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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见情敌(三更,逍遥九世盟主+)

    当日,李卓望派墨文墨武回景泰府,向江玉真报信,江玉真急痛交加,等回神,一面立即派人送信回娘家,一面同墨管家、李卓尔夫妻商议,营救他父女。

    李卓航父女下落不明,想救也没处去救,为今之计,必须先查明是谁下的手,再图谋救人。

    江玉真罗列出李家在江南地面上的所有世交好友、官场内应,挨着拜访,寻求援助,帮忙查找线索。

    她体会到了世态的残酷。

    许多人把她当无知妇人愚弄和欺骗,还没帮忙呢,便提出各种条件和要求,好从中取利。

    她意识到,李卓航生死不明,李家分崩在即,偌大的家产不仅不是她的依仗,反成了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

    江玉真不是舍不得银子,若能救李卓航父女,花再多银子她也在所不惜,只是这些人两眼都盯着钱,哪会真出力救李卓航。等王诏派人上门,端着官架子转述王诏的话,以李家世交和长辈的口气自居,张口就要一百万两,俨然将李家当成了他的银库,江玉真便彻底心冷了。

    她找了个借口脱身,带着墨管家去了霞照县。

    李卓航的外祖郭家、郭家姻亲方家都在霞照,因王诏的妻子就是郭家女儿,江玉真不敢去郭家求助,此行是要去方家,去求李卓航的表妹郭嘉懿。

    郭嘉懿是李卓航大舅舅的女儿,嫁到忠义公府三房,现是方家三房大太太,随夫君住在霞照县,经管着忠义公府在江南的所有产业,绝对有实力帮忙。

    江玉真此生最不愿见的人便是郭嘉懿。

    郭嘉懿,差一点儿嫁给了李卓航。

    原本这不算什么,然江玉真第一次随李卓航去外祖郭家,见了郭嘉懿,女人的直觉便令她察觉:这个表妹,是爱慕李卓航的。虽然后来郭嘉懿嫁去忠义公府,比嫁给商贾李家要强多少倍,但江玉真依然不能释怀。

    现在,她却来求情敌救李卓航。

    一路上,江玉真都对此行充满抗拒,怕到了方家,被郭嘉懿讥讽、羞辱,更怕被拒绝。

    她搜肠刮肚地苦思,若能想出其他办法救李卓航,她便即刻掉头,不去方家了,然而,直到方家大门外,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请门房通传。

    方大太太郭嘉懿亲到二门相迎。

    见面后,郭嘉懿发现江玉真虽举止从容,然眼中的忧色却掩不住,心知有异,也不说破,上前拉住江玉真的手,亲切地问候她一路辛苦,让入上房。

    她的表现让江玉真稍稍感到心安。

    上茶后,江玉真便将李卓航父女失踪经过细说了一遍,连王诏以官府名义索银也说了,看见郭嘉懿眼中的震惊和担忧,她心里一松,不再像之前忐忑。

    这陈年的醋,已经淡了。

    眼下,她只想救李卓航。

    她末了道:“我并非不舍得银子,听回来的下人说,青华府这场暴乱背后另有隐情。那都是些受灾的难民。若李家出银资助官兵剿灭,恐事态恶化,反使夫君性命不保。方家在官场上人面广,特来求表妹援手。”

    方大太太凝重道:“表嫂言之有理。不论何人掳走表哥,必有所求,否则会当场杀人抛尸。对方既有所求,以表哥的智谋,定会周旋妥当,传信给表嫂。到时按表哥说的去做,才是最稳妥的。贸然出兵,是下下策。再者,就算出兵,也无需一百万,这分明是借机勒索!”

    这些当官的,心黑着呢。

    江玉真激动道:“是。夫君一向处变不惊,越大的事,他越冷静,倒把我给养废了……”说到这忙止住,唯恐郭嘉懿认为她在炫耀,会反感。

    方大太太微笑道:“这是表嫂的福气。”

    江玉真红着眼睛道:“是我无能。”

    她真的恨自己无能!

    方大太太道:“表嫂别自责了。咱们来商议如何救人。”说罢让人去前面请夫君方砚进来。

    须臾,方砚进内,因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避讳了,方大太太引他和江玉真见礼,共商对策。

    方砚在小方氏族中行三,家中都称他三老爷。

    有个主事的男人就是不同,况且方砚久历商场,对官场人事也熟悉,见识阅历都丰富。听了事情经过,当即道:“这事不能全依赖官府,咱们自己得派人去徽州,一是查访表哥下落,究竟为何人所掳;二是与绑匪交涉,寻机救人。适当时候,再让官府出面震慑……”

    江玉真道:“我们有位族兄在主理此事。”她便说了李卓望的名字,说他留在徽州查访消息。

    方砚听说李卓望只是个护院,觉得不大顶用,想了想道:“我再派两个人去,他们原是跑江湖的,人面广,经验丰富,或者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江玉真听了,便要亲自去徽州。

    方砚和夫人都出言阻拦。

    方太太劝道:“表嫂忧心,妹妹理解,然表嫂乃弱女子,去了于事无补,倘或出点事,岂不更添乱?表哥既将家中托付给表嫂,表嫂当谨守门户。回头表哥传信回来,或是要钱,或是派人去接洽,都需要表嫂拿主意。”

    方砚也道:“表嫂不能离开。方舟是李家嫡支独子,和外甥女一起失踪,恐怕族中有人要兴风作浪。”

    方太太接道:“对,越是关键时候,李家越不能乱。”

    江玉真才打消了去徽州的念头。

    接下来,他们商定三步:

    第一步,方砚动用忠义公府的官场人脉,四处打探消息,确定李卓航是否真被青华府的乱民所掳。

    第二步,方砚派精干心腹去徽州,带着江玉真开的银票,同李卓望会合,查访并伺机营救李卓航。

    第三步,传信去京城求救。

    一切安排妥当,方太太又对江玉真道:“表嫂,若是平常,妹妹定会留你小住;现在非常时期,李家需表嫂坐镇,谨防有变,妹妹不敢留表嫂了。”

    江玉真感激道:“多谢妹妹提点。我即刻启程。”

    方太太忙道:“不用如此急忙,晚上行路也不便,还是明早动身吧,歇息一晚最好。”

    方砚也跟着挽留,说天晚了,不宜行船。

    江玉真这才答应了,再三拜谢他夫妻。

    方太太忙道这是亲戚间该帮的,又安慰了许多话,令江玉真忧急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彷徨。

    江玉真很感激郭嘉懿,看着她想:这般美丽、优雅的女子,已经和夫君议亲了,却没能成,是什么缘故?

    郭嘉懿是肯定喜欢李卓航的。

    李卓航是否也深爱这个表妹呢?

    若彼此相爱,却未能结亲,要么是父母不同意,要么受第三方破坏。李家和郭家长辈肯定是赞成这门亲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方家上门求亲,郭家不敢拒绝忠义公府,答应了亲事,才令相爱的两个人劳燕分飞。

    想到这,江玉真失神,连方砚离开也不知,忘了起身相送,方砚夫妻以为她心忧夫君,也没在意。

    郭嘉懿走过来,微笑道:“如今都安置妥了,表嫂当宽心等待消息。表嫂想必也乏了,我送表嫂歇息去。”

    江玉真看着盈盈浅笑的少妇,醒过神来,忙道:“多谢妹妹。我来时已经让他们给这里的管事通了消息,让他们收拾屋子。行李都送过去了呢,就不搅扰妹妹了。”

    郭嘉懿知李家在霞照有宅子,也不强留,只留她吃了一顿饭,才送她离开,再三叮嘱她宽心。

    江玉真凝视着她,真诚道:“多谢妹妹相助。”

    郭嘉懿微笑道:“都是至亲,说什么谢。”

    江玉真:“……”

    一代亲,二代表。

    他们已经不算至亲了!

    次日清晨,江玉真启程回景泰府。

    第三日午后到家,一进门就听门房说家里出事了。

    江玉真心中一紧,急向上房正院赶去,郑妈妈等仆妇紧随其后。才到正院门口,李卓尔之妻白氏迎出来,不及问候,先回禀道:“太太,李童生支了一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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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千里送子

    江玉真听后不禁呆滞。

    一百万两,在李家只有李卓航有权限动用。当然,眼下特殊,江玉真也有权支取。除他夫妻外,其余大管事最高可支五万两。李家所有工坊、商铺的大小管事排列下来,怎么也轮不到李卓然作主。

    江玉真耳听得上房厅堂传出的争吵声,眼盯着在白氏之后迎出来的墨老管家和李家三老太爷,面无表情地问道:“谁给他权利支的?支去干什么?”

    一面抬脚向上房走去。

    根本不理三老太爷。

    好几人同时出声:

    白氏抢道:“太太,我们拦不住。”

    墨老管家道:“支去给徽州官府,发兵剿匪。太太,这都是为了救老爷呀。”

    三老太爷则道:“已经查清了,卓然就是老太爷儿子。”

    墨管家急得抱怨他爹:“爹,你老怎么糊涂了?发兵剿匪不是逼那些人杀了老爷吗?”

    墨老管家道:“胡说!不发兵那些人就能把老爷送回来?就是要他们晓得厉害,不敢伤害老爷。”

    墨管家跺脚道:“,我不跟你说!”

    江玉真脚下不停地上了台阶,郑妈妈抢上前扶着她,屋里正在争吵,她一进去,便静了下来。

    江玉真目光一扫,只见济济一堂。上首,江老太爷坐在右边,江如澄站在他身后;四老太爷坐在左边,身边还有一张椅子空着,想是三老太爷的。

    她先冲江老太爷施礼,叫“爹”。

    江如澄也上前拜她,叫“姑姑”。

    江老太爷痛心疾首道:“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家就要被人占了。女婿生死不知,这些人竟等不及,公然联合外人,抢夺嫡支家产。简直没王法了!”

    三老太爷气道:“亲家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人抢夺家产?卓然支钱也是为了救家主。”

    江老太爷道:“谁跟你是亲家!我亲家过世了。”

    三老太爷被噎得说不出话。

    江玉真站在堂上,连日奔波跋涉加上忧心夫君和爱女,满身的疲惫,此时皆被怒火焚烧殆尽,昔日温婉的女子忽然锐利起来,满目凛然,扫视众人一圈,严正道:“别说李童生不是老太爷儿子,就算他是,拿一百万资助官兵剿匪,这是救老爷吗?这是杀老爷!”

    墨老管家惊道:“这怎么说?”

    三老太爷也问:“不发兵怎么救人?”

    江玉真不想跟他们掰扯,冷声质问:“谁说李童生是老太爷儿子?扯烂了的鬼话你们也信!”

    三老太爷忙道:“老管家能作证。”

    四老太爷也道:“还有智善大师。”

    江玉真主仆一齐看向墨老管家。

    墨老管家叹道:“太太,慕容居士确实与老太爷有一段旧情。这件事,我亲身经历的……”

    接下来,他向江玉真述说往事:

    慕容星,出身云州慕容氏,当年在京城与李老太爷相遇,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深陷情关不能自拔,把世俗礼法、家世名节全抛诸脑后,只愿相守一生。

    两人游历北方各州,过了几个月的神仙眷侣生活,等李老太爷提出上慕容家禀明其父母,带她南归时,她却如大梦初醒般,不敢面对委身为妾的后果:慕容家丢不起这脸面,父母丢不起这脸面,她也丢不起这脸面。

    那夜,她留下书信一封,芳踪杳然。

    李老太爷与慕容星相处数月,已然摸清了她高傲的性情,虽一时为情所迷,要她做妾,无异于逼她自戕,而他也不可能抛弃发妻,娶她进门。

    李老太爷也悔恨不已。

    他去云州打听慕容氏,却发现慕容星根本没回家。他猜想,慕容星刻意躲着自己。

    他在云州城停留了半个月,慕容星根本没现身。因不知慕容星打算,他不敢贸然上慕容家禀明来意,唯恐给她带去麻烦。无奈之下,只得黯然返乡。

    那段日子,墨老管家一直随侍在老太爷身旁,目睹了他们之间的聚散离合。

    后来的事,则是大家根据慕容星所言、黄山翠微寺智善和尚的证明,加上李婆子两年前莫名其妙自杀,留下似是而非的话推断出来的。

    当年,慕容星不辞而别后,便隐匿行迹。

    因这段情缘,她虽不愿入李家做妾,却也不想再嫁他人,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更绝了嫁人念头。

