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突袭河阳(一)
当一场大雪来临,让驻守各地的金军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天气越来越寒冷,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没人能想到会遭受袭击。自金国攻宋以来,一直都是金军在追着宋军在打,还没见到过宋军主动出击的事情。
在东京城厢还没陷落之前,润十一月中旬,往年差不多都到了腊月中旬,寒风凛冽,洛阳北面的黄河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人马皆可通行。
王屋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孟州地界,也属于河南府管辖范围之内,只不过,现在黄河之北的宋地全部失守,都已经被金军给占领。
夜里风高,孟津渡口河阳城对面的黄河南岸,人影绰绰,被套住了马嘴和包裹住马蹄的战马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隐隐约约在随风传来。刚刚被任命为西道兵马都统制的熙河经略使李岘身上裹着厚厚的皮帽和裘衣,脸上也蒙着一条长长的毛巾,向上布满了冰霜,现在的形象与北地的蛮族也差不了多少。
在皮帽的下面,他居然还戴了一副风镜,如果不是他右臂上写着帅字的袖箍,没人会认出他是这支万人骑军的主帅。
在离开洛阳后,李岘就开始分兵,令杨可世率七千骑军去突袭荥阳、郑州,杨可胜绕道颖昌,去袭扰汴梁城外的金营,而自己则亲率一万骑军,袭击河北的孟州地界。
没有任何旗帜和标志,在雪夜的黑暗当中,一万骑军已经在黄河岸边展开了队列,分成三部分,在努力抵抗着严寒,安抚着战马,静静地等待着前方斥侯队侦察的结果和大军前进的命令。
这支经过数年严格训练,而且经常在西北的冬天里进行野外训练的精锐骑军对于严寒的耐受力远胜于一般的宋军,另外就是他们冬季服装的保暖性也远非普通的部队可比。在冬季进行长途作战时,这支部队是从不携带重甲的,每人的身上只穿有一层薄棉甲,也没有任何重型装备。
对于骑军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战马,这些战马的身上倒是穿着一身保暖的马衣。即便如此,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进行作战,对于这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陇右骑军而言,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李岘站在河岸边,一双眼睛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黄河北岸,他的战马“火龙驹”不时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臂,期望得到主人的爱抚。
对于他而言,这次突袭并没有太大的风险,李岘并不喜欢冒险,因为他笃信自己通过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强大,并不会急于击败对手。只不过看到打击敌人的时机,自然也不会放过,能让金人感到不自在,这种事情他倒是非常乐意去做。
李岘打仗,一惯是小心谨慎,绝不会冒着风险求胜,可以说是非常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然,如果能以很小的代价来换取很大的收益的话,他还是会去干一场的。就比如派杨可胜去袭击汴梁城外的金营,看似冒险,实际上他给杨可胜的命令是打不过就跑,打得过也跑,就是一击而走,不让金人安心就成。
杨可胜所部都是他从各支部队里挑出来的上好土谷浑战马,无论速度还是耐力,他自信要比绝大多数女真精骑的战马要强一些。
只要跑得比对手快就没有大的风险。
除非是占据绝对优势,李岘绝对不会与敌人进行战阵决战,他教导学生时的理念也以突袭为主,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决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他的这种用兵理念,与大宋国最喜欢的战阵决战观念完全相反,倒有些和草原民族相像。
在兵力对比上,金国在孟州留有大约七千余人,再加上宋国降卒,似乎兵力要比李岘这一万余骑还要多一些。但实际上这一带只有二千女真骑兵,其余都是些杂牌部队,而且分散驻扎在五座县城里,即使兵力最多的河阳,只不过才有不到三千金兵和两千投降的宋军驻守,李岘的兵力还是占据着优势的。
之所以选择偷袭,主要是省力气,花费的代价最小而已。
在军事行动中,突袭的成功率和作战收益基本上都是最大的,当然,在后世,想要突袭成功,却也是最困难的。
但是现在,面对麻痹大意的金军,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很困难。
而且突袭成功所带来的成就感和对于部队战术训练的效果也要远超寻常的作战。
黄河对岸终于亮起了几处火把,并有规律地摇动着,这表示提前过河的斥侯部队已经成功清除了金人设在河边的几处警戒点。
李岘精神一振,轻轻跺了两下有些麻木的双脚,然后对站在身边的姚炳说道:“发信号,令各部全速过河!”
数十队宋军将士,相隔百十米,在手牵着战马踏上了冰面,虽然马蹄上包裹了毡布,但脚下还是不时发了咔咔的声响。虽然有不少人担心冰面会突然开裂,可实际上三尺多厚的冰层远比人们想象中还要结实。黑暗中不时会有人马滑倒在地,引起一阵的混乱,倒是也影响着大军过河的速度。
出了峡谷地带之后,黄河在孟津渡西数十里一带骤然变宽,水流也变得缓慢了许多,从黄土高原携带而来的泥沙开始沉积,只不过需要过了荥阳以北的孤柏岭才开始大量淤积,并逐年抬高河床,形成困扰华夏民族数千年,根本无法解决的水患问题。
黄河一些水流湍急的峡谷地带,在冬季就不会结冰,或是冰层根本无法通行,比如峡州的三门峡一带,黄河中游冬天能够通行的地点就是从龙门到中条山脉西端的风凌渡一线。其他的地方都是山区,即便冬天能够通行,大军也无法穿越冬天的山地。
古代的黄河水量要比后世多,即使在冬天水位最低的时期,孟津渡的河面大约有七里多宽,大军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算全部过河。
金人在黄河北岸建有几座戍楼,担负着监视黄河的警戒任务,只不过现在里面驻守的军卒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安逸的生活和寒冷的冬天让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性,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他们的生命。
离河岸不远的白波镇边上,还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军营。
金人在河清驻扎有一个千户担任守备。
一千人对于金人来说已经不少了,但这点人马对于李岘而言确实是只够塞牙缝的。
等到前锋营偷袭得手,马蹄声响起,这支金人和辽人混合部队再想反抗时已经太晚了。
低沉的号角在军营中响起,伴随着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此时突袭的宋军早已经把军营团团包围,金人想往外送信都无法逃脱出去。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李岘已经下令不留俘虏,所以攻入营中的宋军并不去挨屋搜索负隅顽抗的敌军,而是直接点火烧房子。而狼狈逃出屋子的金兵就会立刻被射杀在门外。
过了半个多时辰,杀声渐渐停歇,浑身是血的何蓟终于来到李岘面前报告,整座营寨已经被拿下,只留了几个活口正在加紧讯问,这一营金军已经被全歼在营地之中。
66、突袭河阳(二)
清晨,天空中依然在零星飘着雪花。
宋军已经连夜占领了河清,李岘坐在县衙,衙门前的广场上跪着一排原来宋朝降金的官员和军官,还有不少围观的民众。李岘把一枚令箭扔在地下,其后一颗颗人头落地,被悬挂在县衙门前。
小吏和军卒投降情有可原,但是官员和军官投降却是罪不可赦。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弃城而逃却还罢了,若是叛国投敌,真是罪该万死。既然各位还想在金人治下贪图富贵,李岘当然会砍了这些人的脑袋。
宋国如今出了那么多降官,就是因为这些人当了汉奸之后很少受到惩处,无非就是罢官而已。李岘可没有赵宋官家这般好说话,华夏民族,坏就坏在这帮没骨气的文人身上,他们的道德水准甚至还要远低于大字不识的普通百姓。
杀了当官的,这还没完,凡是与金人合作的商家、富户、地主统统抄家,你们不是有钱有粮么,老子就全让你们变成穷光蛋!
他本来就是要把被占地区全部搞坏搞乱,至于百姓的死活,既然大家想做金国的良民,又关我何事?!只要大家逃往关中、商州或是荆襄,某家保证好生安置。
杀人抢劫,这是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们最愿意干的事。
李岘纵兵在城内抢劫一天,基本上把河清县城里的大户收刮了一遍,直到黄昏,这才扔下这座破坏严重的小城,继续向河阳进军。
来自西北的陇右军,兵将的强悍程度远超普通宋军,冒着凛冽的寒风,急行五十余里,在天黑时抵达了河阳城下。
河阳城可不算小,是孟州的州治所在,城墙高大,外面还包了青砖。
根据情报,这里驻扎有五千金军,主要是宗翰大军把从晋地收集的粮草,都囤积在了此处。这里又是河南通往晋地官道上两处重要渡口中的一个,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宗翰在这里留下重兵把守,第一是因为这里地理位置重要,另外就是城外的粮仓里堆满了粮草。
由于从河清能往河阳的道路已经被李岘派出斥侯营所阻隔,所以宋军在河清城折腾了一个白天,河阳的金人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如今河阳城金国守军并不算少,不过却分作两拨驻扎。女真大将习失领两千女真精锐驻扎城内,而辽国降宋之后的叛将耿守思带着三千人看守城外粮仓。这就给了李岘机会,他留下四千骑兵看住城外粮仓的辽国降军,其余六千多人则全力进攻驻扎城内的金兵。
六千骑兵只留下两千骑兵,其余全部下马步行,在黑夜中悄然接近黑黝黝的河阳城下。经过严格训练的选锋营首先接近城下,一丈多高的城墙根本难不倒这些精锐的士兵,统领马忠在城下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随之挥了挥手,命令部下尽快登城,然后打开城门。
城头上并没有人值守,守城的辽国军卒早已经缩回到城楼下的门房里去了。天寒城冻,根本没有想过到遭受袭击。
选锋营的军卒悄悄爬上了城墙,首先肃清了南门和西门的守卒,其后,迅速地放下吊桥,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这次的突袭就没有在河清城那么顺利了,城中毕竟驻扎的是女真精锐,他们对于到来了危险有一种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
在宋军刚接近金兵大营时,一声喝问就在军营里响起,随着就是几声示警的号角声,女真人犹如野兽一般的叫喊声在营中不断响起。
偷袭是不可能了,现在就变成了强攻。
“冲啊,杀进去!”马忠一声大喊,带头就朝着金军营门冲了过去。
已经进城的宋军,黑压压的一片,也顾不得什么阵形了,纷纷拿着武器往前冲锋,场面顿时变得无比混乱。喊杀声四起,宋军射出的火箭在金营中燃起火来,数千宋军犹如滚滚洪流,朝着金营涌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何蓟统领的骑兵队伍也冲进了城内。
以有备攻无备,金军的营门很快失守,但随着从营房里跑出的金兵越来越多,金军的抵抗也变得越来越强。
女真大将习失光着身子睡得正香,他的床头还蜷缩着两个宋国降官献奉的少女,当号角声吹响之后,他就像诈尸一般从床上猛地窜了起来,抓起配刀就冲出了房间。不过,他很快就缩了回来,全身打着哆嗦,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实际上金军就是因为穿衣服的时间就失去了对营门的控制,随着涌入的宋军越来越多,全副武装的宋军对衣甲不整的金军占据了绝对上风。
顾不上着甲了,习失胡披着皮袍,在手里拎着钢刀再窜出房间时,外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衣衫不整的亲军。外面杂乱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并没有让习失丧失冷静,他基本上没有犹豫,带着人就跑向营门方向。
可惜的是,他已经晚了。
“闪开!都闪开!”何蓟在手里挥舞着陌刀,对挡在前面的宋军大声叫喊着,他一马当先,带着骑兵队就旋风一般冲进了金营。
这回轮到女真人品尝被骑兵追杀的滋味了!
骑兵的到来瞬时就冲溃了本来还在顽抗的金军,其后就开始了一边倒的屠杀。
宋军挡不住女真骑兵的冲锋,女真人也挡不住宋国精锐骑兵的冲锋,这没有什么,况且金国人还不如宋人,连个枪阵都没有,大部分士兵手里只是拿着腰刀。步兵拿这种武器对骑兵的威胁实在是太小了。
一般来说,被骑兵突入营地,基本上战斗就已经大局已定。
一队队骑兵在空旷的营地里疾驰而过,负隅顽抗的女真人被驱逐回到了营房里,习失带着一百多个亲兵想强行突到马厩,可惜的是只冲到一半,如雨点而下的弩箭就迎面而来。习失身中数箭,在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依然不管不顾地向前突进,可惜的是他永远再也见不到他的战马了。
一枝破甲箭直接穿透了他的额头,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最终重重地摔倒在地。
陇右军不愧是西军中最强的部队,在雪天行军四十余里,战力依然不减,失去了战马的女真人却像是被砍断了一条腿,最终有数百人放弃了抵抗。
女真人也怕死,就看你是不是把他们给打怕了!
