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圣旨褒奖
很快落无尘便明白了:
江家想亲上加亲!
江如澄说起海外见闻,他仗着读书多,还能插得上一两句;后来说起造船,他便很难插得上了。再者,话题一涉及船舶的构造,江如澄便向李菡瑶附耳。
而李菡瑶,听得目光炯炯。
这不是有意避着他吗!
落无尘倒也没在意。
他知道各行都有规矩。
只是,李菡瑶会嫁表哥吗?
落无尘有些心焦。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江如澄和李菡瑶说笑,并无被冷落的尴尬,只是提不起兴致。
在江如澄心里,不管他将来娶不娶李菡瑶,瑶妹妹都是他要呵护的人,和亲妹妹江如蓝一样。
江如澄的人生抱负在海上,对大海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因为这点,他在同龄人中是寂寞的,跟同龄人聊造船、聊航海,谁有那耐心听?但瑶妹妹就肯听他说!
两年不见,瑶妹妹竟钻研起机械制造。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他不肯放弃和妹妹交流的乐趣,背着长辈,执意跟妹妹分享造船心得,满足妹妹,更是满足他自己。
他相信瑶妹妹的品性,不怕泄密。
李菡瑶不知道江如澄告诉她的算不算江家造船秘密,可是既然表哥说了,她也不能装聋啊。
小女孩对造船异常执着。
可惜一到晚上,王妈妈盯得她很紧,吃了饭必须回菡萏院,想跟无尘哥哥和表哥多聊会儿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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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府的知府听说李卓航回来了,不免有些心虚,但自持身份,不肯登门认错。
他想:“本官并未渎职,姚县令也是按律判处李卓航自己不也认了李卓然是弟弟吗?可见没判错。”
然而,仅过了两天,钦差来传旨,王诏被罢官,押解进京受审,一同获罪的徽州官员达十几个。
这旨意为何传到景泰府来了呢?
钦差是来送匾额给李卓航的。
圣旨大意为:
青华府灾民暴动,李家太平绸缎庄遭灾民洗劫,李卓航心怀大义,散尽余粮,平息了一场纷争。
后去徽州府,又遭灾民掳劫。
王诏身为徽州按察使,与青华府地方官员勾结,倒卖官粮,致使灾民暴乱;事发后,不细查暴乱缘由,安抚灾民,平息民愤,反借机勒索李家一百万,镇压灾民,掩盖真相,故而将所有涉案官员押解进京受审。
皇上感念李卓航大义,特赐“积善之家”匾额,嘉奖其善心和善举,钦命青华府知府鄢计尽快平息民乱,解救李卓航,并昭告天下。
圣旨下到青华府,李卓航已经启程回家了,鄢计告诉了钦差,钦差便追到湖州来送匾额。
景泰知府慌了,生恐他插手李家的事被李卓航记恨,再去告他一状,牵连他丢官,忙不迭赶到李家,又是恭贺,又是赔罪,又为自己开脱,说自己被王诏蒙骗了云云。
景泰县令也急惶惶地跑来。
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
喧嚷了一天,众人才散。
李卓航送客毕,转身请落霞到半月斋,坐下问:“王诏与刘知府勾连事发,不该这么快传到京城。我才回来几天,圣旨就来了,可是葛兄在背后使的力?”
他问过江玉真,江玉真求了方家,也没几天,就算书信递到京城忠义公府,圣旨也没这么快来。
那么,就是另有人在后操纵了。
李卓航想到葛亭和落霞。
落霞倒也没隐瞒,道:“正是。”
遂将落无尘的计策说了一遍。
又道:“我想他平常都是纸上谈兵,这次便让他亲力亲为,将消息透露给段启明的侄儿,引段启明弹劾王相和梁心铭治家不严,借王相之手除掉王诏;也是给王相和梁大人一个警醒,让他们防备段启明。
“我料定李兄定能自保,便没去青华府。后来因听说李兄冒出个庶弟,又翻出老太爷旧事,唯恐李氏族人作乱,才和李大老爷来了景泰府,相机行事。”
李卓航忙起身拜道:“多谢贤弟。”
落霞忙道:“李兄客气了。小弟既奉李兄为东家,替东家谋划,不是应当应分的事?”
李卓航道:“虽是这样,心意难得。”
又赞道:“无尘果然年少有为。”
落霞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
他既立意跟江家争媳妇,当然要为儿子助力,让儿子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况且,这计策的确是落无尘谋划的,何必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李卓航?
李卓航被掳后,本就存了考察落家父子和江家的心思,如今对落无尘更加满意,可让他现在就为女儿定亲,不知怎的,他总也不能下定决心。
落无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少年秀才,前途无量,恐怕不少人上门提亲,万一落霞替儿子定了亲怎办?
落霞见他欲言又止,忙问:“李兄还有事?”
李卓航道:“无尘年少有为,贤弟可曾为他议亲?”
落霞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李菡瑶还小,又是独女,虽然定亲并非成亲,但做父母的总是舍不得,他不想太早为女儿定下亲事,又恐好女婿被人抢了。
落霞笑道:“未曾定亲。小弟对犬子期望颇高,不想他过早为家室分心,命他先立业,后成家。”
李卓航忙笑道:“愚兄也是。愚兄膝下空虚,就这一个女儿,很是舍不得。若议了亲,免不了要提前备嫁,做父母的触景生情,岂不整日活在离愁当中?故而,我想等她长大些再说。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落霞会意道:“都是痴心父母!”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虽未定亲,李卓航却将这心思告诉了江玉真。
江玉真之前因为家乱,未曾留心落无尘,听了李卓航的话,忙特地叫了侄儿和落无尘来说话,借机相看。
见此情形,王妈妈咂摸出味道来了。
王妈妈大惊:姑娘是要招赘婿的,落家肯让落少爷入赘吗?老爷想嫁女,怕是真当李天华亲侄子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落家父子在李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便同李卓远回徽州去了,落无尘临走借了一箱子书。
江家新船出坞,江家祖孙也告辞了。
王妈妈立即向李卓航坦承真相。
第107章 告知真相
当时,李卓航正和李菡瑶李天华在半月斋。
李菡瑶带着李天华找书,转到一排书架后。
王妈妈进来时,并未发现姑娘,以为书房只有老爷一人;她又直言有要事相告,请李卓航屏退墨家兄弟。
李卓航情知有异,令众人都退下。
墨文、墨竹、观棋都出去了。
李卓航才冷静地问:“何事?”
王妈妈忙跪下,“奴婢该死,前日隐瞒了一件事。”
李卓航问:“何事?”
王妈妈道:“李卓然并不是慕容居士的儿子。他就是李婆子生的,跟慕容居士一点关系没有。”
李卓航陡然变脸,严厉道:“这么大的事,我当日再三问妈妈可知情,你为何不说?”
王妈妈道:“奴婢怕。”
李卓航追问:“怕什么?”
王妈妈道:“奴婢见她和李卓然联手逼太太,怕她是回来找李家报仇的。奴婢才没说。”
李卓航道:“你不说不更糟糕?”导致他糊里糊涂认下一个庶弟,简直就是笑话。
又疑惑问:“那她的孩子呢?”
不等王妈妈回答,一个猜想已然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双目紧紧盯着王妈妈,等她证实。
王妈妈低声道:“是……老爷!”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向来沉稳、冷静的一个人,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他木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便将当年的情形说了一遍。
李卓航无法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无法做出决断,便挑李婆子的疑点:“既然这样,三婶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自尽?”
王妈妈道:“她是要老爷感激她。”
李卓航道:“她活着赚这感激不更好?”
王妈妈沉默了。
李卓航脑子乱纷纷的,忽然迷雾中间荡开一丝清明世界,明白了李婆子的用心:
李婆子是觉得,若说出真相,捏着他的把柄,不但赚不到他的感激,说不定会遭他厌弃和防备;而她死了,则可让他放心,从而心怀内疚,照应李卓然父子。
还是不对,李婆子为何这样笃定?
她放心自尽,定留有后手。
这个后手……是甄氏!
李婆子将真相告诉了甄氏!
李卓航想不到,一个农妇也能有这份心机,将他算计死死的,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霍然起身,疾步离去。
王妈妈扭头瞧着他的背影发愣:老爷这是饶了她吗?还有,慕容星那边怎么办?
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王妈妈转脸,“姑娘!”
李菡瑶盯着王妈妈,问:“你故意的,对不对?”
王妈妈糊涂道:“姑娘?”
李菡瑶板着脸道:“你故意等慕容居士走远了,爹爹派人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才告诉爹爹这事。对不对?”
王妈妈:“……”
她头一次嫌姑娘太聪明了。
她道:“姑娘,奴婢都是为了老爷。”
李菡瑶不悦道:“我们家,爹爹说了算!再说,这是祖母临终前嘱咐你的。祖母的话你都敢不遵,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不是以后我吩咐你事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说为我好?那我是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这话真扎心哪。
可是,她又很高兴,高兴姑娘虽小,却这么有主见,并不因为她伺候过老太太,就不敢斥责她。
李菡瑶板脸看着她。
王妈妈颓然道:“奴婢错了。”
李菡瑶道:“知道错就好。有错要罚!你是祖母的人,年纪又大了,我不能打你板子,就罚你一年的月银。再把《金刚经》抄十遍。抄好了供在祖母的牌位前面。用心抄!抄错一个字,全部重抄!”
王妈妈:“……”
她似乎窥见了姑娘的心思:特别爱罚人抄书。丫头小子们但凡有错,都要抄书,而且抄错了加倍。菡萏院的丫头小子们,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
王妈妈很想求姑娘,罚她一年的月银吧,她不想抄书,可是她瞧着姑娘今儿气色不好,不敢求;再者,姑娘罚她了,等老爷回过神来,兴许就能饶了她。
于是她道:“是,姑娘。”
李菡瑶道:“你先去吧。”
王妈妈起来,退了出去。
李天华抱着一本书从书架后走出来,小声叫道:“姐姐。”
李菡瑶转身,见他眼神怯怯的看着自己,心知他听到刚才的话,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侄儿、她的弟弟,所以惶恐不安,不由也觉得一阵心塞。
她本想和李天华一起光耀李家门楣李天华虽是李卓然的儿子,对她却比对自个爹亲近她自信能收服这个弟弟,不怕他向着李卓然,谁知却是假的!
小孩子单纯,也极容易鼓舞。
李菡瑶心塞了一会便好了。
反正她本来就要招赘婿的。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没变!
李卓航教了女儿琴棋书画、经史文章、商业治理,甚至针黹女红厨艺,她自己又学了机械制造,不可谓不广博,唯独女子的三从四德和贤良淑德,她根本没沾一点。
李卓航夫妻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八岁的李菡瑶想,祖父能广纳美妾、开枝散叶,她怎就不能招个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呢?
她嘱咐李天华:“你好好看书写字,别想那些。我不会丢下你的。爹爹也不会不管你的。”
李天华忙问:“姐姐说真的?”
李菡瑶正色道:“我一言九鼎!”
李天华果然就放心了,一脸轻松地抱着书,去书桌那看书、写字,就像以前一样。
对李菡瑶,他莫名地信任。
李菡瑶自己是小孩子,却瞧着李天华羡慕地想:“年纪小就是好,一点不操心的。”
她就不行,操心死了!
现在,她要去找爹爹。
她走出去,问观棋和墨竹:“我爹爹去哪儿了?”
墨竹道:“看着像去了正院。”
李菡瑶点头,抬脚就走。
观棋和墨竹对视一眼,都困惑不已:先是老爷匆匆地离开,脸色很不好;接着王妈妈也脸色难看地出来;现在是姑娘,也严肃着一张小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竹对观棋努嘴儿。
观棋忙追了上去。
正院,上房后堂某间静室。
李卓航静静地站在香案前,看着父母的牌位,仿佛面对父母,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对着“显考李公讳清阳……”的牌子质问:“你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听见父亲痛苦道:“我倾心于她!”