    李家子嗣艰难,她是知道的。

    她未婚生子,若自己抚养这孩子,将异常艰辛。她不怕辛苦,却不希望孩子的身世有污点。因此,她千里迢迢赶到徽州,生下孩子后立即送到月庄。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春晨。

    慕容星撑着分娩才一天的身子,乘马车来到月庄,马车过了月河,停在月桥桥头。

    她没有勇气踏入月庄,更没有勇气去见李老太爷和他的正妻,见一年轻媳妇坐在田埂上,便示意婢女上前招呼。

    这媳妇便是李婆子了。

    李婆子被带到马车前。

    慕容星隐在车内打量外面的媳妇,见她双目红肿,似有哭泣之状,便开口询问。

    等问明李婆子是月庄人,夫家也姓李,是李老太爷的族人,因被婆婆磋磨,才躲出来哭,慕容星便让婢女将孩子抱出来,托她送去李家大宅,交给李家家主。

    婢女没有说出孩子的来历,只告诉李婆子,把孩子交给李氏族长,族长自会明白。

    李婆子看着孩子满面狐疑。

    慕容星恐她追问内情,便让婢女拿了几根金条给她,作为酬谢,也是堵她的嘴,更表明自己并非养不起而遗弃孩子。

    李婆子这才答应了,抱着孩子走了。

    慕容星目送她没入浓雾中,正要离开,月桥上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好奇地朝马车看过来。

    这便是智善,看见了送子一幕。

    慕容星将孩子送出去了,心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充满浓浓的不舍,正难受呢,哪会留心和尚。

    婢女却机灵,拦住智善,借口要进香,询问他在哪个寺庙挂单,又布施了些点心给他。得知智善是黄山翠微寺的和尚,暗暗记在心里。她是怕智善犯口舌。将来若有人将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智善便是嫌疑人之一。

    慕容星次年便随父亲出海,因往事断肠,不愿面对,遂留在宝石国,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

    直到今年,其父去世才归来。

    慕容星以为,当年送去李家的孩子定是李卓航。她暗中关注李家,听说李卓航遭难,急忙赶来。

    她先找墨老管家,为证实自己就是李卓航生母,特让婢女去翠微寺将智善和尚找来,只可惜李婆子死了。

    墨老管家却告诉她,李卓航乃李老太太郭氏所生。

    慕容星震惊那她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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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血脉之谜

    难道是李卓然?

    可是墨老管家又说,李婆子十月怀胎生了李卓然,这个月庄老人都可作证。

    慕容星惊怒交加,追问不休。

    当年,共有三个孩子与此事相关:一是李卓航,一是李卓然,最后一个便是慕容星送去的孩子。

    现在,只剩下两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婆子已死,真相成谜。

    众人根据前年李卓然那场闹剧和李婆子的反应,以及李天华与李卓航长相类似,推测出:当年李婆子并未将孩子送去李家大宅,而是自己留下了。

    因为,她亲生儿子死了!

    遇见慕容星的那天清晨,她之所以躲在田间哭泣,就是因为新生儿夭折,恰逢慕容星托她给老太爷送孩子,她便截下这孩子,根本没送给老太爷。

    江玉真听到这喝道:“一派胡言!”

    墨老管家道:“太太,这是真的呀!”

    他当然是向着李卓航的,可李卓然确是老太爷的血脉,老太爷若泉下有知,绝不会不认!

    江玉真道:“几十年前的事我就不提了,若李卓然真是那个孩子,前年为李天华闹成那样,三婶为何不说出真相?只要说出来,便能证明她清白,还能让老爷认下李卓然。这么好的事,她为何宁死也不肯说?”

    三老太爷道:“她怕卓然怪她。”

    江玉真道:“死都不怕,还怕儿子怪她?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李童生不能认祖归宗,才真的怪她呢。”

    李氏族人七嘴八舌道:

    “她就是不要卓然认祖归宗。”

    “她要卓然一直做她儿子。”

    “她怕绝后。”

    “她怕卓然恨她。”

    ……

    之前,因李天华长得像李卓航,令李氏族人百般猜测,终究疑窦重重,加上信服李卓航,才未追究。

    现在,李卓航生死不明,族人正无助时,慕容星出现,连墨老管家和智善都为她作证,证实了她千里送子的事实。大家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不肯放,即便李婆子行为反常,他们也会主动找理由帮她开脱,认定李卓然就是那个孩子,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断喝道:“是真是假,等老爷回来再说。谁给李童生权利从李家支银子的?”

    她看向墨老管家,悲愤质问:“夫君还没死呢,老管家就投靠别人,给自己留后路了?”

    墨老管家急道:“太太,我没有!”

    郑妈妈瞪眼道:“你是老管家,太太不在你就能做主,不是你,李童生怎支的银子?”

    墨管家也瞧着父亲,看他怎么说。

    墨老管家道:“是官府判的!”

    江玉真闻言,又是一呆。

    江老太爷气愤道:“都来算计了!”

    原来,李氏族人和江家人为了李卓然的身份,争论不休,李卓尔和白氏也不肯奉李卓然为主。

    王诏派来的心腹趁机挑唆李卓然告上公堂,请县令大人判决此事。那心腹暗中向景泰知府和县令传达王诏意图。知府和县令心中默算,李卓航或许回不来了,不如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家业,还能趁乱捞几个。

    于是,县令升堂审问当年事,判定李卓然确系李老太爷血脉,李卓航若不在,他便是嫡支继承人。

    一时间,李卓然意气风发。

    众人都改口叫他“二老爷”。

    李卓然下堂后,声称要设法救兄长,要去钱庄开一百万两银票给王诏心腹,资助官兵剿匪。

    李卓尔夫妻和江家人再拦不住。

    江玉真听了,气得手脚冰凉她夫君生死未卜,她四处奔忙、设法营救,这些人却像狼一样窥伺在旁,瞅她不在家的时候,悄没声便将李家转手了。

    这还有天理吗?!

    因问道:“银票已经开了?”

    白氏道:“刚去钱庄。夫君和舅老爷跟着他。”

    江玉真急命墨管家,马上去丰泰钱庄阻止李卓然,并告诉钱庄:若开了银票,李家绝不认!

    墨管家急忙跑出去了。

    丰泰钱庄,李卓然已然受挫。

    钱庄的东家古老爷与李卓航交好,不肯开这银票,担心李卓航回来,不认这笔银子。

    李卓然便抬出官府的判决书,向古老爷施加压力,声称李卓航失踪,现在李家由他主事。

    古老爷依然不从,并非他藐视官府,李卓航失踪就罢了,江玉真呢?没有江玉真的允许,他怎敢让李卓然提这一百万?这事有猫腻,他可不敢掺和进去。

    李卓然气极,便叫人去请县令大人。

    墨管家和景泰县令同时赶到丰泰钱庄。

    墨管家一面将太太的话告诉古老爷,一面对县令大人道:“太太前日去了老爷外祖郭家,郭家又找了忠义公府方家,如今忠义公府正设法营救老爷。大人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就不怕郭家和忠义公府诘责?”

    县令大人心里一突,气怯下来。

    最终,这银票也没开成。

    李卓然见板上钉钉的好事被破坏,愤怒不已,然往深处一想:江玉真还痴想李卓航能回来?做梦!

    原本他想拿出一百万,既讨好了徽州和景泰府两地的官员,又能逼那劫匪杀死李卓航,还能确立他在李家当家作主的地位,可谓一箭三雕。现在计划落空,也不要紧,横竖李卓航回不来了,这家业迟早是他的。

    等李卓航父女的死讯传来,江玉真便死心了,那时,她还有什么理由阻拦他成为家主?

    等他当上家主,江玉真便成了寡嫂,寡嫂和小叔子之间……李卓然思及微妙之处,浑身一阵轻颤。

    他会尽心照顾寡嫂的!

    在这之前,却要对江玉真施加压力,让她尝到没男人依靠的滋味,将来才知他的可贵。

    他便故作恼怒地对江玉行道:“我费尽心思救兄长,你们一个个的都拦在里头,是何居心?”

    江玉行笑道:“不用你救,你别落井下石就好了。”

    李卓然大声道:“兄长若有三长两短,你难辞其咎!”

    几人一路争执,回到李家。

    上房,江玉真正被族人指责。

    指责的焦点不外乎两条:

    其一,她不该质疑李卓然的权利;其二,支取一百万是为了救李卓航,为什么要阻挠?

    白氏往前一站,道:“认不认李童生,应该由家主决定。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救家主。”

    三老太爷道:“卓然不就在救家主!”

    白氏道:“怎么救,拿多少银子救,家主不在,应该由太太做主。你们一气拥戴李童生,把太太不当数,想干什么?趁家主落难,要换家主了?”

    “问得好!”

    江老太爷击掌称赞。

    三老太爷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小媳妇,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眼地跟在李卓尔身后的小女人吗?

第94章 慕容星

    因白氏素日少在人前露脸,即便出来也低眉顺眼,众人便不大关注她,对她的印象很模糊。

    今日她昂首挺胸立于堂上,词锋犀利,大家首次认真打量她:素白一张脸,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细细的眉,细长的眼,细致的鼻儿,菱形的嘴,加上身材娇小,分明还是那个柔弱、懦弱的女子,此时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锋芒毕露,挡在江玉真面前,随时刺向众人。

    两位老太爷又惊又怒。惊的是白氏反常。怒的是白氏大胆,身为晚辈,又是女子,竟敢当众顶撞族老。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便是江玉真也不行!更有一层,白氏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思,心虚之后便恼羞成怒。

    他们拥戴李卓然怎么了?

    便是皇帝身陷囹圄,或者病入膏肓,朝中大臣也要拥戴新君随时准备登基,以防天下大乱。

    李卓航失踪这么多天,明显凶多吉少,李家无人主事,他们拥戴李卓然不很正常?

    再说,李卓然支取一百万,又不是为了私心,还不是为了打点官府,为了救李卓航!白氏和江玉真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只顾心疼银子,就不顾人了。

    白氏说,家主不在应由太太做主。

    这话也在理,但要视具体情形。

    像李老太爷去了,李老太太是嫡支辈分最高的长辈,自然说一不二;眼下江玉真却比不了她。最大的区别便是:李老太太有儿子傍身,李卓航继承了家主之位;而江玉真无子,仅有一个女儿也跟李卓航一同遭难了。

    一个无夫无子的女人能掌权?

    这在谁家也不行!

    三老太爷霍然站起身,怒斥白氏:“白氏,你目无尊长,还不跪下!否则,我让李卓尔休了你!”

    白氏冷笑道:“你凭什么休我?”

    江玉真道:“三叔这是铁了心了?”

    三老太爷心里一突,强硬道:“太太,我一心救家主,不怕人污蔑。倒是太太,说来说去都是舍不得这笔银子,把银子看得比夫君还重要,什么意思?”

    江玉真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老太爷见他们公然踩踏女儿,大怒,猛一拍茶几,怒喝道:“住口!分明是你们落井下石,逼绑匪杀了女婿,还敢说是为了救他。杀人不见血呀!”

    众人被他气势震住,堂上一静。

    随即四老太爷便驳道:“胡说!”

    三老太爷也道:“江亲家,好大的威风啊。可这是我李家的家事,与你江家无关。难不成江亲家还想借着女儿的手,插进来捞几个?我李氏一族还没死绝呢。”

    江老太爷神情凛然,死死盯着三老太爷。

    李氏族人的打算他很清楚,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在接到女儿的信后,祖孙三代一齐赶来。

    眼下情势危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婿和外孙女平安,否则江玉真无夫无子,下场还不定如何。

    江如澄看着李氏族人对姑姑发难,有心帮忙,然他辈分小年纪也小,人微言轻,遂想别的主意。

    墨老管家见双方吵起来,忙劝解。众人不听,他便放脸,依然没人将他当回事。他不禁心生悲戚:以往再威风,都是主子给的脸面;主子不在,他就是一奴仆,谁还把他放在眼里?他不禁思念李卓航,盼他平安。

    江玉真气得脸都白了,白氏和郑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她,白氏低声安慰她,她才渐渐平复。

    因对三老太爷道:“三叔说的没错,李家的事与江家无关。同理,嫡支的家业也与旁支无关。”

    谁许你们在这指手画脚?

    三老太爷振振有词道:“不是这么说,没有大家的帮衬,家主一个人能撑起这大的家业?”

    四老太爷等人纷纷附和,说族中诸如李卓远、李卓尔、李卓望等等,哪一个没出力?李卓航没有这些人的帮衬,凭他一个人就能壮大太平商号?