清剿残军的事自然由步兵来干,何蓟带着骑军又赶去了城外,河阳粮仓的所在。
李岘的策略是先围而不攻,他也需要这里囤积的粮草,以支持洛阳城坚苦的守城作战。
耿守思当然不敢出战,不过在天亮后,当他看到河阳城头飘扬的宋军旗帜后,顿时就吓得面无人色。
劝降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李岘许诺可以给耿守思钱财或是土地,但这支部队的军官必需离开军队。这让耿守思感到难以接受,这支部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今李岘让他离开,确实让他有些害怕。
谈判进行了一整天,当李岘终于忍耐不住准备开始进攻时,耿守思还是选择了投降。
接下来陇右军横扫孟州,尽迁丁户徙洛阳,顺便也搬空了河阳粮仓。等到三天后,宗翰接到报告后再派出骑军增援孟州,李岘已经率军撤回了洛阳,看到被烧毁的河阳仓及渡口,已经被搬空的河阳州城,再加上李岘在城门外用女真将士的尸体摞出来的京观,扑空了的完颜宗磐怒发冲冠,一刀劈碎了李岘写给他们的告示牌。
李岘的目的当然是想把金人的力量吸引到洛阳城下,这里将会变成一座血肉磨坊。
三万孟州丁壮,王襄带回的三万河南府义勇,加上翟进的兄长翟兴带着族中青壮和六千从汝州招募义勇来洛阳投效,翟进的手上现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七万。李岘在城中留下了足够十万人马食用一年的粮草,如果这样翟进、王荀和李岱还守不住洛阳,那么这几个笨蛋就是死了李岘也不会心疼。
惹完事的李岘撤了,带着从河南府和孟州撤出来的民众,还有王襄等一众京西道和河南府的文官们。李岘当然不想留下文官在城里给翟进他们捣乱,不过他选择的撤退方向不是回陕州,而是一路往南,过汝州、南阳,直到襄阳。
在另一个时空,王襄弃洛阳城而南走,居然还能出任荆襄安抚使,而现在他最少已经打了两场胜仗,另外在西军还留有大军守御,他这个西道总管估计还能干上一段时间。
李岘的想法很简单,他需要利用王襄的地位在荆襄训练一支部队出来,而王襄则要依靠他的武力,大家各取所需,合则两利。
至于这支部队的组成,当然还会以李岘的学生为主。
在动身之前,他已经派人前往略阳,第一是调三千兴州军和三百名学生乘船沿汉水而下,另外就是运送大批的武器和防具过来。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的手脚算是完全放开了。
他派杨可胜带着骑兵对汴京城外的金军大营骚扰一番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最少朝廷得知了洛阳大捷和河阳大捷,以及杨可世带兵收复荥阳的消息。这给垂死的大宋王朝又打了一针强心剂,外城三面城墙失守的赵宗官家再也顾不得文臣统御武将的祖宗规矩了,破例晋李岘为汉阳军节度使,知枢密副使,西道各路军马都统制,总领西道各路兵马;杨可世晋武冈军节度使,南道各路兵马都统制,总领南道各路兵马;翟进晋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京西北路置制使,总领河南府各路兵马。
赵桓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只知道李岘、杨可世和翟进三人统领的西军勤王大军已经到了郑州一带,他现在极度渴望这几人能带兵到东京解围。甚至还派出水部侍郎孙昭远潜出京城,与吴革一起到洛阳向西军救援。
现在情况是东京城防已失,但金军也不敢入城巷战,所以就在城墙上与宋国朝廷僵持碰上,大家已经不怎么打仗了,又开始了和议。
67、太行寨
南阳盆地是个好地方,可惜的是李岘不知道金军南下的时间。
从地形上看,处于熊耳山和方城山、桐柏山环绕之中的南阳盆地实际上很容易防守,但是李岘并不认为自己目前能够守住这片地方。只有等到宋金两国在淮河一线形成对峙,兵力彻底分散之后,才是发动反击的时候。
由于长期受到压制,军中的将领们对于朝廷的忠诚度实际上是很低的,所以李岘领着将数十万民众一路撤到南阳,杨可世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大军过汝水,行次鲁山,南道副总管高公纯拦于军前。
“将军为南道兵马都统制,自当移师颖昌,何故南下耶?”这话是对杨可世说的,看来高总管也是在许昌担惊受怕够了,现在杨可世成了南道兵马都统制,名义上当然受他节制。这厮喜出望外之际,专门跑到鲁山留人来着。
杨可世没理他,只是看向李岘。
李岘笑道:“杨太尉为南道统制,自当前去颖昌招募编练勤王兵马,不过还需要先帮我把这些民众护送到南阳。”
杨可世摇了摇头:“如果金兵南下,颖昌府根本守不住。”
李岘说道:“没说让你守啊,只是募兵和练兵,到时候先撤到邓州再说。”
高公纯两人说得肆无忌惮,根本不拿朝廷的命令当回事,当下大怒,正想找李岘理论,却被刚刚从车里下来的王襄一把拉住,硬是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这就是个跋扈的,你不知道范致虚刚在他手里吃了瘪,那杨可世可是唯李安国马首是瞻,你得罪了他,休想再让杨可世领着人跟你去颖昌。还是先肯着我们到南阳,以后再说罢。”王襄对高公纯说道,“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还得指望着人家,切不可再像过去一般对待这些武人。”
形势比人强,高公纯倒也算是个明白人,索性躲在王襄的车里,不再出来与李岘见面,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南阳。
……
种师中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一座石头房子里了,他全身都被用白色的棉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具木乃伊。老头睁开眼瞅了瞅天花板,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努力想抬起手来,结果一用力气,又昏睡了过去。
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守在种师中身边的种湛和黄友一起看向那个长得很清秀,却总是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如同太监一般的医官。谁知那家伙轻轻吁出一口气:“老头的身体素质不错,居然能熬这么长时间,既然能苏醒过来,再想死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这话气得种湛直翻白眼,谁特么想死来着,你当谁都跟你这个白痴一般,居然在给人看病的时候还琢磨着怎么能挨上女真人的狼牙棒而不死?!可是这厮毕竟算是父亲的救命恩人,与其冲突怎么也不像话,所以也只能干生气。
又过了三天,种师中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
“大军都完了?”老种清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对着黄远说的。
“差不多,只剩下一千三百多人,可以称之为全军覆没……”那正在给种师中换药的太监医官抢着说道,“不过没看出来,你的手下还是蛮能逃跑的,水平比他们打仗强多了。”
种师中差点没被这句话噎得又昏过去,在嘴里咕哝了一声,就转过头去看向纸糊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过了好一阵子,这才低声对黄友说道:“我还活着的消息没传出去?”
黄友说道:“传出去了,不过张师正在洺州以弃军之罪被杀,而王从道据说也被投进了大牢中。”
那太监脸的医官不禁笑出声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这是要夺你的军队,自然是要安个罪名,那些文官们逃跑的多了,也没见有什么处置。当时那种情况,你手下那些人不跑,就等着让女真人砍头吧。”
种师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厉声问道。
“别那么凶,当时我们在远远地看着,想救援已经来不急了,所以只能把你先抢回来。”那医官毫不畏惧种师道,“不过你手下的兵将也不怎么样,三万多人居然让人家几千骑兵撵得满山乱跑,要知道那可是山地,并不是平原地区。如果是真的肯干,那些金国骑兵是讨不到好处的。”
种师中很想拿一把刀子捅死这个当他的面打脸的家伙,不过人家说的可是实话,似乎还救了自己一命,又不好发作。
“你是谁?”他开口问道。
“他们是太行山里的抗金义勇,这里是静阳寨。”黄友向种师中解释道。
种师中毕竟已经是六十七岁的人了,虽说是久在军中,身体强健,但他的肋骨被金将用狼牙棒砸断了三根,内脏也受了伤,恢复起来就比年青人还是要差得太远了。等他勉强能在房间外面活动,已经是靖康元年的十二月初,这太行山区都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山区的雪比平原地区要大,积雪足有一尺多深,马蹄会深深地陷在积雪中,使得出行变得困难。
静阳寨是平定军的军寨,占地并不算小,在金人南下后,驻守在这里的厢军闻讯逃走了,却被这些义勇所占据。
这些义勇的总统领是谁,寨子里的人对此晦莫如初,绝对是闭口不谈。
不过听黄友说把他救出来的是一员刘姓小将,满嘴的秦陇口音,不过在把种师中救回来之后,此人就失踪了,再也没有见到过。
这支义勇有严格的纪律,与那些占山为王的所谓义勇绝不相同,每天都会按时出操,进行训练,即便是在恶劣的天气下也不会停歇。这一点连种师中都深感佩服,因为他带军时都做不到这一点。
另外还是一点,就是军寨里的战马很多,而且还有一百多匹是青唐或是西夏出产的土谷浑马。土谷浑马身材修长高大,两只耳朵很小,奔行迅速,是最好的战马,这是辽地的契丹马所比不了的。契丹马虽然耐力较强,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是这些身材高大,冲刺速度更快的土谷浑战马更为厉害。
种师中很奇怪这些人从哪里搞来的上百匹上等的土谷浑战马,要知道这种战马在女真人眼里都是宝贝,非金国将领绝不可得。要说这些义勇能从金人手里抢夺回这么些上等战马回来,那绝对是在胡说。
这种情况就让种师中很感兴趣了。
静阳寨现在聚集了一万多义勇军,普通的军卒都是本地的河东人或是河北人,有一部分中级军官是本地人,但大部分军级军官却都是西北人,而且主要是军寨中地位最高的几位也全都是西北人。这让种师中怀疑这些人都是出自西军,但是一问起来是谁的手下,这些人口风甚严,都推脱要等到将主回来让他去问将主。
也就是说,在他们上面,还有指挥这支部队的人,这并不是什么无组织的义军。
种师中现在手上缺少兵将,很想把这支部队搞在手上,但是这支部队的纪律却很严格,在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时,没人会听从他的命令,即使他把河北两路置制宣抚副使的大印拿出来也没用。
一开始种师中认为这些人并不知道他这个置制宣抚副使是多大的官,不过当有一天,那军寨中只刚二十岁的年青指挥官向他通报康王赵构在大名府组建兵马大元帅府,并询问他是否也前往大名府投靠的时候称呼他为太尉,种师中才明白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从来就没拿他这个太尉当回事罢了。
他现在更加好奇组织这支部队的人是谁了。
有些事情只要留心观察总是能看出些端倪出来的,比如这支部队虽然装备的武器驳杂,什么都有,但那些西北出身的军官却是一色的精良制式装备,特别是那种窄长又略微弯曲的精钢佩刀,西北军中虽然在军官中很常见,但是能够普遍装备到士兵的只有两支部队,那就是刘法和李岘。这种东西赵隆的亲军部队虽然也装备了,但如此众多年青的军人却绝不会是赵隆的亲军。
刘法从大前年在陇右就开始组建新军,听说那支部队就主要是由良家少年组成,但是那支部队大部分的军官却都是李岘的学生或是亲军。象种师中这个级别的高级将领,军队里的变化和事情很少能瞒得住他们,因为西军中每组建一支部队,都会有不少中级军官想办法把自家的子弟安排进去当军官,这支部队当然也不例外,也有不少西军将领的子弟在里面当军官,只不过他们是先前进过李岘在兴州的那个所谓的道学宫里上过学的。
从种种迹象里,种师中推断出这座军寨因该是李岘布的什么局。
这种结论很容易就能得出,因为刘法已经老了,早就没了什么“雄心壮志”,从他在第一次东京被包围时装病就能看出来,这老家伙已经不求上进,只图能平平安安地混日子,保住自己在陇右的一亩三分地,绝不会主动插手关内之事。
现在种师中有点羡慕刘法,这才真是聪明人啊,看看自己兄弟俩和童贯、何灌、刘延庆等一众西军将领们的遭遇,那个看似粗鲁的刘法做法才是明哲保身,对于世事洞若观火。
68、康王
刘滔和张栓两人到了十一月初八才又回到静阳寨,种师中这才知道这两人是在入秋之后领着人马在金国地盘上去“打草谷”去了,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劫掠金国防御薄弱的城池,以及那些草原部落,征收保护费。
刘滔和张栓两人已经得到了李岘的命令,让他们暂时服从种师中的指挥,所以把自己所部的情况向种师中都做了报告。这让种师中在听了之后吓了跳,因为这两人从五月起居然在不到半年多的时间里在从相州到蔚州的太行山一带建起了十几座军寨,手下招募和聚集的部众超过了六万余人。
如果合在一起这简直就是一支大军了。
康王赵构很幸运,他本来是被派出京城去大名府与金国人求和的,却正好躲过了金军的第二次围城。
赵构是宋徽宗的第九个儿子,并不怎么受到重视,所以在第一次金军围城期间,被派到宗望的大营里作为人质。年仅二十岁的赵构在金营里不卑不亢,加之宗望并没有灭亡宋国之心,所以在跟着宗望回到幽州后,把他和作为宰相的张邦昌两人又被给放了回来。
这就给他赢得了很多声誉,于是在几位兄弟之中,他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排在了一众亲王中的第一位。这次金军再次南下,赵构又成了议和代表。
实际上在他这一行人马离开东京的时候,金军就已经渡过了黄河。
赵构并不知道或是装作还不知道这一情况,不过他选择的路线有些奇怪,他这一行从滑州的河津渡河,在听到宗望大军已经从魏县过河攻占了大名府后,不去大名寻找宗望谈判,却和尚书王云两人调转马头,朝着相州和磁州方向“和谈”去了。
康王之所以选择去磁州,是因为听说磁州知州宗泽手里有一支一万五千多人的部队。
宗泽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依然十分健壮,他是一位主战派的官员,一直在想办法扩充自己手里的军队。种师中的中军统领王从道在平定军战败后,一路收拢残兵逃到了磁州,结果却被宗泽以弃将逃跑的罪名投进了监狱(在另一个时空,王从道因兵败被宗泽所杀,而现在有消息说种师中仍然活着,宗泽也不好做的太过分,所以把王从道给关了起来)。王从道手上的一万多人马的军事指挥权自然就落到了宗泽的手里。
这支部队是种家军主力,正是因为在手里控制了这么一支精锐的西军,才在为以后宗泽赢得了抗金名将的声誉。
宗泽早已经打听到了赵构一行人的行踪,于是立刻派出一支几百人的骑兵,在中途把康王一行人“护送”到了磁州,其后他自己率磁州所属文武官员及城中父老出城十里相迓,把他们一行人送入早已经准备好的行馆进行安置。
宗泽这么做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虽然主战,但自己只是一介知州,一直苦于自己的号召力不足,根本无法招募到更多的军队,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到打王从道手上部队的主意。现在康王自己送上门来,自己不但要阻止赵构前往金营,而且还要利用康王的名声,组织出一支抗金大军出来。
在把赵构一行人安顿在提前布置好的行馆之后,宗泽即拦住随行的中书舍人耿延禧、观察使高世则两人,一定要求入见康王。
宋朝为了防止像五代时期后唐和后晋时亲王拥兵作乱,朝廷不断交替的情况出现,严禁亲王接触外臣,反正赵家的皇子皇孙基本上都和勋贵们一样,都被圈在东京像养猪一般供养着,决不允许轻易离京。
现在情况特殊,康王不得已出来与宗泽相见。
宗泽带领一大批官员上前参见,行礼刚毕,康王故作客气地说道:“本藩此次出使议和,道经磁州,明日即行,知州何必兴师动众?”
