东,以他们现在的兵力,还无法与宗瀚的主力相抗衡。这样的战略看似保守,但却是只有像老姚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才能作出的冷静分析和决断。

    现在金军骄狂得很,银术可虽然兵力不足,居然还敢分兵出来攻略交城、文水和平定军,胆子也是够大。

    姚古现在与李岘在合伙开着铁坊,另外还有大宗生意上的往来,每年从李岘这里获得的利润都有数万缗,见到李岘亲来,自是一口答应会全力配合他救援太原。李岘在与姚古商量好救援太原的细节,主要是两人在太原城下会合的日期之后就动身前往岚州。

    他主要是担心折可求和刘光世两人无法配合,所以要亲自前往北面走一趟,然后拉着这两人一起行动。

    府州折家的家主折可求已经当了快十年府州知州,资格根老,他在救援太原方面的行动还算积极,不过他兵出太原谷地时,正好一头撞在完颜宗瀚的枪口上,在吃了一场败仗后,沿着汾河谷地退到了宪州。

    不过,折可求因为折家数代为将的传统还在,不像刘光世一样在战败之后立刻跑到了苛岚军,躲得离金军远远的,不敢再战。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兄弟折可与在崞县被金兵所杀,折可求想给兄弟报仇,所以还不时派出小队骑兵对忻、代二州金军的后勤线发动突袭。

    这次李岘北上,是准备打着这两人一起行动,主要是刘光世,如果不肯前来,也必须交出手中的军队,否则李岘并不介意砍了他的脑袋。

    河东西北,都是山地,实际上能容纳大军通过,前往太原的通道并不多:一是从石州前往汾州,之后沿汾河谷地北上,姚古就是选择的这条进军路线。二是走文水河谷到交城;第三条路线就是从宪州沿汾河谷地而下,或是穿过山谷进入忻州。

    李岘在正月十五宋金开始在汴梁城下议和时从石州出发,用了三天时间,这才带着大军抵达楼烦。他下令大军先在楼烦驻扎,然后自己直接带着一千名亲军骑兵赶往了宪州。

43、救援太原(二)

    李岘在与折可求商量好一起行动的方案后,就派人到苛岚军去通知刘光世带着部队前来会合。虽然刘光世在心里百般不愿意,但在李岘的威胁之下,还是带着人马在三天后赶到了宪州。

    折可求和刘光世合并一处,与李岘一起赶到了楼烦。

    现在这里聚集了将近五万人马,这座县城周边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李岘并没有要求立刻行动,而是先把自己的亲军和斥侯先派了出去,一方面侦察敌情,另一方面在晚上骚扰金营,让他们不能好生休息。任何人在被骚扰十几天之后都会变得十分烦躁,决策时就会失去了冷静。

    “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在任何时候,这种后世总结出来的游击战术都是很有用的。

    一直在楼烦过了一个星期,李岘把刘光世和折可求两人叫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咱们明天就开始行动,去太原!”李岘淡淡地说道,现在敌人的情况也基本弄清楚了,太原城外金兵总共就一万出头,这些天刘光世和折可彦也学着李岘所自己的斥侯营派了出去,对敌人的情况在心里也很有数,银术可手下只有三千人的女真铁骑,剩下的都是一些契丹或是奚部的仆从军,战斗力要打一些折扣。

    “我们现在没有接到朝廷的命令,是不是等上一阵再说?”刘光世说道,他当初两万多人被拔离速带着三千精骑打得狼狈而逃,心里的阴影一直消除不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是在打仗时都等着朝廷的命令,还要我们这些主将干什么?!”李岘说道,“不过我们本人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指挥,省得到时候各干各的,贻误战机!折史您岁数最大,此战就由您来统一指挥,我手上的人马就全交给你了!”他说完,转头看向刘光世。

    刘光世在他的目光迫视下只得也答应道:“我也愿意听从指挥,不过我手上的尽是些新兵,不怎么堪用……”

    “行,那你做后队,反正别到时候后悔自己的战功少就行。”李岘说道。

    “还是安国来指挥吧,毕竟你手上的全是精锐。”折可求说道。

    “我的人做先锋就好,还是请折兄坐镇中军。”李岘不容他再推辞,要说起来他们三人里他现在这个权知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的官最大,但大家一起合作,正需要齐心合力,所以他准备把主要功劳先让出去。

    折可求见此也不再推辞,“你准备怎么跟女真蛮子干?”他问李岘。

    “先打个好地方与他们正面干上一仗,然后再解太原之围。”李岘说道。

    “你能顶住他们的重骑冲锋?”刘光世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我整了点新鲜东西,先在他们身上试试吧。”李岘并没有正面回答。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细节问题,李岘把初战的地点选在了太原城北十多里外的三交口,那地方属于太原盆地的边缘,出了河谷就是一大片平地,很适合骑兵作战。如果自己在这样的开阔地前列阵,金人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冲阵的,接连不断的胜利已经让他们变得很自大,这就给了李岘施展手段的机会。

    从楼烦到太原足有一百七十余里,骑兵快些的话在一日内可达,但是步军却需要走上两天。正月二十一这天一早,大军开始拔营,开始向太原进军。与此同时,姚古和焦安节两人好率军抵达了汾州,他们的任务是在清源一带阻止北上增援的金军。

    李岘手下的一万二千人都是“骑军”,行军速度要快一些,不过他并不着急,始终与身后的折可求部保持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他们这次行动,并没有准备呆上多长时间,所以营帐之类的辎重都没带,每个军卒只是带了仅供五天食用的干粮,另外就是一件羊皮大衣,作为晚间露宿时防寒之用。

