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云中马场
李岘这次出来,主要目的是迫使宗瀚回师,要给女真人找足够多的麻烦,顺道练练兵。但是收容辽国部落却是不会被朝廷所承认的,搞不好当今的新天家和那帮投降派们还会要求自己把这些部族遣返。
但李岘还是决定先不理会这些。
辽代的西京府云州一带是半农半牧的地区,这一带地势平坦,对于骑兵来说,就像鱼儿进了水,可以随便地折腾了。
宗瀚在云州就没留下什么防守兵力,李岘带着五千骑军几乎横扫云州,遇到了辽人部落或是村镇一个也没放过。骑马大肆劫掠了一天的骑军明显有些兴奋,抢人、抢粮、抢牲畜是一件让人干起来很有罪恶满足感和成就感,十分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在杀死一些留守的小股金兵之后。
李岘在云州继续分兵,令张栓和刘滔两人率领一千骑军,其中包括他的二百亲军前往蔚州,他记得北宋灭亡后太行山一带曾聚集起了二十多万抗金义军,他给张栓和刘滔两人的命令也是在太行山一带尽可能地招募义军,然后见机行事,等待他的命令。
为此他给了两人从金人手里抢来的一千多两黄金和五千两白银,作为第一批的活动经费,至于游击战的要领,这两人跟了自己三年多的时间,若是再没有什么领悟也早就会被李岘给踢到军前去了。
而他自己,则带着聚集起来,或者是掠夺而来的一万多户辽人以及大量的马、牛、羊、骆驼等牲畜,准备转向西北,出杀虎口,进入云内草原,然后再渡河南返。
不过当李岘听说金人在鸳鸯泊(今岱海湖)原来辽国西京云内马场放养有上万匹军马后,立刻改变了主意,他令张成率一千骑兵护送这些一万多户辽人直赴偏关河,从原来辽地的宁远州西渡黄河,而自己则与苗傅带着三千骑军直接北上,扑向鸳鸯泊。
此时原来鸳鸯泊湖畔作为辽国皇家马场的云内马场,已经被女真人占领,周边的牧场,也被宗瀚用来放牧自己大军的备用军马。马场里基本上都是牝马和三岁以下未成年的马驹,另外还有一些辽人从西域得到的河中或是大食种马。
马场有一个猛安的金国守军,另外还有几个作为牧奴的辽人小部落负责为金国人牧马。
这一千多金国骑兵如果集中在一起可能还有些棘手,但根据情报,这些金兵散布在环湖周边的十多个牧点负责监视放牧的辽国牧奴,每个牧点只有一个谋克的守卒,这就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金人根本还没怎么意识到危险,云州得到了一些警报,但也没太过在意,几千宋军也不可能对于高大坚固的云州城构成什么威胁。
至于在往北的金国军卒,则根本没有任何警觉的意识。这也不能责怪他们太过轻敌,毕竟金国大军所向披靡,辽国已经灭亡,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金军后方受到袭击的情况。
这支主要由渤海人组成的部队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要不也不会被宗瀚支使过来看守马场,现在这些军卒都抢了辽国女人在自己的帐蓬里,小日子过的相当不错。每天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酒,还有辽国女人相陪,这种快乐时光,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享受。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鸳鸯泊东南的马头山一侧,李岘带着数人登上一座小山,在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遥遥北望。一望无际的大湖,周围的草场已经变得一片葱绿,周边的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松林,水草丰美,风光宜人。在山坡的牧场上,有几群牛羊,还有分成了三大群的上千匹骏马。
在李岘身后的山坳里,静静地伫立着一千五百名骑军,这是他手上的全部力量,但用来对付这里的守军是完全够用了。他把骑兵分成了两拨,他和苗傅各带一队,准备在一次突袭中就干掉对方两个牧点,然后分别沿着大湖的南北两侧横扫周边。
这次突击并不会有很大的困难,问题是他们基本上做不到全歼对手。
反正宗瀚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云州了,他的大军差不多已经过了雁门,自己取了这些军马就立刻南下,只要过了黄河,这厮也只能干瞪眼。如果他敢追过河来,李岘倒是不介意集合自己的本部人马、折家军和王禀所部与他大战一场。
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行动快速,至少在三天内回到黄河以南,否则的话,就很有可能被宗瀚的大军截住。
究竟能够抢到多少战马?李岘在心里比量了一下,从这个牧点的规模来看,至少会超过一万匹军马,还有大量的牛羊,这一趟的收获应该不错。
李岘挥了挥手,身后的大军开始出动了。现在倒不需要顾忌太多,只要把大军散布开来,分成十几个小队,尽量不让敌人能跑出去报信就行。他并不想等到晚上再开始突袭,因为周围都是森林,趁乱躲进去的敌人反而会更多。
现在是早晨,一天的时间,足够他这支骑军沿着这六十多里长的湖南岸清扫一遍了。
大军行动的速度并不快,坐下的战马只是小跑着缓缓前行,而这个牧点的守军和牧奴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包围网之中了。
山坡上正在放牧的牧卒被控制住了,不过大军在距离聚集点大约五里的地方却发生了意外,一小队可能是执行巡视任务的金兵转过山坡后撞见了正在逼近一队宋国骑兵,于是这些金兵在口里大声呼喊着,调转马头,开始朝着聚集点策马狂奔。
李岘看到这种情况,把手中的战刀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挥下。
于是突袭的宋国骑兵开始催动战马加速,一队队的骑兵在草地上奔驰起来,马蹄声如鼓点一般响起,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驻扎在这里的百十名金兵大嘴里大喊大叫着,慌乱地跑出土坯垒成的营房,跑向自己的战马。问题是两、三里的距离对于飞速奔驰的战马来说只需要两分钟,大部分金兵还没跑到马圈,就迎来了第一拨的箭雨。
然后迎接他们的是闪亮的钢刀。
纵马奔驰的骑军对上失去了战马的步卒,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有些机灵的金兵立刻就逃回到营房当中。谁都会怕死,女真人也不是不会逃跑或是投降,只是他们现在很少会遇到强劲的对手,这些渤海人的抵抗意志就更薄弱了。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李岘在行动前下达的命令是不留战俘。
因为他没有那个时间去押送这些俘虏,所以投降之后的金兵还是会被砍了脑袋,只不过让宋人更加省事而已。而那些奴部则被要求立刻赶着马群和牛羊,跟在骑军后面一起行动。
三千骑军像上一阵飓风刮过大湖的两岸,有些地方会遇到一些激烈的抵抗,但大部分牧点都是一鼓而下。到了半下午时分,两支大军汇合了,宋军只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这就大湖周边的牧场扫荡一空。
他们的收获是一万五千多匹军马,其中包括五千多匹牡马和百十匹优良的西域种马,其余都是未成年的马驹,另外就是一千多户辽人牧奴和大量的牛羊。
李岘根本不敢停留,连夜就开始向西快速撤退。
50、西夏人来了
六天之后,当宗瀚率领一万多骑兵追击到黄河东岸的清水河时,只看到了三座被烧毁的浮桥残骸以及河对岸严密巡防的宋军,只能先饮恨退兵。当然,此事他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要先向宋国朝廷施加压力,要求交出李岘,否则就算宋人在破坏和约。
李岘自是连搭理他们的功夫都没有,他正忙着尽快先把从辽地掳回的一万两千多户辽人安顿下来。辽国的宁边州和金肃军目前在宋国的手里,这也是他对历史的改变。在他的鼓动下,姚古和折可求两人在辽国灭亡时也没闲着,姚古派养子姚平仲率部配合折可求趁机夺取了辽国在黄河西岸的宁边州和金肃军,不过河清军和黄河南岸的榆林城、河滨等边城却被西夏人趁机给占领了。
李岘这次突袭救援太原,挽救了不少人的命运。在靖康元年六月,太原城的救援行动成了一个消耗宋国军事力量的黑洞,种师中战死在榆次,姚古被免职,焦安节因为擅自退兵被斩,宗瀚使用围点打援战术,自己故意呆在云州,实际上把大军布置在太原周边,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数十万救援太原的宋军被消灭在太原周边地区。
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十室九空的太原府顺利地落入了金军的掌握之中,但是却更让宗瀚闹心。没有粮食和人口,驻扎在这一线的金军只好迫使宋国改用粮食来代替金银来进行赔偿。可笑的是,宋国朝廷居然答应了金国的要求,从晋中调运粮草来养活盘踞在太原府的金兵,让李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都无语了。
他现在是属于等待处理的人员,虽然朝廷受到了金国很大的压力,但是救援太原的第一功再加上整个大宋唯一一次大败金军的战绩,李岘身上笼罩的光环令朝廷也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处置他。
而且现在天家赵桓才算知道五百万两黄金和五千万两白银究竟是有多少钱,整个大宋国可能需要五年不吃不喝才能凑出这么一大笔赔款出来,对于答应金国的巨额赔偿又后悔了,准备赖账。
李岘正式升为了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朝廷里的主和派准备把最能惹事的李岘赶紧调回了陇右,可是现在的李岘却是走不了,因为他又跟西夏人打了起来。
西夏在宣和六年见到辽国危在旦夕,向金国奉表称藩,这也是李岘为什么派康平、梁超两人带着胡骑尉与回纥、鞑靼人一起不断劫掠肃北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为了牵制李察哥的右厢军主力南下。宋夏两国在宣和六年就在陕北边界不时与西夏爆发一些冲突,就在金兵开始南下侵宋之时,分别向靖夏城和绥德军,却被刘锜和刘光世分别击败。
宋军虽然在见到金军后望风而溃,但却不惧怕西夏人,不过西夏的进攻却也牵制了西军不少的力量。
在另一个时空,种师道为了勤王,把西北的兵力都抽调一空,可是在这个时空,由于刘法和赵隆两人还都活着,虽然两人一起称病不出山,但秦凤和环庆两路的军权却牢牢控制在他们手中。两人身体患病,无法亲往汴京勤王,但是种师道也无法随意调动两人手上的军队。离开京城到西北募兵的种师道十分郁闷,永兴军路一部分兵力被何灌带去了京城,另外又被李岘带走了一部分,而李岘不救东京却先转向河东救援太原去了。
回到陕西的种师道无奈只得把永兴军各州的禁军和厢军抽调一空,另外又紧急在自己的老家洛阳募兵,这才拼凑了十万大军赶去东京勤王。
老种姿态作得高,现在俨然成了代替吴敏出任知枢密院事呼声最高的军中将领。
李岘还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就是姚平仲。
由于救援太原行动的提前,姚古也没有来得急去汴梁勤王,而是为了配合李岘救援太原的行动进入了河东,等到老姚率大军离开汾州南下,刚走到潼关就得到了金国退兵的消息。朝廷怕各路大军云集开封城下会发生什么意外,下令各路勤王西军原地待命,姚古到不了东京,自然也不会发生年青气盛的姚平仲冒冒失失带着大军偷袭金营反而中了埋伏被全歼的丢人事情了。
李岘一直都怀疑靖康年间被金国歼灭宋军数字的准确性,就比如姚平仲偷袭金营,在行动前三天就有朝中大臣把消息泄露给了宗望,这才让姚平仲落入金军的陷阱当中。年青的姚平仲当然不会知道朝堂当中的险恶,不过说姚平仲偷袭金营,一次损失了十多万大军这就有些太夸张了。
姚平仲手上的鄜延第一将是姚古军的主力,兵额是满员的,但也只有一万人,即使老姚派他去增援东京,顶多也只会再给他配备三、五千人,哪里来的十万大军,整个大宋国的体制就不允许武将能够统带超过五万大军的。当然,如果非要把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也算上,那谁也没办法。
实际上宋军各路军马在遇到金军一触即溃的主要原因是兵力不足。由于各路人马互不统属,只能单独应战,可是宗望和宗瀚每人手上都有六万多人马,这样他们在面对各路宋军时,兵力都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这种情况下,对方又都是骑兵,再不早点望风而逃的话,就跑不掉了。
就拿宋朝现在统率兵力最多的种师中来说,他手上的人马最多也只有三万来人,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救援太原时战败身亡的一个主要因素。手下大多是步兵,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人家,自然是会落个战败身死的下场。
就比如刘光世和折可求,他们每人手上就两万来人,让他们单独到太原城下与宗瀚大军对抗,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打了两场败仗。
宋国唯一两次兵力比金军占优的战役就是东京保卫战和太原救援战,这两回宋军都打赢了。太原这一次若不是李岘硬拽着刘光世和折可求一起行动,估计大家轮流上阵,亦然会落个被银术可分别击败的下场。
宋军最大的问题出在体制上,并不是战力与金兵有如此悬殊的差距。
如果种师道手上现在的十万大军都是久经战阵的西军精锐,就是正面硬扛,也未必会输给完颜宗望。实际上西北边军在经历了政和末年和宣和初年的两次裁撤后,只保留了十二万兵额,其中有还有六万人被刘延庆、王渊和王禀等人带去了河北和河东。这个世界若不是有李岘的存在,刘法和赵隆两位老帅还掌握着陇右、秦凤的军权,西北边军会被消弱得更厉害。
二月末,西夏国相李祐昌和左厢军统领李良辅率大军进犯麟州、丰州、金肃军和宁边州,从太原撤到王禀为主将,统帅刘光世、杨可世、折彦文和苗傅所部出晋宁军和绥德军迎战,葭芦川一战,人数占优的七万宋军大败西夏左厢军主力五万,李祐昌率残部狼狈逃回银州,十分郁闷。
到了现在,西夏军的战斗力已经远不如开国之初。
你们仗着人多,这不讲理啊!
