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真相
数千人也听得如痴如醉,连刚入学的孩童都听入迷了,比说大鼓书的讲的好听多了。
没有枯燥的说教,就是讲故事。
这故事还是现发生的。
谁不爱听?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朱雀王宣布放学,下午再讲。
众人意犹未尽,但想着下午还有的听,又高兴了,忙忙的都跑着去找饭吃,一边议论刚听的兵法,有说月皇连环计用得好的,有说昊帝深谋远虑的,一边脚下走得飞快,想赶快些,下午早早的来,占个好位置。
下午,朱雀王继续讲战例。
这次他讲的是皇城兵变。
他对王壑、张谨言、李菡瑶、观棋四人在皇城兵变中的表现和对战局的推动做了详细分析。
譬如,王壑将计就计,只身踏入废帝为他设下的陷阱,将所有目光都吸引到王府,他却发信号,令事先埋伏的人炮轰皇宫。惊天动地的爆炸,又将无数目光吸引到皇宫,而他在炮火的掩护下,和赵朝宗率兵冲进王府,营救亲人;张谨言也趁机攻打被围困的玄武王府,然后双方会合,合力攻向皇宫。这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再譬如,王壑威逼利诱张伯昌父子背叛废帝,用的是“离间计”,使皇城兵变赢得更加顺利。
又譬如,李菡瑶说服火凰滢离开简繁来帮她,若被人听见,肯定会笑她无人可用,竟以风尘女子充数,然火凰滢却临机应变伪装成简繁,坐镇京都府衙发号施令,在外接应李菡瑶。——这过河卒子的威力谁能料到?
再譬如,李菡瑶救了郑若男,借助白虎王府的力量离开京城,在城外与观棋交换身份,这是“偷梁换柱”。假月皇入皇宫,舌战群臣,气魄绝不像丫鬟;真月皇去了京郊军火研制基地,救江家老小,策反工匠,炸毁第三工坊,炸死崔华将军,偷军火资料,凶残得不像女孩儿……
这其中:张谨言攻占玄武王府和皇城南门,入如无人之境;赵朝宗攀越皇城城墙,杀入皇宫,初露锋芒;胡齊亞率藤甲军组成战阵,一战成名……
但在这场战役中,这些少男少女都是棋子,月皇和昊帝才是操纵全局的人。他二人各自为阵,又奇迹般地心意相通,联手掀翻了绵延六百年的大靖王朝。
几千人的论讲堂鸦雀无声。
正听得忘我时,朱雀王却停了下来,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杏眸忽闪,那无辜的模样,看得朱雀王心中一阵柔软——这神情跟女儿好像,君君淘气被逮着时,就是这副“看我做什么?我很乖”的无辜模样。
朱雀王不自觉地笑了。
这令论讲堂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王爷为何笑?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
朱雀王放柔了声音,道:“臣有一事请教月皇。”
李菡瑶正奇怪朱雀王为何停了,还盯着自己,正本能地戒备呢,闻言忙道:“王爷请问。”
朱雀王道:“皇城兵变时,月皇身在皇宫?”
李菡瑶想了想,才道:“开始是在的。”
朱雀王点头道:“这个微臣清楚,下午月皇就出城了。臣想问,月皇是跟吕畅去的皇宫?”
李菡瑶点头道:“不错。”
朱雀王又问:“敢问月皇,是如何取得吕畅信任的?”
哦,原来是问这个。
李菡瑶弄清了原因,也不由地笑了。
这件事,外人的确不清楚。
她有些小小得意,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么,套用三十六计来形容,勉强可算‘无中生有’。”
朱雀王恭身道:“请月皇赐教。”
他研究了皇城兵变好些日子了,别的事都弄清楚了,唯有这件事,他拼凑不起来。
学子和士子们也都目光大亮,都期盼地盯着李菡瑶。
聿真笑着催请道:“请月皇赐教。”
周黑子也请求,马屁拍得山响,其实心里想的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一定要把月皇的底细摸清楚”。
王壑用手肘捣了李菡瑶一拐子,微笑道:“我也想听呢。我只能猜个大概,细节还不清楚。”
李菡瑶抿嘴笑道:“你想听,我就讲。”
仿佛是为他才讲的。
王壑看着她浅笑,心情很愉悦。
李菡瑶便起身,走上讲堂。
朱雀王忙让到一旁。
李菡瑶也不去讲台后,就站在朱雀王身边,身材娇俏玲珑,肤色鲜艳,黑眸纯净,神采湛然;一袭鹅黄色的龙袍,烟霞般柔软的轻纱质地,衬托得二八少女像刚绽放的牡丹一样,娇艳又不失王者气度。
王壑望着少女,爱到骨子里。
在他心里,李菡瑶无处不美、无处不好,他想不通,周黑子何陋他们怎会狠心攻击她。
李菡瑶看着下面密密麻麻仰望的面孔,和一双双复杂又渴望的眼睛,狡黠一笑,道:“这‘无中生有’,就是以假乱真、真真假假、真假掺杂。”
赵朝宗似懂非懂,心急得痒痒的,忙问:“怎么真假掺杂?月皇再说具体些,微臣听不大懂呢。”
王均、李天华等少年都跟着附和。
李菡瑶伸出纤白的食指,挠挠鼻尖,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朕就把李家的家产全部都送给吕畅,什么地契房契、工坊转让文书,一股脑都送他了。”
周黑子忙问:“他收了?”