    正月二十三日天还没亮,张栓和刘滔领了将令各带一千骑军就开始行动了。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在对金军的营地进行骚扰,不过两人今天带了一些新鲜的东西出来,准备把动静搞得大一些,最好能激怒银术可,让他带着人马追出来。

    袭营这种事,两人在这十多天里已经做的得心应手,基本上是轻车熟路,反正就是就是不让金国人安生,晚上无法好好睡觉。经过这些天的折腾,让太原城外的金国将领是烦不胜烦,恼怒异常。

    最近他们已经渐渐适应了白天睡觉,晚上巡夜的生活。

    刘滔带着一千骑兵来到了阿古兰的大营之前,金军大营门口箭楼里的金国眺望哨也已经习惯了,不再鸣锣示警,扰动全营无法安睡,只是悄悄派人去报告了阿古兰一声。

    刘滔和几十个弓箭手在手里拿着骑弓,分别对着金营警戒的几座箭楼上射了几箭。他见到金国的哨兵依然不肯吹响号角示警,于是在脸上笑了笑,向后面挥了挥手。几十名军卒跳下马来,然后每人在马背上取出三枝如同大型床弩所发射的弩箭一般大小的箭枝出来,并把它们放到了一个简易的木架上,唯一不同的是箭头是浸过火油的棉丝包裹起来的,另外就是箭身上还绑了一根长纸筒。

    有几人用燧石在地下引着了一堆火,很快有十几人拿了火把,开始点燃这些火箭,随后再点燃火箭纸筒上的火药捻。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在金国哨兵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这些被点燃的火箭在身后喷出火光,发出响亮的呼哨声,以极快地速度飞向半空,朝着金兵大营里最靠外的几排营帐和几座草料堆飞去。

    虽然这些“钻天猴”的准确性不是很高,但是由于数量众多,有不少的金兵营帐和几处草料堆还是被点着了,先是小火,不久金兵营地里就开始火光冲天。那些金国哨兵早已经无法安坐了,早就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呜!

    呜呜!呜……

    相隔不远的一座金兵营寨也是燃起了大火,而宋国的军卒在放完火之后,居然还不离开,而是肆无忌惮地在营外欣赏着他们的杰作,还不是地高声叫着好,对着金兵大营里到处乱窜的金国军卒大声地嘲笑头着。

    此时天光亮,十分狼狈地冲出营帐的阿古兰在看到营中燃烧的大火和大营外哈哈大笑的宋国军卒,哪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顿时都快气疯了,都顾不上指挥灭火,而是点起了本部大部分人马,噭噭嚎叫着就匆匆追杀了出来!

    马蹄声如鼓点般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两股骑兵你追我赶,如同两团乌云般在原野上掠过,后面那支队伍追击出来的骑兵越来越多,还有几支小队伍在绕路包抄,看来草原出来的骑兵都深谙狼群捕食之道。

    两批人马你追我赶,十几里的路程几乎转瞬就跑到了!

44、救援太原(三)

    “吁!”一马当眼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阿古兰在转过山坡之后看到前面的场景,下意识地拼命地勒紧了马缰,高速奔驰的战马侧着身子向右侧转了大半圈,这才算是停了下来。

    前面的开阔的河谷空地上,数千名宋国步军已经整齐地列好了阵,似乎正在等着他们过来,而在他们军阵的两翼,还各有两千多名骑军。

    一群追兵本能地感觉危险,都齐齐勒住了战马,不一会儿的功夫,阿古兰的身侧已经聚集了一千多号骑兵,也被在军营战着了营帐和草料垛一脸暴怒的完速也冲了过来:“还等什么?我要杀光这些南人!”

    阿古兰这时稍微冷静了一些:“还是等将军带人过来再说吧,他们说将军也过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披挂整齐的银术可带着一千多名骑兵也赶了过来。

    在之前赶到的怀鲁先凑了过去,骑在马上向他禀告道:“启禀将军,宋军在前面已经列好了战阵,未将观察敌阵中步骑大约有一万,是否发动攻击,还请将军示下!”

    银术可纵马到了最前面,眯着眼睛观察着李岘的军阵,宋军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些拒马鹿角之类的障碍,而且没有那种令人畏惧的大型床弩,难道他们认为那玩意能抵挡得住金国重骑的冲锋?

    “他们布阵多长时间?”

    最先到达的阿古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看那些拒马,似乎是匆忙布置而成。”

    “他们的后军在哪里?”银术可想了想问道,宋军不可能仅凭一万来人就会最挑战自己,根据经验,后面必然还会有大军跟随。

    “据巡哨报告,应该还在十多里之外。”怀鲁说道。

    银术可看了看宋军列阵的三交口地形,以及在宋军身后大约五里左右的山地,不由笑了笑。宋军选择在这里列阵,很明显有些心虚,已经打定了万一战败就往山里溃逃的主意,这样有可能避开骑兵的追击。

    银术可是沙场悍将,从年青时就跟随太祖起兵,作战经验极为丰富。他只不过扫视了一眼战场,就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对面宋军主将的心思。拒马,有一道匆忙挖出来的浅沟,还有长刀阵和大量的弓弩手,只有左右两翼配置的骑兵比一般的宋军多了不少。

    在后稍远一座小丘上面树着一面巨大的帅旗,那里应该就是宋人的本阵。

    不过把本阵设在那么远的地方,充分暴*露出了宋军主将色厉内荏的本质。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银术可突然扬起右臂,然后猛地向前挥了下去,他麾下现在聚集起来的三千多骑兵就突然发起了冲锋。