“对啊,我们的优势就是人多,人多欺负人少,这是必然的。在每一次战役地点,必需集中超过敌人两倍的兵力,然后才进行决战。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只能先撤退。战略性的撤退,保存有生力量并没什么丢人的,最可怕的是那些自认为自己不怕死而死守一城一地的蠢人。就比如这次太原救援作战,若不是宗翰急于南下,而是一直率大军围困太原,实施围点打援战术的话,那么王大帅在太原英勇不屈的功绩就是成功地替金国吸引并消灭了十几万前来救援的宋军。”李岘在总结会上说话毫不客气,这让一直为自己在太原保卫战时的英勇表现沾沾自喜的王禀如遭棒喝,等他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顿时冷汗涔涔,深感后怕。
李岘在军事会议上大损了王禀一顿,搞得老王下来之后还亲自登门道谢,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爽,李岘整个人都变得很有精神头了。
他这边打了一场大胜仗,又派人与西夏人暗中议和,反正李岘的意思很明白:在黄河以西,你不招惹我,我决不动你们,你们放心好了,你们取天德军、云内、东胜州,甚至是黄河以东的朔州、武州,我保证不拦着你们。
这些地盘又保不住,能够把西夏人的注意力暂时吸引过去,把北边与金国隔开,是李岘的期望。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只要你们不进攻陇右和河湟就成,他甚至愿意把府州和麟州都让给西夏,只是不知道折家愿不愿意。
51、平静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在汴梁城下吓唬了一番宋廷,又占了大便宜的完颜宗望带着大军高高兴兴地返回燕京,声望高涨,与之相对,被宗磐兄弟们一齐埋怨指责,坐镇云州的国相宗瀚就显得更不好受。
种师道和刘韐两路勤王人马一直“保护”着宗望的大军渡过黄河,回到河北境内。
金国、宋国和西夏三方暂时都各自罢兵,相安无事,而且春耕的时间也到了,大家都在忙着种地,所以也没时间和心意打仗。
有人升官也有人失意,不知在谁的鼓动下,二月以陈冬为首的太学生到皇宫请愿,痛诉“六贼”罪行,把太上皇所倚仗的亲信重臣蔡京、梁师成、王黼、童贯、朱勔、李彦列为靖康之难的罪魁祸首,这倒很符合刚登基的天家赵桓心思,于是“六贼”先后被贬,其后被皇帝分别赐死,再加上依附这六人的“八恶”,太上皇赵佶在朝中所依仗的势力被一扫而空。现在“南巡”的赵佶成了一个“瘟神”,各地的官员想方设法把他又送回了京城,然后被关进了皇宫里。
父子相斗,这下原来赵佶手下的一帮亲信老臣却都倒了霉,年青的官家这回下手也是够狠,弄死了这几个“奸臣”,这下对跑到南面一直不回京的太上皇十分忌惮的赵桓算是终于放下心来了。
说实在的,这“六贼”里面除了朱勔因为替官家收罗花石纲,惹得民愤极大外,其余各人尽管权势滔天,终归做事都不算太过出格。至于贪腐,整个大宋国的官员里面,就没几个是干净的。
不过,“差点亡国”这黑锅若不找出个“六贼”出来顶着,就得需要太上皇来背,这对于声望直线下降,再也禁受不住打击的赵氏天家而言,更是一个灾难。
赵桓的做事方法简直与他的老子一脉相承,轻易就做出决断,而且还出尔反尔,态度摇移不定。现在还多了一条,出手狠辣无情。也不知是谁在背后给他出的主意,他又下旨把“六贼”在贬官途中一一干掉,做完了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说这些人是“畏罪自杀”。
诛杀大臣是很失人心的一件事,这回身在朝堂的家伙们终于感受了一番天家无情,杀蔡京、王黼让那些文官们不肯为赵家卖命,而杀童贯又失了许多军心,毕竟童贯已经掌军二十来年,军中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就连李岘也没少受到他的照顾。
问题是童贯“罪不至死”,却被诛杀,这让原来他手下的将领都有些患得患失。
毕竟童贯执掌了大宋近二十年军权,在某些方面在军中还是很有威望的,这次就连王禀都有些心寒,悄悄找李岘在私下里抱怨过两回。
另外就是文官里头徐处仁和吴敏两个竟然在朝堂上公开动手打架,两个宰相在朝堂上动武,拳脚相加,也算是开了国朝之先河,结果是两人不出所料地以失仪之罪被贬出京。这两个老滑头合演了出好戏,双双得偿所愿,离开了东京这个是非之地。
李纲也算是在靖康年大出风头的一个,从一个主持祭祀的太常少宰升到尚书右丞,靠的就是这“主战”两字,不过他终归在朝堂上人脉太浅,最终还是争不过白时中、李邦彦他们,朝堂上主和派又占了上风,李纲最终被贬去了江南西路。
后世有人把“书生误国”的帽子扣到李纲头上,这就有些过了,首先朝堂上大臣站位排队,李纲连前十名都排不进去,更谈不到能左右朝堂制订的国策了。另外,每个人对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意见,他是朝臣,有权提出自己的意见,至于对与不对,大家以事后诸葛亮的态度去推测结果,得出的结论也未必正确。
北宋最后这么能作,自取灭亡是必然的,无论是主战派和主和派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实际上也就没有什么对错,至于卖国么……如果以后能再收回来就不算,唐朝的李世民还和突厥人达成过灞桥之盟,可从来没听人说过李二卖国。
还有一个问题是赵桓出手无情,又没有任何担当,他要真是公开处死“六贼”也能镇住一部分人,又想杀人,但做起事来又偷偷摸摸,完了还来个不承认。这哪里是人君所为,你一个做皇帝的,杀几个人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想想都有些可笑。
种氏兄弟现在是风头正盛,种师道任河北两路置制使,种师中任置制副使,姚古升任河东路置制使,王禀调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因为太原保卫战大出风头的张孝纯本来是准备调回朝廷接任吴敏留下的少宰一职空缺,但被李岘吓唬一顿后,顿时也觉得京师危险重重,竭力推辞一番后改任永兴军经略安抚使兼知京兆府。为了安抚被朝中一帮文官们枉死在开封城下的何灌一家,何蓟、何藓兄弟授阁门祇侯,何蓟升为殿前马步都虞侯,鄜延路招抚副使。刘光世升河东东路招抚副使。
刘法和赵隆两个老狐狸这时候病也好了,朝廷也拿他们没啥办法,两人的资格摆在那里,轻易也动弹不得,夺情复出的刘锡任泾原路经略副使,而刘锜则升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赵隆调任泾原路经略。现在刘锜与李岘一起,成了西军中年青一代中并列升到一路大军主帅的榜样。
李岘整天忙得头晕脑胀,从河东强制迁徙来的将近百万移民,安置是个大问题,另外还需要应付来自东京的诘问。金人一直在向宋国讨要这些百姓,李岘哪里还能把人再交还给他们,就这样一直在扯皮。
在云州跟着他迁移过来的一万两千多户辽人有三分之一被安置在了丰州和宁边州抗击西夏的第一线上,另外七千多户却被李岘迁去了海西城,交给了康平统带。
康平带着三千骑后兵和鞑靼部落一起在开春时突袭了甘州,抢劫了不少人口和财货,最主要的是他们抢劫的行动让李察哥只得弃了进攻青唐的计划,回兵驰援。当然,刘法在兰州坐镇,他手下大将杨惟忠和翟进等人已经严密戒备,也是让李察哥不得不放弃攻宋的主要原因。对于刘法,察哥还是一直有些畏惧的。虽然他曾打败过对手一次,但一直担心哪天被老头给找补回去。
因为经历过一次大的失败之后,刘法这老家伙变得越来越难缠了。
青唐、兰会和环庆一线有刘法和赵隆两人坐镇,再加上一个刘锜,让西夏人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还有一个麻烦是金人已经知道了宋国的疲弱,突然对于把黄河以东的地盘许诺给西夏,两国联手攻宋的方案反悔了,又要求西夏方面退到云内城和东胜城以西。
金夏两国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巨大的危机。
李岘在陕西一直忙到五月中旬这才终于返回了陇右,此时田地里的麦苗都已经长到了一尺多高,满目葱郁,整个世界看起来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赵桓在宗望退回到河北后就开始反悔当初许诺给金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出现另一个世界中四路援太原的局面,但种师中盘踞真定,宋国拒绝交出地盘,都让金国上下都又开始准备第二次南侵了。
此时暗潮涌动,已经隐含了极大的危险。
李岘上书朝廷主张迁都的动议被否决了,他发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上书议论大宋国的国事,从此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他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改变这个世界!
52、整训
“唉,还是在自个儿的家里舒服!”李岘的右手里抱着自己的闺女,只好用左手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水晶猪肘,蘸着用醋汁调好的蒜泥,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眯着眼睛,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刘法在尝了两片水晶肘花之后,然后就把注意力转到了烤鸭上面:“现在老夫还真相信你小子是身怀异术,否则怎么会在金军发动之前就能预料到结果。”刘法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只可惜了那何仲源,死得可真够冤的,是不是你也认为老夫若是带兵勤王,也会落得同样的结局?”
“那东西太过油腻,吃多了对老人家身体不好。”李岘把闺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挟了块鸭腿骨放在她的小手里,看着她把一根腿骨放在自己的嘴里吸吮着,随后摇了摇头:“您不会,老何正是因为职位和资历都不如你们,才拼了命地往京城跟前凑合。都说人老奸,马老滑,我估计要是您老人家当时遇到那种情况,应该会选择往西京河南府跑。”
“你说得地方跑得有点远了,显示不出诚意来,老夫只会跑到新郑或是密县就会停下,然后静观其变。”刘法笑了一下,“朝廷中从来就不把我们这些武人当回事,我估计老种这次又跳进了他们挖好的大坑里。听说你给朝廷上书建议迁都,却让人家给否了,只不过老夫一直好奇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李岘挟了一块清蒸鳜鱼,嚼了两下然后才说:“我说金兵马上还会回来你信不信?”
老刘的手抖了一下,夹着的鸭肉掉在了桌子上,强作镇静地说道:“他们不是刚得了许多好处么?”
李岘把鱼肉咽了下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咱们老老实实履行和约,还有可能缓上些年头,可惜的是官家现在就又反悔了。言而无信,你是那宗望会怎么做?”
刘法的两眼发直,怔怔想了半天:“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你说迁都是对的。不过东京的城墙坚固高大,金人又不善于攻城,守个半年八个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有可能把女真人给耗走。”
“前提是得有个知兵的将领统一指挥,比如老种、王禀或是您老人家,问题是人家根本不相信咱们,您不见西军这些人都被他们从京里面给打发了出去?让那些文人来统兵,你当那开封真的能守住。”李岘说道,他都懒得提第二次东京保卫战时朝堂上那帮文人们干出来的蠢事,居然请了个骗子道士来作法守城,省得老刘听了后会郁闷死。老家伙虽然也六十好几了,可气性却一点不小,万一给气出个好歹来。
现在刘老头的用处大着呢,至少他往城头上一站,李察哥轻易就是不敢进犯陇右和青唐,一个人可顶好几万人来用。
“不提这个,听了就让人烦闷。”刘法挥了挥手,“你这次又骗回来多少人?”
“什么叫骗?您老挨家挨户问一下,哪家现在不是心甘情愿。”李岘说道,“总共不到五万户,如果张克戬那犟老头肯听我的话,应该还能弄多点。”
“你就这样把他们交给地方上撒手不管了?”
“都这么多年了,这移民安顿之事大家都是轻车熟路,他们如果连这些事都干不好,是不是都该给撵回家去?朝廷可以经常更换各州县的主官,但真正做事的还是下面的属吏,这些人又不会乱调动。如果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文人成心与咱们做对,赶走了就是。”李岘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有些地方已经很久没再闹强盗了。”
“老夫就弄不明白你到底这么做是为什么?”
“我说是真心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们怎么都不信?范文正公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是在那里打嘴炮,我这可算是替他躬身践行,应该比他的境界还要高一些吧。”李岘一脸无辜地说道。
“P,别人告你刁买人心老夫倒是深信不疑,这陇右的移民,有七成对你是感恩戴德,你小子现在已经成了气候,就算老夫想要对你不利,恐怕都无法承受他们的怒火。”刘法摇了摇头说,“不过某先警告你,老夫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干出大不敬之事,至于死了之后……谁还管他洪水滔天。”
“嘿嘿,你别整天提醒我,本来我还没那种心思。”李岘喝了一口酒,“我只想找一块平静的地方,搞出一些新鲜的东西出来,你信不信我只需要十年的时间弄出来的新武器,就能让普通的士兵在面对金国铁骑时占据上风?”
“你说你那火药枪?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刘法撇了撇嘴。
“那只是最初级的玩意,今后的改进还大着呢。”李岘说道,“就算是现在,我相信三十步以内,别说是您老人家,就是杨可世和翟进也挡不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的攻击,这玩意还不算厉害?”
刘法感叹道:“可惜,还是挡不住骑兵的进攻。”
“这玩意的使用还是有战术的,比如分成三排或是排轮流射击和装弹,只要保持持续的火力,还是有可能的。”李岘说道,“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提高射程,另外是提高射击速度。哦,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在河东作战时发现那些初级和中级军官们在作战时只知道显示自己的勇武,相互之间的配合却十分不足,这些人需要重新进行培训,我们是不是搞出一个军官学校?”
“什么是军官学校?”