宗泽则答道:“宗望大军已经至东京城下,而宗翰的大军也过了泽州,大战已经爆发,殿下千金之躯,岂可再入虎口,以身犯险。宗某今日与城中百官及父老前来求见,就为的要挽留殿下,建立帅府,募兵勤王。如果殿下竖起义旗,远近百姓定会慕名积极响应,十日之内,即可募集十万之众。值此国难之际,殿下自当以国是为任,舍此尚欲何往耶?”
他这话说得看似请求,实则有逼迫的意思,但这种提议却正合赵构的心思,他也害怕现在跑到金营被关押起来,不然也不会装糊涂转道磁州北上。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要推脱一番的:“本藩受官家之命,前去金营与宗望议和,未得旨意,岂可擅自起兵,坏了祖宗家法。你等好生糊涂!”
议和副使,礼部尚书王云也十分恼怒宗泽破坏议和,立刻也指责宗泽说道:“宗知州,你现在聚众阻拦藩驾,破坏和议,莫不是想造反么?”
宗泽嘿嘿一笑:“王尚书一心求和,莫不是金人派来的奸细耶?你几次去金地议和,莫不是早就投降了金人,却不知你卖国求荣,大宋的百姓却容尔等不得!”
听宗泽这么一说,跟在宗泽身后的官员、军卒和百姓立刻鼓噪起来,不知谁先高声叫道:“王云乃是金虏奸细,把他杀了,为国除害!”
众人顿时七手八脚,把王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赵构见王云在地下惨呼哀号,心中不忍,于是找到宗泽,好言相劝,求他出面阻止众人出手。
“百姓激于忠愤,宗某也难以阻止,不过他们却不敢对殿下放肆!但是此地现在形势混乱,还请殿下暂时先避一避。”宗泽冷冷说着,就叫人抬来一顶大轿,眼看都是先准备好了的,硬请康王坐到里面,抬起来就走。他自己骑着马,缓缓随行,却不管被打的尚书王云和几个随从。
行馆中的百姓越聚越多,夹杂在群众的怒骂汉奸声中,是王云的哀呼和惨叫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不闻,可怜王云一介尚书,连同自己的几名随从,竟然就被宗泽策动愤怒的百姓活活给打死。
王云的下场在前,现在谁也不敢再劝康王动身了,赵构如愿滞留在磁州城内,一面派人向朝廷报告情况,一面通知北道的各处勤王兵马向磁州汇集。
腊月一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接到了官家的任命还是矫诏,赵构在大名府就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名知府汪伯彦为兵马元帅,宗泽为兵马副元帅。反正是他现在竖起了招兵大旗,建起了大元帅府,河北、山东等地滞留的宋军纷纷前往投靠,大元帅府一时兵强马壮。不过打出勤王旗号的赵构在收拢了数万大军后却没有去汴梁勤王,却转而去了山东东平府,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倒是带着“勤王大军”越走离京城越远了。
69、义军
种师中最终没有选择去大元帅府去和赵构会合,他对于那些夺走他部队的文官们戒心很深,另外在听了刘滔他们在太行山一带的发展情况,也觉得河北、河东两地有很多机会。现在原来在河北滞留的宋军都被赵构带去了山东,而金人也没有控制住这些地方,在金军没有返回之前,正处于一段权力的真空期,如果在这个时候凭借着自己的官职和名声登高一呼,响应者一定不少。
自进入腊月后,东京的朝廷实际上已经投降了,金人占据了开封城外城四壁城墙,但也惧怕在城内进行巷战,便传出话来,说是不信任当今官家说的话,要太上皇出城商谈投降的细节。官家赵桓害怕金人复立太上皇上位,于是便亲自前往金营请降,献上降表对金称臣。
其后金人开始索要大量的金银钱帛,牲畜粮草以及妇女,此时满朝文武早已没有了抵抗的意志,在开封城内大肆搜刮,极力满足金人的任何要求,官府酷吏,变得比强盗还要厉害,整个把开封城内洗劫了一遍。
到了此时,朝廷颁布诏令,要求各地放弃对金人的抵抗,大宋国朝廷了存亡,也只在金人的一念之间了。
由于靖康元年有闰十一月,天气自进入腊月后,开始渐渐变得暖和起来。随着气温回升,河北大部分地区自腊月十日深夜起,飞飞扬扬地下起大雪来,以后三天里雪是越下越大,降雪的范围,一直扩大到了整个黄河流域,整个华北平原,都覆盖在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由于气温并不是很低,许多地方积雪融化,道路更是变得泥泞不堪。但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重伤初愈的种师中却带着一支人马,马不停蹄地奔走在中山路各个州县,招抚各地的“义军”,任命首领,这让他手上的队伍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扩大起来。
自从宣和五年伐辽以来,河北、山东两地就民不聊生,局势就一直动荡不安,活不下去的流民就聚众抢劫,结寨而居。驻防河北一地的宋军一直无心准备边事,倒是一直也没闲着,东奔西走,在到处扑灭各地的民乱。
但是各地的乱民却是越剿越多,一直到现在也没平定下来。
这金军南下,各地的官员是跑的跑,降的降,整个河北一地,只剩下中山(定州)一城还在坚守,没人再理会这些乱民的事情,倒是让各地的“贼众”队伍越来越壮大。自金军南下,许多有头脑的山寨头领就打起了抗金保宋的旗帜,大家的身份顿时从“乱民”转变成了义军。
大部分的朝廷官员并不重视这些义军,只有原来驻真定的河北西路招抚使刘韐因为手底下缺人,令马扩在元氏、赞皇一带招抚义军。不过真定失守后,逃跑的刘韐被招回东京待罪,马扩的这支部队也失去了后援。
绝大多数义军首领本都是想找个官府来投靠,谁都不愿意一辈子占山为王,过强盗的日子,现在正是国难当头,大家谋取出身的好时机,所以招揽起来并不困难,还有不少人是在听说后自己找上门来投效的。
种师中本身的官职就比刘韐要高,而且种家自种世衡之后,累世将门,种家军长期在西北与西夏人作战,在大宋国内也是赫赫有名,现在种师中亲自出面,其号召力居然比在东平府的大元帅府更大。
仅仅一个多月,投入种师中麾下的义军就有三十八个山寨之多,加起来的总兵力人数居然超过了十多万人。
种师中没法许诺给这些投靠到自己名下的各路寨主粮草等补给,因为粮食供应刘滔和张栓两人的本军都很紧张,但却许给这些义军可以提供武器,因为刘滔和张栓两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能够搞来大量的装备。
这已经就足够了,本来各路义军首领投靠种师中只是为了图个出身和名声,现在居然还能得到武器,自然更是喜出望外。
对于义军的使用,种师中却与刘滔、张栓有严重的分歧,种师道希望把河北、河东各地的义军合并,重新整编训练,组成一支大军。而刘滔则坚持义军依然坚守在原来的山寨一带活动,以山寨为根据地,在金人的后方寻机作战。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种师中是想伺机出击,占领目前根本没有多少金兵守备的真定、中山等地,袭扰金军的后路,以牵制金军对汴梁的围攻。刘滔却坚持说目前义军根本没经历过训练,只能进行小规模的行动,而且还要尽量避免引起金人的注意,悄悄在敌后发展和壮大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允许各部队进行大规模的集结和作战行动。
另外就是静阳军会向每个山寨派出几名教官指导和帮助各路义军训练,却不干涉他们的指挥权,这种方案更容易让那些头领们接受,毕竟大多数义军头领都害怕官方找借口夺取他们的军事指挥权。
所以在会议上,绝大多数义军首领都站在刘滔和张栓这边。
刘滔是刘仲武的孙子,比种师中小了两辈,平日对种师中倒是很尊敬,但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却丝毫不肯让步,态度坚决,并一再声称自己只是奉令行事。
至于奉谁的令,这也是明摆着的,不是刘法就是李岘,反正不是他种师中。
种师中也无奈得很,问题他手下现在只有一千三百来人,静阳寨各支部队的指挥权一直牢牢控制在刘滔和张栓两人手中,没有这两人点头,种师中根本指挥不动。两人控制这支部队的骨干就是他们从西北带过来的一千五百多人的部队,现在基本上在静阳寨各个山寨里都当上了军官或是教官。
恼怒的种师中有时也会生出杀人夺军的念头,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其一这事根本就不容易做到,那些控制这支部队的中级军官都来自陇右,本身就是一个团体,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另外就是刘滔和张栓两人的身份他也无法轻动,就算是能杀了刘滔和张栓两人,自己恐怕也不能承受刘法、刘锡和李岘三人联手之后的怒火。
这两人明显是在利用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但是种师中何尝不是也在利用他们。
他也需要利用这支部队用战绩来洗刷自己全军在平定军战败的耻辱。
所以这场争执最终还是以种师中的妥协才结束。
各地的义军都存在着不少的缺点,最明显的是缺少正规训练,而且也不懂什么军事技术和战术,作战时基本上是一拥而上,不利时则四散而逃,至于配合、掩护、层次等根本没有这种概念,作战纪律和作战意志也就不用提了。
刘滔、张栓等与各路首领在一起商议了三天,研究了具体训练的办法,提出首先要做到“明号令、知约束、遵军纪、习战技,令行禁止,熟悉军阵武技”,要求各山寨暂时减少活动,进入一个整顿、训练和休养的时期。
70、大势
李岘是在接到朝廷下令各地停止抗金军事活动之后,才带着本部人马沿汉水经金州返回了兴元府。
目前大势已去,大宋朝廷被金人颠覆和控制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情。
杨可世留在了南阳、邓州,帮着王襄和高公纯两人招募和训练军队,李岘倒是给他留下了他本部的一万骑军和一万在河南新招募的新军。完颜希尹率领三万金军想要攻下有十二万人防守洛阳坚城听上去就是个笑话,洛阳又不是东京,现在被李岘整个弄成了一座军城,手下大都是二流杂牌部队的完颜希尹自然是在洛阳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翟进不愧是西军猛将,作战风格也与刘法一脉相承,这二货居然带着自己手下的七千秦凤骑军出城一通追杀,一口气把完颜希尹杀回到了汜水关。都被翟兴打出心理阴影来的完颜希尹哪里还敢再西犯,只得一面向宗翰救援,一面固守汜水关和荥阳一线。
现在正是伐宋和关键时期,宗翰正在忙着和宗望争功,自然也是抽不出兵力来支援希尹,只能暂时放弃对洛阳的进攻。现在除了河东的汾州、晋州一线仍然在不时与娄室所部发生交战之外,整个大宋国风平浪静,因为官家都亲自到金营奉表称臣,谁也不会去主动招惹金人。而金国这边实在是兵力不足,绝大多数军队都集中在汴梁附近,想要攻略京东、京西两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二月中旬,李岘就已经绕道汉水回到了兴州。
靖康国变的发展本身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李岘根本就不想改变这个结果,相反,这反倒是他一直在期盼和等待的一个机会。以目前他手上所控制的力量,如果不管陇右和陕西,倾全力去救援汴梁,未必不能做到挽狂澜于即倒,救赵家父子于水火。
但那样做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今混乱和战乱的局面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这符合他的计划。
一个穿越者指望用大恩来图报,能够感化皇家绝对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大恩即大仇,在家天下的时代,任何对皇家都威胁的人或事物都会被铲除。伴君如伴虎,中国古代的帝王们就没有一个是善良之辈,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和地位,他们的行事从来就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推断。大宋国的皇帝对官员“仁慈”只是一种假象,这是建立在士大夫阶层根本威胁不到皇室地位的基础上的,很明显的例子就是赵桓为了铲除宋徽宗的势力毫不犹豫地下令将所谓的“六贼”一一赐死,露出了赵宋官家隐藏已久的爪牙。
任何穿越者试图接近皇家,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帝王的施政都是幼稚而可笑的,因为这种行为基本上等同于自杀。穿越者先天具有的平等意识、知识储备和理念很明显要比世界上任何帝国高出都不止一筹,当你对社会的影响力超过帝王之日,基本上也就是被杀之时。
任何皇帝并不会因为你的才识和见识而对你倾心相待,他们才是这上世界上最需要被仰视和最危险的动物。他们可能会一时欣赏你的才干,但当你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会威胁皇家地位的时候,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铲除你。
在皇帝面前谈什么国家未来和民族大义纯粹就是扯蛋。
所以一直以来,李岘一直竭力避免着与皇帝和朝堂有任何的交集。
现在,他基本上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在西北经营和布局多年,基本人没有人能够再能控制和破坏他用自己的意志来达到改造这个社会的目的。
虽然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屈辱。
但那屈辱只是赵宋皇室的屈辱,又与他有多大关系?
至于赵家的几千名女人遭受金人的凌辱这种观念也只是大部分男人羡慕、忌妒、恨而衍生出来的一种情绪,赵家的公主怎么能够嫁给那些野蛮人?!
但是赵家的公主为什么不能嫁给那些野蛮人?大金国的王子恐怕就身份而言似乎和大宋的亲王是一个等级,公主配王子,本应该是一段传奇美妙的爱情故事。
如果还要找别的理由,那就是报应!