    银术可自认为自己三千余骑军完全能够冲垮一万宋军结成的军阵,而且习惯了慢吞吞阵战的宋军对这种突然发起的骑兵冲锋是最不知所措,往往在骑兵冲进战阵之前就自己崩溃了。况且银术可身后还有一千多甲骑正在赶来。

    孱弱的宋人没理由能够抵挡得住自己的冲锋。

    三千多匹战马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小跑着冲向敌阵。蹄声如雷,最初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在距离宋军战阵不到三百步的距离才开始真正加速,速度越来越快。阿古兰在嘴里发出古怪的吆喝声,当先策马狂奔,他相信只要自己杀进宋军的队伍,这支军队就会立刻崩溃,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得多了。

    在后面观战的银术可忽然在心里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之内,而通常在这个距离上,宋军的弓弩手们早已经忍不住开始了抛射。抛向半空再落下来的羽箭对于着甲的骑兵杀伤有限,但面对骑兵冲锋如果射速较慢的弩手们第一轮射击没有效果,基本上就没有了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但这支宋军却很冷静,弓弩手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手,很明显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嗵!

    嗵嗵……

    宋军的阵列后面突然发出一连串剧烈的爆响,随之笼罩在一大团青烟当中,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物品被抛向正在冲锋的金国密集骑兵队伍当中,然后这些物品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就变成了一团刺目的暗红色火团,正在冲锋的队伍就顿时乱作一团。

    立马在山丘顶上观战的李岘看了之后不禁摇了摇头,“二踢脚”的杀伤效果确实有限,几十枚“二踢脚”落在人群里,只是让人员和战马受到了伤,他所期待的血肉横飞场面并没有出现。

    不过……

    受惊的战马在不受控制地到处乱窜,与后面冲锋的马匹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场面大乱,金国骑兵的冲锋被阻止和隔绝了,这才是它们起到的真正效果!

    阿古兰回头看了看身后混乱的场面,眼神里透出野兽一般的光芒:“杀,杀光他们!”他大喝一声,挥舞着手里的狼牙棒,继续策马冲锋。三千多金国骑兵被连续不断地爆炸和混乱阻隔成了两部分,前面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这些人来不急多想,也已经没办法回头!因为他们已经冲到了宋军战阵百步的距离内,这时候转向,就都成了弓弩手的靶子!

    五十步!

    阿古兰幻想着自己在冲入敌阵之后纵马冲杀的场景,热血沸腾。

    然后,他的战马突然就一头栽倒,他也被重重抛了出去!

    陷马坑!

    这种只有碗口大小,差不多半个手臂深的小坑很容易就挖好,而且在战场上很容易就能折断马腿。问题是这种障碍宋军伪装得很好,而且由于刚才混乱的爆*炸场面被前面冲锋的队伍给忽略了。

    在几十匹战马连续摔倒后,后面的冲锋停了下来,金国冲锋的骑兵开始转向侧翼。

    “放!”指挥步阵的李贵直到这时候才用力挥下了一直高举在手里的战刀。

    密集的箭雨朝着速度大减的金国骑兵队伍铺天盖地而来,直射的破甲锥在数十步的距离内杀伤效果惊人,三拨箭雨覆盖下来,前面的一千金兵只剩下了半还骑在马上往回狂奔逃窜!

    “杀!”随着小山丘上令旗挥动,两翼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杨可世和苗傅几乎同时大喝一声,骑兵的反击开始了!

    “冲!”李贵也是大喊一声,宋军阵列前方一千五百人的陌刀队也随之冲了出去,仅仅一个回合的较量一千多金国骑兵就死伤大半,大部分人都是中箭落马,并没有死透。刚刚化完雪的开阔空地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簇,就好象是一大片秋天过后的芝麻地。

    金国那边的队伍现在正是一片混乱,银术可正在努力地重新整队,幸好他的兄弟拔离速带着一千女真精锐赶到了战场。

    突击的六千宋国骑军正在追击两千混乱的金国骑兵,而冲出来的陌刀手们正在用自己手里的长刀在每一个落马的金兵身上补刀,而不管对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银术可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军正在收割他麾下那些金国伤兵的生命,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他用马鞭指着追杀出来的宋国骑兵对刚刚赶到的拔离速说道:“看到了?这是一支宋国精锐,也是他们唯一敢和我大金铁骑正面作战的队伍,只要消灭了他们,宋人就会成为牛羊,任我们随意驱使和宰割!拔离速,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女真铁骑!”

    健壮得如同一头公牛一般的拔离速默默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马槊,然后就带着他的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拔离速的部下与夹杂了许多契丹、奚人和汉人的阿古兰部众不同,这支部队完全由女真人组成,他们身上都披着重甲,就连战马身上也都套着护甲,马头部位只露出两只眼睛,仅仅外形就会令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慑。

    这是一支真正的女真铁骑!

    在整个大金国,这样的精锐骑兵也只有三万之数,银术可因为是大将,手上才会有一个猛安的铁骑,这才是一支能代表女真人战斗力的真正铁骑!