“就是专门用来培养初级军官的地方。”李岘说道。
“还是免了吧,就这想法就可以治你一个谋反的罪名。”刘法说道,“不过抽调一部分人出来进行专门的训练,比如骑术、弓术或是战阵训练,这个是能做的,但却不能挂什么其他的名头。”
李岘点了点头:“受教了,地方我来选,人员由您出面调配。”
略阳道学宫现在每年都会毕业五百名学生,其中一半学习成绩不错的被李岘留下进入工坊,或是管理各个农庄、垦区或是牧场,另外一半经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后就会进入新军军之中,这些人现在已经组成了一支大约两万人的少年军,这算是西军最强的一支后备力量了。现在的情况紧急,李岘想要把这支少年军扩充一倍,达到五万之数。
至于装备,自从略阳铁坊第二座新式炼铁高炉建成投产之后,加上秦州的治铁堡,两座铁厂的年产量已经达到了将近三千吨,就是单独供应所有西军需要的武器和防具等装备有没有任何问题。
军队的战斗力,一靠装备,二是靠严格的训练,当然,这是在大家都吃饱饭的前提下。
现在的陇右军对于流民来说实际最具有吸引力,因为不光能吃饱,还且伙食还非常不错。
兵员不缺,装备也不缺,与女真人比起来,就是缺少足够的战马。
这一向都是宋军的短板。
54、于阗国
沿着小河一路向北,地势越来越低,空气依然很干燥,充满了沙土的气息。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跋涉,终于进入了西域。
这里才是真正的大西北,河西、甚至是玉门关外的瓜、沙二州,最少一直还都保持着与中原若有若无的联系,而这里,很容易就会脱离中原王朝的影响。
河流是消失在茫茫的沙漠里的,这条河的西面一百多里就是石头城。
石头城,就是后世的若羌,这里现在是差不多已经快要灭亡的于阗王国仅剩下的两座边城之一,另外还就是约昌城,也就是如今于阗王国的王城。
石头城位于若羌河上游离阿尔金山脚下约七十里的地方,本身是一片河谷里不大的一片绿洲,绿洲的东南靠近阿尔金山方向是碎石密布的戈壁地带,而往西北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一大片盐碱地带。
赵邝看了看地图,师尊标明的盐湖地点应该就是在这条河下游在沙漠中消失的地方。再往前走,地面上的砾石少了,地面上都是厚厚的黄沙,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植物。骆驼走在黄沙上面,会陷下半个蹄子,沙漠上寂无声息,安静得令人恐惧。
在路口犹豫了一会儿,赵邝还是决定先寻找硝盐矿,之后与于阗国取得联系。他他这一次到西域,还负有与于阗王国进行宣抚的责任。
当然,这命令不是出自朝廷,而是来自于李岘。
“给我仔细说说于阗国的情况。”驼队继续沿着已经半干涸的河道朝沙漠深处行进,赵邝骑在骆驼上,对旁边精通西域历史的王平说道。
“呃,于阗王族本姓尉迟,已经存世一千多年了,一直统治着塔里木河和玉河流域这片土地。在大唐时期,龟兹、于阗、疏勒、葱岭等五国作为聘礼被西突厥割让给大唐,于阗遂归于大唐,为安西四镇之一,不过尉迟家仍然保留着国王称号,归安西都护统领。于阗归唐后,尉迟家就以唐人自称,天宝年间,玄宗皇帝以郡主嫁以于阗国王尉迟胜,并授其右威卫将军。安史之乱,尉迟胜亲率于阗骑兵入唐勤王,其后终老长安,京兆府渭桥镇有个尉迟村,其族人高鼻深目,大部分是卷发,应当是尉迟胜的后人。唐亡之后,尉迟婆跋继任于阗国王,他自认为唐宗室郡主之后,以唐人自居,改名为李圣天,尉迟家族就改为了李姓,现在的于阗王族都是姓李。”王平说道,“可能是师尊觉得李氏亲切吧,所以让我们主动联系他们。”他笑着说道。
“他们怎么现在衰落到如此地步?”
“于阗李氏一直笃信佛教,但却一直与河中地区改姓圣教的喀喇汗国征战不休,自大宋建国后,尝向太祖乞援,不过太祖那时正与北汉争雄,根本没办法向西域派兵支援,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一百五十多名僧人到西域进行宣慰。到后来西夏兴起,大宋国就与西域隔绝开来,不过于阗国使者从青海路入朝,倒是每隔十多年就会到东京朝见,一直倒也没有断了联系。”王平解释道,“这于阗国与喀喇汗国交战多年,互有胜负,不过喀喇汗国得到了十几万从大马士革前来助战的圣徒支援,而于阗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大宋的支持,所以连年征战,地盘却是越打越小,到现在差不多都快被灭国了。”
赵邝在骆驼背上摊开地图,比划了一下于阗国目前所在的区域,然后对王平说道:“我知道师尊是什么意思了,他准备通过他们控制西域。”
王平有些不相信:“现在大宋国一大堆麻烦,山长哪里能顾得过来。”
“他当然现在没功夫了,要不会把我们派来,就是不清楚他是准备让咱们当班定远还是苏定芳?”赵邝悠悠地说道,“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做不成张骞或是班超。”
“可是目前这情况,师尊也派不出兵来。”
“不一定,你知道为什么师傅会把辽国移民大部分都放在西海郡么?”
“为什么?”
“嘿嘿,康平从移民西海郡的辽人里招募了五千骑军,我本认为师尊是准备让他们准备应对中原之变的,现在有些想明白了。”
“你是说,康平手里的八千骑军会进西域?”
“很有可能,不过也许是为了夺取瓜、沙二州。”赵邝想了一下,“但是那样的话,就有可能与西夏人全面开战,我认为目前的情况下,师尊是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啊,应该到了!”翻过几座大的土山包,前面的向导突然兴奋地大喊了一声。
赵邝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大片面积广大的洼地,白茫茫的一大片,如同是初春化雪季节时的景色。洼地里面还分布着十几个闪动着水光的湖泊,湖面上的盐晶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快过去!”赵邝看到地面上如积雪般堆积的盐层,不由得抽了身下的骆驼一鞭子,骆驼迈着大步跑了起来,冲下了山坡。不过坐下的那头骆驼却怎么也不肯卧下,一着急,他干脆从驼背上跳了下来。
“因该就是火硝了!”跳到地下的赵邝顺手在地面上抓起一把雪白的盐渍,用食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品尝了一下,然后咂巴着嘴对张远和王平说道。
王平和张远也凑了过来:“钠盐的颗粒要比这个大,应该是钾盐,师兄说得没错。”张远也抓了一把火硝在手里仔细拨弄着。
“什么叫应该,做个实验不就清楚了。”王平说道,“包战,你把我的骆驼给牵到山坡那边,把上面驮的东西先缷下来。”他转过头去对领驼人吩咐道。
“这得是多少火硝,难怪山长会如此重视!”张远蹲在地上,一边在收集硝盐,一边欣喜地大声说道。
“这只是一个盐湖,听那些西域商人说高昌海(罗布泊)周边和哈密力还有不少这样的‘苦盐湖’,有时草原人着急了也拿它们当盐吃,不过他们也知道硝酸盐吃多了会中毒的。”赵邝说道。几个人拿着收集到的硝石粉末来到山坡的另一边,王平从自己的工具箱里翻出了一些木炭和硫磺,把它们和硝石粉混合在了一起。
张远拿出燧石和火绒来想生火,“哪用那么麻烦,你们没见过铁厂新试验的火枪是在用燧石点火?”赵邝从张远的手里把燧石抢了过去,挑了一小撮混合出来的火药放在了木箱上面的一角,然后就哪着两块燧石在上面打火,只打了两下,火星落到了火药上,顿时腾起了一团火焰。
“成了!”他大声说道,“这里果然是一大片硝盐湖!”
周围的人顿时都欢呼起来,大家本以为得深入大漠经过一段艰苦的时间才能找到硝盐湖,没想到离开了河谷绿洲只往大漠里走了三十多里,又碰到了他们这次要寻找的目标,运气简直好到了极点!
大家庆祝了一会儿,赵邝决定大家先退回绿洲驻扎,每天到这里采集硝石,然后运回营地,而他则准备和几个人一起先前往石头城,与于阗人取得联系。
55、风波再起
在金军刚撤回幽州之后,宋国朝廷就故态复萌。
天家赵桓终于弄明白了五百万两黄金再加上五千万两白银基本上就是大宋国五年的全部财政收入,如果遵约赔偿给金国大宋国朝廷就差不多要破产了。另外就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名声受损,对于割让北地太原、真定和河间三镇又反悔了,宋国在金兵北撤后又拒绝向金国移交真定和河间两府的控制权。
现在朝堂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争论不休,最终主和派的白时中和李邦彦占了上风,李纲先是被排挤出京,其后被贬到了江西。另外就是一直在防范着军方,勤王各军在金军北撤后立即被勒令离京,但又不许向金军发动进攻。
种师道头上顶了一个河北两路置制使的帽子,却一直被束缚着手脚。老种建议集合各路勤王大军屯驻了黄河南岸,统一节制指挥,以防止金兵再次南犯。不料这样的建议却被否决了,“外军”云集在开封城外,让天家寝食难安,最终都被支使着远离京师。
六月,金国派辽国贵族降官萧仲恭出使宋国,落实两国赔偿事宜。
这时候,官家赵桓又干了一件蠢事,现在的金国燕云监军耶律余睹手里握有两万重兵,又是辽国宗室,于是就动开了心思。赵桓写了封书信用蜡丸封好,让萧仲恭转交给耶律余睹,相约攻金,使之为内应。
萧仲恭回到辽地后,以了表示忠诚,连忙跑去把这封书信献给了宗望,现在金国再次南下已经成为必行。
一国之君,做事如此轻率,这宋国不亡,简直都没天理了。
正在相州和铭州积极准备预防金兵南侵的种师道听说此事,又急又气之下,一病不起,竟然含愤而逝。他手上的十来万兵将失去了统一指挥,又被朝廷派了一个不懂兵事的枢密使许翰出面接手,顿时军心大散。
由于没有太原救援战的影响,金国出兵的日期比另一时空早了一个月,靖康元年七月,宗望以宋国意图构结辽将叛金为借口,再次伐宋。
这场战争又成了宗望和宗瀚两人之间的一场比赛。
到了这种时候,赵官家和朝廷里的一班投降派大臣又想起前一阵子刚被他们赶回家的西军大将们来了,现在是驿马驰骋,发往各地的紧急军情和公文络绎不绝。
“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我本以为按资历也该轮到您老人家负责一回陕西各路军务,他们派来个一点不懂军事的文官来当陕西六路置制使,是准备指挥我们打仗还是准备让我们去送死?”赶到秦州的李岘在看到朝廷的公文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老刘。
“你少在这挑拨离间,我们两个现如今让天家感到不放心,还不都是受你的连累。”刘法看着李岘慢悠悠地说道,老头现在转了性子,看得开也想得开,颇有些超然的心境。
“哼哼,我若上次不拦着你俩,你们现在差不多也和老种作伴去了。”李岘翻着白眼,“你们准备怎么办?去京兆府报到,给人家打下手?”
赵隆哈哈一笑:“我们俩老家伙腿脚不好,功名心也淡了,还是留下来看家的好,跑腿的事还是交给小朋友去比较合适。”
“只怕他这回又会惹出什么麻烦,上次砍了几个文官,到现在还让人家不停告状。”刘法看着李岘说道,“原来没看出来,这小子也算是个心狠手黑的。”
李岘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以大宋国那帮文人的尿性,而且还有两个成了他的上级,他这回去关中,搞不好还得动刀子。“这回我让高继宣和苗傅留下,换作杨惟中和翟进两人跟我一起行动,否则光让他们看家,就该有怨言了,也对他们有些不公。”他转过了话题,说到了具体的军务上面。
由于这次入关中,是为了尽可能保住关内之地,李岘计划这次带的军队多一些:熙河军、杨惟中、翟进所部各一万,水洛城厢军三千,陇右少年军两万,另外招蕃羌各部赵继忠、董伽罗、包斯罗所统帅蕃、羌骑军六千随行,加起来总兵力超过了六万。
这些部队有一半是在去年金兵开始南侵后匆匆招募的,开始训练不到一年的时间,战斗力并不是特别强,不过还是能起到安定人心和为关中各军壮胆的效果。
这个世界,宋军由于没有太原救援战的失利,情形要比另一时空中稍好一些,至少原来在太原城下被金国使用围点打援战术消灭的宋军都还存在。
完颜宗瀚的大军于七月二十日从云州出发,和第一次攻宋时的情况一样,只不过被李岘掏空的太原府现在在金国的控制之下,他这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多大的阻碍就抵达了文水。而另一边,宗望也差不多同时从保州出兵,当天即连克雄州和中山,八月初在真定击败种师中和刘韐的部队,攻克真定府,其后转而向南,连克河间、大名两府。
金太宗见宗望所向披靡,而自己的儿子们又在宗瀚帐下,恐宗望再次先到汴梁,于是下令宗望暂停向汴翟进军,转攻山东。
在金国,女真贵族中形成了三股势力,因为谙班勃极烈也就是皇位继承人完颜杲站在太祖皇子一系这一边,实际上还是阿骨打一系皇子们的势力最强,宗干、宗望、宗辅、宗弼四兄弟虽然都是庶出,但是个个勇武过人,战功赫赫,就连当今皇帝吴乞买(完颜晟)也很难压制住自己的几个侄子。另外一派就是当金皇帝吴乞买一系的儿子和亲信,这里面唯有他的长子蒲鲁虎(完颜宗磐)能与宗干、宗望等人相抗,其余各子根本无法与太祖的儿子们相提并论。另外勋贵们以阿骨打和吴乞买的堂侄,前国相完颜斜也的儿子,也是如今的国论勃极烈(相国)完颜宗瀚为首,这帮勋贵们对皇位没什么愿望,但他们的态度却会决定吴乞买过逝后皇位是归于太祖一脉还是太宗一脉。
在金国内部,权力的斗争照样很激烈,只不过女真人更喜欢用实力来说话。
可以说如果再被宗望攻下汴梁,吴乞买基本上就管不了自己这几个侄子了。
宗望的运气实在不好,到了文水河边上,又碰到了张克戬这个死硬分子。
八月初,河中军都统制张思正和张孝纯的儿子张灏率领河中军在文水河南岸阻击宗望大军渡河,宗瀚派完颜娄室从上游过河,攻击张灏军侧翼,大败宋军,张思正率残部退往隰州。可是宋军终归在文水河一线阻击了宗瀚大军五天,由于吴乞买专门派人前来催促他尽快赶到汴梁城下,加之张克戬和汾州各县守官又都不肯投降,宗瀚只好留娄室率两万大军继续进攻进汾河东南,而自己则率领主力转向隆德府。
在另一个时空中,汾州城防空虚,人心浮动,加上守将麻世坚率军出逃,张克戬率城内民众坚持抵抗一个多月,汾州城最终陷落,张克戬自杀殉国。可是在这个时空,汾州、晋州一带有姚古坐镇,加之姚平仲夜袭金营反中埋伏的蠢事并没发生,姚古大军并没有受到损失,如今扩充到了五万余众,分别在平遥和汾州拒城而战,不善攻城的金军暂时还拿汾州没有任何办法。
娄室只能率军与宋军在汾州、平遥城下僵持,也不敢越城南下,晋东南的战事进入到僵持阶段。
另一边的二太子完颜宗望见宗瀚到了隆德府,也不顾金主吴乞买的命令,在九月初,转而继续向汴梁进军。
56、曲端
不管东京里的天家和朝臣乱成了什么样,领着陇右大军从秦州出发的李岘依旧在路上不紧不慢,每日里辰时起营,未时扎寨,雷打不动。
官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令户部侍郎钱蓋为龙图阁待制,总领陕西六路置制使,另外范致虚任陕西各路招抚使,算是他的副手。都到了这种危急时刻了,还空降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文官来节制西军各路武将,你们真以为谁都能指挥得动西军里这帮骄兵悍将?