当赵光义强占小周后的时候,就应该具有赵家的女人也终究会有被别人侮辱的那一天的觉悟,这叫做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并不会因为你家是皇帝,就有什么改变。
因为中原的皇帝们坏事大都干得太多了,所以中原的皇家最终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情况也显得很正常。
所以,现在的李岘并不准备再理会东京那边的事情,埋头做一个合格的军阀,这是他在几年前就计划好了的。
当年的事情有很多,最重要的是移民的安置。
战争给西北带来了大量的流民,这倒是给一直缺乏人力的西北带来了活力,但这种事情如果不能妥当处置,所带来的就是社会动荡。
这种事情本应当交给官府来处置,但是李岘却一直插手和控制移民的安置和屯垦事宜。第一是他不相信大宋国官员的能力,第二是他要尽全力为自己争取民心。民心这东西看似很容易得到,但也很容易失去,老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谁能让他们吃上饭就会听谁的。
所以李岘就要化身为这片官府的最高领导者。
在这种乱世,大宋国的文官们还想以文御武本身就很可笑,如果谁再自不量力,李岘并不介意多杀几人。作为穿越者,他总显得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有时候把这个世界只是当成一场游戏,所以对于杀人这事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放在谁家三个女人一同怀孕总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也让李岘有些不爽,就是在一件事情上无法得到满足,他现在正是年青气盛,精力旺盛的时候,所以他虽然看起来满面春风,可是做起事来脾气却显得有些暴躁,让人感觉难以捉摸。
以农为本,种植和养殖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但是人类真正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却是在完成工业化之后,也就是说,科技进步和工业化生产的发展才是带动农业生产进步的根本动力。
李岘原本认为无法保住关中,但目前实际的情况要好的多。
在历史上,这个时期完颜娄室早已经率军进入了河中,可是现在,汾州以南、汾河以东的河东领土居然还一直都掌握在宋人手里。李岘成功解救太原的最大影响就是保存了姚古和王禀两支大军,另外就是折家军也没有遭受重大的损失。
虽然种师中所部依然不可避免地在河东覆灭,不过发生的时间却要晚得多,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金军对河东的进攻战略。
既然关中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危险,原来一直被李岘所忽视的泾阳和韩城两座铁厂的生产规模就要扩大,特别是韩城铁厂,因为它需要承担为关中生产和河东一带各军供应铁器的重任。所以到了十二月,李岘就带着兴州铁厂一部分技术骨干,就动身前往关中。
关中,是块很好的根据地,但是由于在唐代经历了过度的开发,造成水土大量流失,经济特别是农业生产严重衰退。也就是说,关中的粮食产量在大宋一朝一直严重不足,数十万西军的补给实际上一直依赖水蜀中所产的粮食,不建立完善的水利设施,这里的土地已经无法养活数百万的河东移民。
汾水以西的晋地有姚古和折彦质两支大军,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中折彦质在隆德军和平阳府失守后退到了黄河以南,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有姚古所部大军的存在,河东的军事指挥权并没有落到投降派所派的文官手里,所以折彦质干脆率部退到了平阳府汾河一线,与姚古一起联手自保。
金军攻破汴梁之后,天家赵桓被迫对金国称臣,并割让黄河以北的河北和河东四路给金国,聂昌和耿南仲两个投降派大臣曾经带着金国的使者在河北和河东办理交割。结果金国派出的接收人员在卫州被愤怒的军民所杀,耿南仲逃到了相州,其后又跑去了大名府投奔康王,总算是逃得了性命。而聂昌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行至绛州后,却被绛州厢军钤辖赵子清下令挖出了这位主和派大臣的双眼,其后乱刀分尸,晋地军民以铲除投降派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捍卫家园,决不投降金国的决心。
在后世居然还有人称主和派大臣聂昌为抗金英雄,这就殊为可笑,纵观聂昌这一辈子干的事,也没有一件是和抗金沾上边的。有人把聂昌一力推举李纲出任河北、河东两路招抚使一事来证明其是主战派大臣,其实这正是主和派大臣们把李纲排挤出朝堂所使用的手段,这聂昌也正是其中的操刀者。
所以聂昌被人剁了喂狗,也是死有余辜,谁让他还想带着金人来接收晋地呢。
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别人。
71、文官们
进入正月之后,关中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不过随下随化,到了二月中旬,地面上只剩下零星的残雪,已经透出了明显的春天气息。
现在天家突然就没了,西北一大帮文官和河东撤出来的官员们人心惶惶地聚集在京兆府,大家凑在一起研究对策,整日里长吁短叹,也商量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出来。陕西六路经略范致虚想带军南下,然后去投靠康王的大元帅府,一部分官员也觉得关中不保,想跟着他一起南逃,可是以张孝纯、王庶为首的西北官员却主张留守关中。
大家争论不休,官员们分作了两派,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是李岘一到京兆,即要求官员们各自返回任上,该干什么干什么,把会议给搅黄了。马上就要开春了,今年流民甚多,各地不仅要重视春耕,而且还要组织人手进行开荒。
李岘以西道军马都统制的名义,强行宣布接管包括京西、陕西和陇右的所有部队军事指挥权,范致虚一开始不同意,结果当晚他手上驻潼关和陕州陕西部队就发生了“哗变”,范致虚和一众属官吓得跑回了京兆府,李岘则趁着率部“弹压”的机会,顺手就控制了范致虚手上的部队。
很明显现在西军各路主帅们已经联起手来,准备甩开朝廷派过为辖制他们的文臣们而单干,李岘就是这些人推出来的代表。范致虚还认为年青跋扈的李岘是被刘法赵隆、姚古等老帅们给利用了,但一些在西北呆的久的官员却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件事就是李岘一手主导搞出来的。
李岘的态度很明白,大家想走可以,他保证派兵护送各位官员和家眷到襄阳,但是谁要是想带兵走,是门都没有。而要留在西北的官员,则立刻回到州县组织生产,安顿人心,各尽其职,只当东京那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甚至威胁一众官员,要走欢送,留下的就要尽心尽责,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是谁要捣乱,他不仅会杀人,甚至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国贼!”文官们啥时候受过这种胁迫,张克戬忍不住第一个跳起来直斥李岘。他被李岘在韩城监狱里关了将近一个月才放出来,现在负责河东移民的安置,对李岘是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
李岘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盯着张克戬:“老张,你不怕死不要紧,你信不信我把你全家都扔到青海以西去放羊?”
张孝纯一看情势不对,一边打着圆场,一边示意让王似、席贡和自己的长子张灏等人把张克戬拉了出去。
“刑不上大夫,哼哼,现在国难当头,带头投降金人的也都是一帮文臣,特么的,老子归起码还和金人打了几仗,杀过他们两万多人,试问到底谁是国贼?!别特娘滴都认为老子不会杀人!”李岘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然后扭头就走。
目前整个西北,除了折家还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外,西军里其他几位主将都与他一个鼻孔里出气,相互勾连,这些文官们手上没人,哪里还有底气跟他理论。
李岘离开后不久,又派人过来传话:“值此国难之时,大家自当克己奉公,自本月起,西北所有文官的薪俸减半!”
“他这是在撵人呐,恨不得咱们西北的官员们全都离开,省得给他碍手碍脚!”传令的武官刚离开,王庶不禁抚着额头,无奈地叹息道。
“此子狼视鹰顾,飞扬跋扈,早有不臣之心,我等自当一起上折子弹劾此国贼,誓要为天家铲除此獠!”被无视的范致虚涨红着脸大声咆哮道,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显露了出来。
“现在连天家都没有了,你向谁去上弹章?!给张邦昌么?”刚刚返回的席贡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大宋国的官场向来是文人们作主,大家相互制衡、相互监督和相互提防,朝堂之上的派系党争无非也是天家故意搞出来让文人们互相控制的东西。自从大宋建国之后,历来是以文御武,文臣统军,可是现在李岘则完全破坏了这些规矩,把文官集团完全排斥在了军事体系之外,这种情况是完全不能忍受的。
一大部份跟随范致虚的文官都在情绪激昂地声讨李岘,但是以张孝纯、王似为首的一部分人却故作沉默,甚至席贡和张深两人还在出口反讥:你们在这里放什么嘴炮,有本事当面去找李安国理论去?!
确实没有敢出头,文人是最没胆色的一群人,有些人虽然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想到李岘的骄横跋扈和威胁言语,这样做肯定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最终还是犹豫着退缩了。
春天马上要开始,李岘并不准备有大的行动,西夏人虽然又开始有些不安份,但他的心里却很笃定。金军不耐炎热,而且后方的幽、云、河北、河东等地被各处义这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差不多到四月就得撤军,再次行动怎么也要等到八月份,期间这段时间足够他来应付西夏人了。
李岘没空跟这些文人们在京兆府磨牙,在这里只呆了五天就赶去了韩城。
这里本有两处铁工坊,龙门铁监和他当年与姚古、刘延庆两人合开的韩城冶铁坊,由于一直担心靖康年间无法守住关中,韩城铁厂的规模并不大,每年生产的钢铁只有两百多吨,即便如此,这座铁厂每年也能给三家各带来上万贯的收益。
另一世界上由于在宣和五年对辽战争中失败,刘延庆被贬南方,其后在靖康年被重新起用,结果和长子刘光国两人战死在汴梁城下。两这个世界,由于避免了与北辽之间的战争,刘延庆一直在手里掌握着将近一半的鄜延军,另外还有一些掌握在刘光世手里守着他怀德军他的老巢。
刘光世在宣和七年在与西夏人的交战中表现不错,最终守住了横山几处关键的边寨,另外在靖康元年救援太原作战中沾了李岘的光,一跃成为曾战胜过金军的“名将”。不过,刘光世可能是因为对李岘令他屯驻绥德军防守西夏的决定不满,加之范致虚以环庆经略的职位相诱,于是带着本部人马擅离西北,到陕州与范致虚等人会合。
到了潼关刘光世才发现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加之此时李岘在洛阳,刘光世还真怕李岘找借口收拾他,于是带着本部人马经商州,绕道邓州,其后一路向东,到山东去找从河间一路撤到青州的刘延庆去了。
康王赵构南逃到东平府之后,刘延庆也带着本部人马投到了大元帅府帐下,他本就是河北东路宣抚使,手上有五万人马,顿时就成了康王最为倚重的一支军事力量,其后刘光世就带着一万多人前来,现在刘家父子在大元帅府可谓炙手可热,都成了康王的亲信。
刘延庆的这场政治投机可谓相当成功。
煤矿、铁矿和铁厂是非常需要人手的,李岘一口气在河东的移民中招募了数万青壮,如果算上家属,仅这一项他就在韩城安置了三十多万的河东移民。
为了保证粮食供应,李岘发布命令,禁止私人进行粮食交易,所有的粮食都要由军方负责配给和转运。后世很常用的食物配给制是他掌握民众的第一步,只要掌控了生活物资的分配权,民众想不听话都很难。
因为没有户藉,你即使有钱在西北也无法获得食物,想要获得粮食,就得服从命令。
古代对民众的管理基本上是很松散的,通过生活必需品的合理分配也是掌控民众的一种方式,至少让他们在心里会觉得官府很可靠。
严格的管理肯定会大幅提高民众对于官府的依赖程度,当然,这是以牺牲普通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为代价的。
72、投效
张灏赶到韩城的时候,李岘正在与工匠们一起在崌水河一处峡谷外规划着拦河大坝和新铁厂的建设。看到张灏来了,只是稍微示意了一下,又继续与工匠们商议起了铁厂的选址和规模。
张灏就站在一旁听着,从李岘和匠人们的口里说出许多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词汇,让他觉得很新鲜。只不过在看到李岘比划出来的工厂区地盘时还是有些疑惑,他这是准备建工坊还是在准备筑城?
他是进士出身,曾当过大名府的转运司曹,因为父亲张孝纯被困太原,就调到了西北任陕西路转运副使,也是做了不少年官了,也没听说过哪里的铁坊能像一座城镇一般。磁州和相州的铁坊不少,他也曾去参观过,磁州铁监有十六座炼铁炉,那里的铁坊是整个大宋最大的了,如同村庄一般,他从没听说哪个铁坊有城镇般大小,这也有些太夸张了吧。
张灏当然听说过兴州铁厂,也知道李家的铁工坊是大宋最大的铁坊,在他的想象中兴州铁厂也就和磁州的铁工坊差不多。
没有亲眼见过兴州铁厂的人是不会相信那种如同传说中一般的奇迹的。
李岘现在只是在照搬兴州铁厂的规划而已。
“你们说的三千吨是什么意思?”张灏突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年要产铁六百万斤。”李岘稍微想了想这才回答,把公制单位换算成市制单位总归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像钢铁这种在后世以吨来作计量单位的东西。
“六……六百万斤?”张灏张大着嘴,看起来很像是个白痴,这让李岘很是鄙夷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把现在规划中的产量再乘上两千倍,后世的龙门钢铁集团每年六百万吨的钢铁产量在国内钢铁厂排名中才勉强刚进入到了前一百位。
“怎么,三千吨很多么?”李岘问道。
“当然。”张灏咽了一口唾沫,“这可是大宋国每年将近一半的产铁量,你在兴州的铁厂每产的出产也有这么多么?”
“哦,兴州的铁厂建得比较早,现在每年的出产不到九百万斤,比这规模要大一些。”李岘说道,“有时间你可以去兴州参观一下。”
“这个自然。”张灏有些兴奋地说道。
“你到这里来有啥事情?”李岘蹲在河边洗着手,一边向张灏问道。
“范致虚走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陕西一小半的官员。”张灏说道,“有几个州县都没了主官,父亲让我问问你有什么安排?”
“任命平定军的官员不应该是宣抚使司的事么,问我干什么?”李岘说道。
张灏楞了一下,张孝纯这是在向李岘示好,却没想到李岘根本不想插手地方上官员的任命。实际上也不是不想,而是他手里的文官本身就不够用,刚毕业的学生们则主要用来安排在军队里,实在也是抽不出人手来,所以就干脆故作高姿态,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插手官员的任命和吏治的意思。
张灏犹豫了一下,想起临来时父亲的嘱咐,只得苦笑着躬身说道:“李都帅当初在太原救我父亲和一家于水火,对我张家有大恩,自当结草衔环以报,父亲命我到李帅属下任职,灏原一生供君驱使。”
李岘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张灏:“张宣抚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你是河东西路转运使,转做我的属下恐怕不妥吧?”
张灏向李岘拱手道:“某现在已经自认是李氏家臣,说实话我父亲他不看好赵宋官家的前途,所以就命我来投靠您。他这是在赌张家的前程,燕雀衔尾,未必不能鹏程万里。”
李岘停下手上的动作,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此你父亲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家父老迈,李帅未必肯收留,属下现在正值壮年,可供驱使的时日还要长久些。”张灏说道,“现在正是主公用人之际,再犹豫只怕就错过了机会。”
李岘眯着眼睛看着张灏说道:“文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确实非同凡响,不过,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既然不怕受牵连,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关于河东移民的安置事宜就交给你去做了,我会派一些人经验的人过来帮你。”
张灏大惊道:“这可是好几百万人呐,搞不好可是会惹出大麻烦出来的,李帅何不把它交给地方,等惹出事来再来收场岂不更容易?”