    白氏忽然笑了,素颜绽放光辉,道:“哟,四叔脸大,才敢这么说,我们可不敢。原是家主看在同宗的份上,拉拔、照应我们,我们可没那个脸说自己是功臣。这样的好差事,不是姓李,能落到我们头上?”

    四老太爷羞恼,手指着白氏道:“你、你……”

    三老太爷厉声道:“白氏,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这个媳妇,吃了雄心豹子胆,公然跟族人作对,若李卓航真回不来,他一定会逼李卓尔休了她!

    这一刻,他心底竟期盼李卓航回不来。真到那一步,李卓然唯有依靠族中长辈扶持,才能站稳。那时,方能显他族老的地位和威严,看谁还敢顶撞他!

    白氏道:“我说什么了?”

    三老太爷道:“你还敢顶嘴!”

    白氏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就让你们老脸挂不住了?

    江玉真见众人静默,面无表情道:“都别争了,老爷会回来的。”都等着被收拾吧。

    众人再沉默,气氛微妙。

    三老太爷道:“我们也都盼着家主回来。”

    这话太勉强了。

    江玉真眼露讥讽之色。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女人。

    前面的戴着帷帽,黑纱遮面,身穿灰色素布衣裙,浑身上下一丝妆饰和刺绣也无,远看就像道袍,唯有行走时摇曳生姿,可窥出其身段窈窕。

    一个中年女子随侍在后。

    江玉真瞬间猜出来人身份:慕容星!

    果然,三老太爷等人都起身招呼“慕容居士”,慕容星只略略颔首,黑纱起伏,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看着她走近,没动。

    慕容星在江玉真面前停下,抬手撩起黑纱,直视她。

    两人身量差不多高,又近在咫尺,在彼此眼中都纤毫毕现,江玉真感到扑面而来的容光。

    这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与衣着反差强烈,服饰有多沉闷,容颜就有多明艳:远山眉,明星眼,悬胆鼻,樱桃口,虽粉黛未施,却眉目如画!

    江玉真有些意外,想想又在意料之中能让老太爷动心的女人,怎会是庸脂俗粉!

    她没有出声,静等对方开口。

    慕容星凝目打量江玉真,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柔媚,不知为何,竟然令江玉真感到熟悉。

    正奇怪,慕容星轻启丹唇,道:“你质疑李卓然,尚可理解,为何不肯拿银子救人?一百万虽巨,怎抵你的夫君!这时候,你不该一心救你的夫君吗?”

    江玉真道:“我知道如何救夫君。”

    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左右。

    “哦,你是如何救的?”

    随着说话声,李卓然大步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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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考验女婿的时候到了

    江玉行、墨管家紧跟着也进来了。

    三老太爷忙问:“可办成了?”

    李卓然颓丧道:“没办成。”

    三老太爷恨恨地跺脚惋惜。

    李卓然看见慕容星,眼睛一亮。

    这是他的亲娘!

    只恨当年李婆子歹毒,私自截留了他,若他被送去嫡支,必能受最好的栽培,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慕容星无名无份、身份尴尬,他不能称她“母亲”,连“姨娘”也不能叫,慕容星并不在意,让他叫自己“慕容居士”,李卓然虽不甘也只能从命。

    尽管如此,李卓然仍以慕容星为傲,觉得比李婆子强了不知多少倍,他宁做慕容星的私生子,也不愿做李婆子有名有份的儿子。

    他上前躬身道:“居士来了。”

    慕容星微微颔首,并不出声。

    李卓然直起身,转对江玉真道:“大嫂真想救兄长?我怕你根本不想救,而是另有所图吧。”

    慕容星神情一冷,问:“怎么说?”

    李卓然恭敬道:“回居士,大嫂恐怕猜到兄长和侄女凶多吉少,担心将来无依无靠,故而要把这份家业搬回娘家去。如此,她便成了江家的功臣,再嫁也容易。”

    他的话掀起一阵狂澜,李氏族人纷纷讨伐江玉真:

    “休想!当我李家无人吗!”

    “唉,你怎么能这样薄情?”

    “往常家主是怎么待你的?”

    “最毒妇人心呐。”

    ……

    江家父子、李卓尔、白氏、墨管家纷纷反驳。

    慕容星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玉真,像要看透她的内心,可真是放弃了李卓航,图谋身后事。

    墨老管家也怀疑地看着江玉真,江老太爷的私心他很清楚,涉及到江家,他不信任太太了。

    江玉真目睹李卓然挑起纷争,李氏族人骤然发难,心砰砰跳,强压着愤怒,命令墨管家:“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目光从三老太爷等人身上一晃而过,落在慕容星和李卓然身上,很显然,驱逐的人包括他母子。

    李卓然大声道:“江氏,你敢!”

    江玉真道:“你看我敢不敢!”

    遂向白小霞使了个眼色。

    白氏立即上前,伸手对慕容星道:“居士请!”

    郑妈妈则去推李卓然,毫不客气道:“滚!”

    墨老管家震惊不已,急上前挡在慕容星身前,又向江玉真道:“太太,不可对慕容居士无礼!”

    旁人还罢了,慕容星母子断不能被驱逐,虽然她未入李家门,但墨老管家最清楚,老太爷生前对她很是歉疚,这歉疚无法弥补,怎容后辈对她如此无礼?

    江玉真坚定道:“客人上门,若是怀着善意,我们自当招待;若是心怀叵测,恕难安置!”

    墨老管家道:“他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道:“是不是,都等老爷回来确认。”

    墨老管家:“……”

    细想这话,好像并未错。

    慕容星被驱逐,并没有发怒,很冷静地看着江玉真,然后又转向江老太爷父子,他们没有帮着赶人,只护持在江玉真身旁;再看堂上,墨管家正召集家仆驱赶三老太爷等人,众人纷纷叱喝推搡,堂上大乱。

    李卓然见江玉真竟敢赶人,示弱般退到门口,扯住一个家仆,要他去衙门报案,说江家霸占李家家产。

    那家仆之前得了他的好处,已是投靠了他的,得了这话,还不上赶着卖好?忙转身就跑出去。

    江如澄看见,抽身追了出去。

    李卓然则叫了几个族中兄弟侄儿,直奔江玉真。

    他算准李卓航回不来了。

    今天,他要幽禁大嫂!

    他要夺取掌家权!

    这里是李家,江玉真是李家媳妇,江家父子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除非他们领着女儿回江家去。

    院外,江如澄追上了那家仆。

    他知道李卓然跟官府勾结了,这一去报案,只怕那些官吏就像闻见血腥的苍蝇飞来,给李卓然撑腰。

    “你去哪儿?”他笑问。

    “表少爷,小的去前头传话。”那家仆眼不眨地撒谎。

    “传话?我看你是想去衙门吧。”江如澄揭露他。

    “不,不是的……”家仆否认。

    江如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你可知道姑姑为何不肯出银子请官兵剿匪?”

    家仆赔笑道:“小的不知。”

    江如澄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低声道:“因为,姑姑已经派人去接姑父了。姑父很快就要回来了。”

    家仆吃了一惊,“真的?”

    江如澄点头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姑姑哪来的底气?我祖父和父亲又哪来的底气?”

    家仆心突突地跳起来,故作惊讶道:“表少爷,你没骗我吧,要是老爷回来,太太怎不说?”

    江如澄道:“怎没说,是那些蠢材不信。唉,一个个这们心急!要闹,也要等消息坐实,姑父和表妹确实没了,再翻脸不迟;眼下帮着李童生,姑父回来能饶他们?譬如你,这一趟衙门跑下来,知道什么下场吗?”

    家仆强忍惧意问:“什么下场?”

    江如澄道:“把你全家卖了都算轻的,若让爷来处置的话,要么卖到水泥窑厂,要么卖到煤矿,要么卖到海外,哪一条都没有回头路……”

    家仆扑通跪下道:“表少爷,小的绝不去衙门!”

    江如澄道:“若别人去呢?”

    家仆道:“别人去小的拦着。”

    江如澄道:“嗯,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姑父知道你一片赤胆忠心,回来定会奖赏你的。”

    家仆喜道:“谢表少爷!”

    江如澄又交代这家仆一番话。

    这家仆便找了几个共事的同伴,不但不去衙门报案,反在大门口守着,不准外人进入李家。

    江如澄见事成,才转身。

    此时,景泰府码头,一艘大船靠岸,落无尘长身玉立在船头,心情有些激动马上就到李妹妹家了。不能亲自去救李妹妹,帮妹妹稳定家宅也一样。

    数日前,葛亭查出李卓航父女去向:是被一群庄稼汉子带往青华府去了。据看见的人描述那些人衣着和口音,葛亭和落霞判断他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葛亭将这消息报给歙县县令。

    县令忙回禀知府等上官。

    同日,王诏接到青华府刘知府的传信,说胡清风和叶屠夫带着几千灾民杀出青华城,占据青华山,公然造反了。结合李卓航父女被俘一事,王诏力主发兵剿匪,并以此为理由,暗中催李卓远索要巨额军费。

    王诏的提议被徽州巡抚采纳。

    落霞却道:“他这是要逼杀李老爷。”

    葛亭道:“可是巡抚大人已经同意了,怎么办?”

    两人苦苦思索对策。

    落无尘一想到灵秀的李妹妹落入匪徒之手,被各种折磨,便心急如焚,日夜思谋营救之法。

    还真让他想出一招来破解眼前的局面,只是他虽年少,却是个恬淡的性子,并不热血冲动,故而没私自行动,先告诉父亲和舅舅,请他们裁夺、指点。

    葛亭听了大喜,极口赞“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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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去李妹妹家

    落霞也欣慰道:“你能学以致用,再好不过。这法子既是你想出来的,就由你去执行。”

    葛亭道:“对,我出面说反容易落了行迹,像刻意似得,容易让段启瑞起疑心。”

    落无尘领命,次日去了府学,故意挑起话题,引同窗议论青华府乱民造反、掳劫富商一事,针对该不该发兵,各抒己见,再爆出王诏向李家索军费一事。

    讨论热烈时,落无尘低声对同窗段子豪道:“王大人这招虽是事急从权,却容易引人诟病,只怕有人要弹劾王相和梁大人。王诏可是王相的族人。”

    段子豪听后神情一动。

    官府为赈灾、兴修水利等事向富商募捐,司空见惯;为剿匪向富商募捐,却很少见,但李卓航父女被乱民掳去,李家出银子资助官兵,听上去倒也名真言顺。

    然再名正言顺,也能做文章。

    况且勒索这么多,本就是官场贪墨陋习:为的是到时候克扣大半,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有份。

    王诏分明趁人之危,勒索李家。

    落无尘有意提醒段子豪:这是个机会,弹劾王亨和梁心铭的机会。先帝去了,看谁保他们!

    这日,段子豪提前下学。

    葛亭派人盯着段家,傍晚时分,看见两家仆背着行囊出来,一人匆匆赶往渔梁渡口,另一人则骑马从陆路走了。葛亭得了回禀后,便知此事妥了。

    段子豪,监察御史段启明的侄儿。

    段启明对梁心铭的敌意,少有人知,葛亭正是其中之一。梁心铭初发迹时,扳倒当朝左相左端阳,踩着左端阳的肩膀一飞冲天,而段家,受过左端阳的恩惠。

    段子豪的父亲段启瑞与葛亭是同僚,一次酒后失言,透露了这件旧事,也流露出对梁心铭的恨意。

    落无尘曾听舅舅和父亲说起此事,感慨梁大人为国为民,得罪了许多人,到底值还是不值呢?

    王诏步步紧逼,落无尘便想出这招借刀杀人计,借的是段启明的刀,杀的是王诏;顺便给梁心铭提个醒儿,段启明一直窥视她,寻机对她出手呢。

    这次事后,梁大人定会留意段启明。

    至于说梁大人被参倒?

    那不可能。

    梁心铭若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怎会走到今天的位置。正要提醒她,先帝不在了,她要格外谨慎。

    落无尘首次运用谋略,有些兴奋,解决了王诏,又想亲赴青华府,见机行事,营救李妹妹。

    落霞不同意,道:“劫匪没有杀李老爷父女,而是将他们掳走,可见有目的。不论是求财还是怎样,以李老爷的智谋足以应对,咱们只需等他消息即可。”

    葛亭连连点头,说劫匪肯定要赎金。

    落霞又道:“李老爷不需咱们救,倒是湖州李家,恐怕要出乱子,我打算去一趟。”

    落无尘忙问怎么回事?