赵桓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他老子赵佶,徽宗皇帝虽然骄奢淫逸,但在打仗的时候还是知道给将领们放权,每次与西夏作战时虽然是童贯任总管,但实际指挥作战还都是西军中刘法、刘仲武、种师道等这些西军各路主帅。现在赵桓倒好,在这种危难时刻,却想着要剥夺将领们的指挥权,还真当这些文官们上马就能安邦定国了。
他在这种时候玩这么一手,西军中各路主帅都感到心凉,明着谁也没说什么,但在背地里大家都在消极抵触。比如环庆军总指挥刘锜,就以西夏正在进攻怀德军和西安州为由,拒不执行朝廷让他带兵勤王的命令。
开什么玩笑,这马上到了麦收季节,这时候放弃边防,到了冬天环庆路这几万人马吃什么?到时全军就会不战而溃,直接就得散摊子。
李岘已经提前派人给刘锜、王禀和姚古等人捎去口信,不管京师里那些文官们有什么命令,大家的第一要务是守住西北边境,不得让西夏人南进,超过横山防线。至于救援汴梁之事,等他到了关中之后,大家再一起当面仔细商议。
七月中旬的关中,田地里的谷子、糜子和高粱正在抽穗扬花,景致倒是不错。在宽阔平坦的秦陇大道上,数万大军和运送粮草辎重的马车络绎不绝,浩浩荡荡地通过了陈仓故道,进入到了关中。
最近三年,秦凤路一直归刘法统管,在老刘的不断督促下,官道维护得不错,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不像秦州到凤州的大道,用混凝土浇筑了路面。
过了陈仓,就是物产富饶的大关中了。但实际上,关中的军卒和百姓的生活水平要远远落后于陇右,唯有赵隆管辖下的泾原路稍好一些。刘锜刚刚接手的环庆路更是苦不堪言,这厮一直厚着脸皮找李岘从陇右倒回去不少军中的副食品,顿时就赢得了环庆路数万军卒的爱戴。仅仅是一些干肉、奶酪和少量的糖,就让刘锜赢得了一片军心。
刘锜坐镇萧关,一直力保靖夏城在数万西夏大军的围攻下不失,靠的就是这份军心。
大宋国的军卒是很纯朴的一个群体,你对他们稍微好一些,就真的会把命卖给你。
但若是整天让大家饿着肚子,好吧,到了战场上准会在看到敌人之后一哄而散,有时候甚至连敌人的影都没见到,也会自己溃散。
他们做人做事就是这么直接和干脆。
大军过了陈仓,李岘下令后军主将杨惟中带着大军和辎重车队先往京兆府,而自己则带着一万骑兵径自北上,前往怀德军,去救援正被西夏人围攻的靖夏城去了。
骑军一路向北,离开了秦陇大道后道路变得恶劣起来,而且还都是山路。大军沿着陇山和六盘山脉边缘穿行,所过之处尘土飞扬。从凤翔到靖夏城,足有八百里,李岘带着大军轻骑急进,等到晚上休息时,每个人都快变成了土人。整个骑军根本没有带营帐,也幸亏是夏末,将士们晚上盖上一条毛毯就能随地而卧,在野外宿营。
仅仅三天的功夫,李岘就抵达了渭州城下。
距离渭州城不到五里,斥侯来报,从城里出来数十骑,应该是迎接大帅的军官。
李岘也不以为意,示意大军准备在城外露宿,不过得到城里去找渭州知州席贡有事商量。席贡在渭州募兵准备勤王,不过李岘身上有赵隆的亲笔手令,泾原路各军目前暂归他调遣指挥。李岘的意见是泾原军应当抽调一半去怀德军帮刘锜防守横山一线,这些新募的军卒基本上没经过什么正规的训练,让他们去对付女真骑兵简直是送死,用来守城还是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亲兵营尉带着一位身材强壮,大约三十多岁的军官来到他面前。
“末将渭州军统制曲端参见大帅!”那壮汉在马上抱拳施礼。
听到曲端的名字,李岘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后来被张浚所杀的抗金名将。
有些人在乱世就能展现出自己独特的才能出来,曲端就是其中一位。他出身于镇戎军的军伍世家,蒙父荫得得授三班借职,也就是一名九品外的低级武官。他于靖康年间,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在西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泾原路经略和西军中一方主帅之一。他在陕西战役中曾多次大败完颜娄室和完颜撒离喝等金国大将,成为南宋初年西北最负盛名的西军将领。
但是曲端为人桀骜,经常不听调遣,深遭统管陕西军务的张浚所忌。这点似乎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文官在打仗时瞎指挥,若听他们的多半会连吃败仗。李岘估计自己遇到同样的情况,似乎处理的方式比曲端还要过分。
但是曲端为了夺取军权也是不择手段,谄害张深、庞世才,杀刘延亮而并其军,颇有些乱世枭雄的意味。
在张浚任川陕各路宣抚置制使,总领西北各路军马,如何处置曲端这个“刺头”,最终还是听从了的建议和与曲端有怨的吴玠计谋,招曲端到自己的大营,然后以谋反罪名把曲端给抓了起来。其后曲端在恭州被处决,成为南宋第一个被冤死的大将。
“嗯,席知州可在城内?”李岘点了点头,曲端是员勇将,可以用,但却不能让他失去控制,没了敬畏之心。
“席知州正在泾州募兵,尚未返回。”曲端回答说。
“他一个渭州知州不好好呆在辖地,跑到泾州干什么?”李岘皱着眉头说道。
曲端张了张嘴,想说席贡不光是渭州知州,还是泾原路的监军,现在泾帅赵隆又不在,是有权在整个泾原路募兵的。可是张了张嘴,还是很识机地又闭了回去。
“现在有哪些部队在城里?”李岘问道。
“回禀大帅,只有我和庞世才两部人马,原本各有三千人,不过席知州最近又招募了七千余丁壮,也由我们两人分别统属。”
“你派人把庞世才也找来,我这里有赵帅的手令要向你们两人宣布。”李岘说道。
曲端答应了一声,对跟着自己过来的一名亲军交待了几句,三名亲兵领了将领,又策马向城里驰去。
既然席贡没在,李岘也不准备进城了,下令大军立刻在城外就地开伙做饭,他准备连夜赶往镇戎军。
曲端带着羡慕地神色看着这支上万人的陇右骑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陇右的部队,都说陇右军的装备和伙食都要比禁军还好,他原来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终于是服气了。这是一支骠悍的骑兵队伍,即使普通的军卒都身着半身钢甲,长兵器都是统一的制式陌刀,加上骑弓和腰刀,装备水平确实是禁军所不及。泾原路三万人马只是在去年才开始给军官配发陌刀,可是泾原军中军官们当作宝贝一般的陌刀,在这支骑军中却是人手一把。
一柄陌刀的造价就高达五十多贯,仅是这一样装备就显示出陇右军的豪阔出来。
人跟人没法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大队精锐骑兵。曲端也不是没见识的人,跟西夏人也是打过几回仗,经过比较才发现,陇右骑军的装备水平甚至还在号称西夏精锐的铁鹞子之上。
庞世才从城里匆匆赶了过来,李岘也没怎么客气,向他和曲端两人宣布了赵隆的命令:庞世才率兵前往西安州,曲端所部去怀德军,抵御西夏入寇,同时两人暂时归刘锜节制。
在宣布完命令后,李岘立即下令吹号集结,带着大军又连夜赶往镇戎军,只剩下曲端和庞世才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席贡准备带着他们前往京兆府与钱蓋会合,然后前往东京勤王,可是赵隆的命令却与席贡正好相反,让他们率军北上,支援刘锜与西夏的作战。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庞世才这才在嘴里叹了一口气:“怎么办?怎么也要得罪一边,我们到底听谁的?”
曲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我听李帅的,去北边!”
“他是不是想利用我们?”庞世才说道。
“嘿嘿,能让他这么看重就好了,人家压根没看上咱们手里的这些烂兵,就是想问问咱们现在听谁的话!”曲端苦笑一声,“就现在的形势,在那些文官和几大大帅之间,我还是选择听大帅的话,否则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可是席知州那里怎么交待?他可是监军,这回估计少不了要打好几回小报告。”庞世才皱着眉头说,作为文官,席贡要想收拾他们俩也很容易。
曲端嗤笑一声:“嘿,乱世就要来了,有兵才有说话的地方,否则谁还会理你。我估计他没什么机会,况且我们是奉命行事,他们就是找麻烦也要去找赵帅。”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服从李岘所传的命令,先去救援怀德军,而不理会席贡先前的命令。
57、监军
军报在不断传来,夏军在横山一线发动全面进攻,想要趁火打劫。唯有陇右的情况好一些,老将刘法坐镇兰州,在喀罗川与卓啰和南军司大战一场,加之康平所部五千骑军不断出肃州进行劫掠骚扰的牵制,令夏军右厢军主力不敢轻易南下。
李岘早已经预见到了这场战事,所以把杨可世所部五千精锐骑军留在了麟州,杨可世又从安置在金肃军、宁边州和丰州的辽地移民中招募了五千骑兵,手上的兵力增加到了一万人,正是由于这支部队和折可求所部的西处救援,才能力保从丰州到绥德军一线的各处军寨不失。王禀倒是听从了李岘的建议,率鄜延军出定边军,力保环庆一线。
战事最激烈的当属靖夏城和踏割寨,位于横山以北葫芦河畔的这两座军城突入西夏境内,对于西夏腹地的威胁最大,也最为直接,这次西夏人是志在必得。
幸好西军对此也早有准备,在赵隆调任泾原后,就对两城进行了扩建和加固,另外运来了不少水泥,一些用混凝土浇筑出来的碉楼让西夏人无可奈何。
刘锜坐镇萧关,调兵遣将,连番与西夏恶战,短短十多天内,已经有六千多大宋将士血染沙场,另外就是环州兵马都司,刘锜的三哥刘铨,在救援虾蟆寨途中与西夏大将李嗣昌在归德川青岗峡大战一场,刘铨所部五千余人被数倍于己的夏军包围,虽然环州军力战突围而出,但也损失大半。刘铨从战场上被人抢回来之后,身中十数矢,身死殉国。
这种消息让李岘感到震惊和悲伤,刘铨因为冬天时经常住在会川城的刘氏庄园,跟李岘很熟,一想到这位相貌粗豪的老兄生前的音容笑貌,李岘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话虽如此,但是一些亲朋好友的不幸离世,还是会让他感到哀伤。
入夏之后宋夏边境这一连串的战事,西夏人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这让想趁机占宋国便宜的西夏相国李遇昌郁闷得不行。他的一位兄弟李嗣昌统带大军在靖夏城下足足战死了八千余众,也没能拿靖夏城有任何办法。宋人本就善于筑城守城,而现在的靖夏城却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就连投石机砸到那些用混凝土加固过突出的碉楼上也无可奈何。
而另一位兄弟李祐昌更是被杨可世打得溃不成军,居然躲回银州城不敢出城再战。
西夏人虽然在横山一线不得寸进,但却牵制住了西军很大一部分军力,使之无法全力驰援东京,实际上帮了金国很大的忙。金国人虽然不怎么重视金夏联手攻宋,可是西夏人却在想着趁机占有陇右、河东和陕西北部还有青唐,胃口倒是不小,却没想到宋军却是严阵以待,损失惨重。
主持攻宋战事的李遇昌遭到夏主李乾顺的严厉呵斥,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李乾顺又与宋国翻脸,不再称臣,又自称为皇帝,宣和末年宋国在占据绝对优势下与西夏议和的恶果又体现了出来。
这种蠢事大宋国的官员们历代以来干得多了,也不足为奇。
比如司马光当年力主把银、夏、石、龙四州交还给西夏,这才造成今天西夏左厢军能够直接威胁到绥德军和晋宁军腹背,随时都有可能切断府州、麟州与鄜延这边的联系。
在经历了几场残酷的战争之后,损失了三万多人的西夏人终于再也无力南进,等李岘率大军赶到怀德军时,西夏人已经退兵。这让李岘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感觉十分不爽。
席贡直接追到了平夏城,他好不容易凑了两万多人,准备带兵勤王,表示一下忠心,不料却被李岘直接给调走了一大半,只能跑过来要人。
李岘亲自到靖夏城和踏割城前线视察和慰问了守城的官兵一遍,才和刘锜两人一起回到平夏城刘锜的临时帅府,就一眼看到席贡带着几个属僚坐在堂下,面色很难看地等着自己。这厮最近倒是很辛苦,整个人又黑又瘦,看上去就是一干巴老头。
“现在马上就到了秋收时节,你们招这么多农夫入军,这是不准备吃饭了?”李岘走进大堂,随意地在席贡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开口就诘问道。他在西北为将已经有十多年了,虽然与文官们交集较少,但平常也没少打交道。席贡在种师道调任秦凤路经略之后就到了渭州做通判,其后升为渭州知州。他是大学士席旦的儿子,当年李家倒是没少和席家打交道,因为席旦那时候任成都知府,李家每年需要的茶引数量巨大,差不多每到逢年过节都要给席家送礼,先行打点一番。
当然礼物也不是特别过分,只是比正常的人情往来要贵重一些。
与李家打交道多的是席家的老大席益,但是席贡也是早就认识。
席家在河南府算是名门,一家出了五个进士,与老种家一文一武,都是大户出身,不过两家的关系可不怎么样。席贡与族兄席庶两人同年中进士,当年在大宋也算是一段佳话。他到西北任官后,由于李岘应种师道、赵隆和刘锜所请,在泾原和环庆两路兴修了不少水利设施,所以他跟李岘接触并不算少。
由于比较熟悉,所以李岘在见面后说话就不怎么客气,这地里的秋粮不收,本来地里出产就少的泾原、环庆两路到了冬天非闹饥荒不行,到时军心不稳,人心浮动,还怎么能抵挡得住金军和西夏的联手进攻。
“现在国难当头,事急从权,当以先救汴梁为先!”席贡梗着个脖子,毫不示弱:“李岘,你休要欺人太甚,否则老夫定要奏你几本!”