李岘笑了笑,这厮不愧在官场混迹多年,果然是很会推脱责任,于是便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如果把关中的旱田一半改造成水田,粮食出产就能增加一倍,多养活这几百万人并没有多大问题。”
“如何能让这么多旱田变成水浇地?”
“无非是筑坝修堤,多建些蓄水设施,另外还有抽水机等设备,到时自然会有人给你仔细说明这其中的关节,你的事情主要是组织人力,另外就是协调官府之间的关系。”李岘说道,“只需记得须要每个人都能吃上饭,不让大家挨饿就好。”
现在官家突然没有了,人心浮动,刘法和赵隆两人正在分别巡视陇陕边地,以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省得各地的驻军和官员都象墙没头的苍蝇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随着东京汴梁被金军彻底控制,宗瀚开始抽调大军返回河东,以安定自己的后方,河中府、平阳府和汾州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军事压力,李岘打算在春耕前让姚古和折彦质两人撤回黄河以西,先彻底放弃河东地区。
不过在姚古他们撤退之前,李岘令赵澈率五千骑军运送大批的武器和防具到了河东,经平阳府、隆德府到河北,前往太行山区与刘滔、张栓所部会合,协同两人一起加强对河北义军的训练和整合。
其实只有民生安定,军队的战斗力才能有保证。
中国古代的很多强大的军阀之所以最终会失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忽视民生,也不重视根据地的建设。现在整个西北加上汉中和洛阳、南阳地方的军队,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四十万,并非没有与宗翰在河东一较高下的能力,但是李岘还是选择了先进行战略收缩,除了洛阳,其他地方尽量避免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陕西、陇右并不是金国人的战略重点,他们的目光盯在如何控制中原和更为富裕的江南方面,他们对陕西的态度是完颜娄室手上的三万偏师能把陕西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就暂且搁置,等以后再说。
影响西北安定的最大因素却是西夏。
金国人在二次伐宋之前,先出兵把西夏人趁着辽国灭亡之际占有的云内、东胜、丰州、武州等黄河以东、以北所谓的“八馆之地”给驱逐了出去。这些地盘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可以说是另一个河套,西夏人得之欣喜若狂,可以说是非常重视。金人现在出尔反尔,又把先前金夏联手时的承诺给西夏的好处收了回去,虽然答应西夏以横山和陇右、青唐之地作为补偿,但那些地盘现在还牢牢掌控在宋人手里,所谓的“金夏联盟”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西夏人惹不起金国,却想趁着宋国虚弱和混乱的时机从宋人的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不成想西北的宋军不去对付金军,不去积极救援京师,却一直对西夏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西夏方面发动的几次进攻,都被早有准备的宋军击败。而且没有了朝廷的牵制,西北宋军现在反倒是主动相互配合支援,变得更加难以对付。这让本来准备占便宜的西夏国皇帝李乾顺和国相李祐昌感到十分郁闷。
更主要的是河西的甘、肃、瓜、沙西州还不断遭受到来自回纥和鞑靼部落的袭击,在去年秋天居然连西凉府都受到了劫掠,李察哥的右厢军主力一直被牵制在河西,根本没办法抽出兵力来南下进攻宋国的陇右和青唐之地。
西夏本身就三十多万兵力,现在将近一半被牵制在河西,再加上面对据城而守的宋军,双方的兵力又差不多,根本就占不到上风,甚至在靖夏城和丰州还吃了两回大败仗。
夏王李乾顺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暂时打消了南下攻宋的念头,准备等待金军进入陕西之后再开始行动。
1、 寒冬
再说东京城里,宰相何栗和孙傅两人轻信郭京这个骗子整出来的“六甲神兵”,结果一口气丢掉了南薰门和新郑门,完颜挞懒和完颜阇母两员大将趁势猛攻,这汴梁外城的东、南两处城墙也随即丢掉了。
而这一事件的罪魁祸首郭京却趁乱走脱,不知所踪,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宗望和宗弼兄弟自是也不甘示弱,在第二天也攻下了汴梁外城的西壁和北壁。整个东京外城失守,金军上了城墙,将整座开封城内近百万的军民团团围困,到了现在,汴梁城的陷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由于汴梁城内军民众多,宗翰和宗望勒令部下严守城墙,不得进城。也有一些金军忍不住违令下城劫掠,结果遭受汴梁城内军民自发的痛击。鉴于在巷战中损失严重,而且金军本就兵力不足,金军在占领外城墙后,也不敢轻易攻入城中,汴梁的战事又重新陷入到了僵持当中。
在得到外城四壁失守的确切消息后,年青的官家赵桓浑身战栗,再也禁受不住国破家亡的重负,也不顾皇帝的尊严,居然坐在龙椅上嚎啕大哭起来。他越想越觉得冤枉,又后悔自己的轻率。太上皇在国难当头上把官家的大帽子朝他的头上扔来,自己现在搞不好要顶着个亡国之君的名号,替父亲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他初登九五,也想是有一番作为,不甘接受命运的摆弄。可是自己在当太子时,父皇对他防范甚严,搞得他身边连几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在登基后,又听信一些人的谗言,当然也是为了防范太上皇复辟,诛杀了几个前朝的重臣,甚至连一直都在支持他的梁师成都没能幸免,现在想来,这事做的十分轻率。
另外就是种师道在临死前上书自己放弃东京,由西京退守关中,可在一帮文臣的阻拦下,自己犹犹豫豫,再想“西狩”时,已经失去了机会。
赵桓哭了多时,内侍总管邵成章这才上前劝慰道:“如今军情危急,还请官家振作起来,召宰相和枢使、朝臣、宗亲、勋戚等进宫商议才好。”
官家闻言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传诣内侍,召宰辅等人进皇宫商议守城之事。
宰相何栗、中书侍郎陈过庭、尚书左丞冯澥、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一众文武大臣进入冰冷的皇仪殿内,何栗率众人匍匐在地,以头触地,在口中请罪道:“臣等不能坚守城池,愧对官家信任,还请陛下赐吾等一死!”
官家闻言摇了摇头,你们真要是感到惭愧,有与国同休的决心,干脆自己在家里自尽不就行了,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但也只能好言劝慰道:“如今之势,其罪在朕,卿等自不必引咎而处。如今外城已失,众卿有何良策?”
见众人不言语,刘韐上前一步说道:“外城虽破,但金军兵力有限,不敢真的就攻入城来。而且现在还有内城和宫城可恃。若能鼓率城中军民,齐心合力,死守街巷,金人未必可攻到这内城里来。”刘韐因为是童贯的亲信,本已经被勒令致仕,在家休养,只是到了危急关头,官家这才又想起在西军中呆过不少年头的他来,这才又重新起用,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现在负责宫城的守卫事宜。
这时冯澥出来反驳道:“现在城内军卒所剩无几,战则必败,无非是令城内生灵涂炭而已,又何必如此!”
孙傅本是官家的老师,但因为轻信郭京那骗子的逛言,弄丢了外城四壁,此时羞愧万分,却也不敢再乱发表议论。
官家见此略微摇了摇头,这才缓缓说道:“朕亦不忍见城中百姓罹遭兵祸,如今之计,城外勤王之师不见踪影,唯有求和一途,尚可保全民生。”
张步夜见天家已经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勇气,忍不住劝道:“陛下,勤王之师正往京师汇聚,而且据闻河北、河东义勇也在不断袭击金人粮道,若是再坚持一段时日,事情未尝不能出现转机。”
官家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容转圜的语气说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言,现在商议的是派谁出城去与金人议和!”
……
宗翰和宗望、宗磐、宗弼等人见强攻不成,即使是攻下汴梁,也会损失巨大,与是商议了一番,定下了打和并举的方案,摆出一副要强行攻城的架式,从而迫使宋廷失去抵抗的决心,自动出城求和。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女真贵族虽然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却深谙用兵之道,知道用这种方式来一点一点地消磨掉汴梁城内宋人的斗志。
第二天,金国使者萧庆和副使答懒带着二百多人的护卫大摇大摆地直接入城,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朝廷派王宗濋率领一千名宫骑禁卫担负沿途保护。
金使抵达内城,大宋官家亲自在城门外迎接,以金国的属臣自居。
官家自降身份迎接金使的场面,让在场的许多人松了口气,似乎官家越显得卑微,越能化干戈为玉帛,给城里的军民带来期盼的和平。
那萧庆和达懒在表面上虽然客气,但真到了谈判的时候,却是咄咄逼人,一步也不肯退让,不仅索要大量的金银财帛、粮草、骡马牛羊等物资,甚至还提出要求宋廷提供数千名妇人以供军中。
对于这些条件,官家都一一答应了下来,唯有对金国方面提出坚持要太上皇出城,到金营中作人质的要求让他十分为难。
一方面是官家存了人子之心,另一方面是担心如果太上皇到了金营里,金国方面又扶立太上皇复辟。如此患得患失,斟酌了半天,官家还是决定先派出自己的兄弟齐王赵栩和宰相何栗先到金营里探听一下风声。
在进行了一番虚张声势的恐吓之后,宋国的君臣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再也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心意,到了最后,宗翰提出,可以不要太上皇到金营中充作人质,但却要官家亲自到金营中来递交降表,以显示宋国方面的臣意。
在经过一番挣扎,却禁不住一帮大臣们苦苦相求,这家赵桓总算是还有些担待,最终鼓起勇气,表示自己可以以身犯险,亲自到金营中去递交降表。
闰十一月三十日,官家下诏由太子监国,自己则辞别朱皇后,带着何栗、陈过庭、李若水等大臣,一行三百余人,打着天子的仪仗,出了宣德门,亲自前往金营中出降。
金人对于赵宋君臣一行的接待还算是合乎礼节,赵桓以臣子之礼拜见了宗翰和宗望这两位金国元帅,其后又拜见了宗磐、宗弼等一众金国宗亲。宗翰令宋国君臣在营内留住一宿,十二月初一,经过一番刁难后,这才接受了赵宋官家亲自书写的一份降表。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初二,在金军大营,举行了盛大的宋国国君奉献降表仪式。赵宋官家在一副象征着金国大都位置的香案前,三跪九叩,表示宋国君臣将愿作为大金国的藩属之臣,永不背叛。
献降仪式之后,金国几位元帅又在大营中设宴招待宋国君臣一行,也许是看在即将到手的一大片领土和钱财、女子的面子上,对于赵宋官家显得格外客气,还一定要赵桓坐在主位,让人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在酒宴结束后,金人倒是没再难为宋国君臣,直接放还他们回到了汴梁。
不过,接下来为了满足金人索要的一千万两黄金和两千万两白银,可是愁坏了已经投降的大宋官家,在官家的旨意下,开封府简直是刮地三尺,将东京城里的骡马牛羊搜罗一空。为了凑够金人索要的一千五百名少女,开封府挨家索人,甚至官家把自己的宫女和得不到喜欢的嫔妃都贡献了出来,以满足金人的欲求。
2、出逃(一)
卑微并不能换来真正的安全,到了正月中旬,官家赵桓又被一班文臣们威胁着去金营乞和,不料却被扣留在了金营之中,整个大宋国实际上就已经没有皇帝了。
自从进入靖康二年正月,大宋官家发布的任何命令实际上在大宋国内就不怎么管用了。东京城池被攻破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天下。现在的满朝文武勋戚,只想能保住自家的性命,谁还去管那陷在金营里的官家死活。
自从官家赵桓在十二月入金营请降之后,金人对汴梁城的封锁就松懈了许多,已经允许苟延残喘的大宋国朝廷与外界互通消息。赵桓在从金营返回皇宫之后,当日就派出二十余名大臣,拿着诏书,随同金国使者,分往河北、河东各地州府办理交割手续。
金国兵力不足,河北、河东大部分州县都还在宋国军民手上,但是天家的诏书到了,各地官员和军民大多拒不奉诏,这让一直支持保留赵宋皇室的宗望很是尴尬。由于这番原因,金人对赵宋官家更是看得轻了,一直与宗望作对的宗磐等人一直坚持废除宋国皇室,另外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现在他们又争取到了宗翰和希尹等人的支持,宗望兄弟在与太宗一脉的子弟争夺中处于下风。
这事最终报到上京,吴乞买当然是偏向自己的儿子,下旨将太上皇和当今官家废为庶人,准立前任太宰张邦昌为大楚国皇帝。
此时官家赵桓已经被扣留在金营里,东京里的文官们开始倒是不断向金人要求放还官家,金人只是不理不睬。太学生徐揆,便亲自到金营门外上书,要迎接官家回归。但他这个风头出的不是时候,宗翰命人在营门外将徐揆杀了,并把尸首挂在大门上示众。
原来金人屡次南犯,要收买读书人心,向来不侵犯文庙,不轻易伤害文生。现今宗翰命人一刀便将徐揆杀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出头冒险到金营提出迎回赵官家,宗翰终于也算是耳根清静,不用再听那帮无用文人的咶噪了。
二月初六,终于传出金人欲废除宋室,并索要太上皇和一众皇室成员、嫔妃、宫女到金营的消息。果然到了下午,宗望欲先将宗室成员一网打尽,派翰林承旨吴拜、吏都尚书莫俦和京城巡检范琼等人带着一百多名金兵入城,直入大内,来见太上皇,逼迫赵家宗室成员和女眷全部移入金营。
这吴、莫两人,向为朝臣,与皇帝常常见面,还有些拉不下脸面。只有这主管治安的范琼是开封府巡检出身,原来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此时为虎作伥,却是毫不顾忌。这范琼带着兵卒入宫逼迫,再加上一班大臣不住苦苦哀求,加之皇宫里不时出现的骚乱,太上皇赵佶被逼无奈,只得答应在三日内带着宗室和家眷出城。
傍晚时分,禁军殿前马步指挥使吴革的宅邸,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站在门外,声称自己是吴太尉在西军时的朋友,现在落难之时前来相投。
吴家虽然是东京的勋贵,但吴革确实在西北的泾原军中任职多年,而且吴太尉很看重军中情谊,吴家的看门人也不敢怠慢,在询问了几句确定来人是西北人之后,立刻就叫来了府中的管家。
吴府的管家吴亮是吴家的亲族,也是当年吴革在泾原军经略招抚使司任职时的亲军队长,去年跟着吴革在辽州与宗翰军作战,右腿坠马受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利落,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但这厮可是个狠人,在吴府里除了太尉,可没几个人敢招惹他。
“俺叫赵伍,与你家太尉在泾原军中可算是同僚,真不骗你们,那个……你给你家太尉传个话,就说是泾帅的亲军统领赵伍……直娘贼,你家太尉当年在渭州的帅府里看到洒家还得唤某一声老哥……”赵伍张口是满嘴的陕西味,看样子不象是冒充的,不过,看门的哪里见过自家老爷的前同事有混得这么惨的,死活拦着这叫花子不让进门。
吴亮快步走了过去,等看清了那叫花子的容貌后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立刻双手抱拳:“原来是赵将军……”
那叫花子一步跳进了院子里:“特么的,你搞什么,也不怕被别人瞧见,赶快把门关上!”