45、救援太原(四)

    拔离速的铁骑并没有机会冲起来,因为银术可突然接到警报,在他们身后,又有两股骑兵从山谷里冲了出来,正准备包抄他们的后路。

    刘光世手上大约有四千骑兵,而折家历代世袭主掌府州,一直处于抵御西夏和辽国的第一线,折家军从来就不缺战马,如果倾全力而出,甚至能拉出一支将近三万人的骑军出来。折可求出了六千人,由其长子折彦文率领,与刘光世一起包抄金兵后路。

    这刘光世和折彦文分别从两侧出了山谷,原本还准备观望一下,但见金兵已经乱作一团,顿时大喜,立刻带着手下从背后猛冲过来。

    这宋军打仗,顺利时一哄而上,遇到挫折顿时四散而溃,确实极像盗匪而不是正规军。

    现在眼看就要胜利,正是抢功劳的时候,两支人马更是奋勇争先,唯恐落在了后面。

    自大惯了的金军没料到会第一次遇到宋军有配合的军事行动,自是吃了一回大亏。

    别看李岘他们这边有五万多人,而银术可手里只有一万二千余人马,如果两军是堂堂正正列阵交战,胜负还真的很难说。

    问题在于自大的金军只出动了三分之一多一点的兵力,而且还对于自己遭受围攻毫无准备。眼看自己三千多人陷于对方五倍兵力的骑兵包围之中,即使是像银术可和拔离速这样的悍将,也不禁脸色大变。银术可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逃跑!

    逃跑对于中原人来说似乎是一种耻辱,但对于草原人而言这种情形下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而且事后也没有人会嘲笑他们此时的胆小和懦弱。

    就是狼群也有一哄而散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人们去嘲笑它们?

    金军的逃跑并不是毫无章法的溃逃,而是很有经验,拔离速的重骑在前面冲锋,一众混乱的骑兵都跟随在后面,慢慢也捋顺了队形,看起来更向是突击。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宋军最薄弱的刘光世所部。

    至于身后杨可世和苗傅两人率领的追兵,一开始银术可还派出两队人马去阻挡一下,后来发现人数少了根本没什么作用。数百名骑兵还没提起速度来,就没淹没在滚滚而来的骑兵洪流之中,就象是在水里泛起了一些浪花,甚至连延缓一下敌人的追击速度都做不到。

    宋军的陌刀队也没有停止脚步,他们在对躺在地下的金国伤兵进行补刀,受伤的俘虏是没有价值的,还要给他们疗伤,麻烦得很,还不如再给他们一刀来的痛快。不过有些军官还是应该很值钱的,金国的将领很好辨认,百夫长耳朵上穿着银耳环,至于金耳环的猛安,到现在为止,就只发现了一个,就是最早坠马的阿古兰,还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李岘也带着自己的一千亲兵队冲下了山丘,这种时候部队早就失去了指挥,除非是李岘现在就想收手,鸣锣收后。此时他身为主帅,需要做的事就是带着部下跟在后面一起冲锋,即便是皇帝在这种大胜的情形下都会亲自上阵,这是赢得人心的最好方式。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的小命甚至比皇帝还要珍贵,但在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亲自出马。

    在他身后,掌旗官吴克的马鞍上插着一面巨大的帅旗,这让他看起来整个人的重心都有些往左偏,但这面大旗所过之处,顿时就会引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因为帅旗之处,必然是大帅所在。

    亲兵卫队的坐骑都是一等的好马,很快李岘就追到了杨可世的队伍身后,也不知杨可世那厮是怎么吩咐下来的,他在队伍侧后不一会儿就如漏网之鱼似的出现了三、四个在地下狂奔逃窜的坠马金兵。

    李岘的亲军骑队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划过这几个逃命的金兵,冲在前面的人员如同猫戏老鼠一般,只是用马槊敲飞他们手上的兵器,却没人去砍下他们的脑袋。

    手上的陌刀并不用劈砍,只需要用双手平端着即可,当李岘的战马从他们身边驰过时,这些人就立刻变得身首异处,在颈部如同喷泉一样喷出一股血雾,顿时溅得李岘满身。浑身欲血的李岘顿时又引起一阵阵冲天的叫好声。

    “你们这么做有意思么?”李岘伸出右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污,白了一眼身边的张栓一眼。

    “大帅亲手砍下了几颗金人的脑袋,这对于提升全军士气来说都非常重要!”刘滔出身将门,立刻解释了一下其中的门道。

    挡在前面的刘光世还是胆怯了一下,他把马缰往右侧轻轻带了一下,没敢与拔离速的骑军正面冲撞,两支骑军擦肩而过,虽然放了金兵一条生路,不过两边依然有不少人纷纷落马坠地。

    在这样的乱军中坠马,几乎立刻就会被后面的战马踏成肉酱,绝无生还的可能。

    折彦文也带着骑兵从侧面冲了过来,折家军此时倒是不乏勇气,一番剧烈的冲撞之后,硬是拦下了一小半的金国骑兵,于是又变成了一场混战。陷入包围的金军在奋力拼杀,但在宋军的前后夹击之下,一千多名骑兵很快就被马群淹没了。

    在金军身后紧追不舍的苗傅差点没撞上迎面而来的刘光世队伍,不得不全军减速侧转,气得他一阵破口大骂。

    从三交口到太原只有十六里路,这点路程妙寻常对于骑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今天却显得十分漫长,尤其是拔离速的感受尤为深刻。

    重骑在逃跑时就彻底暴*露出它最大的弱点来。

    速度,尤其是无法长时间地保持速度,这是这个兵种最致命的缺陷。一百年之后蒙兀人就是这样打败了极盛时期的金国铁骑,现在李岘只是让他们提前感受了一下而已。

    只跑出十来里,拔离速的速度不得不降了下来,跟在他们身后逃窜的金军纷纷开始超过他们,最要命的是,宋国的骑兵也追了上来。

    眼看太原城外的大营近在咫尺,却是无法顺利逃回去了,拔离速突然勒转了马头,在脸上露出绝然之色。只见拔离速怒吼一声,举起马槊,纵马就朝着追过来的杨可世就冲了过去。反正他不想活了,准备牺牲自己来为这支大军的统帅和自己的兄长争取一线生机。