“你带着几万装备不整,又没经过训练的农夫就能救得了东京?开什么玩笑,你自己要去送死,求求你别带着这些百姓好不好?到了战场上,大家一哄而散,我就奇怪你能不能跑得比他们快些。”李岘撇着嘴,“行了,行了,正好李似没跟着大军出来,我这里少个参军,你若想表示忠心,跟着我的大家一起行动就好。大家以后就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以后还都多担待一些。”
席贡无非是要个名声而已,你以为他会真的带着人上战场?正好熙河参军兼湟州知州李似因为料到今年可能流民众多,被李似安排留守陇右主抓粮食生产和到蜀中协调运粮事宜,没有跟着大军一起行动。这大宋国军队里又需要有一个文官来担任参军,实际上担负监军之责,否则就会引起官家的忌惮,李岘索性邀请席贡跟着自己行动。
“李似为什么没来?哼哼,我看是不愿跟着受你的气罢了!”席贡依然在气咻咻地发泄着不满。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人家李似高风亮节,知道今年可能会出现灾荒,主动要求留守管理后方生产。不似某些人,根本不懂军务,还想带着大军跑到天家面前邀功。你们都当那些金国骑兵是纸糊的?哼哼,各位一意孤行,只怕到时候别枉自送了性命。”
“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以身报国!”
“拉倒吧,你当我真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以为这次金国南下,还会像上次一样退兵,这可是上位的大好时机。我告诉你们,这次真的不一样,金国此番灭宋意图明显,到时官家能不能保住都还难说。”
席贡怔了半晌,这才在喉咙里挤出一声:“老夫是泾原监军!”
“知道知道,你跟着我一起行动是理所当然的,天家派你们出来也就是干这活的,你当然可以呆在军中,而且保证你还有单独的军帐,就在我的中军大帐边上。现在陇右大军正往京兆府集中,你跑这里来找我干什么?”
“讲理!”
“好吧,理也讲完了,我现在就准备出发,你是跟着我一起走,还是自己在后面慢慢赶过去?”李岘斜着眼看着席贡。
“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行动!”
“你会骑马?”
席贡咬着牙点了点头,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李岘这明显就是想要甩了他,这是自然不能让他如意。
58、种师中
种师道去逝后,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大部被新任枢密使许瀚陆续派禁军将领接手,只有三万多人归于种师中名下,继续坚守真定。
在第一次东京围城时期,宋国答应割让真定、河间、太原三府以求和。太原府属于河东地区,已经被李岘在解围后把一把火把城池几乎烧为平地,而且强迁居民,基本上已经被搬空了。而真定、河间两府都在河北,由于宋国不肯移交,宗望在退到燕京后,就派部将率军开始动用武力强行进行接收。
这个时候,真定和河间的一些官员和民众不愿投降,就开始自发组织抵抗。这个时候大宋朝廷的表现很奇怪,一方面告知真定、河北的官员不愿移交,另一方面又不允许驻扎在磁、铭、相等地的种师道不得支援,同时为避免引起两军的激烈冲突,还令种师中撤出真定,移到井径驻扎。
种师中手上的三万人马就是种家军的老底子,以秦凤路的三将兵马,再加上部分河中军组成,这支部队曾在藏底河城和靖夏城大败西夏军,本是西军中的精锐。但是这支军队自从跟随种师道到京师勤王以来,因为是地方军,首先待遇不如禁军,移驻河北之后,甚至连供应的粮草都成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军颇有怨言,甚至有中级军官公开说要返回西北,战斗力更是直线下降。
金兵第二次开始南侵后,种师中率军与宗望主力在井陉大战一场,结果吃了一场大败仗,不得以退到退到平定军,扼守娘子关以自保。
此时宗瀚已经率大军南下,到了隆德府,晋地只有副将完颜娄室所统领的两万多人马,兵力也很空虚。但种师中的情况也很不妙,平定军本就是山区,再加上受战争的影响,居民稀少,十室九空,种部的粮食供应成了大问题,普通军卒每天只能以稀饭充饥。这让他们心怀不满,军营里怨气冲天,军心亦然涣散。
种师中不是种师道,他的军事才能和在军中的威望都与他的兄长相差太远,很难压制住手下的骄兵悍将,此时到了危难时刻,这种弊端就显露出来,他心时已经有隐隐无力压制部下们的不妙感觉。
此时有消息说汴梁已经又被包围,种师中带着低落的情绪想返回西北。此时宗瀚的大军已经从泽州过了太行,河东兵力空虚,整个太原府地界,并没有多少守军。生性谨慎的种师道还是四处派出侦骑,发现这一带居然没有任何敌人的踪迹。于是他下令部将李孝忠率领所部作为先锋先占领了平定军,其后向太原方向进军,而他自己则亲率中军统制王从道,副统制张思正在后面督促着大队人马沿着冶河谷地向寿阳进发。
种师道期望一路无事,可是天不遂人愿,再大军刚刚动身后,他就接到探马来报,在文水、太谷一线的金军开始回兵,另外,还有一支金军骑兵正从辽州赶了过来。
完颜银术可因为太原兵败,这次南征被宗瀚下令留守太原,原来的属下被抽调一空,只剩下本部三千人马。心情沮丧的银术可在侦知有一支宋军进入平定军后,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于是一面向正在文水一线进攻汾州的娄室通报,一面点齐本部人马,出了残破不堪的太原城来寻种师中。等他到达榆次的时候,娄室派出的前锋完颜活女赶了过来,两人合兵一处,直扑寿阳。
金军的战术很灵活,一般不会强攻城池,但是在遇到野外行军的宋军后,就会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一样,借助于骑兵的优势,从各处包围而来。
宗瀚在占领隆德府之后,留下完颜宗英(胡沙虎)统帅五千骑兵攻略晋东南的上党和辽州。在种师中进入晋地后,完颜宗英也得到了报告,也迅速率领三千五百名骑军主力从辽州赶往平定军。
李孝忠在发现银术可和活女的骑兵大队之后,立刻放弃寿阳,又退回平定军,同时派人向种师中报信示警。现在情况已经十分危急,银术可和宗英两军,一个在西,一个在南,相距三百余里,正向平定军猛扑过来。种师中想趁金人不备,突入河西的计划基本上算是落了空,金人行动迅速,而且战术灵活,确实使种师中感受深刻。
现在他想再退回河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下绝大多数都是步军,只有三千骑军,行动迟缓,等他率大军离开平定城退往百井寨的时候,银术可和活女的骑军已经追了过来。如果种师中此时带领骑兵弃军而走的话,还是能够逃脱,问题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种师中盘算了一下,他手上有三万大军,敌人的追兵只有数千,虽然步军对上骑军处于劣势,但晋东地区大多是山地,自己守住几处要道,未必不能抵挡住金军的冲击。这时候也没办法,步军在骑兵面前撤退,很容易就会造成全军崩溃。
于是他下令大军在百井寨一带结寨列阵,与追击而来的金国骑兵进行了一场小的接触战,金军见到宋军已经严阵以待,以发动了一次冲锋之后,就暂时放弃了进攻。此刻,种师中所部只有七十多里就能走到娘子关,可惜的是金军在晚间也没放弃纠缠,让宋军根本无法轻易撤退,种师道决定在天亮之后,再开始行动。
这天夜里,一直在刮着大风,进入九月下旬之后,晋东山区的气温也已经变得很凉。
翌日一早,宋军在绵蔓水河畔的一处峡谷口结阵,在他们前面的几处山地间,金国骑兵分成了六、七股,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洪流朝着宋军的阵地奔涌而来。
随着战马奔驰,两支军队越来越近,战马在秋天里身后扬起的黄尘遮天蔽日,四下里杀声顿起,飞矢如雨。两军的前部已经开始交战,双方都冲进了对方的阵中,战成一团。
种师中选择的决战地点,地形并不太有利于骑兵作战,晋东的山地虽然并不怎么险峻,但这样的地形却是阻碍战马结队冲锋的最大障碍。绵蔓峡河滩并不太宽,只能允许二百余骑同时冲锋,这种地形实际上是对宋军很有利的。
银术可和活女都是金军中的悍将,两人只是扫视了一眼战场,就对种师中的意图了然于心。不过,他们并不怎么瞧得起宋军的战力,另外就是宋军肯定不知道,完颜宗英所部已经连夜绕到了宋军的身后。
他们要做的,就是纠缠住对手,于是在没有任何试探的情形下,金军毫无征兆地就发起了进攻。
两支大军顿时就混战在了一起。
宋军坚持了将近一个时辰,当侦骑报告说身后发现大队金国骑兵后,种师中所部组成的防线就开始崩溃了。首先溃逃的是招安巨寇杨志所部,宋军构筑防线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金国骑兵从杨志放弃的阵地不断涌入,种师中的种种布置顿时土崩瓦解。
完颜活女一马当先,在手里挥舞着狼牙棒,势若疯虎,当者披靡,所到之处,掀起漫天的血雨。宋军这也真正见识到了女真铁骑冲锋起来的威势,全都开始惊恐地逃跑。整个阵线彻底崩溃,漫山遍野都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的宋军,金国骑兵在身后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在手里挥舞着战刀,如同劈木桩般将抱着鼠窜的宋军用乱刀砍死。
失去抵抗勇气的士兵甚至还不如一群绵羊。
这种场景让种师中看得目眦尽裂,整个人都被愤怒包裹着,大喊一声,带着自己的五百名亲卫骑军就冲进了金军的骑兵军阵之中,两支骑兵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恐惧,把生死置之度外,准备用死亡来发泄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遭受的愤懑和屈辱!
在混战中,他的头盔被打飞了,白发披散,浑身浴血,在两军阵中很是醒目。紧接着手中的铁枪与敌人的狼牙棒撞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被重物砸中,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起来,两眼发黑,在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就失去了知觉……
59、混乱
李岘带着大军赶到潼关时,已经是十月下旬,从八月初接到朝廷的命令,再调集大军出发,路上用一个月的时间从陇右赶到长安,其后用半个月到潼关,反正不算快,也是够磨叽的。
从朝廷空降西北的陕西六路置制使钱蓋拼凑十来万人已经先行出发了,不过这厮选择的进军路线就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他让自己的副手范致虚带着一部分人马出虢州,而自己则带着大军主力舍近求远,从商洛出发,在南面绕了一大圈,到了邓州。
李岘统帅陇右大军六万,再加上从泾原和鄜延抽调的杨可世、王荀、何蓟所部,一共八万大军,到了潼关,却又接到枢密院的命令,让各路勤王大军暂且按兵不动,以避免刺激到金国人,影响议和大局。
原来在十月中旬,宗望的大军前部就赶到了汴梁城下,在唐恪和耿南仲两人的推动下,又被吓破了胆子的官家决定与金人议和,投降派的大臣又在朝堂中占了上风。
陕西六路置制使钱蓋在邓州听说东京被围,居然弃大军于不顾,趁夜逃往汉川。军中主帅不见了踪影,他所临时招募起来的七万多人马离着金军还有好几百里,居然自行溃散,大部分自行逃回了关中。文人统军,简直就成了笑话,可是朝廷和天家依如故我,仍然不知悔改,却又把范致虚升到了陕西六路置制使的位置上。
反正朝廷有命令,李岘率大军干脆就在潼关流连不前,他原本认为自己的部下与金军差距并不算大,如果以两倍的兵力,差不多应该能够扛住金国骑兵的冲击。这两天种师中在平定军兵败的消息传来,难免让他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第一,替大宋国卖命绝对会让赵官家和那帮文臣们给坑死,种师中和何灌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第二,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手上的力量,悲催地发现如果在平原地区列阵,自己手下的这八万人马绝对顶不住四万金国骑兵的冲击。
这让他的自信心倍受大击,这几天不仅烦躁,而且容易动怒。
实际上这些年他在陇右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却不足以阻止靖康年间对华夏民族而言这种极为耻辱的事件发生,尤其是在还有一大帮文臣在不停掣肘的情况下。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对于当下的这种局面也深感无力。
人的能力确实是很有限的,即便他现在差不多已经得到了陇右一百多万民众和十多万兵将们的拥戴和支持,但这些力量还远远不能与女真人相抗衡,更何况在西北还有西夏人牵制住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兵力。
李岘决定还是先学秦人,退守关内以自保。
从陕州到华州,这一路上山川险峻,有崤关、函谷关和潼关天道天然的屏障可以凭险防守,李岘并不认为金国的铁骑有能力连大多数道关隘从这一线攻入关中。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陕州和虢州也是在关中陷落之后才最后被金人攻破的。
金人入侵关中的另一条通道就是黄河一线。
黄河虽然号称天险,但实际上在冬天结冰之后,人马都可以从冰面上过来,每年也就是十二月最冷的一个月期间冰面上可以通行,只要能顶过一个月,就能阻挡住金人的进攻。战国时秦人能以关中险峻以抗六国,李岘认为自己也应该能够做到。
现在的问题是要加强黄河一线的防御,这需要他仔细斟酌。
而且,现在他最需要的是绝对的指挥权。
可惜的是,大宋的官家和文臣们从来都不会重用武人,就是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也在防范着武人掌兵。
没有办法,实在不行只能动粗的,反正在那帮文人眼里,他怎么也是一个粗人!