吴革由于是开国勋贵之后,此时手里掌握了一半禁军,此时整个京城只剩下不到八千的禁军,名义上算是保护皇宫,可是下午范琼带着一百多金军直奔大内,却无一人敢拦阻。他回到家里后,兀自在生闷气,一边想策划带着太子出逃,一边想着怎么除掉范琼这贼人。但他和刘韐两人想着策划太子出逃一事却被留守的太子太傅孙傅所阻,说是怕惹怒金人,会对官家和太上皇不利。
在孙傅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吴革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中,想去打张叔夜商量些办法出来。他现在是忧心如焚,却只能故作镇静。
这时,他听到吴亮在门外禀报,说是泾原军第二将将主赵武找上门来,顿时就跳了起来,来不急穿靴子,光着脚就把赵武迎进了自己的书房。
“赵兄,是泾帅派你们过来的么?”被巨大的惊喜刺激得有些失态的吴革在赵武进到房间里之后就迫不急待地开口问道,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不妥,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有大军到汴梁来进行救援的。
赵武摇了摇头:“是熙河的小李相公安排我过来的,主要是跟你比较熟悉。不过,这几天城外还真的会有援军过来。”
“你带了多少人进城?”吴革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于是开口问道。
“总共有五百人,不过金人对入城的人员盘查得还是比较严,这几天时间里陆续混进来有三百多人,现在都分散在城内,怕引起金人的警觉,现在城里投靠金人的奸贼实在是太多了些。”赵武说道,“本来大家还是准备过几天再动手的,但现在金人可能会把所有的宗室都迁到金营之中,再晚恐怕就来不急了。”
“你们的计划是怎样的?”
“现在的情况是官家陷在金营里,肯定是救不出来了,重点是皇后和太子,另外还有宗室子弟和家眷,大臣和勋贵们愿意跑的都可以跑,但是得等到先救出太上皇和太子之后再通知他们。大家一起闯出城外四处乱跑,金人也不好追捕。”赵武说道,“杨可世所部现在潜到了新郑,会在得到消息后赶过来突袭南面的金营,我们就在那时趁乱出城。翟进则带着人在城西南接应,另外高世宣和姚炳两人带着骑兵会连夜从新乡过河,从西城方向朝廷接应。”
吴革长舒了一口气:“我在城中借着赈粮的时机也招募了两万多义勇,另外和刘韐两人手上加起来还有三千禁军,正好今夜轮到我负责皇城的守卫。另外我再联系一下张嵇仲,他手上还有一些城防军卒,大家一起趁乱突出城外。”
“不要告诉的人太多,这里还有一份小李相公的口信,说是要联系一下禁军中的曹晃,另外我们这三百多号人没带武器进城,等你联系好曹家,另外得把武器都准备好,咱们在夜里子时就开始动手,入宫抢人!”赵武说道,“出城时再派人通知其他人一起逃跑。”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一下具体的计划,吴革连晚饭都没吃,一面派人给曹晃送信,又匆匆带着赵武到了张叔夜的家里,与他商量一起外逃的事宜。
3、 出逃(二)
现在满朝上下没几个可以信赖的人,这张叔夜和负责皇城守卫的刘韐两人倒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忠臣之一。
每到了晚上,汴梁城里已经混乱得不行,街上的青皮混混趁乱四处打劫,东京城的里大户和勋贵们则联手自保,城内的私兵不少,可就是没有多少为大宋朝廷效劳的。
金水门外的一处吴家私宅,赵武带来的三百多人趁着夜色聚集到了这里。有吴亮拿了吴革的令牌,这几百人行事基本上非常顺利。只有侍卫亲军才能装备的精良武器和铠甲,另外还有百十副精钢打造的神臂驽。
这些人聚集在宅院里,一直在为送人出长安做着准备,李岘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是尽可能把太子营救出去。
曹晃在接到消息后,也匆匆赶到了这里,同来的还有他的叔父,担任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的曹评。吴革和赵武两人把李岘的营救计划原原本本对两人说了一遍,曹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说道:“好,我们负责联系宫里和一些勋贵,今晚大家一起突围,能跑多少就跑多少,反正大伙儿呆在东京城里也都是在等死。”
这汴梁城外是一马平川,北面有黄河阻拦,逃出城外的人员只有三个方向可以逃跑。而李岘却把救援的重点放在了金人防备松懈的北城方向。
曹评联系到国舅朱孝章,两人一起匆匆进了皇宫里进行联络,和吴革一起不断地把皇宫里面的消息传了出来。皇宫里面也正在做着准备,吴革、刘韐、曹家、高家和张叔夜已经聚集了三万多人,这些人已经作了分工,张叔夜保着太上皇从新郑门往城外突围,而吴革则领着部分宗室和勋贵家族成员从固子门向城外突围,而赵武手上三百多西军精锐和曹晃、吴亮带领的五百名侍卫亲军、家将则保护着太子赵谌和两位皇后一起沿金水河走水路,从西北水门潜出城外。这一路人马人数最少,但装备却是最为精良。
曹家和吴革在东京的人脉此时还是显示出作用来,虽然办大事不怎么样,但是有些细微的地方考虑的要比外人精细得多。在太上皇和皇后、太子等开始行动后,张叔夜和吴革的留下的家丁这才开始去挨家通知留在城内的官员和勋贵,而且还有人专门在城里四处造谣放火,到处叫喊金军开始屠城,这些人家里都有几十数百个家兵,到时候把动静搞得越大来,整个东京城搞得越乱越好。
原本汴梁城内的官僚和勋贵们以为把官家抛出去就能达成和议,却没有想到金人索要愈甚,根本不给大家留下活路,也早就动开了出逃的心思。这些在城内这些原本被金人消磨光斗志的勋贵和官员们,此时也爆发出惊人的行动能力来,大家都想活命,现在听说城外有援军接应,大家看到了一些生机,所以也就都开始准备拼起命来。
当然不是找金人拼命,而是想着怎么拼命逃跑。
曹晃在中间串联着,曹府在东京勋贵圈里的人脉,在这种时候显示出了巨大的作用,以曹家家主的名义传讯出去,很快内城里的各家勋贵也都把家人和护院都调动了起来。这在整个突围过程中,是一股巨大的能量,足以给金人造成巨大的麻烦。
到了半夜,整个东京城突然乱了起来。黑暗之中,皇宫的西门悄然打开,先是跑出来几队禁军开始清街,之后陆续出来了十几辆马车和骡车,还有许多皇子和嫔妃背着包袱步行,经过金人的搜刮,皇宫里居然连马车也凑不出多少辆出来。虽然都已经用棉布包裹了车轮和马蹄,但好几千人的行动弄出来的动静了绝对不算小。
可这一会儿,也没有人再顾忌什么,只想着怎么能快点突出城去。
张叔夜骑着马带着几千人在前面开道,出了旧郑门不远就碰上了范琼派出的一队巡夜军兵。为首的军官是范琼的亲信,还想阻拦,却被张仲雍一箭射翻在地,张叔夜在手里举着腰刀大喝一声:“某是张叔夜,太上皇出行,谁敢阻拦?!”
那些军卒见到是四壁提举张叔夜,顿时一哄而散,甚至还有一部分加入到他的队伍里。
金军自赵桓出城献上降表,又遣散了绝大部分城内守军之后,由于宋人不再反抗,所以在城墙上保留的守军并不多,每座城门上只保留了二百多守军。此时张叔夜和吴革带着数万人一齐进攻西壁的四座城门。由于已经准备了数个时辰,两人在城门附近都布置了内应,很快就把新郑门、西水门和固子门三座城门。
此时城门大开,数万人分作几道洪流滚滚涌出了汴梁的西城和北城。
西水门一带血肉横飞,惨呼声不绝于耳,梁建带着几个兄弟躲在一边,看着卓朗在和一个手里拎着根狼牙棒的家伙在硬拼,这个脑袋里满是肌肉的家伙只要打起来就会把师父教给他们的小巧功夫忘到了脑后。这种时候才会发现贡热这家伙其实非常阴险,在手里端着把神臂弩,躲在暗处不时阴死一个在前面拼命的金兵。
这里面实际上还是吴太尉家里的那个管家功夫最厉害,这厮在黑夜里如同鬼魅一般,身影飘忽不定,手里一柄长刀使得出神入化,几乎一刀下去,就会有一个金人倒下。一大群人就这么混乱着冲出了水门,还不时有人掉进散发着臭味的河水中,前面一大群身穿甲衣的金军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
梁建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正准备冲向那军金军的卓朗立刻停下脚步,飞快地躲到了一堆土障边上。也许是被炸过两次,这家伙现在是见了火药就跑,非常害怕。
只见梁建和几个手下一人在手里拿着颗铁疙瘩,用在手里一直拿着的火绳点着了药捻,然后几人一齐把手里闪烁着火星的铁球朝着冲上来的金军甲兵人群就扔了过去。
“这是什么?能砸死人?”跟在梁建他们身后一起跳跑的曹晃问道。
“轰!轰轰……”还没等梁建回答,扔到前面的铁霹雳就纷纷炸开出一团团的火球,在黑夜里显得分外耀眼。结队冲过来的金军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和惨叫,从来没见过火药的女真人被吓傻了,许多人认为是惹怒了天神,纷纷掉头就跑。
“杀!”吴亮是见识过火药的,却没想到突袭的效果是这么好,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带头就掩杀了过去。
老将刘韐则和赵武一起,带着部分护卫,保护着里面挤满了皇亲国戚的几辆马车一言不发地紧跟在前面冲杀的队伍后面,朝着汴梁城东北突围。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宗室和勋贵家人,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人。
宗翰得到宋人从汴梁四处逃窜的消息后暴跳如雷,立即下令手下大将宗磐、绳果、胡沙虎和蒲察等人领兵拦截和追击,但是他的命令刚刚发出,随即就接到报告,南大营和西大营就都遭到了宋国骑军的攻击。
此时夜黑风高,整个东京城内外一片混乱,大部分金军将领害怕在晚上出动遭到埋伏,都在紧守营盘,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
宗翰手上的兵力不足,希尹带着三万多人在守着郑州、荥阳和汜水关,娄室和银术可统帅三万人马在河东迟迟没有进展,宗翰见到汴梁已经被完全控制之后,又抽调了两万多人由宗固、挞懒统领,增援河东,此时他手上还只剩下四万多人,要防守整个汴京西、南两面,自然是到处漏风。
4、出逃(三)
杨可世和翟进两人手上的骑兵不足两万,但在发动夜袭后,也足以压制得金军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负责汴梁东北两个方向的宗望却按兵不动,在看他们的笑话。汴梁城内如此大乱,宗望早就得到了消息,他痛恨宗磐等人处处与他作对,干脆来个按兵不动。反正宋国的皇帝在他手上,宋国的太上皇本来也是归宗翰押解北上,现在跑了正好让宗翰和宗磐等人大失颜面。
随后,汴梁城内又一波更大的混乱又被搅动了起来,这是闻讯而动的官僚和勋贵们,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涌出汴京四壁城门,后来大家发现宗望负责的东、北两面不好走,又开始掉头从大开的南薰门和新郑门涌了出来。
动乱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此时已经有超过三十多万人逃出了汴京,宗翰的骑兵这才把人流阻断,一面把出城的人潮驱赶回到城内,一面派骑兵开始追捕出逃人的人员。其实,谁都知道,事情一旦发生,基本上就都会有漏网之鱼,之前大家商量出来的要把赵宋皇室一网打尽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
宗翰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父亲完颜撒改自与太祖阿骨打是堂兄弟,自女真人起兵抗辽起就一直是国相,父子两代继任大金国的国论勃极烈,俨然成为了女真勋贵一脉的主心骨。金国的政治体系,还保留着许多游牧民族的习惯,皇权并不像中原一样集中皇帝的手里并威不可犯,而是受到很多传统的限制。
比如宗翰这位国相就能代表群臣弹劾皇帝,甚至是以祖宗家法的名义来惩罚皇帝。
金国内部的权力斗争也相当激烈,太祖一脉人多势众,宗翰于是就与当今皇帝完颜晟联起手来,尽可能压制阿骨打的儿子们,这也是一种平衡。吴乞买其实一直在提防着作为他继承人的兄弟斜也(完颜杲),所以大军出征,谙班勃极烈斜也虽然名义上是全军统帅,但却被留在上京,根本不能亲自统领全军出征。南下征宋,宗翰只能与宗望各自统率一支大军,并称二帅,也是出于这种权力斗争的需要。
完颜宗望在两次南下伐宋的过程中表现出色,在与宗翰的竞争中都占据了上风。宗望认为宋国现在的国主软弱,更容易控制,所以一直主张保留赵宋皇室,反对废帝。既然无法在战场上盖过宗望,那么只能依靠政治手段了,所以宗望主张的事情,宗翰也只能跟着宗磐等人表示反对,他们甚至还把吴乞买和斜也两人搬了出来,终于迫使宗望不得不屈服。
本来河东和洛阳的战事进展都不顺利,就让宗翰感到十分窝火,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烂事,而且宋人还专门选择从他防备最薄弱的西城突围,更是让他勃然大怒。所以当他在听到宋人突围的消息之后,根本没有多想,立刻下令骑兵尽出,全力围堵和追捕。
杨可世率领本部一万多名骑军的骚扰还是起到了很大的效果,金军在遇到袭击后只能先防守营寨,保证大营的安全,这就耽误了许多时间。
完颜宗望一直到天亮后才派出阇母和宗弼统领着两部人马前来支援。而且这两人不是先去追击逃出城外的宋人,反倒是先来到宗翰的大营里来请命,也就是说先过来看看热闹。
宗翰此时也只能压下一身的火气,耐着性子令阇母和宗弼两人带着本部人马去支援正在追击宋国太上皇的蒲察所部。
人在逃生时往往就会激发出强烈的动物求生本能,老奸巨滑的张叔夜在保着太上皇赵佶出了新郑门之后,从岳台寨南面绕过,其后立刻分兵,把手下分作了几批,保护着宗室成员和太上皇、皇帝的嫔妃们向西南逃跑,而自己则让太上皇弃车换马,和两个儿子一起带着一千多精兵保护着太上皇反而向西北逃窜。他们这一批人数量较少,加上又是最早一批逃出京师的人马,居然在天亮的时候都跑到了中牟县南部。
两个多时辰狂奔了七十多里,这速度基本上都赶上那些精锐的部队了。
不过,到了这里张叔夜就开始遇到麻烦,四下而出的金国骑兵小队终于是追了过来。
相反,赵武和吴亮一行人保着太子赵谌和郑太后、朱皇后等人出逃则要顺利得多,由于西北水门外处于宗翰和宗望两军交界的地方,加上宗望又有消极观战的态度,他们遇到的追兵很少。
由于这一路是李岘为最重视的地方,他派出亲军大将李崕率三千骑军与姚炳、折彦宇等骑兵部队早早就潜入到了卫州和新乡一带。而姚平仲也统率着姚古所属六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在昨天黄昏时就开始从汲县渡河南下,也在半夜时赶到了郭桥镇一带接应。
刘韐和赵武、吴亮保着郑太后和太子的车队一路上是提心吊胆,梁建带着三十多个弟兄紧跟在太子和皇后所乘的骡车旁边,他不时还瞅上那头大黑骡子一眼。家主说过了,如果情况紧急,自己会夺了这头骡子,护着太子一起逃跑,只不过这次带来的这一队兄弟差不多都要交待在了这里。
这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武艺高强的好手,总共才凑出了一营人马,这些人员平日里光是训练的花费就是普通部队的五倍以上,基本上是拿银子喂出来的,折损一个都会让人心疼不已。这一回,仅在抢夺西水门时就折损了十几个弟兄进去,这让梁建感到有些肉疼。
从东京城里动身时的一千二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大多数人的身上还有伤,已经失去继续战斗的可能,如果再有金兵追上来,梁建也只好弃众而逃了。
残冬的天气里,夜晚的寒风依然凛冽刺骨,一行人顶着寒风,默默地向北行走,每个将卒身上的衣甲都沾满了粘稠的血肉,衣衫破碎,显得十分狼狈。七辆骡车如今只剩下了四辆,还有一匹挽马的后背上插着半截狼牙箭,半边身子全是鲜血,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前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一小队骑兵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急驰而来,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前面的赵武举起右手,示意整个车队停下来,贡热俯下身去,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面带欣喜地说道:“是咱们的人!”