他立即揭露道:“不,这是你自私的借口!你若真为她好,就不会让她痛苦一生!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
他压抑不住地激动、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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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公开身份
与慕容星匆匆一面,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容星应该是认出他的,只是为了保住他嫡子的身份,才故意错认李卓然,并决然离去。
痴心的母亲!
慕容星是这样。
李婆子亦是这样。
他对她兴不起一丝怨怪。
慕容星已经为她的年少冲动付出了代价,也承担了责任:她替李家生了儿子,又将儿子送到李家,此后销声匿迹、终身未嫁,她对得起李清阳;留子去母,她也对得起郭氏;为了不给慕容家蒙羞,她远赴海外,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用自己的行为承担了所有后果。
可是李清阳呢?无论他怎么做,左右都对不起发妻和慕容星,也无法补偿这两个女人。
李卓航不知该怎么办。
慕容星是生母,他能不理吗?
若理会,又觉得对不起嫡母。
再说,这件事对他的名声实在是个打击。
慕容星若是父亲的妾,哪怕是李家丫头也好,他养在郭氏膝下都说得通,然慕容星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私生子!
他还怕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静室外,听说老爷进来了、忙赶来的江玉真止住脚步,听见李卓航愤怒不甘的话“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江玉真怔怔地呆立半晌,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少时,李菡瑶进来了。
“爹爹。”她刻意展开笑脸,叫他。
“你,怎么来了?”李卓航木然问。
“我来看爹爹呀。爹爹,你别生气了。我已经罚了王妈妈一年的月银,还罚她抄十遍《金刚经》给祖母上供。”李菡瑶宣布自己的处置,希望爹爹释然。
李卓航瞅着女儿,心好痛!
这件事是罚王妈妈能了的吗?
他现在很脆弱,就像母亲去世那天晚上,忍不住要向女儿寻慰藉,于是他问:“瑶儿,你说爹爹该怎办?”
李菡瑶听了很振奋
她不就是来替爹爹分忧的么!
她很肯定地道:“把慕容居士找回来呀。”
李卓航重复道:“找回来?”
李菡瑶道:“对。一个人怎能不认亲娘呢。祖母亲口交代王妈妈,说只要慕容居士回来了,就告诉爹爹这件事。所以,爹爹不用担心祖母会生气。”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女儿,觉得自己被名利蒙蔽了心智,以至于方寸大乱,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通透。
这件事已经闹开了,慕容星名声大损,难道自己要躲在嫡子的身份下,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冒充她的儿子?这不仅有背人伦,还有负嫡母的教导。
“爹爹,爹爹。”
李菡瑶见他发呆,忙叫他。
李卓航道:“嗯?”
李菡瑶道:“爹爹叫墨管家去找慕容居士。”
虽然慕容星是爹爹的亲娘,可是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慕容星,索性就跟着别人叫“居士”了。
李卓航深吸一口气,道:“好。”
一刻钟后,墨老管家、墨管家和王妈妈都被叫到正院上房,李卓航命王妈妈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墨家父子惊得瞠目结舌。
墨老管家指着王妈妈跺脚道:“糊涂啊!你当时就该说的,怎能让她认李卓然为儿子?”
王妈妈这回不敢吭声了。
李卓航淡淡道:“王妈妈自作主张,姑娘已经罚过她了。墨管家,你即刻启程去云州,接慕容居士。”
墨老管家道:“恐怕居士不会来。”
李卓航默然,良久道:“她不来,我不能不去接。”
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若非正宫所出,登基后也可以追封生母;可是他,却不能替父亲纳妾。
慕容星也不愿为妾!
无名无分的,她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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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园子西北角有座院子,李卓然将家族宗祠分祠建在这里,不归乡时,逢年过节就在这里祭祖。
前些日子,李卓航命人将分祠的西厢房重新修缮,添加了坚固的铁门和铁窗,内室扇前,更铸造了小儿手臂粗的铁栅栏,然后将李卓然关了进去。
虽是幽禁,屋里设施一应俱全,每天的饮食也有专人送来,有肉有菜有汤,除了不能离开西厢,李卓航并未苛待李卓然,至少比蹲大牢强百倍。
这天下午,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甄氏、李天华来到分祠。一进院门,李菡瑶便耸耸小琼鼻什么味儿,这么臭?抬手就捂住了口鼻。
等进了西厢内室,她傻眼了。
狗窝也比这里强!
她不知道,李卓然生在穷家却是个富贵命,小时候被爹娘捧在手心,没吃一点苦;长大后娶了甄氏,甄氏日夜伺候他,同样没吃一点苦;前年一到徽州城,就买了个丫鬟暖床并伺候他,过着逍遥快活的风流日子。
现关在这里,是梳头也不会,收拾整理更不会,蓬头垢面不说,如厕之后连便桶盖也不盖,弄得屋里臭气熏天,明明没苛待他,他却把自己弄得十分凄惨。
李菡瑶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忧郁的、悔恨的男人,来之前已经积蓄了一腔同情,生恐自己会心软,谁知一见了他,竟是被他弄得火气直往上冲,恨不得将他流放。
这人真是好本事啊!
李天华也直往甄氏背后躲。
李卓然毫不觉得自己形象窘迫,见了他们很紧张,扑到铁栅栏前,问:“你们来干什么?”
难道李卓航要送他上路?
李卓航朝甄氏道:“你告诉他,三婶临终前说的。”
甄氏道:“是,家主。”
她走到铁栅栏前,看着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说心里不难受是假,更多的则是失望。
她这辈子剩下的指望就是李天华,不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这个儿子,哪怕牺牲李卓然!
所以,李卓航一找上她,她便痛快地将婆婆临终前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并道:“婆婆没想害家主,不然也不会告诉我了,就告诉天华他爹了。”
李卓航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亲自去告诉李卓然。
甄氏吃惊道:“家主要说开?”
李卓航道:“当然。”
继续瞒着,让人捏着这把柄,以后找机会攻击他吗?
甄氏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暗自庆幸,自己没生过不良心思,一直守口如瓶。之前慕容星认错了人,她没站出来,是因为不知李卓航什么打算。她以为李卓航肯定知道内情,毕竟当年孩子确送去了大宅。
现在李卓航要她说,她就说。
第109章 落花有意
她对李卓然道,李卓航才是慕容星的儿子,是婆婆亲手送去的大宅,是婆婆临终前告诉她的。
李卓然如被雷击,眼前闪过慕容星对他的冷淡,哪里像个亲娘,跟李婆子没法比。
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他歇斯底里冲甄氏大叫:“贱人!你撒谎!你看上了他是不是?竟敢栽赃亲夫!”
身为老太爷的儿子,哪怕是私生子,哪怕被关祠堂,也吃的好、住得好;若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还能被善待吗?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他承受不住!
李卓航转身就走,半句不想解释。
争做私生子,天底下也就这人了。
跟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李卓航一走,江玉真立即也拉着李菡瑶走了,墨老管家等人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下甄氏和李天华,还要跟李卓然叙天伦。他们此生休想甩脱李卓然。
甄氏轻推李天华,“叫爹。”
李卓然看也没看儿子,对着外面大叫起来:“李卓航,你怕我分家产,竟敢残害手足!”
甄氏:“……”
他们还有必要再待下去吗?
外面,李卓航一家刚走到门口,听见李卓然大叫大喊,李菡瑶气恼道:“他疯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连她一个小孩子都能懂的道理,他一个大人怎么就糊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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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管家带着李卓航的亲笔信去云州找慕容星。
原本云州和湖州相隔几千里,按说李家的事传不到那边去,然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云州一商贾正在霞照采购丝绸锦缎,李家在织锦行业名声不小,织锦世家以下就是他了。慕容星跟李老太爷的私情暴露后,李卓航多了个庶弟,这消息在行内迅速传开。这商贾回云州后,就把这件奇闻跟亲友说了。
三姑六婆跟着一顿宣扬。
慕容家顿时名声扫地。
慕容星父亲去世,慕容家正关门守孝,免了不少风波。
墨管家上门后,递上李卓航的拜帖。
按理,慕容家在这个风口浪尖,应该拒绝见李家人才是,但慕容星的侄儿慕容璨却接见了墨管家。
墨管家恭敬道:他是奉家主李卓航之命,来迎慕容居士的。原本家主要亲自前来,只因前些日子李家祸起萧墙,家主要清理门户,无暇脱身,故而才派他来。
慕容璨道,姑母并没回家,又出海了。
墨管家虽怀疑他这话有诈,却不敢纠缠,料定慕容星也不便去李家,他此行不过是代李卓航宣告认生母、证明李卓然非老太爷之子,遂留下礼物,告辞离去。
李家上门认亲的消息传开了。
在云州,有一大户姓潘,是慕容家世交。当年,这潘家的少爷潘梅林倾慕慕容星,上门求亲。
慕容星断然拒绝了。
当时,她已经珠胎暗结。
后来,她千里送子,然后远赴海外。
慕容家为了掩盖女儿私情,对潘家言道:慕容星心性飞扬,无心内宅,因羡慕海外风光,已经出海去了。
就这样婉拒了潘家提亲。
潘梅林痴情,想慕容星玩儿腻了,总要回本国,没道理在海外嫁人过一辈子,因此痴痴等待。
一等就是三年,终于绝望。
他于金榜题名之年成亲。
李卓航身世暴露后,潘梅林得知三十年前,慕容星因与李清阳(李老太爷)的私情才远赴海外,怨怪慕容家不告诉他真相,害他一片痴心付诸流水,一口恶气不得出。
李清阳,他当年也是认识的。
不就是一介纺织商贾吗?
再风流倜傥,也改变不了铜臭身份!
他便命人打听李卓航的底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眼前,墨管家这一趟跋涉,又在北方打听了些棉花、织锦的行情,辗转到年底才归来。
李卓航知慕容星不露面,也无可奈何。
他的身世传开后,在亲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李氏族人虽议论纷纷,却再也不敢妄言。李卓航虽然是私生子,却与李卓然不一样,是由李老太太认在膝下,并充作嫡子养的,容不得他们说三道四。
江家和落家都惋惜不已!
李卓然既不是李卓航的庶弟,李天华自然也就不是李卓航的侄子,也就不能继承李家嫡支的家业,那李菡瑶岂不还是要招赘婿,肩挑起嫡支的重任?
落霞至少是死心了。
还有一个则愤愤然,就是李卓航的外祖郭家。
王诏是郭氏长房的女婿,李卓航的父亲则是郭家二房的女婿,叙起来两人也算连襟。
这次王诏获罪,多少跟李卓航有些关系,郭家长房便有些怨怪李卓航,其中亲疏利害等一言难尽。
王诏被押解进京,长房二太太受老爷们所托,求到侄女郭嘉懿面前,想请京城的忠义公府从中斡旋。
郭嘉懿婉拒道,王诏乃当朝左相王亨的族叔,王相和梁大人身为辅政大臣,尚且救不得他,忠义公府如何能救?
长房二太太哑口无言。
谁让王诏犯了国法呢?
恰好这时,李卓航的身世暴露,竟不是李老太太郭氏亲生的,竟是李清阳与慕容星无媒苟合的私生子!李卓航竟然还派人去慕容家,要认这生母。
长房便有了发作的借口。
这日,郭嘉懿回娘家看望母亲。
长房二太太闻讯,忙赶到二房这边来,三两句话便扯到李卓航的身世上如今这可是霞照城里最新鲜热辣的话题,愤懑道:“李清阳欺人太甚!背着咱们姑太太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可怜姑太太白操劳了一辈子。”
郭嘉懿母亲等人都不作声。
人都死了,还争这个干什么?
郭嘉懿忍不住道:“虽然那人做的不对,但她把孩子送给了姑姑,幸而这样,姑姑才有子傍身。”
长房二伯母尖锐道:“有子傍身?我看是替人家养孩子。这不,她两眼一闭去了,人家不就回来了?
“家业、孩子,都归人家了!
“好有心计的女人!
“慕容家怕不是早就盯着呢,只等我们姑太太一死,便让他家女儿回来认子。不然,慕容星要真是知廉耻的,就该死在外头,一辈子别回来!那我才敬佩她。”
郭嘉懿气道:“二伯母,人家父亲去了,难道不回来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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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神交李姑娘
长房二伯母道:“奔丧?她眼里要是有长辈,当年能做出那样没廉耻的事?”