    拼了命的女真铁骑确实难缠,正在全力追击的宋军被阻挡住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但这已经足够银术可安然跑回自己的大营了。

    拔离速的身上钉了几枝箭矢,好在金军铁骑身上穿的铁甲很厚,都没有伤到什么要害部位,但他辖下的一猛安女真精锐,如今还只剩下一百余人。看着如同一只受伤猛虎般的拔离速,杨可世举起手中的马槊,径直就朝他冲了过去。

    拔离速看到来者是一名宋国大将,也用双手挥舞着马槊迎了上去,其他人自然不好干扰这两个人的对决。只听咣啷一声震响,两柄马槊相交,臂力惊人的两人都同时摔下了马背,落到地下之后,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

    要论拳脚身法等小巧功夫,只会摔跤的女真人显然不是中原人的对手,仅仅几个回合,杨可世的手臂就锁住了拔离速的脖颈,正准备扳动,却听赶过来看热闹的李岘突然喊了一声:“要活的!”杨可世的手臂就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把对手卡在了地上。

    有几名他的亲兵早就跳下马来,站在一旁关注着将主的安危,此时才迅速扑了上去,把拔离速严严实实地捆绑了起来。

    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拔离速对着还在顽抗的十几名手下大喊了几声,那些家伙们扔下手中的武器,跳下马来束手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

    苖傅和折彦文两人则绕过了拔离速的阻截,一直在紧紧追赶着银术可,直到对方在人员的接应下逃进了太原城西的一座大营这才作罢,不过两人还是趁机就占领了北城一部分兵力空虚的金国营垒,打通了与太原城内的联系。

46、大撤退

    银术可很果断,在李岘刚到太原城下时就扔下所有的辎重和粮草带着剩下的八千多人就往南逃跑了,根本没有任何犹豫。苗傅和折彦文两人无法阻挡金兵的撤退,只能带着人追杀出去十几里后鸣金收兵。

    这样的结果让李岘有些不满,主要是姚古的大军没能及时赶到,但这也是自宋金战争开始以来宋国的第一场大捷,虽然只歼灭了不到四千名敌人。

    更主要的是他达到了救援太原的目的。

    固守太原的张孝纯和王禀两人在见到首先入城的李岘后眼泪顿时都流了出来。

    “官家果然没有忘了我们啊!”

    当然,这是张孝纯自己的感想,而王禀只知道这是李岘足够义气,但这话不能明说,特别是不能当着众人说。

    “现在立刻组织城内所有人撤退,我要放火烧毁太原城!”李岘第一句话就让张孝纯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上。

    “为什么?难道不用守住河东吗?”王禀他们被围困了两个多月,一点也不了解外面的情况。

    “还守什么守?!这次是宗瀚大意了,领着人都到了泽州,我才能有幸把你们救了出来,下次可再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李岘说道,“现在大半个河东都没了,金军正在汴梁城下与朝廷和谈,太原也没什么用了。现在张安抚的任务是尽可能地动员河东民众立刻迁往关中。”

    “河东那么多百姓,关中怎么能供养得起?”张孝纯倒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他唯一担心的是粮食问题。

    “百姓的口粮由我来解决,现在留下的人越多,以后就资敌愈甚,不必跟他们客气。”对于那些不愿离乡的普通百姓,李岘实际上都动了杀机,不过还是为自己今后的名声着想,放弃了这个念头。

    “走就走吧,确实这太原城也守不住了。”王禀说道,太原城并不大,南北长三里半、东西宽二里半,而且全是土城墙,城墙外甚至都没有包青砖,与过去的晋阳古城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金人只是一开始猛攻了几次,在损失了一千多人后,宗瀚就放弃了攻城,改为围困,否则就凭王禀手上的这点兵力,也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李岘想放火烧了就烧了,也省得以后被金人利用。

    现在的太原居然还有不少的存粮,动员百姓撤退倒是没什么困难,两个多月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也受够了,而且太原城内现在只有不到两万人,转移起来并不是特别困难。

    李岘在太原只停留了半天,一把大火把太原城夷为白地,然后就与刘光世一起率军南下,而折可求和王禀两人则负责把太原周边的民众尽可能地护送迁往关中,具体的道理他已经跟安抚使张孝纯、河东转运副使韩总和太原府通判王逸等人说过了,得到了大多数官员的认同和支持。

    现在救援太原府的战略目标已经完成,李岘又把目光转向了晋中南地区。河东两路总人口大约有一百一十万户,不到七百万人,其中四成的人口都集中在汾河串连起来的太原盆地、晋军盆地和河中府一带,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动员更多的百姓迁移到关中和陇右、汉中地区,即使有人不走,他也准备把河东的存粮都搜刮一空,尽可能地运往黄河以西。

    这是一个比较浩大的工程,他那两万多人马还真不够用,需要动员河东本地的官吏和姚古以及本地的一些地方部队,当然,现在大肆招募征兵也是一个比较有用的方法。他现在是一路南下,并随时下达了一份令朝廷和官员、百姓都深为痛恨的命令:第一,所有河东的青壮,一律强制征招入太原和汾州两府厢军,准备抵抗金兵,同时强行征集民间所有余粮。第二,凡河东居民,愿意迁往关中的,官府会负责供应一年的口粮,并按每户人口发给足以自足的耕地。