    落霞道,李卓航父女失踪,他才用话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李卓远,月庄那边却送信过来,说一个女人找到李家,证实了李卓然很可能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在这个时候,李卓然身世大白,李家很可能会内乱。

    李卓远已经在打点行囊、交代手头事,准备启程去湖州了,落霞想跟他一块去,见机行事。

    落无尘立即道:“我也去。”

    落霞道:“我正有此意。”

    这件事,儿子既然已经参与进来,索性放手让他作为,正可历练他,好过关门读死书。

    且说眼前,落无尘跟着父亲和李卓远下船后,在码头叫了两辆马车,直奔李家。

    到李家门口,落无尘发现门房神情异样,见了李卓远口称大老爷,却不肯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李卓远也察觉了,把脸一沉,“怎么不让进?”

    门房赔笑道:“太太不见客。”

    李卓远喝道:“混账!太太不见客,也不让进门吗?李家的人来了这,难道要住客栈?”

    他是月庄李家人,江玉真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门房挡客,定是出事了!

    这时候能出什么事?

    除非是李卓然夺了权。

    李卓远心慌起来,喝道:“快开门!”

    门房依旧推三阻四。

    这人正是刚才被江如澄恐吓的家仆。

    李氏旁支和嫡支间的依附矛盾,下人们早就传开了。这家仆想,今日凡来的李姓族人,都要对太太不利,这李卓远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能放他进去。

    落无尘心一动,上前道:“我们是徽州太平商号的人,奉李老爷之命来给太太报平安的。李老爷就回来了。”

    李卓远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扯谎。

    落无尘的话正与江如澄唬弄家仆的话不谋而合,那家仆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嚷道:“老爷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开门!我先去回禀太太!”说完飞奔而去。

    门房里另出来一个人,打开了门,殷切地请他们进去。

    李卓远这才明白落无尘的用意,等进去后,才对落霞赞道:“令郎好机敏的心思。”

    落霞微笑道:“掌柜的谬赞。”

    一小子在前引路,带着他们穿廊过院。

    踏入李妹妹家,落无尘倍感亲切,仿佛他正被领去见李菡瑶。一路上,他留意打量,发现每转入一道门,都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草树木,无不别具匠心。心想:李妹妹家果然富贵,不是我清寒之家能比的。

    忽然前面急匆匆来了个锦衣少年郎,身后跟着刚才去报信的家仆,少年一边走一边问:“姑父真回来了?”

    家仆笑道:“是。李大老爷亲口说的。”

    落无尘有些无语:明明是我说的,这才转身的工夫,怎么就变成李大老爷说的了?

    李卓远也腹诽不已。

    双方顶头碰上,江如澄目光一扫,把几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落无尘身上。

    家仆也停步,叫:“大老爷。”

    李卓远点头,看着江如澄问:“这位公子是?”

    家仆忙道:“这是表少爷。”

    江如澄忙正容向李卓远见礼,又问了落霞和落无尘的身份,都客气见了礼,才问道:“姑父呢?”

    李卓远点头道:“随后就回。”

    既然已经撒了谎,便要瞒下去,至少在见到江玉真、弄清李家局势之前,这个谎要编下去。

    江如澄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落家父子就不说了,今儿第一次见,底细不明;李卓远之名却早就听说了,李氏旁支中,他是头一个需防备的,眼下姑父和瑶妹妹失踪,他带这两个人来到景泰府,意欲何为?

    江如澄按下满腹疑问,引他们去正院见江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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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谎言成真!

    路上,江如澄有意跟落无尘走在一块,问这问那,察言观色,套问他们来景泰府的目的。

    “在下观落兄仪表非凡、气度高华,敢问落兄在何处就读,师从何人?”

    “徽州府学。”

    “落兄为何不上学,急匆匆来此?”

    “李老爷失踪,我们去青华府营救,结果李老爷已经脱险,故让我们先行一步回来给太太报平安。”

    “姑父可说何时到家?”

    “总还得两三天。”

    “为何不跟你们同行?”

    “李老爷化解了灾民暴乱,还有些后续事项要同鄢知府交割;再者他收留了一些灾民,也要妥善安置。”

    ……

    两少年见面就过招,江如澄百般试探,落无尘谎话信手拈来,说得煞有介事。

    江如澄依然不信落无尘的话。

    他笑道:“姑父也真是,要报平安,叫个下人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让大老爷和落先生过来?耽误徽州太平分号的事不说,还连累落兄荒废学业。”

    落无尘解释道:“原本是这样行的,后来李老爷怕族中有人趁乱生事,图谋不轨,太太压服不住,特地让李大老爷过来,因为他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这话不但没消除江如澄的疑心,反更令他警惕,因而干笑道:“说的也是。表妹可好?”

    落无尘笑道:“李妹妹好的很,棋艺又精进了,在下之前勉强能应付,现在都下不过她了呢。”

    江如澄原本是试他,听他说认识李菡瑶,还称李菡瑶“李妹妹”,不由警惕问:“你认识表妹?”

    落无尘点头道:“自然认识。”

    说着话,已经到了正院。

    江如澄来不及追问内情了。

    李卓远和落霞也顾不得听他们掰扯,隔着老远,就听见正院内传出来的争执、怒骂声,忙加快脚步冲入正院,抬眼一扫,只见院内乌压压许多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有主子,有仆妇,有男有女,有年老有年少。

    江玉真站在廊下,江老太爷和江玉行一左一右护着她,李卓然正要冲向她,却被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拦住。

    李卓远提气高喝:“你们干什么?”

    众人一齐停手,转脸看向门口。

    墨文墨武各自扭着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想把这两老的弄走,其余人就好办了,因忌惮他们年纪大,不敢大力推搡,怕弄伤了他们,或者眼一翻过去了,才麻烦呢。

    二老也知他们惧怕,便倚老卖老,百般挣扎。

    正闹着,便听见李卓远喝问。

    三老太爷趁机挣脱了墨文,猛冲向李卓远。

    墨文在后见他脚下踉踉跄跄,随时摔倒的样子,吓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恐他摔倒了,忙赶来扶他。

    三老太爷怕被他抓住,跑得越发快。

    李卓远急伸手扶住三老太爷,道:“三叔慢点。”

    三老太爷立住脚,喘了两口气,等不及地告诉道:“卓远啊,你可来了。家主失踪了,太太请了江家人坐镇,把李家人不放在眼里,要赶咱们走。

    “咱们李家的事怎么能让外人插手呢?

    “你还不知道吧,卓然是老太爷的血脉。这事有墨老管家作证,智善大师也作了证,千真万确!

    “家主不在,正该由卓然当家理事,哪能由女人当家。对不对?卓然为了救家主,要提一百万给官府,请官府出兵剿匪,太太竟然不答应、舍不得银子。

    “这人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啊?”

    他拉着李卓远,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心里认定李卓远跟他们一条心,却不知李卓远和李卓然已势同水火。

    三年前,月庄一场大闹,李卓远和李卓然便闹翻了。

    后来李卓航提拔李卓远为大掌柜,并留下话:不许为难李卓然一家。李卓远不敢明着报复,暗地里给李卓然使绊子。他怎会支持李卓然呢?他一听说李卓然是老太爷的私生子,便急忙放下手头事赶来,唯恐李卓然夺了嫡支大权,对他将来大大不利。这是一个缘故。

    其二,李卓航只是失踪,李卓远坚信他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正要表忠心、立功给他看呢。

    其三,就算李卓航回不来,李卓远也要拥护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为嗣子,继承嫡支家业。

    因此几点,三老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李卓远安慰他道:“三叔别急。”

    然后他环视院内众人,正容道:“李卓然是老太爷儿子,这件事还要等家主回来确认。现在家主不在,家里所有大小事,都该由太太做主。你们这样闹,也不怕外面人笑话咱们李家,说咱们没人伦,趁着家主遭难,落井下石,霸占嫡支家业?就不怕家主回来寒心?”

    众人尴尬,只有李卓然冷笑。

    三老太爷急道:“不是,卓远你听我说:卓然支银子,那也是为了救家主,可太太不答应……”

    李卓远道:“太太不答应就对了!这件事我最清楚,这是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再说”他目光一扫众人,轻笑一声,道“家主就要回来了,不需要拿一百万去求官府出兵剿匪。你们都省省心吧。”

    “家主要回来了?!”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李卓然更是心中一惊。

    江玉真和慕容星同时目光大亮。

    江如澄和落无尘也进来了,落无尘忙上前道:“李老爷已脱险,差我们先来给太太报平安。”

    江如澄急忙附和。

    他之前怀疑李卓远来者不善,眼下这般局面,不管落无尘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得附和。

    “家主真得救了?”

    众人依然不敢相信。

    江如澄见江玉真神色急切,想要追问落无尘,忙抢上前,道:“姑姑早说姑父要回来了,你们不信。瞧瞧,姑父才失踪几天,这一个个的狼子野心,差点把姑姑生吞活剥了!竟还污蔑姑姑,说她舍不得银子,不肯救夫君和女儿。这样混账话,也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三老太爷等人全部噤声。

    江玉真察知侄儿用意,忙按下急切心情,故作淡然地唤落无尘上前,问他:老爷何时回来。

    落无尘正要说话,李卓然下了台阶。

    李卓然惊慌过后,细细一想:李卓航哪能那么容易脱身?怕是李卓远瞒天过海、哄骗大家。

    他冷笑,要当众揭穿他们。

    他便问落无尘:如何救的老爷,老爷是如何脱身,现在在何处,做何事,何事归来等等。

    落无尘从容不迫道,是李老爷自己化解了灾民暴乱,他们只听了个大概,详情等李老爷回来再问吧;又道李老爷安置了灾民就回来,约莫两天后到家。

    子虚乌有的事让他编得活灵活现。

    妙的是,竟与事实相差不远。

    众人信了大半。

    李卓然面色阴晴不定。

    李卓远瞅了落霞一眼,觉得定是落霞和葛亭救的李卓航,却瞒着他,害得他以为落无尘撒谎。

    落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正在这时,一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高声喊:“太太,老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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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父女归来

    他是抢着来报喜的,因为太激动了,有些歇斯底里、声音凄厉,不像报喜,倒像报丧。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落无尘正编得起劲时被打断,笑容僵在脸上,木然看向江如澄;江如澄也正傻傻地看着他。

    江如澄想:“爷是瞎编的呀,真回来了?”

    落无尘则想:“难道我有预言成真的天赋?”

    李卓航父女一到家门口,便问家里情况,门房见老爷真回来了,再不敢隐瞒,三言两语把这几天的事说了。

    李卓航只听到一半,抬脚就走。

    李菡瑶更急不可耐,两手提着裙摆,撒腿就跑,观棋和品茗忙也跟着她跑。

    “母亲!我们回来了!”

    李菡瑶冲进正院,目光在院内一扫,在人群中捕捉到江玉真的身影,隔老远便张开双臂,扑向她。

    江玉真从愣怔中醒过神,疾步下了台阶,激动道:“瑶儿!”张开双臂接住女儿,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抚摸她的小脸;两眼把她上下左右打量,看她可伤着了、可受了苦;一面开心地笑着,一面不住滚泪。

    郑妈妈在旁也不住用帕子擦泪。

    李卓航随后进来,众人纷纷叫“家主”“方舟”“老爷”,他一概不理,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抬眼,看着那颀长俊逸的身形、俊朗的脸颊,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他瘦了!

    恍惚间,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她站在锦绣堂内,蓦然回首看见他,一眼万年。

    她含泪笑问:“你回来了?”

    李卓航笑答:“回来了。”

    他虽预见到妻子处境艰难,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平日受他多方照拂的族人蜂拥而至,如群狼环伺,面目狰狞,随时要将妻子撕成碎片。

    他心中戾气翻涌,就要爆发。

    李菡瑶因见娘亲掉泪,想宽慰她,忙插嘴道:“娘,我们好好的,一点没吃苦。娘,这是叶屠夫”她瞥见叶屠夫等人进来了,忙招手示意他们来拜见主母;也是向众人显摆:他父女不但平安归来,还收服了土匪。

    叶屠夫等人忙上前给江玉真磕头。

    李菡瑶在旁引见:“娘,这是品茗,我新收的丫鬟。这是叶屠夫,是品茗的爹。他可厉害了,为人又豪放,两把杀猪刀使得出神入化”

    这腔调有些像说书的,“杀猪刀”听着也难登大雅之堂,李菡瑶说到一半,警觉这引见有些不入流,好在她读书过目不忘,肚里攒了不少墨水,急忙补救

    “就像庖丁解牛,技近乎道!”