于是,李岘把大军交给杨惟中统带,退守潼关,结关自保,自己则带着自己和杨可世、翟进、姚炳所部共两万五千骑军,转而从风凌渡过河,进入河东。
在宋朝,河中府一直到闻喜县都归永兴军路统领,现在的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张孝纯可能是在经历了太原保卫战之后想通了,对于李岘迁移居民,在河东各城只保留守军的建议倒是很支持。现在金军入寇,劝说百姓迁徙的工作虽然不容易,太也不是太过困难。
李岘准备暂时迁空河东,坚壁清野,让金人在河东无法长期立足。
金军在第一次入寇时十分残暴,从而激起了宋国百姓自发的激烈反抗。鉴于上次的教训,宗望和宗瀚在第二次南侵时就开始严格约束军纪,但女真人残暴的形象已经形成,在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改变和消除。大多数百姓在劝说和吓唬一番后都会按照官府的安排开始迁离,反倒是一些官吏、读书人和地主们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家产,反而在聚众抗拒拆迁,有些人甚至会结众以武力对抗。对于胆敢以武力抗拒的家族,李岘的做法很简单粗暴,派出骑军抄家杀人就行了。
晋州知州罗称虽是进士出身,但却也略微知晓兵事。在李岘率大军沿汾河赶到临汾城令其招募丁壮守城,乡民暂且避居关中后,也明白了李岘的战略意图,对于募兵和移民之事并没有什么抵触。
现在的难点在于汾州。
姚古统率三万大军驻扎在介休,汾州知州张克戬誓死守城,加之汾州和平遥都是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大城,完颜娄室屡攻不克,这让张克戬有点信心爆棚。
李岘敬重张克戬忠义之事,于是亲往汾州当面对张克戬进行劝诫,给他说明自己的战略就是令金国大军无法在河东取得足够的补给,这才是能否保住关中的关键。另外他向张克戬保证所有迁往关中的河东民众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不料张克戬根本不听李岘的解释,当着众人痛斥李岘扰乱军心,戕民误国,直喷了李岘一脸唾沫。
李岘先是愕然,其后勃然大怒:我*日,某家本敬你是个忠臣,你一个小小的知州,竟然蹬鼻子上脸,咆哮上官。直娘贼,今天老子倒是要让你知道这锅是用铁做的!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李岘一声怒吼,董御带着李岘的亲军就冲进了州衙,把正在破口大骂李岘的张克戬摁倒在地,五花大绑了起来。
张克戬站起身来,兀自不屈,继续跳着朝着李岘怒骂咆哮。
有时候忠臣也是大麻烦,李岘铁青着脸,强忍着一刀砍下这厮脑袋的冲动,挥了挥手。董御往张克戬嘴里塞了条毛巾,带着手下把这厮强行给抬了出去。
这下终于清静了,武人做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看得在座的汾州通判韩琥和都监贾亶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岘一手主导的晋中大撤退,对于晋地的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二百多万晋地百姓扶老携幼,被强行迁离家园,粮食和牲畜都被收缴,由官府统一分配。幸好此时已经到了初冬,否则李岘有可能下令放火把地里没有收获的粮食也全部焚烧掉,绝不给金人留下一粒食物。
在他们的身后,大家栖身了无数代的家园被一把大火焚毁,看着村庄里冒起的滚滚浓烟,那些老人和妇人无不嚎啕啼哭,至于青壮们,都被强行征入到了拆迁队和运输队当中……
而李岘在晋地百姓心目里的形像直接就成了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化身。
60、宣抚使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李岘倒不是独自一人在奋力拼争,他在背后已经赢得了刘法、赵隆和姚古这三个硕果仅存的西军老帅的支持,另外刘锜和王禀两人也算是友军,永兴军经略招抚使张孝纯虽然态度不明,不过,最近战事一起,他也有全面倒向西军的趋势。
由于此时的西军被削弱的很厉害,有经验的士兵仅余不足七万,还得留下一半来防备西夏人,而新招募的军卒只进行了短时间的训练,战力十分有限,李岘手上的兵力并不足以与金国大军正面抗衡。另外就是大宋国朝廷弄了一班没胆子的文人统军,又极大地削弱陕西和河南、京畿地方的抗金力量。
北宋灭亡的靖康之耻,很快就要发生了。
这个国家的灭亡,是从皇帝到大臣、武将们一大群人一起合力造成的,非要拉出来让某一些人来承担责任严格来说并不怎么公平。鉴于种师道、种师中、何灌等西军将领们的下场,以刘法、赵隆、姚古和李岘、刘锜为首的西军将领们对于救援汴梁采取一种消极的态度,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往前挪动一段距离还是可以的。
李岘有自知之明,想要靠着他手上的八万人马就能正面与兵锋正盛的完颜家一大帮兄弟子侄们硬刚,根本不太可能,而且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赵宋官家的忠诚可以说是没有,他所痛心的只是华夏民族的苦难。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太早,但是想要保住关中之地不失,正是他现在竭力去做的事情。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由于钱蓋和范致虚等人把陕西、陇右的兵力抽调一空,造成西北兵力空虚,不仅西夏人趁虚而入,而且金国居然以完颜娄室人马不足三万的一支偏师,横扫陕西、陇右,一直到大散关一线才被吴玠、郭浩等人统兵阻挡,文人统军之弊端尽显。其后,南宋一朝也是在尽力防止武人掌兵,岳飞由于在河南战场上接连取胜,眼看着就能收复汴京,却被强行招回杭州出任枢密副使,其后岳飞又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遇害,也正是朝廷害怕岳家军势大难制。不光是赵构一人害怕岳飞,而是官家和满朝的文臣都忌惮岳飞,这种情况下,岳飞去杭州任职本就是自己送死。
有宋一朝,只要立下大功,或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下场都不会太好。
现在的李岘,因为不听调动和指挥,在一帮文臣眼里,桀骜不驯,狼视鹰顾,有不臣之心,绝对是大宋国最大的敌人,其危险性甚至还在金人之上。
李岘把张克戬扔进了韩城的监狱里,在理顺了晋地的移民一事之后,这才回到潼关。此时已经到了十一月初,宗望和宗瀚的大军已经完成了对汴梁城的合围。
在范致虚的一再催促下,李岘率大军终于从潼关拔营,前往陕州。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包括李岘在内的西军将领们对这一点都深有体会,即便上缺少训练的乡军,只要能喂饱他们,就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大宋国的军队,绝大多数说白了就是一群苦力,一但粮饷不济,保准就会出现聚众闹饷之事。由于是文人统兵,一但军卒们事情闹大,就很难弹压下去。
在许多普通的宋国军卒心目中,就没有军纪这一概念。
李岘不敢奢望大宋的地方官们能够给自己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如果他要这样想的话,恐怕他手上的这支军队现在就快要被饿散了架。宋国官员们能提供的补给物资他不用想也都能知道是什么样子,指望着这些把军卒们当牲口看待的官老爷们良心发现还不如祈祷天上能掉下些馅饼可能更靠谱一些。
不过陇右军供应充足,军纪一向严明,负责接收后勤物资的李贵和张成在肚子里不知操了那些地方官们祖宗十八代多少回,可是从来没有与人家翻过脸。李岘得罪的文官们太多了,如果手下再不停与人家干架,这跋扈的帽子可真的就给戴实了。
好吧,现在盘踞在陕州的范致虚手上还有“十万大军”,只不过范致虚也对他刚招募的大军究竟是啥鸟样心知肚明,一直在此地流连徘徊,不敢再往东迈进一步。
朝廷对待金国这次南侵的态度一直战和不定,如同抽风,一阵要各路人马起兵勤王,过了一阵又下令各军按兵不动,以避免破坏与金人之间的和议,真到金国大军围城之后,这才又重新下令让四路总管统兵入卫。
这明显为时已晚。
李岘就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期来到了陕州。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初,他这一路东行,居然在路上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还没等李岘安顿下来,就接到了范致虚要求他增援洛阳并收复汜水关和郑州的命令。
目前金军在西京河南府和郑州一带只部署有两万多人,大部分还都是辽国降军,真正的金军精锐不超过五千,与他们打上几仗并不是不行。本身一支军队的成长就需要不断地在实战中磨砺,李岘并不介意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与金军作战,令他反感的是范致虚的态度。一个一点军事不懂的鸟文官不和他进行商量,就轻易决定一场战役的作战部署,而且毫无计划性,对刚到陕州的李岘颐指气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
李岘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即没胆略,又没本事,臭架子倒是摆得挺足,见到敌人后跑得最快的也是他们,大宋国最后的一点国力,就是被这帮无良文人们给挥霍一空的。相对于金人,他倒是没什么仇恨,大家各站在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一边进行交战,实话说也谈不上谁是正义的和非正义的。
这几天天气不好,天上正零星飘着雪花,在这种天气下,范致虚居然逼着自己出战,专门带着杨可世和何蓟找上门去的李岘自然是没好脸子给他看。
西军出身的李岘,对于宣抚使司这种主要由文官组成,却要在战争中行使指挥权,掌控军队作战的机构天生就没什么好感。在宋朝,文臣凌驾于武将之上,这种严格的控制,崇文抑武,是造成中原民族逐渐衰弱的根本原因。
陇右军已经在潼关驻了将近一个月,无论是钱蓋还是接任的范致虚,甚至是西道总管王襄,都想把这支精锐的部队拉拢到自己的名下。他们在暗中活动,鄜延路副帅刘光世禁受不住蛊惑,带着自己的部队跟着钱蓋跑去了邓州。对此,李岘并没有说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家志向不同,别别扭扭凑在一起,还不如早点分开,省得日后翻脸。
但李岘绝不允许宣抚使司插手他的统帅权,没有他的许可,范致虚连陇右军的一兵一卒都支使不动。为了分化李岘的手中的权力,他们甚至学着童贯在河北曾经玩过的一手,把陇右军的副帅杨可世提到了与李岘并列的都统制位置上,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陇右军的装备和给养都要依靠李岘,但杨可世心里却很清楚,如果离开了李岘提供的补给,仅凭大宋国地方官员们提供给部队的“饲料”,用不了多久,他的部队就会散架,所以他很明确地拒绝了范致虚的任命,自甘居于李岘之下。
现在,李岘算是第一次出现在陕西六路宣抚使司的街门里。
61、统军的和尚
李岘一到宣抚使司,说话就火药味十足,显得咄咄逼人:“这样的天气,令大军开拔,究竟是谁拟定的作战计划。此次出师勤王,安国忝列陇右、泾原两军都统制之职,唯有鞠躬尽瘁,以勤王事。现在可战之军所剩无多,行事更当谨慎,如若稍有差池,不仅汴京之围没解,就连西军根本的关中、陇右之地也将不保,到时将士无心恋战,李某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轻举妄动,实乃兵家大忌,不与诸将商议,就轻率地作出决定,现在还请宣帅先解释一下此番作战的计划和意图。”
范致虚早知道李岘不赞成冒然出兵,他原来一直在朝堂和京西南路任职,并不太清楚西军的情况,但在与陕西的文官们接触后,也深知李岘的为人。此人行事嚣张跋扈,第一次救援京师时,就擅自诛杀了数名文职出身的武官,而且不顾京师,却自作主张往救太原。由于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加上他救援太原有功,又是唯一击败过金军的武将,所以一直对他没做处理。李岘不太服从他的命令,这些原来都在意料之中,但是现在李岘却当着陕西路副总管王庶和陕西转运使王倚等人的面一点也不给他留点面子,“轻举妄动”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当面在骂人,让他非常的丢人。
“这次作战,本官早有成算……你们自是按令行事即可。”范致虚这话说的也很没底气,他本是进士出身,又做过太学博士,学问倒是极好,就是不通军事。这次行动本是他的参军赵宗印制订的,这赵宗印本是个和尚,范致虚在陕西任六路宣抚使,招募壮勇,期间不断有乡勇来投军,这宗印和尚也带着一队僧兵前来投效。
这宗印和尚喜言兵事,所谈颇合范致虚的胃口,于是范致虚就觉得这和尚是个高人,委任宗印和尚为自己的行军参谋,主管制订大军的行动计划。
“大军行动,自是非同小可,李某还需问清楚整个的计划细节,还请宣帅休得见怪。”李岘在这方面丝毫不肯退让,范致虚无奈,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个和尚。
“这位将军,这次行动本是贫僧制订的,这天气不好,金人防备定然松懈,正是我们进行突袭,一举收复西京的最好时机。前唐时那李愬雪夜袭蔡州,也正是趁着雪天发动突袭才成功的。”那赵宗印双手合什向李岘解释道。
“你是何人?”李岘看向那和尚。
“贫僧宗印,当此国难之际,自当以身报国,此次募得百余僧兵,特来军前效力,承蒙宣帅看起,授某行军参谋一职,本应替宣帅参赞谋划。”那赵宗印一脸大义凛然,说得振振有辞。
“你……”李岘差点就暴走,这国之将亡,妖人辈出,范致虚请来个和尚出面主持军务,李岘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
不过,他比量了一下,这和尚似乎功夫不错,自己不一定打得过这宗印和尚。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他又把这口气给忍了下来,“哈哈,原来如此,大师言之有理,正合我意,确实说得不错。”李岘打了个哈哈,又向范致虚抱拳为礼:“那么李某就且听宣帅将令,这就准备领兵出战,还请宣帅出面点将,以壮此行!”
范致虚见李岘服软,顿时脸色缓和了许多:“李帅准备何时出发?”
“明天,明天一早!”李岘很肯定地回答说。
“好,到时老夫定当亲自为大军送行,预祝将军凯旋!”范致这话说得倒颇为豪气,能够压服李岘这等悍将,令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李岘点兵出征,翟进所部七千人马为前锋,首先出发,其后是何蓟的左军、王荀的右军各一万人马,他与杨可世则统领两万五千中军行动,一共是五万多大军,而杨惟中的后军依然驻扎陕州,没有跟随大军一起行动。
范致虚和王庶带领陕西门路宣抚使司一众官员和属员前来为李岘壮行。
然后,李岘突然用手指着大和尚赵宗印说道:“大军出征,正好需要人头祭旗,来人,把那金国奸细给我拿下!”他连警告的意思都没有,董御带着一队亲军就扑了上去。
李岘没有猜错,宗印和尚和他的两个手下随从的身手都很好,虽然事出突然,这几人没带随身武器,但这个和尚居然赤手空拳与手里拿着腰刀的董御打得旗鼓相当。这让董御感到郁闷得不行。刘三和李岱两个也加入进了战团,军中哪有什么单打独斗的讲究,自然是好几个人围攻一个。
很快宗印和尚的两个手下就被按在了地上,只见李岘挥了挥手,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飞了出去,在雪地里滚动着,洁白的雪地顿时就被染红了一大片。
一旁的范致虚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李岘跋扈,但没想到他会猝起发难,只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有两个人被砍了头了。
宗印和尚目眦尽裂,大吼一声,一拳砸向董御的钢刀,居然把很坚韧的钢刀砸得断成两截,他趁着董御一犹豫的功夫,一纵身就朝着李岘飞扑过来。刘三手里的腰刀从斜刺里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直接插进了宗印的后背。大帅已经表示不要活口,他们的出手自然是不再客气。
“啊啊!”受到重创的宗印在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悲怆的嘶吼声,不顾后背上喷涌的鲜血,继续朝着李岘冲来。
绷!绷绷!