郭嘉懿:“……”
长房二伯母见她总为别人说话,又道:“姑奶奶,你一直替那女人说话,该不会是还惦记李家表哥吧?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张旗鼓地认生母,忘了谁把他拉扯大的!我怀疑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世,所以当年……”
“二伯母!”
“二嫂!”
郭嘉懿母女同时出声制止。
郭嘉懿愤然起身,出去了。
她刚才并非替慕容星说话,当时李清阳为了子嗣,纳了许多妾,姑姑都容了,还差一个慕容星?
若慕容星进了李家跟姑姑争风,那另当别论,然而人家一隐就是三十年,就有过错也抵偿了。
这次回来也是巧,正碰上表哥被掳,换做是她,也要现身救儿子,这时候谁还在乎名声?
二伯母真是不可理喻!
王诏为官不正,能怪别人?
********
这件事,影响了李卓航和外祖家的关系。
那日,他亲自带了礼物上郭家,解释道:他无法给生母名分,却不能不认她,这不仅关乎李家血脉,更关乎人伦,况且这也是嫡母生前的意思。
他娘舅,也就是郭嘉懿的父亲倒是没有责怪他,但此后郭李两家来往便大不如从前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王壑到湖州小青山玄武王祖籍在小青山下的清南村与表弟张谨言会合后,动身往西南边疆去。途经霞照县,听说青华府灾民掳劫了李卓航父女。
王壑大惊,心想:这杀猪的和牛贩子行事莽撞,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怎会做出这等事?
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他离开时教给叶屠夫:若是官兵逼紧了,可退去青华山自保,等待朝廷派人前来调查,掳李卓航干什么?
这事他不能坐视不理。
然等他和张世子、老仆快马赶到青华府,李卓航父女已经脱困,他忙敛藏行迹,没现身。
他令老仆扮作香客去青华寺打听,才知事情经过。
听说王诏竟然卷入倒卖官粮一案,他又惊又怒,一面又对李卓航这人来了兴趣。
李卓航先后两次被灾民误解:一次在青华府,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次在徽州府,父女两个被叶屠夫掳劫,两次均危及性命,他竟然都能化险为夷,最后还收服了叶屠夫牛贩子等一干人,就因为他心善?
王壑可不相信。
真要心善的话,早死了!
王壑反复盘问老仆事情经过,想从中找出答案,然而老仆只打听了大概消息,再问不出来了。
王壑无法,便亲上青华寺。
这次他没有改装,以本来面目求见净慧方丈,并报上名讳,称自己是王亨和梁心铭的儿子,路过此地,特来拜谒。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正是梁心铭带人捣毁了反贼窝点,救了合寺僧众。
净慧方丈笑道:“善哉,原来是故人之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他遇见梁心铭时,梁心铭尚未成亲呢。
方丈又打量张谨言,见其年少英挺、举止不俗,猜他身份也必定不凡。然王壑并不替他们引见,反拜托他道:“小子这次出门,是奉父母之命历练。本是隐匿行迹的,还望方丈别透露了小子身份才好。”
方丈忙道:“小施主尽可放心。”
因对张谨言更不盘问了。
他引王壑二人入静室看茶,叙起往事,被王壑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灾民造反上来。
王壑道:“小子听说,前日有乱民占据了青华山,可曾伤及寺中师傅们?谁来剿灭的?”
净慧方丈忙道:“不曾伤人。他们也是可怜……”一面叹息,一面说起事情经过。
这可比老仆说的详细多了。
王壑听说李姑娘年方八岁,竟徒手抓毒蛇,制服了胡,用蛇咬伤叶屠夫,并以叶屠夫的性命胁迫胡清风两次卖身,敬佩之余对解毒药的来历起了疑心。
他便问,李菡瑶用什么药治好了叶屠夫。
净慧方丈告诉他,李菡瑶先是给叶屠夫吃了一颗解毒丸,后来才又给了外敷的药膏。
王壑确定,那就是自己送墨竹的。
净慧方丈故意卖关子,先不说李菡瑶制服胡后,将胡如何了,等说到胡清风背信弃义时,才抛出李菡瑶预留的后手藏匿了胡,惩罚胡清风背信弃义!
张谨言忙问:“藏哪了?”
净慧方丈笑道:“小施主猜呢?”
王壑脑子转得极快,马上从十几年前林啸天谋反,联想到后山精舍中暗藏乾坤,因而试探问:“难道有机关?”
净慧方丈赞道:“小施主说对了。”
王壑来了兴趣,道:“方丈可否带小子去后山看看?”
净慧方丈欣然道:“请随老衲来。”
当下领着他兄弟前往后山。
王壑打量散落在山坡松林间的精舍,仿佛看见母亲在这里惩奸除恶,破开重重迷雾,揭露一场惊天阴谋。
当年那场叛乱,白虎、朱雀、玄武三王全部牵连其中,孰忠孰奸,扑朔迷离,是母亲最先察知真相,并与父亲联手,才将原白虎王颠覆大靖之举消弭。
他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向其中一间精舍。
一连察看了好几处,都暗藏机关暗室,虽不甚复杂,难为那李姑娘才七八岁竟能破解,又是危急关头,这份机智和应变的能力便非一般人可比。
他想:墨竹也才七八岁呢。
他又问及那批灾民的安置。
净慧也大致说了。
王壑特地去看了胡清风等人,就在青华山中一山谷,正带着一群庄稼汉子开垦荒地,兴建农庄。
王壑没有过去招呼,隐在林内,打量这片山形地形,对张谨言道:“这里倒是个藏兵之所。”
他总觉这牛贩子不简单。
如今投到李卓航身边,李卓航不带他回李家,却在此地建农庄,只是为了安置灾民吗?
张谨言看了也点头。
当晚,王壑便将王诏的所作所为写了一封密信,发往京城。王诏是他王氏族人,此事恐会连累他父母,他不放心就此离去,决定在青华寺住下来,坐等结果。
此后,他每天同净慧下棋、论佛理。才过了几天,处置王诏的旨意便下来了,还有赐匾给李家。
王壑诧异:算算他的信还没到京城呢,朝廷的旨意怎就下来了?即便鄢计具本弹劾,也没这么快。
是谁,抢先一步下手?
针对的是王诏,还是王家和他父母?
王壑急速思忖,把徽州的大小官员都过了一遍,依然没有头绪。直到半月后,收到父亲的密信,才知原因:原是监察御史段启明弹劾父亲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竟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段启明之弟段启瑞正在徽州。
张谨言生气道:“王诏犯的错,关舅舅什么事?”
第111章 七年后
王壑反问道:“怎么不关我爹的事?”
王亨身为左相,在朝,为百官之首脑;在家,为族人之表率,族人犯错,他难逃其责!
张谨言道:“他弹劾王诏就罢了,攀扯舅舅做什么?难道舅舅跟他有仇?”
王壑道:“怕是真有仇。”
这些年,父母得罪人太多了,有些在明面,有些不知藏在哪旮旯,盯着王家,随时准备扑上来。
张谨言道:“他就不怕舅舅舅母?”
王壑道:“他还真不怕。眼下别说我爹娘不敢对他怎样,便是别人朝他下手,我爹娘也会出面保他,以防被人说成落井下石、铲除异己。人家都算计好了!”
张谨言吃惊地张大了嘴。
王壑自言自语道:“不急。”
张谨言忙问:“什么不急?”
王壑避而不答,起身道:“明早咱们就动身。”
次日一早,他们向净慧方丈告辞,下山后往南而去。
这次历练,王壑与表弟商量,准备从东南沿海开始,再折往西南边疆,再往西部边疆,再去西北,再到正北,再到东北,绕大靖一圈后,再直下江南。
如此,环游大靖一圈。
大靖内部各州:京城那片是他生长的地方,将来要回归;江南和中原一带,他作为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先去东南和西南,是想查访一件事。
当年,他母亲以一介知府的身份,扳倒了当朝宰相左端阳,左氏一族被灭九族。当时,左端阳的侄子左秋风在西南雪州任官,左端阳事发前,命孙子左天松投奔其叔。后来,左秋风和左天松等人都被押回京城伏法。
王壑想查明,左家真没人了吗?
他不想对左家赶尽杀绝,却绝不会任由敌人在暗处窥视王家,伺机报复父母。左端阳死有余辜,灭左家九族的,是先帝和一干朝臣,不是他的父母!
西南边疆,由朱雀王赵寅镇守。
西部边疆,原由白虎镇守,然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便由他和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共同镇守。同其他两王相比,白虎侯手上并无兵权,但他掌握着大靖最先进的火器制造技术。
王壑此番去西疆,是冲火器去的。
然后是西北玄武关,由忠义公方磐镇守;正北边疆,由玄武王张伯远镇守;东北沿海,驻扎着靖海大将军的水师,这些大靖疆域,他都要走到、了解。
这一圈绕下来,七年过去了。
这七年中,朝廷人事变换。
七年来,王亨和梁心铭已被推到大靖朝的风口浪尖,位高权重,却又如履薄冰。
他们每提议一项政令、每惩治一名贪官或权贵,先帝在时,是立功、被嘉奖;现在却被指责乾纲独断、无视君威。如今大靖上下,都道王相夫妻权倾朝野,他们往前进,是万丈深渊;向后退,亦是万丈深渊。
王壑察觉父母岌岌可危,立即返程。
他没有回京,而是奔江南来了。
江南,原本就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几年前,嘉兴帝大婚,由太后做主,选了太后娘家侄女为皇后,一并入宫的,还有潘贵人等女。
这潘贵人乃前面所提到的潘梅林的侄孙女,进宫后十分得宠,先是诞下三皇子,升为妃,后升贵妃。
梁心铭看不惯她妖媚惑主,又不便出面干涉皇帝后宫事,便巧施手段,令太后申斥了她几次。
潘贵妃不敢怨太后,便屡次在嘉兴帝面前哭诉,说梁大人仗着帝师的身份欺辱她,她除了太后这个宫内的婆婆,宫外还有一位婆婆,凡事都要受辖制。
潘家人更视王亨和梁心铭为死敌,其他官员乐不得,正要借潘贵妃之手,压制王相和梁心铭的权势。
小人趁机进谗言,道是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以至于先帝在壮年时驾崩,各地水旱天灾频频,乃天示警。
嘉兴帝渐对梁心铭不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潘贵妃受宠,潘家人也得重用潘梅林前年被调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织造长官。
这是个肥得流油的缺。
潘梅林上任后种种行径,不消细说。
梁心铭身为左都御史,却一直隐忍不发,与她刚出道时的雷霆手段无法相比。
人都道,梁大人最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看,这就是朝堂倾轧:
进,是错;退,亦是错!
王壑此行江南的目标,便是潘贵妃!
嘉兴七年六月中,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景江码头,这日,骄阳似火,从船上下来几个男子,头戴着斗笠,身穿灰色短褐,各牵一头骡子,骡背上驮着篓子,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与南来北往的行商无异。
其中一人将斗笠朝上抬了抬,露出一张年轻的白面俊颜,约莫二十左右,眺望茵茵翠翠的江堤和热闹的码头,叹道:“还是江南好啊,和风日丽。”
另一人干脆掀了斗笠,是个黑健的少年,面相憨厚,嘀咕道:“明明就是骄阳似火。”
这几人便是王壑、张谨言一行。
经过七年的颠簸和风霜,如今他们已洗尽浮华,无需伪装,看去与贩夫走卒并无二致。
“哥,我想吃点好的。想吃鱼。”张谨言舔舔嘴,向往地看着码头外,那里有繁华的街市!
这七年来,他跟着王壑饥一餐饱一顿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眼下终于苦尽甘来了。
“好!等卖了这些货,哥带你去大酒楼吃,”王壑豪气地一拍骡子脊梁,“走!”