    这听上去似乎只是在动员民众向关中迁移,可实际上军令一下,基本上就是以强迫为主了。主要目标当然是河东的富户和地主,这也是河东文官集团们的根基。现在的第一目标是强征青壮,其后是征集粮草,先强行迁移富户和地主,再迁移百姓。

    这道命令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不愿走可以,不怕挨饿你们就留下,如果想吃饭,那就乖乖跟我走。

    这一路向南,本来刚被金兵收刮了一遍的榆次、清源、交城、太谷、祈县、文水等地又被李岘再次折腾了一遍,前一段时间刚刚投降金国的官员又都被抓了起来,官吏们则被迫带着军卒在民间征招民夫和强征粮草、牲畜,被他这么一折腾,这些地方算是彻底变成了一个烂摊子。

    如此大规模的强行迁移百姓,招致的骂名绝对不会少了。

    李岘和刘光世手上的军队却迅速膨胀到了十五万人,基本上都是在本地强行征招的农夫,他唯一幸运的地方是这些地方的官员都曾投靠过金人,被抓起来之后,没人会来干扰他来强征民夫和强行收集粮草。

    当然,如果加入到李岘军中,一家人的口粮也算是有了保障。

    现在,李岘和刘光世两人带着二十万大军和六十多万百姓,浩浩荡荡渡过了文水,与姚古合兵一处。

    可是到了汾州,李岘就遇到了麻烦,最让他头疼的当然是汾州知州张克戬。

    张克戬是真宗时期太师张耆的曾孙,算是东京的官宦世家,其从弟张克公做过多年的吏部尚书,另外一个族弟张叔夜就是当年在知海州任上平定宋江那股贼寇,砍了宋江脑袋之人,现在任京西南路都总管兼知邓州。由于张克公当年任御史时曾弹劾过蔡京,所以张家兄弟多年来一直被蔡京所压制,进士出身,但倒了一辈子霉的张克戬终于在去年蔡京倒台后升作了汾州知州。

    这货也确实是霉星盖顶,去年八月才刚赴汾州上任,到了十一月就赶上了金兵入寇。

    不过,张克戬这人的气节是没得说,一直在汾州积极抵抗金军,是靖康年间为数不多为国死难的大臣之一。

    由于张克戬的积极抵抗,汾州各县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有陷落。

    李岘此番救援太原功劳不小,但他随之弃城不顾,在太原府强征丁壮和强行移民的行径让他早已经十分不满,再加上李岘到了汾州后劝说他放弃汾州的一番“逃跑”议论,终于让老头的怒火爆发出来,指着李岘的鼻子就是一顿痛斥怒骂,让跟在李岘身边的张栓、刘滔等亲卫差点忍不住想把这老家伙当场给法办了。

    李岘在汾州挨了老家伙一顿臭骂,还拿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张克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下令让杨可世、刘光世带着大军和百姓与姚古一起先前往石州,然后从吴堡寨西渡黄河,先到绥德军安置下来,其后大部分人迁往陇右进行安置,一部分则留在鄜延和韩城就地安排。

    而他本人则带着苗傅、王荀所部六千骑军转回太原。

    现在吃了一场大亏的宗瀚肯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他需要把宗瀚的大军先吸引回云州,所以还要到北地去兜上一大圈。

47、北地

    这次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下,最为得意的当属太祖阿骨达的二儿子完颜宗望了,他率领金国东路大军自十一月十日从平州南下,这一路所向披靡,连克幽燕、河北,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兵临汴梁城下,然后迫使宋国签订城下之盟,不仅收货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赔偿,而且不包括燕云十六州,还轻易得到了河间、真定和太原三镇。在金国内部高层的权力斗争中,太祖一系声望高涨,而跟随宗瀚出征的当今国主完颜晟的几个儿子宗磐、宗固、宗雅几人却因被太原城阻击了一个多月,却是什么功劳都没捞着。

    这让完颜宗瀚感到极为郁闷。

    本身吴乞买和斜也两人为了争夺权力,特意将这次南下伐宋的大军分成了东、西两路,出于私心,吴乞买把自己的儿子们都安排到了云州的宗瀚麾下,因为云州离汴梁的距离更近,而且缺少大军守备,本来他想着自己的儿子们应该能抢得先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仅仅一座小小的太原城就挡住了金兵南下的脚步。

    而另一边太祖阿骨达的子孙们统带的东路大军在面对河北路数十万宋军时的战况却出人意料的顺利,等完颜宗瀚得到宗望渡过黄河的消息再匆匆放弃太原南下之时,已经彻底晚了。等到二月初宗瀚大军攻克天井关,准备沿太行径南下时,完颜宗望派人来通知他们:你们也别来了,某已经大获全胜,准备撤军北归。

    反正是不准备让他们沾上这次南征的一点功劳。

    宗望这回匆匆撤军北返,不仅有达成了和议和宋国各地勤王援军赶到的原因,还有不想让吴乞买的几个儿子分到任何功劳的想法在里面。

    现在是太祖一系的几个儿子声望高涨,而当今皇帝完颜晟的几个儿子无功而返的局面,更让完颜宗瀚无法忍受的是银术可居然在太原城下吃了一场大败仗,把原本放在口袋里的太原城给弄丢了。

    这可是大金国自立国以来第一次吃的场大败仗!