一阵弓弦作响,十几步之内,人的身体哪里能够禁受得住装了破甲锥的强弩攒射,宗印和尚跃在半空中的身体猛的一震,然后重重摔落在雪地上,他的身体上已经插进了十几支驽箭。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李岘,至死都搞不明白李岘为什么会杀他。
确实是死不瞑目啊!
“你……你……很好!”范致虚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李岘,一口痰涌在嗓子眼里,竟然直接被气得晕死过去。
闻迅匆匆赶过来想要阻止李岘的参军席贡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双手捂住脑袋,跺着脚不住哀号:“你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一些,老夫这一世的声名,定是要坏在你的手里啊!”
李岘面不改色地抱拳对陕西各路兵马副总管王庶说道:“抱歉,王总管,让你们受惊了!现在军务紧急,且等李某从西京出征回来后再请各位喝酒赔礼。”
王庶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兀自强作镇定地说道:“你不是杀了宗印和尚,为什么还要去河南府?”
“那和尚的计划很对啊,我本来也是准备要行动的。”李岘说道:“只是借用一下和尚的脑袋来整饬一下军纪,告诉那些利欲薰心之辈,这种军国大事,不是谁都有资格指手画脚,随便掺和进来的!特么的,这大军作战,什么时候连个和尚都能跳出来指挥老子么?若是以后谁还再敢妄议军务,此人就是先例!”
说罢,李岘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就驰出了军营。
62、风雪入洛阳
靖康元年十一月末,天寒地冻,正是一年当中最冷季节。
秦岭与豫西的伏牛山脉、晋北的中条山脉在关中与关东之间交汇出纵横三百余里的险峻山地,形成关中与关内之间一片天然的阻隔地带。战国时期,秦国能以一国而抗六国,正是由于这一片山地天然关隘,才能力保关中地区的安全。
在中原王朝的历史上,每当形成东西对抗的格局时,这一片被称之为桃林高地的山区地带就每每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中原王朝的历史上,基本上都是据有关中的势力最终会一统天下,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片山地的原因。因为掌握关中的势力每当弱小时,只需要少量的兵力就能控扼崤函,就能封闭关中与内地之间的通道,而当他们变得强大起来之后,中原势力在面对关中地区的进攻时,却无险可守,只能疲于应付,最终就会被拖垮。
现在李岘想要守住关中,掌控潼关、函谷关和崤山之间的陕州和虢州这一带的旧弘农郡是必须的,至于东出洛阳,只不过是他在趁着自己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时的一次冬季大练兵而已。河洛之地,看似四面环山,拥有山河形胜,但以目前关西的军力,却不足以守住这片地方。说白了也没什么,就是兵力不够。
拥有山河险胜环绕的洛阳更适合作为中原王朝的首都,至于宋朝选择一马平川的汴梁城作为帝都,赵匡胤是来不及迁都,而宋太宗赵光义,本身就是个脑袋里进水的蠢材。仅从铲平晋阳城和建都汴梁这两件事,就能看出他的军事才能有多漏。
北宋亡国,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他把都城选定在了汴梁。
金国人胆子确实是够大的,整个河南府一带只有撒剌荅统领的三千女真精兵和八千云州辽国降军所组成的金军,居然还敢四而出击,散布在郑州、河阳、荥阳、永安、偃师各地,继续攻城掠地,根本不把四边的宋军当成一回事。
千山鸟飞绝,野径人踪灭。
大军冒着风雪一路东行,穿过崤山谷地,放眼望去,山地间白茫茫一片。
二崤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出了山口就是渑池境内,不过这里沟壑纵横,丘陵密布,虽然不适合骑兵作战,但是修筑关隘也无法阻挡步兵通过。
这样的恶劣天气下,李岘总算是见识到了古代士兵们的惊人耐力。
陇右各军,由于粮食供应充足,加之每隔两、三天还能吃上了顿肉食,训练水平一直保持得不错。由于军中的驮马和骡马需要运用辎重补给,这五万大军,有三万需要步行。普通的军卒身上穿着二十多斤重的半身甲,再加上随身的长短兵器和弓弩,另加自己的行李和三天的口粮,每个人身上的负重超过了六十斤,但却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和山地环境里,每天能行军超过六十里,仅仅用两天的功夫就从陕州抵达了渑池。
要轮吃苦耐劳,华族人确实要比生性散漫的草原民族强得多,至于作战勇敢,这需要严格的训练和不断向士兵们灌输一种意识,也就是洗脑。这是一项长久的工作,无法在短时期内就能见到效果。
抗金战争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李岘估计差不多还需要七、八年的时间他才能发动全面的反攻,这种事也急不得,实力的增长和积累需要时间,他倒是坚信自己最终战胜敌人。
火种已经撒下去了,其实他认为现在即使没有自己,自己这么些年来教育出来的三千多名学生也应该能把华夏民族带到这个世界的顶峰。也很正常,因为这部分人已经拥有了领先这个世界将近五、六百年的知识。
这种东西最终都会转化为生产力和战斗力。
历史有时候会发生很奇妙的重合,比如李岘派出的前军统制翟进。当听到翟进率领的西军援军抵达城外时,正在战战兢兢,度日如年,都准备卷起行李逃跑的西京留守,如今的西道总管王襄是喜出望外,亲自到城门外去迎接勤王的西军入城。
至少这个态度就比大多数朝廷空投出来统兵的文臣们强得多。
王襄是聪明人,虽然胆小怕死,但却知道在这种乱世,唯有军队才是真正的依靠。当他看到翟进所部装备精良,兵精马壮,再一联想到自己拼凑起来的三万“义勇”的形象,老王居然索性一甩手,任命翟进为西道兵马总管,把这三万不堪大用的军卒全都交给翟进统领。
翟进的命运转了一个大圈,居然很神奇地在靖康年间又回到了西京兵马统领的这个点上。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由于刘法兵败身死,作为刘法亲兵队长的猛将翟进受到牵连,被降官停职,其后转为刘延庆部下。刘延庆因为与辽军作战失利被革职后,翟进离开西军,返回故乡汝阳,靖康年间应王襄所招,募乡兵七百入王襄帐下,其后充任京西北路马步钤辖,其后升任京西北路置制使,兼知河南府,成为南宋初年的一位抗金名将。
而在这个时空,老刘到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作为刘法爱将的翟进更是被老刘提拔到了殿前马步都虞侯的职位上,在西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刘法、赵隆、姚古、李岘、刘锜、王禀这六路主帅,与杨惟中、杨可世、刘光世、折彦质、高世宣、何蓟等人并列为第二梯队,王襄为了笼络这位“河南老乡”,任命他为京西北路兵马总管也属正常。
病急乱投医,在京城被围困后,天家赵桓授予四道兵马总管临机人事任命的权力,此时为时已晚,也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金军二次南下后,西京的兵力早就被抽调一空,王襄接到命令后,匆匆招募了三万多壮丁,至于这三万来人有多少战力,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救援京师,那还是算了吧,老王可不想自己给大宋国殉葬。
两天之后,李岘的大军抵达洛阳,在西军入城后,王襄那颗原本悬着的心,终于算是安定了下来。
西道总管王襄在史书里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在金军开始进攻河南府之后,这厮不仅弃城不顾,带着部队跑到了颖昌,居然还劝说南道总管张叔夜不要带人去东京“送死”。张叔夜没听他的话,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万五千多人冲破金军的包围,突入汴梁,成了靖康年间唯一赶到京城勤王的部队。
结果张叔夜被陷到了京城里,仗倒没怎么打,反而成了金人的俘虏。史书上说张叔夜在被俘后跟着宋徽宗在北徙途中走到白沟河时忧愤交加,自己把自己给扼死了,历史的真相没人会知道,李岘当年读宋史的时候只是有些奇怪人会不会真的能把自己给掐死,有人给他解释说如果狠心捏碎自己的喉咙还是能够办到的,还是姑且信之吧。
在进入洛阳后,跟王襄接触下来,李岘觉得此人还是蛮不错的,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军事上不行,绝不干涉李岘的军事指挥权,整个京西北路的军事行动和部署,一任李岘作主,十分配合。这让李岘十分满意,仅这一点,就是大宋国大部分文官都比不了的。
本来在李岘的计划里,洛阳是准备放弃的,不过在看到这座周长五、六十里的巨城之后,他在瞬间又改变了想法,萌生出利用这座巨城来达到牵制和消耗金人兵力的念头。
洛阳城内的总人口有三十多万,在国内勉强能够排进前十,不过也有个好处,紧挨着豫西山区,洛水穿城而过,很有利于防守。洛阳在有宋一代一直作为陪都,皇城、宫城和外城一应俱全,让李岘就是很奇怪的是为什么皇帝不及时跑到洛阳来。
看来朝堂里文人们的势力确实很强大,就连皇帝想跑都走不了,被死死地拦在了汴梁的皇城之内。
完颜宗望这回汲取了上次猛攻汴梁失利的教训,打打停停,也谈也打,这让包括天家赵桓在内整个大宋朝堂进退失矩,战和不定。大宋国到了现在也确实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与金人在兵力对比上并不占优势。金国在整合了辽地的降军和幽云一带的部队后,这次南下的大军足有将近三十万,各地勤王大军踌躇不前也是有道理的,根本就是去送死啊。
但是金人真的要想攻克城高墙厚,又人口众多的开封城,难度绝对不小,根据宗望的估计伤亡居然会高达十万以上。
谁说女真人没脑子,宗望现在玩的这一手简直高明至极,首先就瓦解掉了大宋君臣的抵抗决心,然后开始谈判,逐步降低宋国君臣们对金人的警惕之心。于是在占领汴梁的东城之后,宗望就在不停向内城里的宋国君臣喊话:来吧,出来谈判,咱家只是想要钱,没想要大家的人命!
事实上完颜宗望还真就没想灭掉宋国,多好的一个聚宝盆啊,什么时候缺钱了,带人马过来走一趟取走就好了,很轻松的。只不过后来的事情发展也不他的意愿来进行的,阿骨打的儿子们虽然强大,但还没到了能掌控金国国策的地步。
十一月初,准确地说是闰十一月初,可能是老天爷想让赵家的子孙多受点罪,这靖康元年居然有十三个月。李岘在抵达洛阳的第十天,被任命为京西北路置制使,统领京西各路兵马,但名义上受西道都总管王襄的节制。
与此同时,还传来一个坏消息,知应天府(商丘),南道都总管胡直孺率一万多兵马入京勤王,结果在襄邑遇到金军后全军溃散,胡直孺兵败被俘。
这事在《金史》中有明确记载,金军以一百余“铁浮屠”直冲宋军,结果宋军全军溃散,被金军斩获无数。对于这样的记录,李岘绝对持怀疑态度,南军本就虚弱,战力有限,但你说用一百人打败了一万多人也太夸张了点吧。
实际上草原人也都挺爱吹牛的,只不过女真人的这种吹法,让大宋国那帮爱吹牛的文人们也都感到汗颜,拍马难及。
另外一个消息是金将撒喇荅率三千骑兵寇河南府。
63、骄兵的代价
李岘在听到了消息之后就一直在笑:撒喇荅这货也特么拿自己当个人物以,他还真把我手上的五万大军当成了空气?
实际上金人还根本不知道西军入洛阳的消息,他们以为宋军都吓破了胆,没人来救东京,于是这才开始主动出击。
主要是为了收刮钱财和粮草,金人打仗本就不怎么带补给,现在粮草供应有些吃紧。
西京洛阳本就是商业发达的繁华之地,所以撒喇荅才亲自领兵前来,已经算是够重视的了。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坐镇洛阳的王襄在听说金军进犯之后,立刻带着部队南逃,撒喇荅没费力气,直接就接收了西京洛阳这座不设防的大城市。
“我们正好需要一些俘虏,好从金人手里交换一些需要的人回来。”李岘笑了笑说道,“谁愿意领着人去出城投降?”他扭头看着王襄。
王襄先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老夫一向胆小,肯定会在人家面前露馅。”
一旁的何蓟上前一步:“不就是三千金兵么,末将愿意领军前往迎战!”
李岘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着他,确实很想把这厮的颅骨给橇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全都是水。
西道副总管张杲叹息一声:“你家元帅是想诱金人入城,一举而擒之,老夫现在才知道,原来行军打仗,也和作生意一般,自有投机取巧之处,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他站起身来,“老夫这把年纪了,死则死尔,若能保得洛阳不失,却算也是值了。某愿出城诈降,在坐的有不怕死的都站出来吧!”