    利用一个典故,瞬间拔高屠夫形象。

    那时,江老太爷父子也下了台阶,围在他们一家身旁,看着李菡瑶笑得合不拢嘴,如看珍宝。江如澄和落无尘还没从谎言成真的震撼中回神,也盯着李菡瑶看,听了李菡瑶的话,两人都忍俊不禁,快活的很。

    在场好些人都没听懂,以为叶屠夫有什么独门秘技,才让李姑娘另眼相待,都专注地打量他。

    这情形取悦了叶屠夫,又深感自己鲁莽,导致李家遭遇此大祸,差点家破人亡,心中愧疚,忙又磕头请罪:“太太,都是小的糊涂,受人挑唆,才误会了老爷,把老爷和姑娘掳去,害得太太担惊受怕,请太太惩罚小的。”

    江玉真道:“老爷既饶了你,我又怎会罚你。记住这次教训,往后不可再轻易受人挑唆。”

    叶屠夫忙道:“是,小的再不敢糊涂了。”

    一转脸,忽看见李卓然,正往人后退呢,急忙大叫:“是你!老爷,就是他告诉小的,说老爷跟官府勾结,倒卖赈灾官粮;逼死婶子,不仁不义……”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李卓然便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他慌乱不已,色厉内荏道:“胡说,我从未见过你,何曾挑唆你?你敢胡乱攀咬!”

    叶屠夫恼了,道:“我一见你就认得怎么是攀咬?你想赖?咱们去徽州城里找那家酒馆的伙计作证。”

    李卓然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李卓航却没有理会叶屠夫的指证,只扫了一眼三老太爷等人,问江玉真:“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他一进来就想问的,被李菡瑶打断了。

    这么多人,他只问妻子。

    因为他只相信妻子。

    江老太爷忍不住道:“贤婿,你今儿要没回来,你媳妇怕是要被这些人生吞了。”

    李卓航听了不语,依然盯着江玉真,等她说。

    江玉真这些日子所受的担忧、恐惧、愤怒、屈辱,一齐涌到嘴边,想要告诉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她便放心了。

    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再者,这些事一句话也说不清,还是捡最要紧的说罢。

    她转向正屋,看着廊檐下的慕容星,轻声道:“这位慕容居士来说,三十年前曾送了个孩子给李家。他们都说,这孩子就是李童生。”

    李卓航扭头看向慕容星。

    从李卓航跨入院门开始,慕容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初见的刹那,她感到心中犹如被一柄大锤重击,痛得微微前倾。待李卓航看过来,横眉微蹙,凤目凝视着她,她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星儿!”

    除了这声唤,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跟她同来的婢女担忧地扶住她,一面含泪看着李卓航,不像初见,倒像看到了久别的故主。

    见李卓航盯着慕容星,墨老管家怕他质疑慕容星的身份,忙上前道:“老爷,慕容居士确是老太爷的人。”

    李卓航静默了一会,道:“进去说。”

    说罢扶着江玉真的手臂,向正屋走去,李菡瑶在另一边牵着母亲的手,一家三口并肩而行。

    上了台阶,来到慕容星面前。

    李卓航顿了下,便越过她,进去了。

    慕容星刷地放下帷帽黑纱,遮住一脸泪水。

    郑妈妈等仆妇跟着鱼贯而入,刚回来的王妈妈经过慕容星身边,盯着她目光闪烁、神情奇怪。

    李卓航和江玉真在堂上坐下后,扬声道:“都进来!”

    墨老管家听了,忙吩咐一个小厮:“去请智善大师来。”然后颤巍巍地迈步上台阶。

    李卓然走到慕容星身旁,等她示下。奇怪的很,慕容星并不在意他这儿子,只盯着屋里。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看着上房大门,不敢动;李卓远讥讽地看了他们一眼,招呼落家父子进门。

    落霞却踌躇了:李卓航要处置家事,他们是外人,在场未免不合适。李卓航仿佛知道他心思,已经吩咐墨管家。墨管家赶出来,亲自带他父子去安置。

    江老太爷祖孙三个也没进去。

第99章 终身幽禁

    李卓航回来,一切都变简单了。

    众族人、慕容星都进厅坐下,李卓然站在慕容星身旁,智善大师也被请来,李天华也带来了是三老太爷带甄氏母子来的墨老管家才说起往事。

    事涉老太爷的私情,慕容星又在座,墨老管家只叙述了个梗概,加上智善补充,李卓航也大致明了。

    他听后垂眸,沉默不语。

    众人都屏息等待。

    半晌,他抬眼问王妈妈:“妈妈可知此事?”王妈妈一直跟着老太太,此事须得问她。

    王妈妈毫不犹豫道:“不知!”回答的很迅速,几乎李卓航话音一落她就接上了。

    慕容星身子微颤,她的婢女似不忿,抬脚就要上前,她仿佛不经意般伸手拦住,然后转向王妈妈,隔着面纱看着她,王妈妈低垂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墨老管家道:“这都是李婆子造孽,没把孩子送给老太爷,王妈妈你当然不知道。”

    王妈妈没吭声,似乎默认了这理由。

    李卓航看向慕容星,沉声道:“老管家只能证实居士与先父确有过一段情缘,至于孩子请恕晚辈直言,单凭智善之言,晚辈不能认下李卓然。”

    慕容星道:“哦。”

    李卓航奇怪,她怎不辩解?

    李卓然认为李卓航成心刁难他,就是不想认他,怕他分家产,质问道:“你还要什么证据?”

    李卓航道:“当年居士托三婶将孩子送去大宅,三婶若是私自截留,那包孩子的包裹呢?或者,居士总会留下只言片语给先父。仅凭智善之言,恕难相信。”

    李卓然激动道:“那老婆子唯恐被人发现,肯定毁了!”此刻,他恨极了李婆子,恨她毁了自己一生。

    李卓航不理他,问慕容星:“居士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证据,说出来,晚辈公平决断。”

    慕容星转向王妈妈。

    王妈妈一直垂眸,此时仿佛感觉到慕容星面纱下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垂得更深。

    慕容星沉默不语。

    李卓然眼见自己要从云端跌落,不管不顾地喊道:“人证你不信,物证又没有,但血脉作不得假!天华长得像他爷爷,这你能否认?”

    李天华曾因为长得像李卓航,而遭到李卓然凌虐,此时,这份相像却成了李卓然的救命稻草他不说李天华像李卓航,却说李天华像李老太爷。

    李卓航便看向李天华。

    众人也刷地把目光转过去。

    李天华顿时局促起来。

    李卓航盯着李天华看了好一会,忽对慕容星道:“这件事,是先父对不住居士。晚辈替先父赔罪。”

    说完起身,对慕容星深深一揖。

    慕容星侧身让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想过找李家讨说法,若非听见你遭劫,我不会来此。”

    李卓航诧异,为何听见他出事就着急?略一想,才明白,慕容星错当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误会了。

    可是,他一定要赔这个罪。

    从时间上推算,当年慕容星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年少单纯,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老太爷怀抱,虽冲动却情有可原,而父亲当时却已人到中年。

    他明知以慕容星家世身份,不可能为妾,而他家有贤妻,也绝无可能迎娶慕容星,却依然放纵自己,不可原谅!即便慕容星肯屈就做妾,以慕容星高傲的性子,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好,他没有悬崖勒马,不可原谅!

    父亲不是毛头小子了,因何冲动?

    李卓航想来,只有一个原因:父亲深爱慕容星,无法自制。这个原因令李卓航无法容忍。

    他替母亲嫉妒!

    他替母亲不平!

    他替母亲不值!

    李卓航自己虽未纳妾,但他生活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对父亲妻妾成群从未置一词,然而再多的女人也不抵一个慕容星带来的伤害。

    他向慕容星赔罪,即是对老太爷的指责子债父偿,老子做错了事,才会带累儿子向人赔罪。

    老太爷做错了,慕容星难道就对了?

    自然也是做错了。

    这是李卓航无声的谴责!

    李菡瑶听得极轻微响动,是从慕容星那边发出的。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确定是慕容星在落泪,泪珠从黑纱下坠落下来,落在胸腹部位,发出极细微的扑簌声,一滴接一滴,晕染出一片湿痕。

    她为什么无声哭?

    李菡瑶无法体察大人们的心思,她听了这故事,心里有些喜欢,还有些惋惜,想的是:“讨厌!这事要是真的,李童生岂不成了我叔叔?嗯,天华是我弟弟了。”

    李童生想做她叔叔?

    哼,等着吧!

    她会好好孝敬他的!

    李卓然激动了李卓航向慕容星赔罪,等于认可了他的身份。有了这身份,他便多了保障,便可抵消他所做的一切。老太爷对不起慕容星,看在慕容星份上,李卓航也不便对他下狠手,否则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李卓航已看向他,缓缓吩咐道:“老管家,让他们准备,让二老爷给兄嫂敬茶。”

    李卓然喜出望外。

    三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容。

    墨老管家急忙应道:“是!”

    很快,有人捧了垫子来,放在李卓航面前;又一丫鬟托了两盏茶来,墨老管家忙接过去。

    李卓然带着李天华上前,在垫子上跪了。

    墨老管家将茶递给他。

    李卓然捧了茶,举到李卓航前面,道:“请兄长饮茶。”

    李卓航眼睛看着他,接过茶,掀开茶盏盖,低头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一点没为难!

    李卓然松了口气。

    接着,又敬江玉真并赔罪。

    众人都诧异:李卓航如此宽容,今天的事难道就这样一笔带过,放了李卓然?

    “叮咛!”

    李卓航盖上茶盏盖,随手往旁一递。

    王妈妈急忙伸手接过去。

    李卓航两手提着衣袍下摆,拎起,再放下,又把身子正了正,看着李卓然严厉道:“你诬陷兄长,借刀杀人,残害手足,威逼长嫂,妄图霸占家产,可知罪?”

    李卓然大吃一惊,“不,大哥,弟弟没有!弟弟是冤枉的!他诬陷我!”他指向叶屠夫。

    李卓航问:“你需要诬陷吗?”

    李卓然:“……”

    李卓然陡然提高声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别说是为了救我,你嫌我死得不够快,花一百万催命呢!”

    李卓然哭喊道:“不是……”

    李卓航喝道:“瑶儿,你是李家少东家,今天就由你来处置你二叔!”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肃着一张小脸,上前两步,乌溜溜的杏眼盯着李卓然她很生气很生气,饶不了这人!

    旁边有道视线一直看着她。

    李菡瑶目光一转,看向李天华。

    李天华嘴唇蠕动,“姐姐!”

    李菡瑶朝他抿嘴一笑,道:“嗳。弟弟先起来吧。”说着伸手将李天华扶起来,让他站在一旁。

    这举动给了李卓然信心和希望,又觉得她年幼心善,便放下身段哭道:“瑶儿,我是你二叔啊……”

    李菡瑶道:“二叔。瑶儿见过二叔。”

    说罢微微屈膝,敛衽施礼。

    李卓然欢喜道:“快起来,无需多礼。二叔……二叔仓促没准备,回头补给你见面礼……”

    众人云里雾里:这一会儿认亲,一会又翻脸;翻脸后却让小孩子来处置李卓然,现在又叙亲情……李卓航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给人看的?

    不等他们想明白,李菡瑶把小脸一沉,道:“二叔残害手足,诬陷爹爹,按国法该将你送去官府,要斩首。就算不杀头,也要流放,流到几万里外去,还是个死。看在天华弟弟份上,就饶你这一回”

    李卓然死里逃生,再不顾体面,竟朝李菡瑶叩首道:“多谢侄女宽宏大量,二叔今后一定改过。”

    然李菡瑶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她道“按族规处置,终身幽禁。来人,把他拖出去!”

    叶屠夫撸袖子上前拖人。

    李卓然嘶声喊叫求饶。

    李卓航充耳不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先认亲,后下杀手?

    这不等于跟没认一样!

    也不对,至少李天华的身份不同了。也许,李卓航本就是冲着李天华去的只认侄儿,不认弟弟。

    这是为了嫡支将来的家业继承。

    这样也行?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李天华。

    李菡瑶处置完,认真对李天华道:“不论是谁,犯了错就要罚,不然以后大家都学他,那还得了?关着他,也省得他再闯祸。弟弟,你别回月庄了,往后就在这边读书,天天给二叔送饭。你是儿子,要孝顺父母。”

    李天华听说爹爹犯了这么大罪,而姐姐看他面子上饶了爹爹,只是把爹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和人情,感激不尽。从此,他可以天天看见爹爹了,再不会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面。

    他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欢喜道:“嗯,姐姐关的对。我天天给爹爹送饭。”做个孝子。

    两孩子的话,李卓航听得直冒汗。

    他敢把这事交给女儿处置,就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失望,可是女儿这一手依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天地良心,他可没教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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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这是亲娘吗?