老仆在后面听了,莫名想笑。
他们在外游历,都是自谋生路。
自谋生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他们又不能停留在某处一心一意地打拼,这便难上加难。
王壑想来想去,便干起了行商的勾当:每到一地,一边游历,一边搜罗当地的特产土物,带到另外一地,贩卖后赚取差价,这么的,游历倒方便了。
这七年来,他们贩卖过许多东西,尤以玉石、药材最多,因为这些东西贵重、轻便,容易携带,他们一行三人中,两人武功高强,也不怕人抢劫。
王少爷满腹智谋,张世子文韬武略,可惜,做行商并不比别人强,也只是赚些小钱而已。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他二人不可能行行都精通。
还有一个缘故: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游历,不是赚钱,因而不肯花费精力,舍本逐末。
但出来七年,眼看就要回家了,不得给家人捎带些礼物回去?既要买礼物,便需银子。
王少爷打定主意要在最后关头赚一笔,因此,他们亲自进入北方大森林中采药、割鹿茸,又将积年倒手攒下的老本进了些货,装了几大篓子带到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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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小墨竹,姐姐来看你了!
这最后一票买卖,王壑自然用心。
他在码头向人打听了这城里有数的生药铺、药材行、医馆等,选了最为人称道的济世堂。
到济世堂,他直接求见掌柜的。
掌柜的见他们来卖药材,看那几个篓子,还有不少货,忙将他们让到后堂,上茶、谈买卖。
王壑放松喝茶,耐心等他看货。
掌柜的看完,又把几人打量一番,见年纪最大的老仆不理会,黑小子也一心喝茶吃点心,便问最先开口的王壑:“敢问小哥,这药材你们打算要什么价?”
王壑反问,他能出什么价。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报了一个数。
王壑笑了,道:“掌柜的,我们可是听说了济世堂的口碑才来的。掌柜的可别糊弄小子。”
掌柜的忙道:“不敢糊弄。”
王壑道:“这些药材多新鲜人参刚出土不足两月。这要是卖到药材铺和生药铺,经他们手一炮制,再拿到市面上,怕是要翻倍。钱还在其次,你能买到这么好的?”
掌柜心里赞同他:这些药材经过炮制后,再不是这个价了。别的不说,就那人参,必定要截成两节,哪里肯卖这么完整的给人呢?除非留着自用。
可是自来谈买卖,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进货,怎么能不还价呢?因此挑剔压价。
王壑一看不行,这要磨到什么时候?
他笑道:“掌柜的要这么说,咱们谈不成。小子刚下船,也没工夫跟掌柜的磨。我们还是先去寻个客栈住了,明日在醉仙楼摆一桌酒席,把城里药材铺、永安堂等医馆的人都请去,大家当面验货叫价,价高者得。”
说着就站了起来。
掌柜的一见急了,忙起身拦住,双手往下虚压,道:“小哥别急呀!坐下,咱们好好谈。我去请东家来。”
张谨言吃完了点心,皱眉问:“你做不了主?”
掌柜的忙道:“能做主。只是这批货多了些,要一大笔银子呢,肯定要告诉东家一声。”
王壑道:“那快去吧。”
掌柜的忙进内院去了。
须臾转来,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替双方引见,说是莫先生,莫先生看了货后,满意点头。
不过,他还是想压一压价。
他先不提价钱,坐下后,问王壑走过哪些地方,这药材的产地,想摸摸他们的底细。
王壑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南疆的雨林、西疆的雪莲、西北的沙漠、北疆的黑莽原、东北的红松林以及人参鹿茸……令听者如临其境。
掌柜的和莫先生都听住了。
两人都明白,碰上行家了,这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好糊弄,还是给足了价买下吧。
最后,一万九千二百两成交。
王壑等人收了银票和散碎银子,告辞出来。
有银子了,张谨言觉得气壮了不少,不自觉地咧嘴笑,紧挨着王壑走,道:“哥,咱们去哪吃饭?”
王壑道:“先更衣。”
张谨言一楞:“更衣?”
王壑道:“不对,先把骡子卖了。往后用不着骡子了,得买马。先也不用买马,先去置办两身衣裳,不然咱们就这么牵着骡子、戴着斗笠去醉仙楼吃饭?”
张谨言“哦哦”,赞他想的周到。
他又问:“哥,咱们住哪?”
王壑道:“去方家。”
张谨言又一愣,“忠义公?”
王壑点头道:“对。”
所以他要换衣裳,恢复身份。
霞照是江南纺织中心城镇、江南织造总局所在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绣坊、成衣铺子也多。
很快,他们寻到一家成衣铺,进去挑了几身衣裳,又寻了一家客栈,当即梳洗换衣。
老仆就不说了,且看王壑和张谨言:
王壑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俊面如玉,剑眉斜飞,双目沉凝如渊,直鼻下、红唇上淡淡一层绒毛,观之如朝阳旭日般蓬勃、温暖,使人亲近!
张谨言则是一身藏蓝色锦袍。他的世子吉服是栗黑色绣金线玄武,他穿惯了这种厚重、沉稳的颜色,不习惯穿鲜明的色彩,故而挑了藏蓝和玄色。
也是一张俊朗的脸,自小在西北关外晒出来的栗色肌肤,健康英气;八字浓眉配着沉静的杏眼,嘴唇稍厚,唇上绒毛要比王壑的颜色深一些,慢吞吞的罕言寡语,不知道的都当他是个憨的,岂知他大智若愚。
两人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这一换,又恢复了世家子形象。
三人便往醉仙楼去了。
坐在醉仙楼的二楼雅间,窗外就是田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连绵的青荷随着清风吹送,荡起层层碧波,更凸显一支支粉荷亭亭玉立。碧湖中间,十字柳堤交叉分割这碧波,分成了四小块湖面。四小块湖面之间,拱桥飞渡,柳带飞扬,轻舟在莲叶间穿梭,歌声飘荡……
张谨言满足地舒口气,感觉就像坐在京城如意楼上,不过如意楼窗外是皇城,对着连绵的宫阙。
“江南水乡的确不一样,连歌都软绵绵的。”他道。
“你觉出来了?”王壑笑问。
“嗯。哥,那船头上有个姑娘。”张谨言指给他看。
王壑戏谑道:“我说弟,你没见过姑娘?”
张谨言哑然,栗色脸颊可疑地泛红。
王壑见他窘,敛不住嘴角的笑意。
别说张谨言,在大靖游历一圈,有六七年了,眼下被江南旖旎的风光熏陶,他也莫名地雀跃。现在是夏日,他却感受到春日的勃勃生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总想看点什么、干点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喧哗声透过窗棂传进来:
“明日早早地去李家,抢占先机。”
“去李家做什么?”
“原来刘兄不知道?李老爷要为女儿择婿了。”
“哪个李家?”
“还有哪个李家,就是皇上亲赐‘积善之家’匾额的锦商李家李卓航李老爷,要选女婿了。”
“哦,李家呀!我想起来了。”
“听说李姑娘才貌双全,才十五岁就执掌家业了。”
“可不是。李老爷没有儿子,谁要是能抱得美人归,可就人财两得了。”
“在什么地方选?”
“杏花巷李家别苑。”
……
后面的话王壑再听不见,只留心到“李家”和“李卓航”墨竹所在的李家?!墨竹!!!
他眼前浮现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形象,瞬间知道该干什么了:去访友、找小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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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像王壑一样兴奋?(*^__^*)
第113章 两条腿的画
王壑一想到墨竹发现昔日的小姐姐竟变成了大哥哥后受惊吓的表情,就愉悦地笑了。
为了增加这个过程的趣味,他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门找墨竹,得先送一件信物去,把墨竹引来。
送什么信物好呢?
想了一会,他眼睛一亮有了!
墨竹见了这样信物,定知道是小姐姐来了,便飞奔来相见,一路美滋滋地想小姐姐发现他长成了美少年,看见他会不会脸红呢?及至见面,却看见一个丰神如玉的大哥哥王壑认为自己当得起“丰神如玉”四个字那情形才有趣呢,恐怕要窘死了,还惋惜。
王壑正喝一口银鱼蒸蛋,想到这,噗嗤一声笑喷了,蛋羹呛入喉咙,咳嗽起来。
张谨言以目询问他:怎么了?
老仆也奇怪地看着王壑。
王壑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吃。”
张谨言低下头,继续吃田湖醋鱼。
这醉仙楼地处景江流域,又挨着田湖,向来以烹制河鲜、湖鲜闻名,是霞照城内多年的老字号了。
张谨言吃得畅快极了,忽听王壑叫“小二”,小二急忙跑来,堆着笑问:“客官,有何吩咐?”
王壑道:“准备笔墨。”
小二忙道:“好嘞。”
常有客人在醉仙楼吃饭,因喜欢田湖上的美景,即兴作诗作画的,他见多了,忙转身就去准备。
张谨言忙问:“哥要作画?写诗?”
王壑道:“作画。”
少时,小二托着笔墨纸砚转来,摆在雅间的长条几上。刚要退出去,又被王壑叫住,吩咐道:“你且等等。等我画好了,你替我跑趟腿,送给一个人。”
小二忙道:“客官先画,小的回头来取。”
王壑道:“不必,马上就好。”
说罢立即起身,到长几后坐下,研墨、提笔,“刷刷”,三两下便勾勒出来。拿起来待墨干后,折了,又自裁纸、糊了一个信封,将画装进去,交给小二。
“送去杏花巷李家”小二笑嘻嘻地听着,以为他要说“李姑娘”,结果他道“的管家的儿子墨竹。”
小二眨眨眼
他没听错吧?
这位公子要送画给一个下人?
王壑见他愣神,剑眉微蹙,嗯了一声。
小二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墨竹!”
他念叨两遍,依然看着王壑。
王壑从荷包里翻出一块银子,约莫二两,扔给他,道:“立等回信,或者带人过来。他看了信自会明白。”
小二笑逐颜开道:“放心,放心!”
拿着信转身出了雅间,飞奔下楼,找了个同伴替自己留心招呼客人,又向管事的告了假,说是楼上客人使唤他去李家传话,便忙忙地上街去了。
杏花巷李家别苑,原是织锦世家谢家的一处别苑,约七八十年前,因谢家败落,将景泰府的产业连同这霞照的别苑,一股脑转让给李家,然后去了奉州发展。
眼下,李家正为李菡瑶选婿准备。
墨竹正忙得团团转,忽然门上传信,说有人找他,他忙出来到门房,问:“谁找我?何事?”
醉仙楼的小二将信交给他,并道:“是一位客人要我送来的。他说立等回信,或者把人带去。”
墨竹接过信,问道:“什么样的客人?姓甚名谁?”
小二道:“那位客官说,小兄弟看了信就明白。”
墨竹听了,赶忙拆信,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一看,不由满脸错愕纸上虚构了两条藕节般的小腿,一圈一伸,估摸着腿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足踝圆润得看不见骨头,小脚板像玉雕的精致,五个脚趾珠圆玉润……
这什么意思?
他看不明白啊。
他不知道,王壑原本是要画当年留给李菡瑶的画墨竹的睡颜,想想又怕这画万一被人看见,容易起是非,于是只画了两条腿。指望墨竹一见了就能想起来,这是当年那幅画的一部分。可是王壑没想到,此墨竹非彼墨竹,看了这两条小腿,是一头的雾水。
小二见墨竹只管皱眉想,催道:“小兄弟,你是去啊,还是写回信?那边还等着呢。”
墨竹忙问:“那人是什么样的?”
小二道:“是位文质彬彬的公子……”
才说到这,墨竹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把信一顿折,塞进怀里,对小二道:“走!”
小二见他想起来了,这差事算完成了,一会子工夫就得二两银子呢,十分欢喜,忙在前引路。
墨竹想起谁来了?