李岘拱手说道:“那就拜托先生了,到时见了信号之后先住房间里跑,我们尽量保证各位的安全。”
“李都统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哪里?”王襄问道。
“皇宫!”李岘不假思索地就说道。
“你……那可是撍越,到时候麻烦可不少。”王襄说道。
“金人入城后肯定会去皇城,而且那里面人也少,动起手来省得伤及平民。”李岘说道,他心里道过上几天连皇帝都换了,谁还有空管你撍越不撍越之事。
方针即定,剩下就是商议具体实施的细节,在座这些文官们才知道行军打仗并不是像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埋伏的地点,传递讯息的方式,各支部队的配合,甚至细致到了连使用什么武器才能尽可能多的活捉对手都想到了。听得大家云里雾里,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不过也觉得甚为有趣。
为了表演得更为真实,王襄还得辛苦一趟,带着他先前招募的河南府大部分部队先往颖阳逃跑,反正这些人也不堪大用,只当是在冬天进行一回长途拉练。这支部队已经进行了重新整编,军官大部分都换成了李岘的亲军,才刚刚开始操练队列。
另外就是强行动员城内的居民向南逃跑。这种事需要做的真一些,本来李岘要固守洛阳,这些城内的普通百姓按计划也是要迁移的,城内只留住军,否则洛阳仓囤积的粮食虽然不少,但也不够供应三十多万人被长期围困后食用的。
于是,第二天,不光王襄带兵出城,跟在他们身后南逃的还有十来万百姓,这些人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再返回洛阳了,李岘准备安排大家去兴元府一带进行安置。
金人派出的侦骑果然盯上了王襄的队伍,一面派人向撒喇荅报告,一面不住在这支“逃兵”和逃难的百姓组成的庞大队伍周边游动,主要是这支队伍里有近千两装满了“粮草”的车辆,让他们无法轻易舍弃。
在接到报告后,撒喇荅果然加快了行军速度,十一月初七,金军已经抵达了洛阳城下。
之前侦察到的情报有些失误,降金的原泽州知州高世由带着一支两千多人的辽国降卒队伍从河阳渡河,也匆匆赶过来与撒喇荅会合,洛阳城下的金军数量实际上超过了五千人。
洛阳城外的情形并不出他的所料,在大军出逃的情况下,张杲带着数十名留守的官员来到城外,向撒喇荅屈膝跪拜。城门大开,城头上竖着一面白旗,门外站着两排老弱军卒,手里连武器都没带,在恭候着金军的到来。
这种场面撒喇荅跟着宗瀚一路南侵见得多了,他也学着国相的样子,客客气气地把唯首的宋国降官搀扶起来,招呼他上前,让高世由作翻译,两人谈了一些其他人听不到的话。
“王襄去了哪里?”高世由问道,他是宋国降臣,此时得在金人面前表现得卖力一些。
“他带着守军三天前就逃走了,只留下我等在这里守家。”张杲恨恨地说道:“他走的时候甚至还把洛阳仓一半的粮草都搬走了。”
“洛阳城里没有粮草了吗?”撒喇荅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
“洛阳仓里粮草众多,他哪能一下都搬走,还剩了有一多半。”张杲回答说。
“城里那些粮商和大户手里应该还有粮食吧?”高世由问道。
张杲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没人去动他们,目前只有十几户人家跟着王襄逃走了,而且只是带走了细软。”
所有都在意料之中,事情的进展也很合乎逻辑。
张杲似乎还在努力向撒喇荅表白自己是被迫投降的,内心里还是宋国皇室的。差不多每一个投降的宋国大臣都是这般作态,即想做表子,又要立牌坊,让高世由很瞧不起他们。
由张杲在前面引路,撒喇荅和高世由的大军排着几列纵队,浩浩荡荡就开进了洛阳城,很威风,也很有仪式感。
撒喇荅果然看中了皇城,洛阳的皇城高两丈六,比外城还要高出一截,显得很是高大坚固。张杲面露难色,与皇城上的百十名守卫交涉了好一会儿,直等到撒喇荅有些不耐烦地往城头射了一箭,那些被吓坏的守卫们才被迫打开了城门,然后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金军进入皇城。
撒喇荅派人接管了城门的守卫后这才放下心来,皇城里的杂役大部分都跑完了,还剩下了一些老弱。他下令把这些人捉起来,给自己的手下开始做饭,然后和高世由一起,带着百十名手下,由张杲引导着前往宫城里面“参观”,主要是看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宝贝。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战马都关在马厩里在喂草料,大部分人又卸去了甲衣准备开饭的金国军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到了突袭,没穿盔甲的士兵在劲弩面前纯粹就是靶子,凶悍的女真人在激烈反抗了一阵后,也学着辽人放弃了抵抗,不过在听到报告说在这场袭击中战死了二百七十多人,另外还有八百多人受伤后,李岘的脸上还是一阵子抽搐。这还是在敌人毫无防备下,自己以五倍于敌人的兵力进行突袭的结果,大部分敌人都没有着甲,而且自己这一方还有神臂弩、投枪等远程攻击武器的结果。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居然伤亡还是超过了一千,如果是真正的野战,那时的伤亡简直都让人无法想象。
所以在听了报告后,李岘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顿时就没有了笑模样。
肩膀流着血的张杲在有人给他处理好伤口之后,找了把腰刀,亲手砍下了一个女真伤兵的脑袋来泄恨,他现在也算是亲手杀过女真的人了,顿时脸上洋溢着光彩。这厮在战斗刚起时,逃跑的速度有些慢,被愤怒至极的撒喇荅射出一箭,扎中了肩膀。好在箭头入肉不深,撒喇荅根本来不及开弓,就随手向他射出了一箭。
现在这货找了把椅子坐在了受伤的撒喇荅面前,一脸得意地让人按着撒喇荅把早上给对方磕的三个头找补了回来,总算是占得了绝对上风。
是战,女真人死伤过半,辽人也死伤超过一千,五千多金兵,一战而没。
金人的报复很快就会过来,李岘强迁洛阳二十万居民向南撤离,只保留五万青壮,由翟进、王荀统领两万西军与城内青壮共七万余人准备固守洛阳。陇右少年军两千余部在李岌和赵敞两人的统领下,保护洛阳移民向南迁移,而自己则亲率两万骑军,要趁着金军还没得到消息之前,连夜出发,准备奇袭金人的囤粮之地——河阳。
64、天兵天将
两路金军在十一月初,先后抵达东京城下,这次又是宗望抢先一步,他在十一月五日就到了开封,而宗望直到十一月中旬这才从山西赶来。这堂兄弟两个聚在东京城外,两人划定作战范围,这次皇帝吴乞买令他们灭亡宋国,所以不光是占领东京就能结束战争。宗翰负责攻略汴梁西、南两个方向,而宗望则负责东、北两个方向,攻城也是如此。
比起第一次东京保卫战,这次汴梁的处境就要困难得多。
首先金人通过一个夏天的整理、招抚辽国降军,兵力有了很大的扩充,宗望和宗瀚手上都有了十五万人马,两人除了留下一部分兵力看家外,带到东京城外的总兵力超过了二十万。另外就是由于种师道病故,他所统帅的十多万部队除了种师中带去晋地的三万多人外,其余七万人马被知枢密事许翰收编,结果却一战而溃,损失得精光。许翰因此被解职,但他造成的损失却是挽回不了。第三就是朝廷战和不定,因为怕得引兵入卫引起金人的反感,唐恪和耿南仲下令各地勤王部队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进京,等金军过了黄河,眼看大势不妙,朝廷再招各地勤王大军进京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开封城内依然还保留着十几万守军,如果坚决抵抗,也有可能把金军耗得撤退。但是就是过了二十多天,都到了闰十一月,还没有选出一位负责城防的总指挥出来,上次东京保卫战的时候还有个李纲,但这一次,各干各的,宰相何栗是一手抓城防,另外还管议和。你说让他主战还是主和?
实际上在东京城里还是有不少很有统兵才能的将领,比如禁军中吴革、辛永宗、姚友仲等都出身西军,何庆彦虽然出身禁军,但却跟童贯多次去过西北战场,也是很能打的。另外文官中张叔夜也算是略知兵事,可惜的是朝廷并不重用他们,主管开封防御的少宰孙傅就根本不懂一点军事。
辛永宗是西军大将辛叔献家的老二,辛叔献的三个儿子辛兴宗、辛永宗、辛企宗和侄子辛道宗都长期在西军中任职,其中老大辛兴宗深受童贯器重,辛兴宗、王禀、王渊还有范讷四人可以说是老童在西军中培养和扶植起来的嫡系力量。
北宋“六贼”实际上是宋钦宗用来铲除太上皇宋徽宗势力的借口罢了,其中除了朱勔因为在江南大肆收刮,民愤极大外,所谓的“六贼八佞”只不过是这父子俩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掌管禁军马军的辛兴宗受童贯的连累去职,在老童被杀后愤郁而死,辛永宗就接管了他手上的捷胜军。金人入寇,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辛永宗表现不错,晋为殿前马步副都指挥使,也升到了“太尉”的位置上。
在十一月初,金兵前锋刚刚抵达汴梁城外,城内的保甲军就开始作乱民抢劫,辛兴宗带人出面弹压。说起来“辛太尉”也够倒霉的,居然被发动抢劫骚乱的青皮混混们当街被乱棍打死,一员西军出身的大将,还没来得急与金兵交战,居然先死于内部的骚乱,不禁令人为之扼腕。
都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朝廷还是不肯重用武将。
负责东京城防御的是少宰孙傅任提举四壁守御史,而负责各方城门守御的提举各壁守御也都是文官,武人只能居于这些人之下,服从他们的指挥。在东京城防吃紧的关键时期,任孙傅副手的张叔夜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曾召集守城的武将在一起开会商议统筹协调问题,结果被宰相何栗告了一状,说他私结军将。
结果张叔夜即刻被赵桓叫过去问话,官家倒是说的很客气:“卿檄召诸将,意欲出战否?若出战,还请先示及。”
这是张叔夜的幕僚丁特起在《靖康纪闻》里的记录,赵桓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实际上十分严重,在有宋一代,文臣与武将交往绝对是天家大忌,而现在,你张叔夜私下召集武将,到底想干什么?
赵桓能问出这话,并不是担心张叔夜会造反,而是在防备上皇复辟,毕竟张叔夜是徽宗一朝的老臣,并非是在他登基之后的幸进之辈,这也是他不肯让其主持京城防御的一个主要原因。赵桓防备起他爹来,可比对防备金军严密多了。
张叔夜听到天家如此诘问,惶惶不能言,其后再也不敢插手城防事务了。
孙傅在主管东京城防事宜后,突发奇想,在城内请“异人”出面来帮助守城,在一番寻访之下,居然真收罗到了一大群当街算命的“神棍”出来,其中以郭京、刘无忌和傅临政三人最为“厉害”。
郭京是东京禁军里的一个小队长,整日里街头厮混,也不知是从何处学了一身“仙术”,于是在营内给人看相算命,消灾解难。这东京城里的禁军生活困难,这也是一项收入不错的副业。郭京对于心理学也算是无师自通,口才又好,时间一久,“郭天师”的名声不胫而走,居然在东京城内混出了点小名声。
现在当朝宰相出面相请,再加上朝廷许诺了万金的奖励,郭京当然要冒险一试。“郭天师”当然心里清楚自己的两把刷子,于是要求朝廷给他配置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甲兵,然后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请动“六甲神兵”下凡来相助宋人守城,活捉金将宗望和宗翰。
这等胡言乱语何宰相和孙宰相居然也想信,还说动官家同意抽调军卒,另拨付万金,在郭京、刘无忌、傅临政等一帮神棍的率领下,在天清寺内屯驻作法。在东京城如此危急的关头,这帮神棍在天清寺内每天好酒好肉尽情享用,不知道神仙请没请到,反正他们先是过上了悠哉游哉的神仙生活。
至于请天兵天将下凡一事,郭京自然是百般推脱,时间未到。
他当然是想等到金兵能象上一次那样撤退的日子,可惜这些神棍们估计错了,这一回金人并没有打算收手。
到了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军已经连续攻城十余日,东京城防已经是四面告急,幸亏有吴革、何庆彦和姚友仲等人领着军兵和义勇在城内来回奔波,四处支援,才力保城池不失。
现在形势危急,东京城防随时都有可能被金军攻破。
在这种时候,当然是要“神兵”出马了。
在何栗和孙傅等人一再催促下,郭京实在是拖不过去了,于是告诉何栗,说是玉皇派神将降临天清寺,传命明晨辰时六甲兵出征,定可大歼金军,活捉金国大太子和二太子,上上大吉。他连宗翰不是皇子一事都搞不清,何栗、孙傅等人居然还对此人所说深信不疑。
郭京提出他要在城头上作法,祭一座血海罩在金军营寨上,不可使凡夫俗子看见,城头守军一律撤退。其二每壁城上都要树起三面绘有玉帝天王之像的绣旗,使金人望之丧胆。第三要赶制槛车数十辆,置于城下,敌酋宗望、宗翰等人自会被天将捉入槛车之中关押,一车一人,决不落空。
他这些要求,都被一一遵照落实了。
闰十一月廿五清晨,郭京坐镇城头,大启宣化门,派出他训练的“六甲神兵”出战迎敌,双方还未交战,他就派人进城来报捷道:“前军大胜,已在敌营中树起大旗。”一会儿又派人报捷道:“前军夺得贼马千匹,粘罕等落荒而走,已派神将去拿捕。”何栗、孙傅这天起个大早,坐在宣化城门下等待捷音。郭京每次报捷,他们都转报官家,现在一切都应验了,单等槛车缚酋这一着应验,大功就可以告成。
话说驻扎在南门外的宗瀚听说宋军城门大开,派军出战,也是吓了一跳。
他自是不敢怠慢,立刻点齐人马,亲自前去迎战。他带着大军来到宣化门外,却见城门大开,数千名宋兵旗帜招展,衣甲鲜明,列着古怪的队形出城而来。
宗瀚看得古怪,他一生戎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式,也怕中了什么埋伏,于是转过头,用马鞭指着出城不远的宋军对一个手下说道:“挞懒,看到了,你带五百骑冲阵试一试!”他也怕损失太巨,这次试探只敢先派出了五百骑兵。
一脸虬须的挞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本阵,和自己手下的几个百夫长说了几句话,五队连战马都披着连甲的“铁浮屠”聚集到了他的身边。
挞懒举起手中的长刀,五百骑女真重骑兵排成单列,小跑着开始向宋军发起了冲锋。
随着女真铁骑开始冲锋,原来整齐的宋国“神兵”队伍开始变得散乱,其后还没有正式接战,那些“神兵”即开始四散逃窜,城下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宗翰看着四处逃窜的宋军都有些傻了眼,你们不叫某家安生吃早饭,就是特么的为了大清早专门出来搞笑的么?
他手里长刀挥下,金军开始全部扑向根本无人防守的南城城门和城墙。
何栗和孙傅两人搞出来的“六甲神兵”被金国五百铁骑一冲而散,纷纷夺路而逃。金军随之猛烈攻城,城门虽然关闭,但金军就架起百十架云梯,直奔空无一人的城头。城头上已无守兵,何栗、孙傅手下观战的从人和看热闹的东京百姓一哄而散。何栗、孙傅等几人,转身就逃,刚来得及奔下城楼,已听见攻上城的金军狂呼乱叫,此应彼和,霎时间南壁诸门都被攻破。
防御坚固的东京外城就以这么一种搞笑的方式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