    想来,李菡瑶本是想将这个便宜二叔送去官府的,可是看见李天华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终身幽禁的法子,顾了亲情,还全了天华的孝心。

    女儿的善心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可不希望女儿小小年纪便学得阴险毒辣,再培养历练,也不能丧失了本真和良知。

    只是,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谁肯信这是一个八岁孩子的主意?

    李卓然气得面色狰狞,冲李天华破口大骂:“孽子!!你知道终身幽禁是怎么回事?还说关得对!你这忘却根本的小畜生,攀高枝,连爹都不要了”又转向李卓航“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你想霸占我儿子……”

    李天华吓得往李菡瑶背后缩了缩,畏惧地看着他想:这爹爹真是不省心,幸好姐姐把他关起来了。

    李菡瑶勇敢地挡在李天华身前,并安慰他:“别怕。他不敢再打你。叶屠夫,带走!”

    哼,回头就让墨管家定制一个大铁门,窗户也要用铁栅栏,把李童生锁起来,防止他逃跑。

    李卓然被叶屠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

    到门口,李卓然死命抓住门槛,不肯走,转头向慕容星求救,“居士救救儿子……”

    众人都看向慕容星,看她怎样。

    慕容星坐在那,纹风不动。

    李卓然凄厉叫喊:“居士!”

    慕容星这才清冷道:“你既为李家子孙,当遵李氏一族家规。我并非李家人,对李家家事无权置喙!”

    李卓然呆住了

    这真是他亲娘吗?

    连李卓航都觉意外,他以为慕容星会开口求情的。

    叶屠夫猛扯李卓然,“走吧!”

    哼,活该,亲娘都不救他。

    李卓然绝望了,红着眼睛对慕容星道:“你不但伤风败俗、还无情无义!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一次,今日又抛弃我一次。你不配为人母!!!”

    慕容星不动如山,仿佛没听见。

    李卓航叱喝道:“掌嘴!”

    墨武捋起袖子上前,“啪啪”对着李卓然脸上就扇了起来。打了十下,李卓航叫“好了”,才停下。

    李卓航严正道:“人人都可以指责居士,唯有你不能。她忍辱负重生下你,将你送回李家,自己远赴海外。就算三婶不该私心截留你,但也把你当少爷一样教养,老太爷生前也对你颇多照顾,是你自甘堕落!”

    慕容星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一紧。

    叶屠夫终将李卓然拖出去了。

    人拖远了,正院也安静下来。

    李卓航叫道:“三叔,四叔!”

    两位老太爷浑身一抖。

    李卓航又叫:“瑶儿!”

    李菡瑶道:“是,爹爹。”

    然后对众人道:“今天所有对我娘无礼的人,都撵回家,所有铺子、田庄都不准用他们!他们家人也不准用!”

    这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李氏族人怔了一会,忽然乱起来:有竭力辩解的,有跪下哭求的,有揭发两位族老和李卓然勾结、利诱他们的,一个个互相指责揭发,百般挣扎拼命。

    李卓远脊背一层冷汗若非落霞提醒他,他也要被赶回家,几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李卓航不但要李菡瑶树立威信,还要众人领她的恩情,不能诟病她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他冷冷道:“少东家年幼,至真至纯,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换了我,可没这么心软。你们趁我不在家,威逼我妻,这是族人吗?这是仇人!你们该感激小女,不是她处置,我定不会放过你们。从此,再不准你们踏入嫡支大门一步!更不会给你们差事。各位好自为之吧!”

    因对墨老管家道:“送客!”

    墨老管家往前一站,道:“老爷和姑娘今日才回来,各位也闹得够了,就不留各位了。”

    话说完,慕容星第一个站起来。

    “这个孩子,我想带走。”

    她指着李天华对李卓航道。

    “居士此言差矣。李天华是我李氏血脉,居士凭什么带走?带去慕容家如何立足?”

    李卓航断然拒绝道。

    慕容星沉默了一会,才走向李天华,在男童面前弯下腰,摘下手腕上一串沉香珠串,在李天华手上绕了两圈,轻声道:“好好上进,不要学你父亲。”

    李天华懵懂地点点头。

    慕容星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旁边的李菡瑶身上。

    李菡瑶隔着那层黑纱,感到她深深的凝视,她也仔细地打量慕容星,想看清黑纱下的面容。

    慕容星直起身,“告辞!”

    她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李卓航看着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挽留这个女人,不属于李家!

    慕容星转身时,江玉真身子一动,准备站起来,然看李卓航纹风不动,以夫为天的她又坐回去了。

    墨老管家是想留的,因李卓航这场盛怒非比寻常,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王妈妈见慕容星就这么去了,眼中露出诧异神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去。

    趁大家不备,王妈妈悄悄出来,叫了自己的孙子来吩咐道:“去跟着那个女人,看她去了哪。”

    她孙子忙答应一声就追去了。

    王妈妈站在院内,蹙眉出神。

    景江码头,慕容星主仆一行人上了一艘大船,很快离开码头。舱内,慕容星依然带着帷帽,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外面滚滚的江水出神。远处天幕低垂,笼罩着田野和烟村,阴寒萧索,比她的心还要沉坠。

    婢女俏没声地在旁烧水泡茶。

    一盏香气四溢的龙井端上来,又有一攒心盒的小点心,慕容星恍若未闻,看都没看。

    婢女忍不住抱怨道:“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居士!”

    慕容星低声道:“他们并不知情。”

    婢女激动道:“居士还替他们找借口!婢子看得很清楚:那个婆子眼珠乱转,分明知情。当初居士发现怀孕,便立即派人送信给老太爷,言明等孩子生下来会送去李家,又将分娩日期告诉他,他才对外宣告妻子怀孕,来个移花接木。这么大的事,身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却这样对居士!”

第101章 真相背后

    慕容星转脸,不悦道:“你这想法可笑:既要瞒天过海,为何又希望人家说破?当年我迫不得已把孩子送人,现在这不得已就不存在了?他现在是李家嫡传的家主,难不成我要揭破他的身份?我成了什么人了!”

    婢女道:“那……那也不能不告诉他。”

    慕容星道:“告诉什么?说他不是嫡出,是一个连外室也不算的女人生的?生母伤风败俗?”

    婢女忍无可忍道:“居士!居士自责可以,老太爷怎能也这样想?居然到死都没告诉小少爷真相。老太太也不说,致使母子对面不识;小少爷还……那么厌恶居士,把居士当成居心叵测的女子。这也太过分了!”

    慕容星幽幽道:“他们没做错。如果告诉了他,岂不令他难受?她把他教养的很好,我很感激她。聘者为妻奔为妾!儿子是她养大的,我有何资格怨她?

    “我已经失了名节,再若说破此事,更显无信。当年又何必不亲身入李家?又何必把孩子送去李家?燕燕,这件事你不许说一个字!”

    燕燕哭道:“可是居士太苦了!”

    慕容星身子一颤,想起李卓航对她赔罪时隐含的指责,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难受。她木然道:“这是我该受的。用一生的煎熬,换三个月的相守,我不后悔!”

    燕燕死死咬住唇,泣不成声。

    慕容星目光越过窗棂,看着滚滚的江流,眼前浮现李卓航的面容,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张相似的脸,正朝她微笑,那是李卓航的父亲李清阳的脸。

    李清阳,一个睿智的男人!

    他亦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临终前没有告诉李卓航生母是谁,因为这话不该由他来说,要说也该由嫡妻来说,这是对嫡妻的尊重。他若说了,会影响郭氏和李卓航的母子之情;不说,郭氏便会对李卓航视若己出,这对李卓航是最好的安排。

    他查明慕容星去海外了,故而给儿子起的名字中,带一个“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心意,燕燕又怎能领会。

    慕容星却是一听“李卓航”三个字便了然,再加上孩子生下来眉眼与李清阳如出一辙,她怎会认错儿子呢。

    当年,李婆子看清李卓航的长相,神色惊异。这么酷似李氏族长的孩子,她如何敢留下自己养?再者,慕容星事先与李清阳约好了的,只要李婆子抱着孩子踏入月庄,别想瞒过李清阳。否则,她怎敢大意!

    这些日子在李家,众人皆以为李卓然才是那个孩子,慕容星也不解释。她一是想借此事看清李氏族人的忠奸,二是想看清江玉真以及江家人的心思。暗地里,她早派人去青华府营救李卓航。然没等救,李卓航自己回来了。

    至于李老太太郭氏,没告诉李卓航真相,慕容星也不怪她。能将李卓航教成那样,郭氏绝非狭隘的女子。想来她是见慕容星杳无音信,说出真相徒增烦恼和事端,所以选择了隐瞒,这对李卓航也是最好的。

    回忆往事,慕容星仿佛掉进冰火两重天:身如在炼狱中煎熬、挣扎,心却像浸在山泉蜜水中。

    “我不后悔!”

    “佛祖,弟子冥顽不灵,甘愿受炼狱之苦!”

    想到李卓航平安长大、成家立业,想到他生了那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儿,慕容星轻轻笑了。

    忽然,慕容星听见燕燕啜泣声。

    慕容星道:“我都说了不悔,你又何必如此?”

    燕燕忙擦了泪,道:“奇怪,那李天华确有些像小少爷。”她还按小时候的称呼叫李卓航。

    慕容星道:“他们本是同宗,传了多少代后,偶然出现长相酷似的,不足为奇。都是小人制造事端。”

    燕燕又问:“居士为何要带那李天华走?”

    慕容星道:“他将李卓然幽禁,李天华现在还小,不会怨怪他,但人家到底是父子,我怕他养虎为患。

    “我本想把李天华接到身边抚养,务必不使那孩子对他心生怨恨。若他能生下嫡子最好,李天华将成为嫡支一大助力;若他未能生下嫡子,将李天华过继,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婢女低声道:“居士煞费苦心!”

    慕容星静默下来。

    李家,李卓航决意要清理并震慑族人,命大小管事仔细追查,将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赶走。

    三老太爷两个儿子、一个侄儿,四老太爷一个儿子、两个女婿全部被赶回家,其余被牵连的跟风族人和仆妇不知多少,一个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去。

    只是,李卓远竟然没有妄动。

    李卓航想了一想才明白:李卓远和李卓然有宿怨,难以联手;再者,就算他和瑶儿真遇难了,李卓远正可扶持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岂不比支持李卓然来的强?李卓航轻笑,这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

    当下他吩咐李卓尔夫妻一番,几人离开正院,分头去处理善后事宜,也腾出空闲让他夫妻叙话。

    李卓航对江玉真道:“你可受大罪了。”

    江玉真看见夫君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女儿也活蹦乱跳的,欢喜非常,一切煎熬和痛苦都随风飘散,之前种种都不放在心上了,惟愿他平安。

    因道:“也没受什么罪,就今天惊险些,可没等他们得手,老爷就回来了,正当其时。”

    李卓航沉声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进门的时候,听门房墨文他二大爷说了几句。还有,刚才慕容星走的时候,我瞧你怎么想挽留她?”

    江玉真便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并说李卓然撕破脸要对她下手,是慕容星挡在她面前,不许李卓然碰她,告诫李卓然不可对长嫂无礼。

    李卓航意外道:“她还算明白。”

    沉吟一会,他命叫王妈妈进来。

    王妈妈进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道:“妈妈真不知那件事?”

    王妈妈眼中闪过惊慌,忙问:“哪件事?”

    李卓航道:“当年三婶的孩子没了,她事先又不知慕容居士会送孩子来,如何能瞒得密不透风?我想新生儿没了,月庄那么多人,妈妈就没听见风声?”

    王妈妈忙道:“老爷,太太那时候刚生了你,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听那些闲话!”

    李卓航一想可不是,因点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一个孩子怎就凭空没了呢!”

    王妈妈低下头,没有接话。

    李卓航因为自己的生日在慕容星送孩子来月庄之前,是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想不通便罢了。

    他吩咐道:“叫墨管家来。”

    墨管家来了,垂手静候吩咐。

    江玉真道:“老爷和姑娘平安回来,一要替他们接风洗尘,再祛晦气;还有帮忙的亲友要感谢。你吩咐厨房,摆几桌上等席面,来不及准备的菜,去杏花酒楼定制。”

    墨管家忙道:“是。”

    李卓航又问起对落霞父子的安置。

    王妈妈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才无声退出来,默默向李菡瑶的菡萏院走去,一路都心事重重。

    “到底要不要告诉老爷呢?”