他只当是落无尘。
三年前,他被李菡瑶要去了,替姑娘做些在外跑腿传话、打听消息的活计,算是姑娘在外的小管家。
落无尘那年中了举人,到湖州青山书院读书,每月都要来景泰府李家看望父亲落霞。每次来,必要见李菡瑶。墨竹就成了他们的传话人,与落无尘日渐熟悉。
落无尘对李菡瑶情愫渐深。
墨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那时,大家都以为李菡瑶是必定要招赘婿的,而落无尘不可能入赘李家,因此不敢提。
谁料这月初,李卓航忽然宣布,趁着织锦大会期间,广邀各家少年前来李家别苑,公开选女婿。
墨竹第一个想到落无尘,急忙给他送信,催他速速前来,来晚了媳妇就没了,还说自己会帮他出力。
小二送来两条腿的画,他先是莫名其妙,听说作画的是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便猜是落无尘。
他想,落少爷定有什么事不便说,所以画了这画,是个谜面,可惜他虽聪明,竟猜不出谜底。
猜不出没关系,去了就知道了。
醉仙楼,王壑等人吃罢了。
王壑想道:“待会墨竹来了,肯定两眼乱转,到处找小姐姐。难道我要迎上前,自称我就是他的小姐姐?那样的话,不但无趣,且尴尬的是我自己。表弟要笑我一辈子!得想个法子,让墨竹主动认我,才有趣。”
怎么才能让墨竹认他呢?
万万不能再男扮女装了!
他凝神想了一会,看着窗口随风飘动的纱幔,心中一动有了!我便如此这般,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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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男大三十六变
墨竹随着小二来到醉仙楼,上了二楼。
小二推开一雅间的门,先进去通禀,然后出来对他道:“客官请小兄弟进去。”侧身请他进。
墨竹抬脚进门,一扫之下,便将雅间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临湖窗前,左右各伏着一个人:左边是个黑健少年,着藏青色锦袍,正转脸看向他。右边那人却隐在纱幔后,只露出宝蓝色的衣袍下摆,一双脚隐在衣摆内,透过纱幔,隐隐可见他头上戴着帷帽,黑纱遮面,一时难以分辨是男是女。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家人。
落少爷呢?
墨竹心下狐疑。
难道他弄错了,不是落少爷找他?
这两个人又是谁?
他拿不准对方的用意,便谨慎地问:“请问哪位找墨竹,有何赐教?”
王壑轻笑一声道:“是我。”
他见这小子进来,并未惊喜地叫“小姐姐”,然后向他扑来,心里嘀咕:难道忘记故人了?
墨竹问,他简略回“是我”。
他的声音清朗的很,但也容易听出是个男子,他便轻声低语,让人听了觉得雌雄莫辩。
墨竹果然被迷惑了
这到底是男是女呢?
他又问:“请问阁下找墨竹何事?”
王壑不痛快了,这小子还没想起来?按说不可能啊。他们在那样一种情形下相见,即便当年他年纪还小,也不该忘记才是,一辈子也不该忘!
王壑便道:“请小兄弟上前来。”
墨竹有些迟疑。
这情形有些不对。
他看向张谨言。
张谨言也好奇地打量他,憨憨的神情比他还懵懂呢。
老仆则像个木头似得站着。
墨竹无法,心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人总不会对他不利吧?再者,他身上也没什么利益可图。
他便走上前,站在王壑面前,隔着一层纱与戴帷帽的王壑对视,恭听指教。
王壑本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兼惊吓,结果这小子见了他的画、见了他的人,居然无动于衷,他无法淡定了。
他从纱幔后伸手,一把将墨竹扯了过去,一如当年捂住正要小解的“墨竹”的嘴,“别叫,不然杀了你!”
墨竹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急忙拽住纱幔;听了他这话,吓得一哆嗦,不敢动了。
王壑低首轻笑道:“请小兄弟来”他本想说秉烛夜谈,又怕张谨言嘲笑他,便改口“吃素鸡腿。”最后一句,压得很低很低,声音充满暧昧。
他带着帷帽,墨竹看不清他的脸,却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尽管手指修长,然骨节分明,确是男子无疑,不禁毛骨悚然。
墨竹猛然挣扎起来。
“呜呜……”
王壑纳闷了,忽然抓紧了墨竹,隔着一层面纱盯着他细瞧:还是剑眉、丹凤眼,下巴上有颗黑痣,五官没错,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呢?
俗语道,女大十八变。
男大就算三十六变,也总会留下些本源痕迹吧?
王壑却可以断定:眼前这小子,绝不是当年跟他夜谈的墨竹!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因走神,被墨竹挣脱。
墨竹站直了身子,气急败坏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这斯文败类……竟敢……我绝不饶你!”
竟是个兔相公!
墨竹痛心疾首。
他因长得俊,想嫁他的姑娘许多,想占他便宜的男人也有许多,幸好他爹和两个哥哥都护着他。
这人用两条腿的画把他诓骗出来,用心险恶。
不行,得回去告诉老爷。
墨竹趁着老仆和张谨言一脸错愕的工夫,转身跑出雅间,迎面碰见传话的小二,狠狠推了他一把,道:“混账东西,你给老子等着!”说完一溜烟下楼去了。
小二怔住他做错什么了?
墨竹跑出醉仙楼,直奔李家,想要告诉李卓航这件事,还要告诉姑娘,姑娘可有主意了。
可是出了醉仙楼,来到田湖南岸的柳荫下,他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愤愤想: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跟人说呢?说了也丢脸。可是不说,这口气咽不下。
有了!
他去告诉叶屠夫。
这个叶屠夫在姑娘身边做护院头儿,一向仗义,对墨竹也不错。据墨竹揣测,叶屠夫是相中他做女婿了。若听说女婿被人欺负了,屠夫还不得暴跳如雷?
想罢,墨竹急忙加快脚步。
忽又停步,掏出那幅两条腿的画,一顿扯了,随手一扬,纸片雪花般飘散,落入旁边的田湖,落在荷叶上。
这画如此不堪,不能让人看见。
醉仙楼,张谨言看着王壑笑出一嘴白牙,在栗色肌肤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哥,你做什么吓人家?”
老仆也忍着笑意,问:“少爷发现什么了?”
他在灾民暴动那晚见过假墨竹,只是当时隔得远,没看清楚,也没对面说过话,不如王壑印象深刻。
刚才王壑故弄玄虚,分明是闲极无聊,调戏故人。
可是这个墨竹很奇怪,好似一点都不记得王壑了。
王壑之前可是很笃定地对小二说,墨竹看见他的画就知道他是谁。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王壑已经从纱幔后出来了,帷帽也取下来了,听见张谨言笑话,也没顾得上窘,只顾蹙眉思索。
墨竹不记得他的画了。
墨竹对素鸡腿也没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陷入回忆,把他跟墨竹相遇的经过,从头至尾细细回忆一遍:卖桃时第一次相遇;夜晚躲入墨竹床后,当时墨竹正进来小解,惊得差点连裤子都掉了;墨竹偷偷拿饭菜给他吃,他坐在便桶上捧着碗狼吞虎咽;深夜和墨竹在床后畅谈;临走给墨竹留下一幅睡梦中的童子图,然后……
然后就发了水灾,贪官倒卖官粮,引发灾民暴动。混乱中,刁二贵挑唆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想趁机掳劫墨竹,却被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了。
再后来,就没了墨竹的消息,倒是听说他的主子李卓航父女被叶屠夫他们掳去青华山,李姑娘智斗叶屠夫和胡清风,用了他送给墨竹的药……
想到这,王壑脑中一丝亮光闪过,快得抓不住,再要细想,却想不起来了,又想起另一件事:墨竹刚才被威胁,会善罢甘休?若不肯善罢甘休,此番离去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等人来,自己怎能解释得清?
“快走!”
王壑急忙对张谨言二人道。
三人迅速离开醉仙楼。
第115章 墨竹是李姑娘?
王壑临走前又给了小二五两银子,说刚才找墨竹来,只是为了跟他打听李姑娘的喜好,想在李家选婿中拔头筹。谁知竟然惹恼了那位墨竹小哥。要小二别向人透露他们的长相和去向,唯恐李家找他们麻烦。
小二满口答应,保证不说。
王壑等人便急忙扎进方府。
他们前脚走,后脚叶屠夫便手持两把杀猪刀,带着十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冲进醉仙楼,大吼:
“谁欺负小墨竹?”
……
叶屠夫大闹醉仙楼,这件事王壑是事后听方逸生说的,不禁心有余悸差点儿暴露他男扮女装的事!
青石巷,方家别苑。
王壑先求见大少爷方逸生,如实告知身份,连张谨言的身份也没隐瞒,并要拜见方砚。
方逸生喜出望外。
他和王壑在京城就相识的。
“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怎么,方兄不欢迎?”
“胡说!盼都盼不来呢。前年我进京,还去王府找过你,王大人说,你已经出去历练四五年了。兄弟听了不知多羡慕你们出去历练,怎不叫上兄弟呢?我整天对着这些账簿,无趣的很。幸而你们来了。”
“你这么想我们,我们就老脸住下了我们打算在江南玩一阵子,借住贵府。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的身份。若是告诉了,平添许多应酬,便无趣了。”
“放心,兄弟守口如瓶。”
当下,方逸生亲自安置他们,告诉管家说:王壑是自己的朋友,姓黄名观,家住东北金州王壑刚从那边回来,说起那边的事如数家珍,不容易露出破绽。
天黑前,方砚回来了。
方逸生领王壑二人拜见父母。
方砚见了他们也十分激动。
忠义公府的门楣虽耀,但这二人可不是一般人:一个父母在朝堂位高权重,一个身袭王爵世子,竟联袂来到方家,可算贵客临门。再者,他又不是忠义公嫡支,只是三房而已,又差了一层。当下按礼数迎接二人,一面令郭嘉懿治酒饭,一面问方逸生,可安置了住处。
方逸生道:“已经安置妥了。”
郭嘉懿也道,酒宴早安排下了。
方砚这才宽心,略问了王壑几句游历的情况,便嘱咐道:“潘贵妃对梁大人颇多不满。她是潘织造的侄孙女,贤侄最好别暴露身份,免得潘织造盯着你。”
王壑道:“晚辈正有此意,刚才对子逸也这么说。”
方砚见他谨慎,暗暗点头。
王壑道:“想不到家父家母赤胆忠心,又受先帝重托,如今却被小人构陷,行事如此掣肘。”
方砚听他语带怨气,不禁一笑,意味深长道:“先帝在时,令尊令堂行事亦受各方掣肘。贤侄只见到结果,未曾经历那过程,便觉今昔不同了,其实一样。
“想当年,梁大人以状元之身外放穷乡僻壤为县令,一待就是三年,不是隐忍?梁大人被孟家女迫害,逃离王家,令尊更是隐忍了七八年,方才查清当年的事,将凶手绳之以法。哪一件是容易的!”
王壑道:“还是不一样。”
皇帝不同了,怎能一样?
方砚道:“这是自然。凡事都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先帝在时,有先帝的行事方式;如今是新帝,行事方式自然不同,梁大人隐忍,非是无能处置。”
他还有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未出口:先帝亲贤臣、远小人,对梁心铭和王亨的政见能充分采纳,无能官吏说撤便撤,而今新帝亲小人、远贤臣,这皇帝就做的不合格,梁心铭还能换了皇帝?既不能换皇帝,这皇帝又处处对她掣肘,她只能改变行事方式,迂回达到目的。谁让她和王相受先帝临终重托呢,再难,也只好扛着。
新帝若不是先皇和太后的嫡子还罢了,然嘉兴帝乃先皇和太后嫡子,梁心铭受先皇知遇之恩、受太后救命之恩,才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她和王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先帝和太后的,才如此煞费周章地辅佐嘉兴帝。
可见“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乃自古以来的至理名言,嘉兴帝真白瞎了先帝临终的安排!
嘉兴帝昏庸、不善用人,方砚却重视人才,他支持儿子求娶李菡瑶,非是为李家的家产,而是为了李菡瑶这个人他看中了李菡瑶,要聘她为长媳。
好儿媳,同样能引领家族兴盛。
他的祖父,就因为娶了他的祖母顺昌年间的郭织女,方氏一族才能兴盛这几代。
新帝登基后,忠义公府同样艰难。
忠义公府封爵前就有的纺织买卖,对朝廷贡献也颇多,朝廷一面利用方家的纺织技术,一面又不许方家经商,方家的产业一再被压制,还要受御史弹劾,就差关门了。
方逸生娶了李菡瑶,将得一大助力,哪怕将来忠义公府衰落,他夫妻也有能力延续方家。
想到这,方砚收敛了感慨的心情,对王壑笑道:“说到子逸,我正要问贤侄你可有表字?”