这种判断来自于马蹄声,西军精锐的骑兵所有的战马都钉有马掌,而金人因为没有足够的马蹄铁,只有一小部分军马钉有铁掌。
梁建打了两声响亮的呼哨,对面果然也回应了一声正确的呼哨声,随之向他们这个方向急驰过来。
首先赶到的是姚平仲派出的骑兵搜索部队,随后不久李崕和折彦宇派出的前队接应部队也赶到了。看到越来越多的骑兵部队赶了过来,梁建终于是松了口气,这次行动,总算是不负家主的重托,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使命。
在天亮之前,李崕、姚炳、姚平仲和折彦宇四支骑兵部队就接应到了郑太后、朱皇后、太子和几位帝姬、皇妃等这一行人,也不再管跟在后面一起逃跑的宗室和勋贵们,立刻带着大军就开始北撤。到了下午,大军一路奔行一百二十余里,到了黄河南岸,姚平仲才下令大军背水列阵,守住在河面上早已经搭建好的两座浮桥。
此时黄河刚刚解冻,河面上有些地方还是能够过人,但是马匹和车辆是无法直接过河的。姚炳现在手里有一万多骑军,这厮早就忘了临来时李岘的对他的警告,准备与金国的追兵大干一场。
5、出逃(四)
另一边张叔夜带着人马保着太上皇在中牟被几十骑金国骑兵小队给盯上了,甩也甩不掉。眼见身后的金国骑兵越来越多,正在绝望之时,却见西面宋军的旗帜招展,原来是西军大将翟进亲自率领六千骑军增援而来。
太上皇赵佶顿时喜出望外,在看到翟进之后,老泪纵横,拉着翟进的手连声称赞武人忠勇,到了关键时刻,要远比那些软骨头的文官们知道尽忠报国,这令一旁保着他一起出逃的张叔夜尴尬无比。
姚炳和姚平仲带着本部人马与前来追击的完颜蒲察在黄河南岸大战了一场,做仗着人多势众,击败了蒲察的三千追骑,直到天黑后这才率部渡过黄河。
这厮此举,搭救了不少跟在皇后和太子后面从东京城里出逃的宗室和勋贵,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顿时人气飙升。
二月中旬,黄河北岸的卫辉城显得十分凄凉,黄昏时分,月亮还没有出来,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宋军的营垒透出火光。河水已经解冻,金军不敢轻易渡河,偶尔有几匹战马在城外发出悲怆的嘶鸣。一切都显得很沉寂,好像战事已经过去。
折彦宇穿过一片被烧毁的民居来到暂时作为太子行辕的原卫州府衙,可是就在下午,有李岘和姚古的亲将赶到卫州,持了李岘和姚古的书信,解除了姚平仲的统兵权,现在李岘手下的骑军亲将李崕成了这支西军骑骑兵部队的临时指挥官。
吴革在三天前带着一万多人也渡过了黄河,实际上目前这支队伍里以他的职位最高,但他却无法指挥动西军,所以整个部队的行动还是以李崕为主。另外就是怀州知州霍安国在修武招募了一支义军也赶过来与皇太后和太子一行会合,这位在另一时空历史中应该在怀州死节的大臣居然在怀州城破的时候逃了出来,跑到了修武。也许是当初宗翰为了与宗望竞争,急于过黄河,就没怎么管他。
卫州原来的官员在康王成立大元帅府之后都跑去了大名,卫州的百姓自发组织起了义勇来保卫家乡。这次宗望南下是在大名府过了黄河,所以卫州城一直都没有失陷。在腊月朝廷答应金国人的条件割让河北和河东之地后,耿南仲曾陪着金国使者前往卫州进行接收,却差点被愤怒的卫州军民所杀。
这一行人一直耽在卫州主要是太后在前去投靠康王还是去关中的问题上犹豫不定,从相州一路前往大名府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金军,比较安全。而去关中要经过河东,而那里现在有娄室、银术可和宗固统领的数万金军。虽然姚平仲和李崕都一再保证这一路没什么问题,但郑太后现在也是对金人畏之如虎,不敢冒这份风险。
可是李崕等西军将领却坚持要返回关中,太后也不敢离开西军的保护,所以大家就一直这么僵持着。与西军和朝廷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折家成了调解者,折彦宇夹在太后和李崕之间,左右为难,也是感觉十分苦恼。
跟着太子一起出逃的官员并不多,只有莘王赵植、昌国公赵柄、作为太子宾客的吏部侍郎谢克家、国舅朱孝章、以曹评、曹晃为首的几家勋贵等寥寥数十人而已。等到吴革领兵在卫州城与太子会合之后,又有梅执礼、谢元、程振等趁乱逃出京城的大臣寻到卫州与郑太后和太子等人会合,此时的卫州已经隐隐有一些小朝廷的架式。
此时,河北西路大部分地方并没有沦陷,但是康王赵构的大元帅府和北道总管赵野一个路到了东平府,一个跑到了齐州,两地的官员和军队也绝大部分都跟着一起南逃,这些地方都城了无人管理的真空地带。
现在的矛盾是有些人主张去京东路去投靠赵构,而李崕和姚平仲却坚持要返回关中,现在这些人需要依靠西军的保护,所以也多数支持前往兵力更加雄厚的关中地区。
折彦宇先是寻到了吴革,之后两人一起说动了孙觌和朱孝章等人,于是孙觌和朱孝章就去找到朱皇后奏对说:“如今康王远在东平,从这里前往京东都是一马平川,更有利于金国骑兵作战,如果被金人追上,仅凭目前这些兵力是无法保证大家的安全。目前康王拥兵三十余万,却坐视东京不救,踌躇不前,不可依为凭仗。现在关中地方陕西六路经略有军马三十余万,虽然无力解救汴梁之围,但却足以凭借黄河天险拒河而守。如果太子能得到西军的支持,必然能匡扶社稷,而且也能确保渊圣皇帝平安。”
这正是朱皇后所担心的地方,金人已经扬言要废除赵宋官家的帝位,如果宗室中唯一在外的康王登基,那么她的丈夫赵桓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此后的日子必将十分难捱。如果太子能够自立,赵桓的处境将会好得多。
权衡之下,郑太后即做出了跟随西军去关中的决定,而朱皇后现在说话也不管用,只好也跟着西军一起行动。
临行之前,只有四岁的太子赵谌以监国的名义颁下上谕:晋孙觌为太子太傅,谢克家暂代中书事务,吴革为知枢密院事,负责军务,折彦宇、姚平仲、李崕为殿前亲军都指挥使。其后大军拔营,保护着太后、皇后和太子的车驾北行。这一路之中,又不断有卫州的义勇和百姓加入这支队伍之中,在进入太行山区时,已经达到了将近七、八万人,其中有一半是跟着一起逃难的百姓。
由于完颜娄室的大军主力此时正盘聚在泽州和隆德军一带,这一行人不敢走太行道直入河东,只得在两万多西军精锐的保护下,前往相州、磁州,一路北上。
此时的相州、磁州金军并未从些经过,但是这些地方的守军都被宗泽和王渊带走,跟着康王一起南撤,跑到了应天府。这些地方人心惶惶,反倒是李孝忠带着一些残兵从河中逃到此地,从监狱里又放出了王从道,两人收拢了一些种师中部队的残部,占据了磁州州衙,竖起了大旗,招募到了上万义勇。
这日吴革、李崕等人保着太子的车驾渡过漳水,得到消息的李孝忠、王从道两人带着义勇在河边迎驾,将郑太后和太子一行人迎进了磁州。
郑太后和太子一行人马在磁州休整了几天,在接到李岘的消息后,在平定军和真定府以南活动的种师中和刘滔也带着三万河北义勇前来汇合,此时这支队伍已经汇聚了六万人马,终于让从汴梁出逃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吴革松了口气。
刘滔又将李岘、姚古等人此时正屯兵汾州,准备迎驾之事告知吴革。次日,吴革引种师中面见郑太后,并面奏说道:“今金人兵盛,汴京已不可保,现有熙河经略李岘、鄜延经略姚古正统率陕西各路兵马屯驻河东汾州,以拒金人。现还请太后与皇后、太子等一行先幸驾京兆府,先稳定局面,再徐图收复失地,救援太上皇和官家一事。”
这一行人遑遑出逃,现在还不知道太上皇逃到了洛阳之事,郑太后与曹评、谢克家等人商量一番,最终还是同意吴革所请,一行人马走武安入太行,其后进入河东,再由汾州先前往京兆府。这些人已经被金人吓破了胆子,一番比较下来,还是关中之地比较保险,实在不行还能逃往蜀中。
在种师中、刘滔带着人马到了磁州汇合后的第三天,这一队人马又继续启程,经邯郸、武安,然后从涉县过太行,进入隆德府。
6、剧本不对啊
虽然远在汾州,但却一直在关注着这次救援行动的李岘在听到太上皇被翟进给营救到洛阳的消息后,气得差点一口老血都要直接喷出来。“娘希匹的梁建,让你去把太子整出来,你却特么的给老子请回这么一尊大神来,这出戏还怎么往下演,老子现在就是想学那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都特么的干不了!”
这回的剧本不对啊?
不光宋徽宗赵佶跑了出来,而且这位特别能生的种马皇帝活着的二十多位“龙子”居然也跟着跑出来了五、六个,而且东京城里的大臣和勋贵们也跑出来一小半,这剧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李岘的意料之外,整个的局势正朝着彻底失控的方向在飞快进行。
这时候自己在屋里跳着脚骂娘也没啥用,在摔了几只茶杯后,李岘立刻就发布了两道命令:一是严令翟进死守洛阳,不许保着太上皇突围。反正赵佶也是自带光环效果,已经吸引了大批的金军围困洛阳,翟进不走,他肯定也不敢单独逃跑。二是令李崕代替姚平仲接管了卫州一带的骑兵指挥权,立刻全军撤退,保护郑太后和太子经泽州、河中府返回关中。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后面的事情发展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李岘对此事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处置办法。
姚古的酒量很好,但是在喝了两大碗李岘所带来用来消毒的高度白酒后,说话的时候舌头也变得不会打弯了。李岘用鄙视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位不要脸面在营中偷酒吃的老货,很有些无语。
“哈哈,安国你来得正好,这里还剩下了半只鸡,要不也一起吃点。”姚古见到李岘进了自己的大帐,把面前只剩下了两只鸡翅膀和鸡脖子的小半个卤鸡往前面推了推,大着舌头有些心虚地说道。
“你喝呗,反正你这一顿酒就是一条伤兵的命,你自己看着办。”李岘扯过条长凳来坐在了姚古面前。
“这事老夫知道,不过老夫派到你家学蒸酒的几个匠头不是快回来了么,到时老夫保证补齐了最近一段日子的亏空。”姚古的脾气很好,笑眯眯地解释着。
“送一场天大的富贵给你,要不要?”李岘斜睨着满脸通红的老姚。
“咦,你小子怎么会想起老夫来啦,说吧,这回想要老夫卖啥力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夫手里的兵卒可真的所剩不多,要和女真蛮子拼命的事可真做不来。”姚古用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岘,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虽然酒喝的不少,可是老家伙的头脑却能一直保持着足够的清醒。特别是在李岘面前,一不小心就会被装了进去,上回去救太原,自己在完颜娄室的作战中损失可不小。
李岘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大笑道:“这回是过汾水,去隆德府迎接皇后和太子,有没有心思一块儿过去?”