    整个西路军都成了一个笑话,就连蒲鲁虎(宗磐)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

    宗瀚是又羞又怒,他当众发誓一定要把在太原城下打败银术可的宋国将领活捉之后,生生折磨致死。

    于是宗瀚下令立即全军回师。

    可是当他率领大军刚刚抵达铜鞮时,又有一个噩耗传来,那个名叫李岘的宋将居然连克赤塘关和石岭关,进入忻、代两州。这下宗瀚都快要疯了,他这次尽遣大军南下,北地只留下了一些辽国降卒防守,兵力极为薄弱,而且他们的家眷都留在云州,如果被宋军攻破云州,把这些家眷掠夺走,那么他连自戕的心都有了。

    现在宗瀚也管不了抢掠了许多财货,行动缓慢的大军了,亲自带着一万五千名精锐骑兵,甩下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北返。

    二月的忻定盆地,和西北的气候差不多,正是残雪消融的季节。

    天高云淡,一眼望去,到处是满目疮痍。

    靖康元年,对于北地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混乱年头。造成这种动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金兵的南下。

    在夹缝中生存,对于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过,在成为金国的臣民还不到五个月之后,谁也没有想到,宋军居然又打回来了。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李岘这回只带着六千多名骑军,轻骑北进,也享受了一把完颜宗望指挥大军所向披靡的感觉。大军自太原北上,金国留守的部队望风而降。这些军队大都是由辽人组成,契丹人倒是不多,大部分都是辽地的汉民,他们投降李岘并不是出于同为汉人的亲近,而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反正就是这样,谁来了就认谁是主人,大家都还要活下去。

    倒是本地的百姓在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到来,毕竟这里一直都是大宋国的领土,这里的百姓还是心向中原。

    李岘拿下了崞县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就是从监狱里发现了成为俘虏,饱受折磨的折可存,这算是他送给折家的一份礼物。本来他还想用拔离速去交换回被俘的折可存呢,这下也用不上这么麻烦,倒也是省事。

    李岘在忻州和代州的做法与太原府一样,强行征兵征粮,然后强制移民,北地人口本来就少,他准备把这里都变成荒无之烟的地方。

    他把手下人马全都分散遣出,将能搜罗到的北地居民尽皆迁往宁化军集结待命,然后全都迁至黄河以西的府州。

    至于动员、恐吓、甚至是杀人放火,李岘基本上采取装作看不见,听不到,一副纵容的态度。反正留在这里的百姓也是资敌,不肯迁移就会给金人创造财富。他手下的人马对于干这样的事已经轻车熟路,反正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见了男人便去抓壮丁,而且连老弱妇孺都是也不放过。

    原来本地的一些地主富户,见到有军队开过来,照例敲锣打鼓,送上鸡鸭猪羊和银钱粮草犒劳一番,基本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一次,却是哪家越有钱粮,丁口越多,反倒成了宋军重点照顾的对象,全部强制迁徙。

    也有强行反抗的,反正现在李岘已经名声够坏,也不再乎身上再多背些血债,照例是一番屠戮震慑。

    因为完颜宗瀚也许只十多天就能赶到,他现在没有时间跟这些人磨叽。

    武力有时候是快速解决麻烦和问题的最好方式,就好象当初凯撒大帝用剑劈开那个原本极其复杂的绳结。

    李岘现在身兼山西拆迁办指挥部总指挥一职,所犯下的罪恶可谓罄竹难书,可谓是两手血腥,是后世那些城管们可是拍马也难及。

    现在他手下的军卒是见人就抓,见到钱粮就抢,见到城镇村庄就放火夷为平地,连一座完整的房屋都不准备留给金人。前往宁化军的道路上押送的百姓是络绎不绝,哭喊声震天,一副凄惨的景象。

    不过,只要加入到移民的队伍当中,那些“土匪”们立刻变得规矩起来,因为由李岘的亲兵统领的宪兵队可不是吃素的,这些日子可没少杀人,那些军卒甚至是军官就连调戏妇女都有可能被砍了脑袋。

    李家亲军在这些移民当中的威望高得很,反倒是他这个主帅,在人们的眼里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与自己手下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别,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情况让李岘感到无比滑稽,很有讽刺意味。

    李岘在忻、代呆了七天,根据快马报告,宗瀚的大军已经到了差不多成了废墟的太谷县城,于是开始分兵,令王荀率一千骑军和新征募的一万多步军前往武州和朔州,继续强制移民;而自己则带着主力北上云州,继续在北地进行大肆掳掠,从而迫使宗瀚回兵。

48、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春天在大地表面奔跑的速度比李岘的骑军还要快得多,当李岘的大军沿灰河抵达桑干河畔的云州城外围时,田野里已经长出了一层嫩绿的青草。一群群的牛羊正在山坡上啃食着新鲜的嫩叶。

    山坡上,一身破旧皮衣的草原少年萧戈躺在草地上,在嘴里叼了根枯草,无聊地瞅着自己看管的羊群。

    在这里,可以一眼就望到不远处已经变成绿色的桑干河谷,在河边上还搭建着不少的营帐,那正是萧戈的部落所在。

    这本是一个辽国乙室部下属的小部落,不过现在这个部落已经换了新的主人,成了完颜娄室的奴部。女真部落此时正处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混合阶段,各部落把战俘当作奴隶是最为平常之事。辽国灭亡后,女真人对待辽国大的部落倒也算优柔,但对于那些依附于契丹的小部落就干脆封赏给了一些统兵在将充作奴部。