王壑道:“有。祖父赐‘纳’字。”
方砚听后略一想,便明白了:他本名“壑”,寓意“胸有丘壑”,与“纳须弥于芥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叫王纳。再进一步,可心纳天下!
方砚击掌赞道:“好字!”
又转向张谨言,问:“世子呢?”
张谨言忙道:“晚辈表字慎行。”
方砚笑道:“这倒合世子的脾性。”
他看着两少年暗自思量:这两人在外游历七年,还不回京,眼下来到江南,难道只游山玩水?
这话却不好直问的。
他便对方逸生道:“世子和王纳都年少有为,好容易来咱们家,你要好生招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若能从二位身上学得一鳞半爪,就够你受用了。”
方逸生忙束手道“儿子遵命。”
王壑忙道:“晚辈们不敢当叔叔谬赞。”
方砚道:“当得起,当得起!”
说笑一阵子,方砚提起,明日李家择婿,方逸生也要去;又瞅着王壑笑道:“贤侄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要终老闺阁之中了。我听闻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梁大人以贤侄不在家为借口,给挡了。可是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这亲终归要娶的!”
方逸生噗嗤一声笑起来。
王壑道:“方叔叔取笑了。”忙抓住他刚才的话,迅速转移话题,“叔叔刚才说,子逸明日要去李家求亲?”
方砚道:“正是。”
王壑对着方逸生抱拳道:“恭喜方兄。”
方逸生红脸道:“还没影的事,恭喜什么。”
王壑道:“就凭方兄的人品、家世、才学和相貌,方兄往那一站,李姑娘眼里还有旁人么?小弟替那些人惋惜明日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方家既有意和李家结亲,为何不直接上门求亲?以方家的门楣和方逸生的人品,那李卓航断不至于不答应。为何还要弄一出公开选婿?
方砚听了他的话,自得一笑。
方逸生倒不好意思的,道:“这可未必。李姑娘聪慧,也不知会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
王壑诧异道:“她竟要亲自出题?”
方逸生道:“不错。亲自选婿。”
王壑道:“这倒别致。还有这李家,听说是被皇上赐匾‘积善之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逸生便告诉他缘故,将当年发大水,青华府贪官倒卖官粮、灾民暴动殃及李家一事说了。
这件事王壑是亲身经历的。
方逸生还不及他知道的多呢。
比如,李菡瑶在青华山智斗胡清风和叶屠夫的事,方逸生就不知道,想是李家有意封的口。
除此外,方逸生所说与事实相去不远,连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都说了。
王壑想:墨竹做的那些事都传开了,不会有假,怎就忘了救小姐姐一事呢?除非……
他忽然一震,想到一个可能:
此墨竹非彼墨竹!
彼墨竹乃是李姑娘扮的!
若不然,青华山上李姑娘徒手抓蛇,用蛇咬伤叶屠夫,哪来的解毒药丸和解毒药膏救人?
那分明就是他送的嘛。
还有一处最可疑的细节之前被他忽略了:
当年,他躲在墨竹床后,深更半夜的,李卓航端着灯来到墨竹屋里,帮墨竹盖被子。他还以为李卓航对墨竹有龌龊心思呢。等李卓航走后,他提醒墨竹,要小心防备李卓航,又骂李卓航是禽兽。当时,墨竹的表情很奇怪,竭力替李卓航辩解。若他们是父女,这件事就合理了。
王壑越推理越顺溜,又想:
彼墨竹若是李姑娘扮的,那她就是女扮男装;她又曾答应自己,绝不将他躲在李家的事告诉一个人,故而,她与真墨竹替换身份时,别的事都告诉真墨竹了,唯独小姐姐藏在她床后避难一事,没有告诉墨竹。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那幅画。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与小姐姐相处那晚所发生的任何细节,才把王壑当成了兔相公。
“方兄,明日小弟陪你去李家。”
王壑的声音有些激动。
他急于要确认这件事。
方逸生断然拒绝道:“不行!”
王壑忙问:“为何不行?你不说李姑娘出题刁钻古怪吗?小弟虽不才,也有些急智,或许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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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沾染了情债
张谨言一听有热闹可瞧,忙不迭点头道:“我也想去。他要是文比呢,就表哥上;要是武比呢,本世子就上,一定帮方兄弟抢到这个媳妇。”
方逸生把他二人一扫,不满道:“你俩去了,兄弟还想入选吗?尤其是你”他瞅着王壑,一副嫌弃的模样“往那一站,还有我什么事?”
王壑急忙道:“我又不求亲。”
方逸生道:“若李姑娘看上你了呢?”
王壑道:“这不可能。”
方逸生道:“怎不可能!你别坏我好事。”
王壑:“……”
方砚听得忍俊不禁,道:“王纳,你还是别去了。子逸虽是玩笑,却也有理。我的意思是,贤侄还是别凑这热闹了,倘或沾染了情债,岂不麻烦?”
王壑想要去李家、弄清墨竹身份的心理执着且坚决,忽听方砚说“情债”二字,浑身一颤,想起一件事:那年的那晚,他曾挠了小墨竹脚心!
这算不算欺辱朋友妻?
他惶恐地看向方逸生若方逸生知道他曾挠李姑娘的小脚心,会不会跟他绝交?
“绝不告诉他!”王壑立誓。
他还想起一件事:这事若搁在诗礼大家,唯有求娶李姑娘,才能保全她的名节;王氏一族乃天下公认的诗礼豪族,他若有担当,就该上门求亲。
这……这如何能行?
当年,他以为墨竹是“小兄弟”,看墨竹就像看弟弟王均一样,并无非礼之心。墨竹也当他是“小姐姐”,才和他坦然共处一室。他挠墨竹脚心,是想叫醒墨竹,跟墨竹道别。总之,这完全是个误会!
王壑竭力在心中辩解,心虚地不肯正视现实。
按理说,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躲远远的,管那墨竹是不是李姑娘扮的呢,一辈子别见才好。
可他竟说服不了自己。
原本他是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和惊吓的,结果墨竹给了他一个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总之,对方勾起他强烈的兴趣。
他在京城长到一十三岁,出门游历,从南到北,由东到西,七年时间,绕大靖转了一圈,不论遇见什么事,他都能理智冷静地处理,也处理的很完美。
墨竹(李姑娘)竟不逊于他。
不对,人家年纪更小。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心底痒痒酥酥的,萌动着渴望,那渴望的源头正是墨竹!
他被这股情绪左右,心不在焉,方砚等人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回答的,一概不知。
后来,便去花厅入席。
他不知喝了几杯,熏熏然。
窗外,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在深邃的青冥,夏虫唧唧,蛙鸣阵阵,夜风送来淡淡花香和潮湿的青草气息;屋里悬着花梨木镶玻璃六角花鸟宫灯。
酒至半酣,方砚唯恐自己在场,几个少年拘束;再者,为了不暴露王壑和张世子的身份,他也不宜一直陪着两个晚辈,于是嘱咐了方逸生一番,先走了。
方逸生顿时活络起来。
他端起酒杯,笑嘻嘻对王壑和张谨言道:“来来来,咱们兄弟久别重逢,今晚不醉不归!”
张谨言笑一笑,仰头就干了。
方逸生便看着王壑,催他喝。
王壑也仰头干了。
酒壮英雄胆,况且他不是个无决断的人,这杯酒饮罢,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一定要见到李姑娘!
如何见呢?
最好明天跟方逸生同去。
可惜,这小子竟然怕自己会夺了他的风头。他这么钟情李姑娘,所以势在必得吗?
王壑拿过桌上的玉壶,帮方逸生斟了一杯酒。
方逸生忙道:“怎敢劳烦贤弟。”
王壑笑道:“无妨。”
又帮谨言斟了一杯,放下玉壶,似闲聊般不经意地问道:“子逸见过李姑娘?”
方逸生笑道:“见过。”
王壑问:“一见倾心?”
方逸生道:“一见倾心!”
张谨言插问:“李姑娘美吗?”
王壑瞅他道:“关你何事?”
张谨言有点害羞地笑了,低头吃菜他就是好奇嘛。
方逸生却答道:“美!”
忽然抒怀般地叹息一声,神情陶醉、自醉,嘴角含笑,想要说什么,看看面前两少年,又止住,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那一腔情愫只能对月亮传递。
方逸生对着月亮出了一会神,忽道:“李妹妹可是江南四大才女之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愉悦和甜蜜与好友分享,憋着实在太难受了。
“四大才女?”
“对!”
“都有谁?”
“才女的评选,只论才情和容貌,不论身份和地位。李妹妹是商女,位列第一;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魏若锦,位列第二;徽州按察使鄢计之女鄢芸,位列第三;火凰滢乃是青楼女子,清官人,位列第四。”
“李姑娘有什么才情?”
“李妹妹的才情一言难尽。她从七八岁上便跟着李老爷在外历练,经历无数艰难,每次均能破除难碍,更上层楼。如今以十五岁的妙龄执掌李家,是纺织行内年纪最小、最杀伐果决的女少东。去年织锦大会上,她以一一幅狂草织锦‘江山如画’,夺得第一。那幅字是她亲自书写并设计的,气势磅礴,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出自一个少女之手。原稿和织锦贡入皇家后,皇上见了很是喜欢。梁大人也很是称赞。从那日起,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王壑没想到李菡瑶的字能得母亲夸赞,不由一怔再有天赋,才十五岁,能写出什么好字?
他对她更加的好奇了。
他又问:“江南既有四大才女,就没有四大才子?”
方逸生笑道:“当然有。”
王壑笑道:“都有谁?说来听听。”
有机会也要会一会。
方逸生道:“第一,便是落无尘,字子安,现于青山书院就读,嘉兴六年中举。第二,东郭名,表字隐,现在潘织造门下效力。其人背景不详,查了许久也不知其来历。第三是湖州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宁致远,表字子静,嘉兴六年中举,现在碧水书院。愚兄忝列第四。”
王壑忙问:“明日这四大才子,可有人会上李家?”
第117章 公开选婿
方逸生一滞,半晌才怏怏道:“落子安定会去的。他与李姑娘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王壑问:“为何他们没定亲?”
方逸生道:“这个就不知了。”
王壑又问:“四大才子去了两个。还有呢?东郭名去不去?他成亲了吗?”
方逸生道:“他没成亲,大概不会去。倒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定会去。他那日还做了首诗赞颂李姑娘,一副痴情模样,对李姑娘倾心的了不得。”
王壑道:“是吗!看来子逸对手不少。既这样,明日我陪你去岂不好?若李姑娘出的题目刁钻,小弟自问还有些急智,或者可以帮忙,助你抱得美人归。”
他是真心为朋友!
方逸生摇头道:“不行。”
王壑瞅他,特希望他明天选不上!
三人这一喝,就喝到下半夜。
王壑费尽心思,也没能说服方逸生明日带他去李家,十分不悦,酒兴都没了,偏那两人还兴致勃勃。
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
张谨言这小子也反常,喝了许多酒,话忑多,精气神都倍儿足,丝毫没有远途跋涉的疲惫,看样子,若是方逸生邀他夜游田湖,他也是要去的。
才想到这,就听“啪”一声。
方逸生拍桌,郑重道:“咱们不喝了”王壑心想正好,他正不想喝了“咱们去游田湖”王壑顿时扶额“告诉两位兄弟,到了春夏,田湖最美了。尤其入夜后,画舫都出来了,那灯光映着青莲粉荷,恍若人间仙境。丝竹悦耳,歌声缠绵,人美,曲美,歌也美……”
张谨言激动道:“好!”