姚古盘算了一下,又撕了块鸡脯肉塞进了嘴里,随后把头往后一仰笑道:“这等的好事怎么不去,这等护驾的功劳,怎么也能有不少的赏赐下来。老夫虽然贪婪,但却不似你一般跋扈,嘿嘿,这迎过来个小祖宗,你今后的日子并不一定会好过。”
李岘摇了摇头:“某也想自由自在的,没人能管着,可是不成啊,要想保住在关中的地方,总得找杆旗子先竖起来。至于之后么,大不了某人去回家种地。”
姚古楞了一下,随后又笑道:“呵呵,只怕到时心里还是不肯!”
李岘确实也是不太放心这一行人的安全,在郑太后和太子一行人马进入河东后,也与姚古、折彦质两人率领两万西军精锐,东渡汾河,进入隆德府。李岘等率西军主力赶到潞州,在拜见太后和太子之后,连夜启程,经铜鞮,走太谷,虽然沿途不时有完颜娄室所派出的骑兵骚扰,但一路上也是有惊无险,保护着太后、太子和十数万尾随而来的难民,顺利地撤到了黄河以西。
陕西六路军马制置使范致虚、永兴军经略安抚使张孝纯带着陕西路一众官员前来迎驾,李岘所主导的这次大救援行动基本上还算圆满,唯一让他闹心的是洛阳方面。
却说这一次救援太子的行动,由于有勋贵们的加入,加上太上皇在张叔夜的保护下,也从新郑门、琼林苑方向逃了出去。随后城内更多得到了消息的勋贵、官员和百姓也跟在后面逃出城外,共数超过了三十万人。由于杨可世和翟进两支骑兵队伍在当夜的袭扰行动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加之宗望、宗弼等一众阿骨达一系的子孙在一旁消极观望,故意想看宗翰和宗磐等人的笑话,直到天亮之后,宗翰才派出挞懒、阇母和蒲察各率几猛安的精兵,分三路追击和拦截。
这汴梁城外一片坦途,甚至连能够躲避藏身的树林也没有,金国骑兵在旷野里驰骋追杀,也遇不到什么反抗,这逃出城外的人群,竟然有十余万人死于非命。残雪未消的汴梁城外,原野上到处可见被砍杀的尸体,金人残暴,除了妇人,甚至连老人和婴儿也不放过。
除了完颜蒲察这一路金军因为被姚炳和姚平仲这兄弟俩联手击败,出逃的人员损失较少外,另外两个方位由于杨可世和翟进在天亮前就已经撤离,出逃的民众死伤惨重。这一事件之后,金人又加强了对汴梁城的封锁和围困。
赵宋官家和一众随行人员被扣留在宗翰的大寨里,但对于宋国皇帝的处置,宗翰一派人马和宗望一系却是一直争执不下。宗翰和宗磐等人想废宋国而立新帝,扶持一个傀儡政权,而宗望一众兄弟们则认为宋国官家软弱,更容易控制,如果废宋而立新,必然会导致天下一片混乱,局面反而会失控,所以反对废除宋帝。
两派人马争执不休,相持不下,最后只能是请示大都方面金主来定夺。
到了二月初,金太宗派出的特使乌骨乃终于抵达了汴梁城外的金军营寨。这乌骨乃也是金太祖和金太宗兄弟的族弟,由于在太祖在世时受阿骨达一脉的压制,这时肯定是向着宗磐等人说话,大家争吵了一顿,宗望见事不可违,最后大怒道:“这宋帝随你们怎么处置,但如果今后天下大乱,那你们自己处理,休得再想求我们兄弟给卖力气!”于是怒气冲冲带着自家一众兄弟离开的宗翰的大寨,自回城东的本部军营里,并下令收拢兵力,不再出动出战。
宗翰联手宗磐一系的人马占得了上风,于是叫过萧庆来说道:“如今将废宋主,你来暂时当几天皇帝如何?”
那萧庆知道金国大军在开春后就得回北方休养,这在汴梁做皇帝可是祸事,坚辞不就,最后宗磐说道:“既然没人愿当这皇帝,那就不须另立新主,这宋国之地,在废宋之后,尽归我大金便可!”
宗翰想了想还是反驳道:“没有大军驻守,哪有那么容易,还是须先选一人出来,至于是谁,慢慢在寻摸。到于并宋一事,等先休养两、三年,再率大军来取便可。”
宗磐听后却不再与宗翰争执,于是转过话题:“既然赵氏以废,这皇宫里的一切便不能再由他们享用,听说那宋宫中美人甚多,包括那些妃嫔、公主,可一并讨要过来,由我们兄弟瓜分。”
宗翰笑了笑:“这份独食可吃不了,总得分给那宗望兄弟们一半才行,否则非惹出乱子来不可。”
那宗磐心有不甘,他虽是太宗的长子,但却不如宗望兄弟手下的军马雄厚,虽然心里十分不舍,最后也只能听从宗翰的建议。定下废宋的决定后,那宗翰却不急于宣布,却想借着宋室的名义索要城内的财帛、粮草、女人,最好让赵宋官家人心尽失,那样在宣布废宋的决定后,也不容易引发混乱。
7、太上皇
却说太上皇赵佶本来被那王时雍、开封府尹徐秉哲和范琼等一伙投靠金人的奸人逼迫带着宗室出宫,遣送去那金营,本以为此次决无幸免,不成想却被那张叔夜和吕好问两个和内侍段成章等人保着,竟然幸运地逃出了城去。
张叔夜等人护着太上皇的骡车一路闯出了万胜门,从金明池边上绕出汴梁,沿着金水河北岸狂奔了大半夜,跑到了中牟县境内。这一行人刚松了口气,却听到身后喊杀声大作,原来是数百金人铁骑追了上来。其时张叔夜手下还有不到两千军卒,但是这些军兵在见到金人追杀而至后,哪里还敢再战,顿时一哄而散,最后只剩下张叔夜和段成章还带着二百多忠心的家丁护卫在赵佶孤零零的一辆骡车四周。
坐在骡车里的太上皇见到此状,顿时忍不住抱着车里几位还未成年的皇子放声恸哭:“难道这是天要亡我赵家么?!”
张叔夜见此,只得与段成章两人好言相慰,一面令剩下的护卫在骡车前围作一团,准备与金人奋力一搏。
此时天光微亮,正当众人绝望之时,却听到侧后又是一阵喊杀声传来,却见从一处山坡后面树林军涌出千余骑兵,当先一面青色的大旗,上面却写着一个大大的“翟”字,太上皇和张叔夜望着那面旗帜,此刻却是感到那上面大大的黑色汉字是如此亲切。
(当先一员宋国大将,只见他头戴金翅凤头盔,身着玄铁锁子甲,内衬一身黑色皂袍,手执一对紫金双锏,脚蹬一双虎头云纹战靴,坐下青鬃马,端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对那金国的追兵主将大喝一声:“某家乃汝阳翟进,来将通名!”)以上内容抄自评书演义,纯属娱乐,也权作水字数。
实际的情况是,当发现金国的骑兵后,翟进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长柄陌刀示意了一下,垮下的战马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小步慢跑着。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随即在远处的平原上此起彼伏地呼应着,这只是警号,听到号角后的宋国骑后朝这个方向慢慢汇聚了过来。
翟进现在没空去搭理躲在一座土丘上的太上皇一行人,只是远远地瞅了这地方一眼,有几个传令兵纵马朝着太上皇所在的骡车飞驰而来。
太上皇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场面,这时也算是暂时安全下来,也站在没有篷子的骡车上面,好奇地望着眼前不远处的战场。
双方的骑兵出现在了平原上,号角声连绵不绝,彼此呼应,但却没有战马纵横驰骋的场面,骑兵的队形显得十分散乱,只是以小队的方式聚集成一组。金国的骑兵只有不到一千人,从人数上来看大宋方面明显占据了优势,只不过这些骄纵的金军并没有撤退的打算,排成两列分散的横队,正在缓缓逼向前面的宋军骑兵主队。
与赵佶所想象中交战双方整齐列阵的场面正好相反,宋金两国的骑兵队伍看起来都没有重新整队的打算,以一种十分散乱的方式在互相接近着。双方的战马迈着碎步,都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激烈碰撞。
看到前面宋军的主将旗被举了起来,站在太上皇身边的张叔夜轻声地对赵佶说了一句:“开始了!”他在西北呆过五、六年,经历过战事,所以对于西军骑兵常用的这种野战方式有些了解。
果然,他话音未落,只见宋军左翼的骑队首先开始发动,战马开始奔跑起来,速度在飞快地增加,他们的目标是金国骑队的侧翼。金国骑后似乎想要调整队形,却见正面的宋军骑队也开始发起了冲锋。
“哟……嗬!”马上的骑军发出一声声的怪叫,战马急驰,带起漫天的黄尘,两群乱糟糟的队伍疯狂地碰撞在了一起。
“战马的冲锋距离也只在两、三里之内,在这个距离内,冲剌起来的战马简直是势不可挡,但超过这个距离,战马的速度和体力都会大幅下降,就发挥不了多大的冲击作用了。”张叔夜站在太上皇身边,一边小声地解释着。
眼前混乱的战场虽然和赵佶想像中的战争场面根本不一样,没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所谓战阵,但却一样令人感到血脉贲张。
骑兵之间的战争根本不可能持续多久,只是片刻的功夫,只见大约一百多残余的金国骑兵从宋军的骑阵里窜了出来,向东疯狂逃窜,刚才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只有上千匹失去了骑手的战马在乱窜着,宋军只是追杀了一阵,便听到两声号角响起,便放弃了继续追击。
之前已经得到消息的翟进这才带着一阵亲军来到太上皇的车驾前,下马拜见。
赵佶下了骡车,一把抓住翟进抱拳的双手说道:“本朝扬文抑武,不成想到了生死关头,那些文臣们却个个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若非将军,只怕朕等皆死于金人之手矣!”
翟进又顿首拜谢,然后收拢大军,打扫战场。又分出些军马来给那些从汴梁城中逃出来的宗室、官员和勋贵,其后一路护着太上皇一行退到了洛阳。
一行人进了洛阳皇宫,行宫中先前战后过后的痕迹还没有被完全清除,宫墙是到处还遗留有斑驳的血污,于是翟进和王荀两人又把当初李岘如何把撒喇荅所率的三千金军诱入行宫当中,一举歼灭的战事详细给太上皇和张叔夜等人说了一遍,赵佶听后楞了半晌,这才抚掌叹息道:“这李安国真乃智勇双全之良将,可惜当年老夫招他入宫一见,却被那帮无耻的文人们给破坏了,实在是有些可惜。”随后他又看向翟进:“此前这李安国既然已经来了洛阳,为何不率大军以救汴梁?”
翟进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李统制手上兵力不足,这临时招募的丁壮,守城尚可,但未经训练,若是野战的话,却是无法与金人相抗。今日伺机救得太上皇出来,也是因为他的一手安排。”翟进是聪明人,知道现在却不能说李岘主要是计划救援太子一事。
随后王荀又把在大牢中还关押着撒喇荅、高世由等金将一事禀报给太上皇和张叔夜,这些人本来就是李岘留下来专门与金人交换俘虏的,现在要交换谁回来,却是交由太上皇定夺。
赵佶其实不想呆在洛阳,只想早些动身前往关中避难,但是翟进和王荀两人却在极力阻拦,说是外面现在情况不明,现在经由弘农郡去潼关危险很大,不如先在洛阳静观其变。这样犹犹豫豫,耽搁了几天。也不知怎么金军知道了了太上皇逃到了洛阳的消息,完颜宗弼和阇母两人迅速带大军将洛阳城给包围了起来,这下太上皇是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宗弼和阇母两人指挥着金军试探着对洛阳进行了两次进攻,在遭受了一些损失后,面对城高墙厚的洛阳坚城也是一筹莫展,就又放弃强攻的打算,和当初宗翰围困太原一样,围而不打,双方就这样一直在僵持着。
在另一边,康王赵构在相州就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后,在正月初就带着大元帅府一班人马在王渊和宗泽等人的护卫下一路跑到了京东东路的东平府,与从河间府逃过来的刘延庆所部人马会合到了一处。此时,从河北各路逃出来的兵马,也都开始在东平府一带集结,康王的手下很快就汇聚了将近二十万人马。
现在赵构的手下倒也算是兵强马壮,掌握着大宋国目前数量最庞大的一支军队,只可惜他和汪伯彦、黄潜善等人早就被金兵给吓破了胆子,根本就没有生出过去东京解救被围困的老父和一众兄弟姐妹们的念头。
范致虚和张孝纯等人陪着郑太后、朱皇后和太子等人在韩城休整了几天后,就一起去了京兆府。长安城内的大明宫在经过唐末和五代的战乱中早已经被毁于兵火。在大宋立国后,只在原来唐大明宫的旧址上修建了一座行在,规模并不算大,只不过跟着郑皇后和太子跑出来的宗亲勋戚也没有几个,勉强能够安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