    从游牧部落到受到严格看管的奴部,整个小部落失去了很多,权利、财产、自*由甚至是生命,都不再属于自己。

    所以整个部落地充满了怨恨,对金人和原来他们依附的乙室契丹人的怨恨,在私下里整个部落的人都形成了共识,不再承认自己是契丹人,只说汉话,而且说自己是辽地汉人。反正在辽国的南京和西京汉人本就占大多数,大家日常通用的都是汉话,而且已经有许多原来的契丹部落由于害怕女真人的报复,就改成了汉姓。

    辽国的灭亡,只是加速了契丹民族的消失,反而原来辽地的汉民数量一下就增加了许多。

    当然,对奴役他们的女真人的仇恨是最直接也是最强烈的。

    他们抢走了部落里所有的所有牲畜和财产,霸占部落里的女人,那些负责监管他们的金人还会随意地鞭打惩罚他们,甚至是动手杀人。做奴隶的滋味不好过,族中有人提出过投宋或是逃往北辽,可是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如果逃亡失败,就有可能会面临全族被屠戮的结果。

    春天的天空很蓝,风也不大,气候温和,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令人感到十分的安详。

    作为奴隶,也只有在野外,才能享受到如此难得的清闲时光。

    有时候萧戈会幻想传说中北辽国的骑兵大军会回来解救他们,把这些残暴的金人脑袋全都砍下来,有时也幻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一个人拿着战刀就把驻扎在部落里的二十多名金国看守全部杀死。

    可是美梦醒来,一切都是幻想。

    萧戈怀疑自己似乎还沉浸在美梦中没有醒来,因为他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不过下一刻,他立刻就清醒过来,晃了晃脑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跳起身来,慌乱地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张望着。

    他很清楚,如此大队的骑军,那应该是去年冬天出去与宋国人打仗金国骑兵们回来了,不过,他还是在内心里存着一丝的希望。

    很快,一支一百多人的骑队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不过,那些骑兵身上穿着朱红的铠甲,头上戴着很好看的铁盔,却不是女真人那种圆顶翻毛皮帽子,帽子两侧垂着两条狼尾的打扮。这一小队骑兵看来只是前驱,很快,在他们身后,大队的骑兵出现了,他们散开在草原上,铺天盖地一般向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为首的骑兵小队像一阵风一样的从小丘一侧奔驰而过,吓得羊群都跑到了小山坡的另一边。那些骑兵看到了站在半坡上的孩子,有两个人调转马头跑了过来,其他人继续朝着河边上的部落营地扑了过去。

    “小娃娃,你们部落里有金国人吗?”一个骑手在萧戈面前勒住了战马,用很生硬的契丹话向他问道。

    “有,有二十多个!”萧戈似乎看到了希望,用汉话向那个骑手回答说。

    “没想到还是个汉族小孩。”另一个骑手笑着说道:“小家伙,敢带着我们过去吗?”

    “敢!”萧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名骑手一探身就把他拉到了马背上,“坐在我前面,不要乱动!”

    另一人则把两根手指伸嘴里,吹出了一声很响的口哨。

    跑在他们的骑兵队伍在听到口哨声后立刻散开了,在手里举着马刀朝着部落营地里冲了过去。部落里的人们,也被惊动了起来,纷纷跑出了帐蓬。没过多久,萧戈就兴奋的看到,那些骑兵突入了部落,一个个慌慌张张跑出帐蓬的女真人被他们毫不犹豫的砍倒在地。

    “都回到帐蓬里去,我们只杀金人!”有几个人在大声地对营地里的牧民喊道,有些想逃跑的族人却被他们策马驱赶了回去。

    这一队骑兵绕着部落开始来回奔驰,将几名企图逃出部落的金人射下战马。

    现在轮到李岘头疼了,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者在听到他们是宋人后,就跪在了他的面前,用很生硬的汉语恳求他带着他的族人离开这里,前往宋地,而且还发誓自己的部族世代都是汉民后裔,但是很明显他们并不是。

    区分一个民族的主要标准是他们以何种语言和文字来作为母语,而不是血统、人种和长像,一个人只要是以汉语作为母语,那么他就是一个汉人,而不论他是一个黑人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从这个老者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虽然这些“内蒙人”现在还不能算是汉人,但是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汉民。

    后世的华夏人老是会把一个民族的血缘和语言混淆起来,这也是一直以来在华夏推广英语教育的英美人和他们在华夏内部的代理人给华夏人灌输的一种概念,语言并不重要,血缘才是维系一个民族的纽带。许多华夏人都不知道,一个民族如果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这个民族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就好像是后世的满洲人。

    许多华夏人会对那些已经忘掉了母语的所谓华裔心存亲近,殊不知那种能忘掉自己祖宗的人群才是一个民族最可怕的敌人。以英语作为母语的华裔并不是汉族人,大多数都意识不到这一点,而且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二战中,打德国最为凶狠的将军们大多是那些说德语的德裔美国人。

    原本李岘只是想在燕云大肆劫掠一番,消耗一些金人的国力,但现在遇到的麻烦是一群自称是汉民的辽人。

    李岘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很清楚辽地的汉民对辽国的认同远超于大宋,因为宋国在与辽国的战争中屡战屡败,甚至辽地的汉人大多是很瞧不起宋人的,他们一般自称是辽人。可是现在,辽国已经完蛋了,那些在女真铁骑下生活得很不如意的辽人就忽然想起“母国”来了,可惜的是,如今的所谓母国正自顾不暇。

    此时,这支突然出现在云内的宋国大军让他们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李岘没理由轻易抛下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行动,当然是能跑就跑,跑不掉大不了这些人再被女真人抢回去,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人口就是生产力,如果这些人能够回到陇右,应该能提供一些不错的骑兵兵员。

    毕竟这些部族大多是牧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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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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