    “算了,反正人已经走了,告诉老爷也无益,不如就这样。三十年没有音信,现在又何必揭开!”

    “不成!不告诉的话,万一老爷把李天华当成嫡支的血脉,让他继承家业怎办?”

    “这绝不行!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若老爷没有生下嫡子,李家的家业就只能由姑娘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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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娶不成就做朋友吧

    王妈妈踌躇两难。

    当年,慕容星给老太爷去信,说她已经怀孕,拟将孩子送回李家,老太爷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面对外宣布妻子已怀孕两月多了;

    一面派人四处暗访慕容星。

    那时,老太太是防备着慕容星的,得知慕容星的预产期后,心里计算:慕容星生了孩子,总要耽搁些日子才能下床,再送来月庄。若等她把孩子送来后,自己再宣布分娩,将来这就是一个把柄。因此,不等慕容星把孩子送到,老太太便提前“生”下李卓航,故而生日便提前了。

    李婆子那时正做月子,婆婆骂她穷鬼生个富贵命,生个孩子在床上躺了几天了,还不起来做活,有本事嫁去嫡支,像嫡支太太那样,一堆人伺候着。李婆子一气之下便跑出来了,要到庄稼地里找活干,其实是躲着哭去了。

    结果遇见了慕容星,受慕容星所托,将李卓航送去大宅,村里看见的人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而大宅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王妈妈亲手接的孩子。这瞒天过海之计顺利完成,连老墨管家都不知道。

    李婆子的儿子也没夭折,就是李卓然。

    自始至终,与这件事有关的就只有两个孩子,并没有第三个孩子。知道送子内情的下人除了王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一个婢女,嫁人后难产死了。

    慕容星将孩子送去月庄后,便消失了,一去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再也没有踏近月庄一步。

    老太太渐渐放下戒心,对慕容星生出敬佩之情,说她是个刚烈有志气的女子;加上老太爷至死都没有将真相告诉李卓航,老太太便动了恻隐之心。

    再者,老太太病危时,李婆子还活得好好的,倘若从她嘴里泄露此事,岂不影响自己和李卓航的母子情分?所以,老太太临终前特地嘱咐王妈妈:若慕容星不露面,便当这事不存在,便是李婆子揭发,也尽可不认账;若慕容星回来了,便告诉李卓航他的身世,让他知道生母是谁。

    之前,王妈妈见慕容星跟李卓然搅和在一起,以为她想回李家兴风作浪,便闭口不言。

    慕容星却对李卓然漠不关心。

    事了,又决然离去。

    王妈妈这才隐隐觉得:慕容星已经认出李卓航是她的儿子了。也对,慕容星虽与儿子分开三十年,但儿子生下来眉眼酷似老太爷,慕容星又怎会认错。李卓然可是半点都不像老太爷,李天华像有什么用。

    王妈妈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当然把老太太放在头一位,不大愿意说出这件事,但又怕李卓航将李天华当亲侄儿,万一将来让李天华继承家业怎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慕容星去远了,李卓航就是派人找,也找不到了,一切都回到从前,跟往常没两样。

    拿定主意,王妈妈才重重吐了口气,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菡萏院,坐在姑娘闺房外间美人榻上,忙站起来,“要死了,把姑娘忘了。”

    姑娘刚回来,多少事等着她。

    王妈妈走出去,只见纹绣正在外面做针线,便道:“纹绣,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纹绣抬头,疑惑道:“不是妈妈吩咐,不叫人打搅吗?”

    王妈妈哑口无言。

    她说过这话吗?

    怎么没一点印象!

    她忙问:“姑娘呢?”

    纹绣道:“姑娘还没回来呢,说是在表少爷那,刚才让观棋回来取什么书给表少爷。”

    王妈妈便知道李菡瑶去了客院,忙吩咐纹绣等人,将姑娘一应日常起居所需都预备妥当,然后才往客院去。

    李家客院分梅、兰、竹、菊四院。

    江家父子祖孙被安置在梅院。

    落家父子被安置在竹院。

    李卓远住在菊院。

    此刻,李菡瑶正在梅院。

    她见到江如澄和落无尘很开心。

    李家出了这样大事,亲友相帮本是常情,一般都是长辈出面,没想到澄哥哥和无尘哥哥也来了。

    李菡瑶常看书中说患难之交什么的,又常听父亲说至交好友等语,十分向往。然她碍于身份,所交结的均是闺阁女孩。这一趟出去,萍水相逢了小姐姐,邂逅了落无尘,机缘巧合收了品茗,与胡不打不相识,给她的人生增添了丰富多彩的经历,也添了许多朋友。

    眼前两个少年,可算至交了。

    娶不成他们,就做朋友吧。

    既是至交,她身为主人,当然要尽心招待,是以她亲自盯着仆妇丫鬟们布置客院,一会叫拿这样,一会叫添那样,其实客院一应设施齐全,本没什么可添减的,但李菡瑶却能想出许多东西来添减。

    前文提过,她因钻研造船,广泛涉猎机械制造方面的书,当下挑了几本自己深受裨益的,命观棋拿来放在表哥房里,或可对表哥学习造船有用处。

    又命人挑了些不常见的人文古籍和字画,叫人送到竹院,放在落无尘的房里。落无尘平日阅读很广泛,但他家贫,这些书都是他提过却寻不得的。

    江如澄见瑶妹妹如此贴心,很开心。

    一转身却见李菡瑶指着观棋手上捧的一摞书,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这是你上次提到的几本书,我家里正好有。我让她们送去你房里。”

    落无尘忙道:“多谢李妹妹。”

    李妹妹?

    江如澄瞅落无尘不顺眼了。

    在江家,他是稳重又聪慧的孩子;亲友家的小辈,要么像江如波顽劣,要么就被养歪了成纨绔,少有能与他比肩的当然,瑶妹妹是个异类。

    落无尘跟他差不多大,浑身充满书卷气,一望而知是个被诗书熏陶出来的谦谦君子,江如澄却觉得他装模作样,怀疑他接近瑶妹妹有不可告人目的。

    比如,想做李家赘婿。

    一个读书人却甘愿入赘商贾,说不是为了钱,谁会信哪?所以,这落无尘必定是个伪君子。

    可是,李菡瑶虽年幼却一向很有主见,江如澄深知自己无法左右表妹的决定,只能徐徐图之。

    当下他道:“妹妹,让她们弄去吧。咱们去房里说话,告诉哥哥你跟姑父如何脱身的。”

    落无尘也关心这事,忙赞成。

    于是三人进屋,坐下说话。

    李菡瑶不大想说被掳劫的经历,一是怕母亲知道了徒增伤感,二则叶屠夫他们是自己人了,那些事还是不提的好。但是,她既当落无尘和江如澄是好友,忍不住就想跟他们分享这次历险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到底还是个孩子!

    憋了半天,她还是说了,说之前嘱咐他们不可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她母亲,免得母亲担忧。

    两少年都答应了。

    李菡瑶便从头说起来。

第103章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事情过了,她叙述的口气不再恐惧,而是惟妙惟肖好像说书一样,带听者身临其境:

    “我被装在麻袋里背着,到地儿歇息吃饭,‘扑通’一丢,摔得我骨头都散了。”

    “吃的倒不差,用我家的银子买的。”

    “走了十几天,才到青华山。”

    “他们要我当丫鬟,叫我煮饭。”

    “那是毒蛇,叫五步倒!”

    听到胡把毒蛇倒在她面前时,江如澄和落无尘也变了脸,心揪了起来。

    落无尘发狠想:等见到那小子,小爷定要将他摁在水里,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再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不淹他十次,小爷就不姓江,改姓海!

    落无尘也想:用毒蛇吓唬一个才八岁的姑娘,这胡太无耻下作了,枉为男儿!日后,我定要会一会他,叫他见识比毒蛇更可怕的手段。

    李菡瑶说到自己逼得胡清风两次签卖身契,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小心眼里隐隐自豪。

    江如澄夸道:“妹妹真坚强勇敢!”

    落无尘也道:“李妹妹机智过人,知道留后手。”

    李菡瑶笑靥如花道:“我也觉得自己蛮机智的。”

    两人见她如此童真,都笑了。

    正在这时,王妈妈来叫吃饭。

    三人方起身,往正院来。

    李卓航虽经历了这次劫难,但他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者,他父女失踪期间,岳父和舅兄的表现均没有让他失望,江如澄也不错;落霞父子更是患难见真情,竟赶来湖州帮他稳定家宅,所以他心情很好。

    江老太爷得知落霞只是个账房,但李卓航却当他好友一般,甚为尊敬,不免觉得奇怪,等看见落无尘跟江如澄和李菡瑶一起过来,他更吃惊了。

    李菡瑶再小,也是女孩儿,江如澄是她的表兄,他表兄妹之间可以不避忌,落无尘凭什么?

    江老太爷心生强烈危机感,担心落霞跟李卓航结亲家,不论是落无尘娶李菡瑶,还是入赘李家,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酒席上,江老太爷经过观察,断定落家父子都不是那曲意逢迎之辈,心中便有了计较。

    饭后,李卓航歉意地对落霞道:“贤弟远道而来,想也累了,再者愚兄刚回,有许多俗务要处置,就不陪贤弟了。明日再与贤弟畅谈。”

    落霞忙道:“小弟正要歇息。”

    李卓航便叫管家送他回竹院。

    江老太爷忙自荐道:“女婿你忙,我送落先生回去。落先生人品不凡,正要与他亲近呢。”

    李卓航道:“这更好了。现在睡觉早了些,岳父不妨领落贤弟在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

    江老太爷满口答应,请落霞出来。

    当时,墨管家带人在前引路,江老太爷和江玉行陪着落霞缓缓慢步,江如澄和落无尘在后,一行人穿过一重又一重廊院,一边游玩,一边向竹院行去。

    江老太爷与落霞闲话,把落无尘好一顿夸,随口问:“令郎仪表出众,年少聪慧,可说亲了?”

    落霞道:“尚未说亲。”

    又问:“江少爷定亲否?”

    江老太爷正等着他呢,若他不问这一句,还要想法子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听他问了,正中下怀。

    因叹道:“尚未定亲。原本要与他表妹亲上做亲的,只是李家子嗣艰难,目前只得外孙女一个,若不能再添嫡子,外孙女恐怕要招赘婿、撑立门庭。澄儿乃我江家嫡长子,断无可能入赘李家。可惜了!”

    说完,悄悄地关注落霞。

    落霞果然一怔

    李家竟要招赘婿?

    这倒出乎他意料。

    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李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不可能说丢就丢,总要寻个继承人……

    李卓航看上了无尘吗?

    这不行,无尘怎能入赘呢。

    落霞并不惧世俗言论,若是落无尘娶李菡瑶,哪怕被人笑话他攀附富贵,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很欣赏李卓航为人,对李菡瑶也很喜爱;但若是让落无尘入赘李家,则万万不行,这真是卖子求荣了,他还有何颜面!

    落霞心下转了几道弯。

    等等,李卓航不是刚认了庶弟吗?

    李卓然是没指望了,但听说李天华资质不错,有了这个侄儿,还要女儿招赘做什么?

    落霞疑惑地看向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冲他一笑。

    落霞忽然明白江老太爷刚才这番话的意图:怕是阻挠他和李家结亲,故而用招赘的话吓唬他。

    可是,江老太爷就没想到李天华?

    不,他想到了,但他并不认为李卓航会将家业交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儿,这侄儿还有那样一个爹。

    落霞跟江老太爷的看法相反。

    以李卓航为人,除非李天华不能成大器,否则,他定不会因为记恨李卓然,而打压这个侄儿。

    想通后,落霞心里轻松了。

    一家养女百家求,江老太爷越阻止他和李家结亲,更激起了他的争胜之心,岂肯相让!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落霞也对江老太爷微笑。

    江老太爷觉得他这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踏实,又不知如何再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莲花塘。

    李家园内所有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有个雅致的名字,这莲花塘原本并不叫这名,叫菡萏瑶池。

    李菡瑶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起了这个名字后,李卓航要避女儿的名讳,省得下人张口“菡萏瑶池”闭口“菡萏瑶池”,听着不尊,便要另改名。因李家在黄山脚下,遵循山里人的叫法,他将这荷花池更名为“莲花塘”,带些乡野的意趣。

    菡萏院就在瑶池的北边。

    此时已是深秋,莲花塘荷叶衰败、莲蓬挺立,几只水鸟在莲塘上低飞,莲塘四周岸上的杨柳也凋零了。

    众人顺着莲塘岸边小径慢步。

    走了一圈,江如澄见莲塘水甚清,对落无尘道:“落兄可有兴趣下水一游?”