王壑用小毛巾擦擦嘴,淡定道:“你们去。我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了,先睡去了。”
方逸生和张谨言面面相觑。
张谨言道:“哥不去,我也不去,陪哥睡觉。”
王壑瞪他:“……”
这话说的,听去颇有歧义。
方逸生也慌忙道:“为兄考虑不周。明儿再去!”
他高兴昏了头,忘记两位好友在外游历七年,定然疲累了,须得好好歇息,游玩何必急迫,而他自己明日要去李家选婿,须得养精蓄锐,才好发挥。
半个时辰后,酒宴结束,方逸生将王壑和张谨言送到客院,交代一番,告辞回去了。
二人洗漱后,张谨言跑到王壑房里来,看着他道:“哥,这就睡了?我吃饱了睡不着。”
王壑见他一副精力旺盛没处使的样子,道:“睡不着?哥正好有件事交给你办。刚才还怕你困呢。”
张谨言忙问:“什么事?”
王壑道:“趁黑去潘织造府上拜一拜。前辈陪你去。”
张谨言问:“那哥你呢?”
王壑道:“我睡觉。养精蓄锐。”
张谨言:“……”
一刻钟后,屋里安静了。
王壑舒服地躺到床上,身下,玉簟清凉;窗外,月色如水,笃定地想“明日就有办法了。”
然后闭眼,入眠。
********
杏花巷,李家别苑。
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正院离大门口有段距离,园中奇石嶙峋、异草葱茏、名花着锦、树木繁盛。
李卓航正在堂上。
正堂宽阔,既深且远,上首一张紫檀木的大台案,并两把太师椅;两旁一溜下来都是座位,均是一几配两椅,全是紫檀木的,雕镂精巧奇绝,色泽古润。
墨管家正指挥人布置。
这是为明天选婿准备。
这几年,江玉真一直未再怀孕。
李卓航死了心,又不愿招赘,怕误了女儿终身,原本将她许给落无尘的,却被李菡瑶给拒绝了。
李菡瑶一心要招赘婿,撑立门户,她很清楚江如澄、落无尘是断无可能入赘李家的,因此从未对这两人动过念头。李姑娘坚信,自己定能招得良婿。
于是,这亲事就延宕下来。
谁知这月初,他们来霞照参加织锦大会,潘织造托人上门,替侄孙潘子辰说媒,要聘李菡瑶。
李卓航悚然而惊
潘织造,盯上李家了!
他对来人道,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被他惯坏了,有些任性,早已明言要亲自出题选夫婿,满意才肯嫁。
这是委婉回绝了亲事。
潘子辰也是读书人,然才名不显,跟位列四大才女之首的李菡瑶更不能比,怎能令她满意?
李卓航这是试探潘织造,可会翻脸用强。
结果,潘织造并未逼迫李家,潘子辰却在人前流露出倾心李菡瑶的深情模样,还写诗赞颂她。
李卓航顿时警惕万分:若照对方这般纠缠下去,李菡瑶闺誉必定受损。他们再略施手段,让李家吃个哑巴亏,不得不嫁女,这软刀子逼人,比强逼更阴险。
他再不敢侥幸,当机立断。
他清楚女儿的性子,决定的事极为坚持,不敢强迫她嫁落无尘,遂放出话去,公开选婿。
如何选,由李菡瑶作主。
一来,逼李菡瑶选婿。
二来,整个霞照城、整个纺织行业都知道他要为女儿选婿,潘织造明面上是不好动手的了。
李卓航把这个决定告诉李菡瑶时,很是忐忑,撒谎说帖子已经全发出去了,撤是不行的。
谁知,李菡瑶竟然答应了。
李卓航松口气,叮嘱她这些天要小心,说潘织造乃潘贵妃叔爷爷,潘贵妃圣眷正浓,潘家有权有势,既然动了强盗心思,明里不敢逼婚,就怕暗中使坏。
李菡瑶郑重答应了。
且说眼下,李卓航叮嘱墨管家、李卓望、叶屠夫三人:“……尤其要防人弄鬼,各处都要加强防备。”
他三人一齐应“是。”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卓航才稍稍放心,信步走出厅堂,来到院中,仰望天上圆月,心潮起伏。
他的女儿,他看着自然百般好,但世人联姻,除了人品才情,更看重家世背景和利益。
李家,真是子嗣艰难。
他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他女儿也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明日来的少年中,有多少是冲着李菡瑶的人品才情来的,又有多少是奔着李家的家产来的?
他心里十分的忐忑。
院门口忽有灯光靠近,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玉真在仆妇们的围随下,进来了。
“老爷怎么在外面?”
“凉快凉快。瑶儿可好?”
“很好,老爷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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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落无尘:要放手吗(逍遥九世盟主+)
李卓航听后松了口气,不是他年纪大了絮叨,实在是女大不由爹,他真怕李菡瑶在关键时候出人意表。他如今辩不过女儿了,又舍不得打骂,只能商量着来。
还好,瑶儿还是体谅他苦心的。
他对江玉真道:“歇息去吧。这里交给他们。明日来的人必定多,有的操劳忙碌呢。”
江玉真点点头道:“正是。”
于是夫妻相携回房。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杏花巷就热闹起来,车马辚辚,络绎不绝而来,把巷口都堵住了。
墨管家、李卓望等人守在门口,对来人验证身份总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须是李家故交亲朋,或者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细致盘查,也不必一一细数。
第一个到达的是江家兄妹。
马车进了院,江如蓝下了车,吩咐道:“把我的箱子送去观月楼。我跟哥哥去拜见姑母。李姑娘问我,就说我回头就来。”一面脚下不停地往正屋走去。
早有丫鬟报给江玉真了。
江如蓝进门就叫:“姑姑。”
江玉真起身,拉了她手道:“我的儿,这们早?”一面又拉住江如澄,满脸的喜悦。
江如蓝娇憨地抱怨道:“还早!我们原想着今年没什么大事,就没早来。谁知瑶妹妹弄这么大事!我们下了船,也没去别苑,直接就来这了。真是的,怎不早说呢?我也好早来帮忙。”说的没她到场,李菡瑶就选不到女婿一样。
江玉真忍不住笑了。
长大的江如蓝,比儿时更鲜艳,且多了明媚之姿,站在人前,令人感受到鲜花绽放的生机和春意。
江玉真最盼多子多福,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因此每每见了侄儿侄女,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她低声道:“这是临时起意的。”
江家兄妹对视一眼,一齐收了笑容,看来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看姑姑的神情,不是好事。
江玉真没有再说,问起娘家近况。
江如澄已经定亲了。
江家长辈经过这些年,看清一个事实:不论李菡瑶招赘与否,都不可能嫁给江如澄。她根本无意于表哥。而随着李菡瑶越来越强势,在终身大事上,李卓航夫妻想要通过父母之命来强逼她,恐怕难以如愿。
江老太爷当机立断,替江如澄选定一门亲事,是纺织商吴家长女吴佩蓉,已定了年底成亲。
对此,江如澄倒没什么说的。
他一直弄不清自己对李菡瑶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若说是后者,瑶妹妹不愿嫁他,他好像也没怎么难受,并不想强迫她,所以痛快地答应了吴家亲事;若说是前者,听见瑶妹妹要选婿,他心便悬了起来,急忙便赶来了,要亲眼看见瑶妹妹选什么样的人,才放心。
寒暄一阵,又有客人来了。
第二个来的是落无尘。
江如蓝忙告退,去观月楼找李菡瑶。
江如澄便充当主人陪客去了。
落无尘昨天便到了霞照。
自从他去青山书院读书后,他父亲落霞便跟李卓航到景泰府,母亲也一道跟去,在那边置办了宅子。
霞照这里却是没宅子的。
落霞也住杏花巷李家别苑。
落无尘昨天到后,没去杏花巷拜见父亲和李卓航,乃是因为靠近李菡瑶,便有些情怯。
他与李菡瑶的亲事不成,落霞非常奇怪,明明见他与李菡瑶颇为相知,李家为何拒亲?
他才告诉父亲,李菡瑶立志招赘婿。
落霞恍然大悟,唏嘘不已:李卓航不舍得利用女儿,李菡瑶却偏要招赘。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
只是这一来,苦了落无尘。
落霞知道儿子心都在李菡瑶身上,不敢逼他娶亲。好容易他学业有成,连举人都考了,金榜题名迟早的事;若用一门不合意的婚事拴住他,倘或颓废了,终身止步于此,岂不令人痛惜?因此一拖就到二十岁。
“子安兄,别来无恙!”
“之瀚兄,一向可好?”
落无尘微笑着躬身施礼。
江如澄觉得,一身白衣的落无尘,只能用清风朗月四个字形容,其他或赞誉或贬低的词语都不合适。就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江如澄心里依然有些酸,又见他眼神恍惚,又同情起来他们是同病相怜的。
两人并肩向正院走去。
落无尘轻笑道:“还未恭喜之瀚呢。”
江如澄道:“等我成亲时再恭喜不迟。子安兄还是先顾眼前吧。我怕你今儿是白来了。”
落无尘问:“此言何意?”
江如澄道:“子安兄与表妹相交多年,难道不知她的心意?你既不能入赘,她便对你绝了心思不,是从未起过心思。而你不死心,竟盼她改主意。”
落无尘不知不觉脚下慢了。
江如澄也陪着他慢下来。
落无尘轻声道:“这次……”
江如澄抢道:“以我对表妹的了解,这次姑父恐怕是白操心了。你若不能入赘,趁早放手!”
落无尘停步,呆住。
江如澄虽不忍,有些话却定要替表妹说出来,因而转身与他面对,道:“你有你的家族要守护,她有她的家族责任要承担。表妹的心意一直很明确,也很坚定。你这样徒劳等待,若为此误了终身,可不能怨怪她。”
趁早放手?
落无尘看着近在眼前的正院大门,第一次想他和李菡瑶的结局,难道真的要就此放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的心忽然痛起来。
落无尘还是进去了。
他们才喝了半盏茶,跟李卓航寒暄几句,第三拨人就到了,是方逸生;然后是潘子辰、刘嘉平……
短短一个时辰,来了几十人。
其中,大多是江南富豪子弟,除了方逸生,还有郭家、严家、沈家、韩家、刘家、欧阳家、吴家……
先说说大靖纺织界的格局。
百年来,大靖纺织界局势大变,当年的十大锦商已经所剩无几,其中:
谢家、卫家、曾家彻底败落。
方家、郭家、严家因在官场,顶着皇商的名头,受朝廷监管,不敢扩张,反不断收缩规模。其中方家有忠义公府撑腰,虽不能扩张也不至败落;郭家靠着郭织女的名头撑着,也还算不错;严家则大不如前了。
沈家原是大靖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买卖涉及纺织、瓷器、海上贸易。其中纺织一项最弱,原是他家钱财多的没处使,才涉足这一行的。沈家子孙繁茂,后辈为争家产内斗不休,纺织这块便败落了,最后只得停了工坊,单做海上贸易,从各大纺织商进货,贩卖到海外。不过,瓷器这行依然如日中天,是景德镇大瓷器商。
韩家和高家也都退居二流。
原本在十大锦商中位于最末的刘家和欧阳家,近十几年来却雄起了,和李家齐头并进。
再回到眼下,李家选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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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选婿:三道关
这些富家子弟都是十五六到十八九岁的少年,年少骄纵是有的,要说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还不至于。
他们今日汇聚在此,一是冲李菡瑶的才名,慕名而来;二是奉长辈之命,替家族联姻;三却是青春年少的自然渴求,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对美人不自觉关注,也渴望获得美人青睐,对风花雪月的不自觉关注。
当他们看见方逸生、落无尘、潘子辰时,一个个都变了脸,暗想有这几人在,其他人还争什么?
争还是要争的,不战而退,岂不让人耻笑?
那些抱着想娶李菡瑶意图来的,如刘嘉平等少年,就不说了;还有些人家听到传闻,说李菡瑶立志招赘,便派了家中不显眼的庶子或者旁支子弟来捡便宜,若无人肯入赘李家,他们拼着舍弃一个孩子,也要套中李菡瑶这头狼!