    落无尘一呆这个天下水?

    他歉然道:“在下不会游水。”

    江如澄道:“那太可惜了。”

    他在落无尘目瞪口呆中,脱了外衣,“溜”一声蹿入莲花塘,没影了,好半天不见浮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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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半月斋无尘教习字

    江如澄游水,是多年的习惯。目前,除了寒冬不能下水,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坚持晨游。

    次日清晨,一夜好睡的李菡瑶神清气爽地去梅院找表哥,约他一同去找落无尘。

    江如澄又去莲花塘游水去了!

    李菡瑶独自来到竹院,见了落霞,忙行礼,然后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我带你去看我家书斋。你想找什么书,自己找。我家书斋里好多的书。”

    落无尘便看向父亲。

    落霞微笑道:“去吧。”

    两人便在仆妇的围随下去了书斋。

    一路上,李菡瑶向落无尘介绍园景。

    秋季,繁花落尽,菊花盛开,屋角、道旁、假山缝隙内,处处都能看到菊花,有些是名品,有些就是野菊,就这么张扬在晨光中,含着清露和秋霜,娇艳、明媚。

    落无尘赞道:“这园子虽人力而为,却不大看得出斧凿之痕迹,雅致中见野趣,浑然天成。”

    李菡瑶听了十分欢喜。

    一时来到李家的书斋外,落无尘抬头一看,匾额上题着“半月斋”,忙问:“这有什么寓意?”

    李菡瑶道:“父亲说,‘月满则亏’,再说,吾等生而有涯、学而无涯,故此叫‘半月斋’。”

    这是跟月庄也有牵系的。

    李家祖籍在黄山下的月庄,庄里有月湖,庄外有月河,河上有月桥,处处都与月有关。

    进入半月斋,落无尘被一间又一间屋子的藏书惊呆了,高达屋顶的书柜,排列着满满的书籍。

    这哪里是商贾之家!

    这分明是书香门第!

    商贾有钱买书,那也要知道买些什么书才行,李家藏书丰富,有许多孤本在外面根本见不到。

    李菡瑶告诉落无尘,这些书是李家数代积累下来的。每搜罗一书,都要准备两到三本,一本放在景泰府的半月斋,另外两本则送去徽州月庄珍藏,以防丢失或者损毁,造成缺失;另外,也是供族学子弟阅览。

    李家对族人的培养,算尽心了。

    可惜,这么多年来,李氏族人除了李童生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竟没出一个像样的。

    落无尘也叹道:“可惜。”

    若他家有这样大的书斋,父母也不至于辛苦了。读书,最费的不就是书籍和笔墨纸砚么。

    当下,他定了定心,先紧自己一直寻觅的书找;找齐了,再选其他有所耳闻的;最后才是随意浏览。

    李菡瑶道:“无尘哥哥,你尽管找,回头看不完,带回家去看。等看完了,再着人还回来。”

    落无尘感激道:“多谢李妹妹。”

    他找书时,李菡瑶就坐到书案后开始晨读。

    落无尘抱着一摞书过来,见李菡瑶正写什么,侧身一看,不觉一怔,李菡瑶迅捷将字纸盖上。

    小姑娘看着落无尘,满眼懊恼。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还小呢。”

    又是这话!

    李菡瑶觉得刺心,撅起了嘴。

    落无尘忙问:“李伯父没有教妹妹如何写字?没有给妹妹请先生?”按说不会呀。

    李菡瑶怏怏道:“我手笨。”

    落无尘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我也不说什么;妹妹也说自己笨,怎么可能!来,愚兄教你。”

    他放下书,不由分说来到李菡瑶身后,教她写字。

    于是,李菡瑶又听一遍习字入门。

    她一如既往地虔诚、认真,心想:都说不同的先生能教出不同的学生,或许无尘哥哥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也未可知。我或者能在无尘哥哥的指点下获得突破呢。期望突破的她不放过任何机会,仿佛第一天学习字般,按照落无尘所说,一笔一划练习,毫不敷衍。

    两个字写出来,毫无变化。

    落无尘看不下去了,也终于明白李妹妹的痛,想天资过人的李妹妹,怎么会把字写成这样呢?

    这不合理呀!

    他一急便忘记了男女大防,俯身捉住李菡瑶的小手,亲自教她运笔。除了李卓航外,这是第二个手把手教李菡瑶写字的外男,不知将来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就这样。嗳……好!”

    李菡瑶看着落无尘握着她手写出来的字,艳羡不已。这字比江如澄的字还要流畅、飘逸,若她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吃多少苦也甘愿。

    落无尘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才放手,对她道:“妹妹自己写写看。别担心,就按刚才的感觉写。”

    李菡瑶点点头,郑重下笔。

    落无尘紧盯着她的手。

    李菡瑶将刚才几个字重新写了一遍,写完,颓丧地抬头看向落无尘,等他评判,心中已经放弃了。

    落无尘并未失望地皱眉,也没有宽慰她“多练习就好”等语,紧盯着她写的字出神。

    看了一会,郑重问:“妹妹习字多久了?”

    李菡瑶道:“我五岁习字,有四年了。”

    落无尘再问:“练习很勤勉?”

    李菡瑶用力点头道:“嗯。”

    声音有些委屈。

    她每天早晨起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习字;晚上若无他事,也要习字;白天看书、记账等时候,也不忘练习。都说天道酬勤,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她也没想练得一手好书法,只要能见人就行,偏就不能如愿。

    落无尘道:“你这样画一笔我瞧瞧。”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快速一晃,虚画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线。

    李菡瑶心想这容易的很,当下便提笔一拖,一道弧线便呈现在纸上,流畅自然。

    落无尘道:“你试试,写快些。”

    李菡瑶疑惑道:“写快?慢慢写都写不好,写快了更成鬼画符了,人家更认不出来了。”

    落无尘道:“认不出来无妨。”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不懂呢。

    落无尘补充道:“就是要人家认不出来,非行家认不出来,不要一笔一划地写,要写得像狂草,不拘一格。”

    李菡瑶眼睛一亮,似乎窥见一丝曙光,心砰砰急跳起来,当即抽了一张纸,提笔,饱蘸墨汁,落笔之前先闭眼默了一瞬,再倏然睁开,开始挥毫。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肚子里攒了许多诗词文章,她挑选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

    几乎不用思考,那些词句便自动从流泻出来。

    开始,她不由自主地受习惯操控,像以往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写得七歪八扭;随着速度加快,渐渐两个字相连;后来发展到一个连着一个,就像成串的蚂蚁。

    ********

    早上好朋友们!

第105章 这下不用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还在旁催她:

    “再快些!”

    “抛开以往,尽情挥洒!”

    “不要受任何习字规范所拘,就像写狂草一样。草书的特点便是: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恣意纵横,如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此正符合妹妹的性子。”

    李菡瑶被他说得激情澎湃,那笔挥洒得愈加急促,再不管什么横平竖直、形体方正,只随自己心意来泼墨。

    落无尘继续点评:

    “都连起来了。注意平衡!”

    “平衡懂吗?布局平衡。”

    李菡瑶道:“懂。”

    书画的鉴赏她学的可不差。

    落无尘忽转身,奔向一排排书架,找到书法碑刻那个区域,将王羲之的《初月》临摹本,张旭、怀素的狂草帖各抽了一本出来,再转身回到书案前。

    李菡瑶已经写完了。

    落无尘绕到书桌后,凝目观看,只瞄了一眼,便抬头看着李菡瑶微笑,双目亮晶晶的。

    李菡瑶看出他赞赏,也喜悦地笑了。

    字依然很不好,但总体看来,比她之前写的字形要流畅,这便令人振奋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尝试另外的写法,方向对了,再苦练个十年,还怕练不成?

    落无尘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妹妹可以自成一家,但也要学习前人的经验。这几人皆是狂草的名家。观摩他们的书法,或能给妹妹启发和灵思。”

    李菡瑶接过去,这是她家的书,她当然见过,不过未曾仔细观摩。一直以来,她都在学习入门基础。正如俗语说的:还没学走就想跑,怎么成呢。

    眼下看来,却格外亲切。

    落无尘见她翻开王羲之的《初月》,便先念一遍给她听,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笔画走势。

    李菡瑶一边听,一边提问。

    “无尘哥哥,这些字好难认。”

    “是很难认。所以我让妹妹不拘章法、放纵挥毫,可以使笔势流畅,扬长避短。但这只能糊弄外行,要想真正学习草书的精髓,妹妹还需努力。”

    “这我知道。我喜欢草书。”

    李菡瑶有种预感:她能写好草书!果然如此,她便是第一个还没学走就想跑,还跑稳了的人。

    朝阳从窗棂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江如澄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落无尘一身月白长袍,如清风、如朗月,站在书桌旁,低首看着李菡瑶,不知嘴里说着什么;李菡瑶伏在桌上,小脸肃然,小手急速挥舞正写字。

    忽然她停笔收势,仰脸看落无尘,笑了。

    落无尘也笑了。

    透窗而入的朝阳在他们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映着他们眼中的笑意,传递和分享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

    “看书。表哥你来啦。”

    李菡瑶顺手扯过一张白纸,盖在写过的字纸上。

    她不想透露自己习草书的事,字还很丑,她要多练习几年,等将来给人一个意外。

    落无尘转身,见江如澄一身红衣,头发还是湿的,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惊讶问:“江少爷又去游水了?”

    江如澄道:“嗯。看什么书?”

    落无尘便将自己挑的书让他看。

    李菡瑶趁机收拾书桌,嚷道:“吃饭去了。我都饿死了。”

    李卓航这天依然没有时间陪客,家里、商铺、太平工坊的人事大动荡,太多的事等他处置。连带的,李菡瑶这个少东家也跟着忙,只在吃饭时才能歇会儿。

    李菡瑶忙时,落无尘和江如澄都在半月斋看书。

    李卓航既已认下李卓然,又幽禁了他,对李天华这个侄儿便不再放任,亲自管教。他令李天华待在书斋里习字,等忙过这阵子,再跟姐姐一块读书。

    落无尘一本书翻完,送回书架。

    经过李天华身边时,脚下一顿,停步看去。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字比李菡瑶写的强多了。

    落无尘不由唏嘘。

    忽然他想到:李菡瑶有了这个堂弟,还需要招赘婿吗?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李天华见他只管看,也不走,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叫道:“落哥哥。”难道他写的字太难看了吗?

    落无尘却夸他写的好,又指点了他几句。

    李天华很是开心,忙又坐下写起来。

    江如澄见落无尘看李天华写字,不由狐疑,早上的事他还没忘呢,现在这又做什么?

    想了一会,江如澄也明白了。

    他想,瑶妹妹如果不招赘婿的话,肯定要嫁他的,这是妹妹亲口说的,怎会嫁外人呢?

    可惜这话他不能告诉落无尘。

    不能告诉,便找机会暗示!

    傍晚时,李菡瑶忙完来找他们,落无尘见她脚步匆匆,一面走一面还吩咐观棋什么事,一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的小模样,只是头上的丫髻不应景,小脸也稚嫩得煞风景,他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声轻笑。

    这样的她格外可爱!

    才八岁就担起家事,虽然只是跟着父母学习打理家务,这也使年长她五岁的他感到钦佩和心痛。

    有了李天华,就无需她辛苦了吧?

    最要紧的,不需要她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很想问她,然当着江如澄的面,哪里问得出来!

    江如澄早迎上去,温柔问:“妹妹忙完了?”

    李菡瑶道:“还没。明儿再说。”

    因看着两位少年,歉意道:“表哥,无尘哥哥,把你们丢在这里,真是失礼了。”又问李天华:“弟弟,你可有尽心招呼两位哥哥?”

    李天华一脸懵懂

    他需要陪客吗?

    他只顾写字去了。

    江如澄笑道:“妹妹别难为他了,他也才来呢,还不如我对这儿熟悉。”

    李菡瑶一想也是,遂不再客套。

    接下来,江如澄一直和李菡瑶说话,“……我上年出海了,好多新鲜事跟妹妹说呢。”

    李菡瑶忙道:“吃了晚饭你说。”

    江如澄道:“好。”

    又道:“船坞正建一艘海船,就要完工了……将来,我定要为妹妹造一艘独一无二的大船,载着妹妹出海,到海外各国逛一圈再回来。妹妹可想同我去?”

    李菡瑶欣喜道:“想啊!叫上如蓝姐姐。”

    江如澄瞥了落无尘一眼,笑了。

    落无尘一楞,这兄妹两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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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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