这些庶子和旁支子弟抛头露面的机会少,不认得方逸生这个公侯子弟,更不认得落无尘这个江南才子,听旁人咂舌担忧,忙跟别人打听,这些人都是谁。
别人就一一指给他们认识:
这是江南第一才子落子安。
那是忠义公府三房的嫡长子方子逸。
那一个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
这一个是织锦世家刘家的嫡长子刘嘉平。
……
这些人一听都慌了,进一步细打听他们底细,一面心中自我安慰:李姑娘若是招赘,以这些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入赘的。我还有机会。只要入赘李家,财富和美人唾手可得。再忍耐些年,等李卓航夫妻去了,管他什么赘婿,照样当家作主!李菡瑶一个孤女,还怕制不服她?
如此一想,心中才安定许多。
李卓航看着济济一堂的少年,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可以肯定的是,绝谈不上高兴。
看看人来得不少了,不再加座,他轻轻咳嗽一声,下面人顿时停止窃窃私语,一齐看向他。
李卓航道:“今日选婿,由小女出题。”
众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能见江南第一才女之面,也饱了眼福,今儿就没白来。
李卓航仿佛看出他们心思,把神情一正,再不多话,侧首对墨管家道:“请出题目来。”
墨管家道:“是,老爷。”
他一挥手,墨文墨武便抬了一扇荷花大插屏过来,摆在上首右侧;屏风后,设一桌一椅,并茶点果品等物。
然后,众人便看向门口。
很快,一红衣少女进来了。
江如澄和落无尘凝神细瞧,来者是谁。
其他人看后却都一楞
这来的不是个丫鬟吗?
只见她梳着双环髻,弯弯的柳眉,清澈的杏眼,琼鼻朱唇,下巴尖尖,笑灿灿地往堂上一站,就站在屏风旁,并不躲往屏风后,对众少年道:“婢子是姑娘身边的观棋。”
众少年见她娇俏伶俐,心想:丫鬟都如此美丽,那李姑娘又是什么模样?都心痒起来。
李卓航盯着观棋问:“怎么叫你来?”
观棋转身,先对他敛衽施礼,然后站直了身子回道:“姑娘说,必得婢子来才成。”
李卓航板脸道:“你别误了大事!”
观棋笑吟吟道:“请老爷放心。婢子明白。”
堂下众人见李卓航只顾嗦,把个小丫鬟反复盘问不休,有人等不及了,纷纷道:
“什么题?”
“对,观棋姑娘快说!”
李卓航脸色很不好。
观棋再转身,笑道:“各位稍安勿躁。”
众少年便安静下来,屏息等待。
观棋扬声道:“今日考题有三道关,都过了,才能与我家姑娘相见,由姑娘当面考较。”
有人道:“那就是四道关。”
观棋道:“也可以这么说。”
旁人催道:“先说那三道。”
观棋抿嘴一笑,道:“第一道”她顿了下,乌溜溜杏眼从左转到右地扫视众少年“凡是愿意入赘李家,助我家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即可过关。”
堂上一静,众少年大多都一脸呆滞,也有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落无尘转向江如澄,了然微笑。
江如澄挑眉你还笑的出来?
李卓航手一抖,碰翻了茶盏。
女儿终于还是出人意表了!
这要怎么收场?
这些人会不会骂他?
堂下,众少年震惊了一瞬间,就炸开了:
“李老爷,这怎么回事?”
“竟要招赘婿!”
“李姑娘莫不是玩笑吧?”
“早知道这样,还有人来?”
“对!李姑娘若打的这个主意,只怕要终老家中。”
“那也未必,咱们不来,那些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还是愿意来的,毕竟李家豪富,入门就能享福。”
……
众人先还压着性子,说的含蓄,后来就放肆讥讽了。
那些得了长辈吩咐,便是入赘也要拿下李菡瑶的少年们,听见别人这样讥讽,也没有勇气站出来了,恐怕一开口就会被人羞辱,沦为在场众人笑柄。
观棋听了这些话,却丝毫不见恼,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古往今来,多少有识之士均出身寒微。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若敢来,姑娘会一视同仁。至于有没有本领被我家姑娘选中,却要看下面两关。”
正在乱哄哄的当口,忽听一道声音奇峰突起:“在下愿意入赘李家,与李姑娘携手终老。”
众少年一齐转脸,正想看看这是哪个利欲熏心的家伙,竟然连祖宗、脸面和自尊都不要了,又一道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在下也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跟着又一人道:“在下也愿意帮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众少年两眼忙碌,左右四顾,终看清了说话人:
第一个说话的是潘子辰。
第二个说话的是落无尘。
第三个说话的是方逸生。
大家不由都怔住,还真有人肯入赘?
不是贩夫走卒、市井无赖?
也不是不受重视的庶子和旁支?
是在场最有家世和才名的三位少年!
连李卓航都楞住了。潘子辰就不说了,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子安再对瑶儿情深,也不能入赘,落霞可就他一个儿子!还有方子逸,堂堂忠义公府三房嫡长子,怎能上李家做赘婿?这两孩子都疯了不成?
忽然他心中一动:潘子辰说的是“愿入赘李家”,而落无尘和方逸生说的却是“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难道他们都另有打算?
李卓航似有所悟。
堂下少年中,也有那心思灵透的,和李卓航一样发现端倪。他们知道,方逸生绝不可能入赘李家,既如此,何不学他一样回答,再听下一道题?
于是,有几个人便学舌起来。
他们一学舌,其他人生恐落后吃亏,也跟着学舌,加上那些原本就想来浑水摸鱼的,竟有二十多个。
李卓航暗自松了口气,他也盼着有人破解女儿这难题,若能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观棋依然脸上带笑,之前众人出言讥讽,她没生气;现在有这么多人答应了,她也没多高兴。
她先问潘子辰:“请问这位公子,为何愿意入赘李家?”
第120章 会一会天下俊彦!
潘子辰被众人盯着,脸有些红,却强撑着深情道:“在下一直仰慕李姑娘,立誓非她不娶。李姑娘乃李氏独女,身负家族重任,在下怎忍心强逼她嫁人?在下是潘家旁支,且家中不止一个兄弟,不愁家业继承,故而愿身入李家,与李姑娘白首偕老,为李家开枝散叶。”
江如澄听得忍无可忍,很想把这家伙摁水里,灌他一肚子水。经此一比,看落无尘立即就顺眼了。
观棋点头道:“潘公子如此深情,婢子也很感动。可是,万一我家姑娘没选中你,你岂不要出家做和尚?”
潘子辰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江如澄瞅着观棋差点笑出声来。
观棋又问落无尘和方逸生二人:“你们有什么法子助我家姑娘解决家业继承问题?”
显然,她留意到这二人回答不同。
落无尘看着她微笑道:“这个,在下只能告诉李姑娘。”
方逸生也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其他人不等问,纷纷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江如澄嘲弄道:“你们都约好的?”
众人都笑,哪管他讥讽,反正又不是一个人。
观棋依然笑灿灿道:“如此,就请诸位闯第二道关。”又向众人道:“不愿入赘李家的,请离开。”
墨管家忙上前送客。
霎时间走了一大半。
这些人被墨管家请到别室喝茶,好生招待后,才送出李家,然后李家要招赘婿的消息在城里迅速传开了。
再说李家别苑这边。
堂上,观棋宣布第二关:“我家姑娘布了一局棋,黑子已陷绝境,若有人能救活它,即算过关。”
紧跟着又宣布第三关:“第三关便是同婢子对弈,赢了婢子,便可见到我家姑娘。”
那潘子辰瞧着落无尘和方逸生想:“听说李姑娘棋艺高超,且不说我破不了她的棋局,即便破了,有这两人在,我也难胜出。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便道:“李姑娘选婿,是为了解决李家家业继承问题,更是为了觅一知心人,白首偕老,对吗?”
观棋点头道:“不错。”
潘子辰道:“既如此,第二、三关都以棋艺为考较标准,似乎有些欠妥这竟不是选女婿,是选棋道高手了。棋下得好,就能是李姑娘的良配吗?”
落无尘立即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李姑娘选婿,自然要才德兼备,若不考较能力,如何撑立门户?擅布局者,胸中自有韬略,才能配得上李姑娘!”
江如澄击掌道:“说得好!”
哼,表妹就算招赘婿,也不能让歪瓜裂枣都混进来!
方逸生虽不惧潘子辰,却知道自己在棋盘上肯定争不过落无尘,更不可能破解李菡瑶的棋局。
他便附和潘子辰道:“在下与潘少爷想法一致。李姑娘以一盘死棋考较我等,就是要我等替她解决李家的困境,死中求活。在下以为:只要我等有这份心意即可。至于棋盘上的输赢,可以找帮手来代为闯关。横竖闯关后,能不能被李姑娘青目选中,还要看我等能不能打动她。”
落无尘急道:“这万万不成!”
江如澄笑道:“方少爷,找帮手来代为闯关,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是相女婿,也是能代替的?”
潘子辰道:“怎不能代?方少爷也说了,能不能选中,还要看第四关,看我等能不能打动李姑娘。”
观棋听得兴趣盎然,好像颇为意动。
落无尘急忙看向李卓航,“李老爷!”
方逸生见他抬出李卓昂,然经过刚才这一幕,可见李卓航是做不了女儿主的,因此他对观棋笑道:“观棋姑娘,你还是去请示你家姑娘吧。成不成的,我们在这里再争论也无用,或许李姑娘觉得可行呢!”
落无尘看着观棋欲言又止。
观棋想了想,道:“好,观棋便替大家跑一趟。”说着走下堂。
落无尘微微叹了口气。
江如澄喝道:“观棋!”
起身离座,要拦住她。
观棋白了他一眼,道:“表少爷,别闹了!姑娘自有主见,你我岂能代她作主?”
江如澄无奈止步。
刘嘉平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观棋姑娘受李姑娘调教,倒跟传闻的李姑娘性子有些像。”
落无尘等人都沉默。
一刻钟后,观棋转来。
她笑道:“姑娘答应了,说便不是为了选婿,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但要加一个条件。”
潘子辰急问:“什么条件?”
观棋道:“你们请来的帮手,不得超过二十岁。”
有人笑问:“那是不是还要未成亲、未定亲?”
众人轰然大笑,仿佛明白李姑娘的用意。
又一人道:“他们只是来帮忙闯关的,不是来选婿的,李姑娘可不能把帮忙的给选去了。”
观棋笑道:“虽说‘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但棋艺一道除了天赋,后天的实战经验也很重要。我家姑娘年方十五,婢子也才十六,各位若是找个胡子一大把、久经世故的人来跟我们对弈,你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众人都笑不出来了,很尴尬。
方逸生道:“这提的公平,就这样。”
好险,王壑今年刚二十。
潘子辰也庆幸:东郭名今年十九。
观棋见无人异议,道:“那各位快去请帮手吧。”
众人霎时动了起来。
方逸生急出门告诉小厮:速速回家请黄公子(王壑化名)来,如此这般,请他助臂,小厮忙去了。
潘子辰也告诉小厮:速去告诉潘大人,派东郭名前来李家,如此这般,助他闯关,小厮也忙去了。
那些以为入赘便可捡便宜的人见此情形,顿时没了主意:都想入赘李家,他们还有何优势?
没有优势,如何捡便宜?
看来,他们今天算白来了。
落无尘苦笑把选婿玩出这般花样来,也只有李妹妹了。听听她说的多轻松: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这可是为她选婿,不是棋艺比试!
她怎么一点不紧张呢?
她不紧张,他很紧张!
他很清楚李菡瑶的打算
并不指望这次能选到良婿,只不过趁此机会向天下宣告:她李菡瑶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撑起李家门庭!
这赘婿须得符合她的条件,否则她宁缺毋滥。
她还想趁机会一会天下俊彦,表明她有这个实力突破世俗加诸于女子的种种桎梏和规矩,承继李家宗祀。
梁心铭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为帝师,为百官之表率,她也能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落无尘为自己担心。
江如澄则想:妹妹已经十五了。就算还小,也耽搁不起。今儿若选不到合心意的夫婿,将来更难了。
须知女孩子的年华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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