李菡瑶点头道:“收了。朕化身为郝凡,说自己是潘子玉的人,潘子玉死了,朕便到京城投靠他。少有人知道,吕畅其实是潘家扶起来的,朕恰好知道。”
周黑子追问:“他信了?”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道:“想得美!哪这么容易呢。”
周黑子神情一松,嬉笑道:“微臣也这么想呢。吕畅这人年纪虽轻,但心机深沉,绝不会如此轻易相信人。他既不信月皇,月皇又是如何取信于他的?”
李菡瑶郑重强调道:“要想以假乱真,须得真假掺杂。这件事上,郝凡是潘子玉的人,这是假的;郝凡这个人的身份却是真的;郝凡户籍上的身份是男子,这也是假的;李家被降罪后,家产被拍卖,郝凡买下了李家的产业,这是真的。——吕畅一查便知。这样真假掺杂,使他既未不信,又不敢全信,为了试探朕,也为了利用朕,他便让郝凡男扮女装,扮成李菡瑶,以诱惑王纳现身。”
一连串的话,听得许多人都懵了。
几千听众,有的听热闹,有的听门道。
听门道的,反应也有快有慢。
朱雀王就是听门道的,反应也极为灵敏,其他人还在愣神的工夫,他已经捋清了思路,揪住关键点。
“他要月皇自己扮自己?”
第1050章 我心中,你最重
李菡瑶暗赞他敏锐,点头道:“正是。”
朱雀王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菡瑶道:“为了诱使昊帝现身。”
朱雀王道:“微臣不明白。废帝不是已经用张、王两家的家眷为诱饵,迫使昊帝和世子现身吗?”
李菡瑶道:“他大概是担心吧。朕猜想,他既认为张王两家有反心,难免不会怀疑玄武王和王相夫妇留了后手,所以他要再加一颗棋子,确保万无一失。”
朱雀王蹙眉道:“吕畅怎知道主上和月皇的关系?”
憨言寡语的张谨言突然出声,道:“正是!那时候,连表哥都不知道月皇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丫鬟还是小姐,吕畅如何能得知你们有情义?”连他都不知道呢,他那时候还以为李菡瑶喜欢自己呢,谁知是观棋。
李菡瑶反问:“这重要吗?”
朱雀王和张谨言均一怔。
这当然重要!
他们嘴上没回答,眼神流露了这意思。
李菡瑶正色道:“吕畅并不在乎郝凡是潘子玉的人,还是李菡瑶派去的,也不在乎李菡瑶跟王纳之间有没有情义,他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灭王家满门的理由!”
朱雀王冷声道:“所以……”
李菡瑶点头道:“他放出消息,说李菡瑶倾慕王纳,为了营救王家人,不顾危险,假装投靠他,妄图通过他混入皇宫,结果被他识破身份,抓了起来。然后,废帝就以李菡瑶和王纳勾结造反为名,对王家动手了。”
果然是这样。
朱雀王在心中暗骂废帝:“不争气的东西!净用吕畅这种小人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李菡瑶还在说:“你们说,王纳能无动于衷吗?”
朱雀王断然道:“不能!”
王壑也道:“自然不能。看来,吕畅能得废帝宠信,也不全靠谄媚惑主,很懂得利用人心……”
李菡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可是你并未上当,更不顾忌朕,炮轰乾元殿,差点把朕炸死。”
张谨言急道:“都是鄢大姑娘……”他想说,是鄢苓扣下了李菡瑶给王壑的信,才导致这结果。
王壑站了起来,抬手制止他。
张谨言住嘴,担心地看着他。
王壑看着李菡瑶,认真道:“壑有责任。若壑说,壑以为吕畅放出的消息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诱壑现身,所以才不肯上当,非是不关心月皇,月皇可相信?”
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结。
鄢苓不该扣下书信,他自己就没有错了吗?
事涉李菡瑶,不论真假,他都该慎重的,然他判断失误,认为吕畅放出的消息是假的,不管不顾地炮轰乾元殿,差点炸死了李菡瑶,遗憾终身。
他自认顶天立地,敢于承担,不屑把全部的错都推到鄢苓身上,所以当众坦承有错。
认错没关系,但不能让李菡瑶误会他不在乎她;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在他心里,她有多重要。
李菡瑶笑道:“当然相信。你也并没判断错,吕畅也被我骗了,并不知郝凡就是李菡瑶。”
王壑:“……”
这么干脆,连理由都替他说了。
他倒无话可说了。
李菡瑶面对他郑重其事地解释,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仿佛从未怀疑他,仿佛乾元殿被炸时,那根金丝楠木柱子砸在她眼前,她感到心被砸肿了其实是个误会,误会过了,痛彻心扉的感觉也消散了,了无痕迹。
她转向朱雀王,继续道:“吕畅想利用朕,朕也想利用他,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做了一些安排。譬如,在真真羊肉馆散播谣言,说王纳和李菡瑶彼此倾心、有私情。”
朱雀王:“……”
那神情,一言难尽。
许多人也都闷头忍笑。
王壑心情忽然明朗——李菡瑶这样爱他,他又何必作茧自缚?于是坐下,含笑看李菡瑶演示。
李菡瑶佯装看不见众人异样,自顾道:“吕畅起初不相信郝凡,但经过几件真假掺杂的事,渐渐打消了疑心。首先,他发现郝凡是女子,由此推断:一,郝凡爱慕潘子玉;二,没了潘子玉,郝凡不得不投靠他,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很严苛,没有靠山,女人自己很难成事。”
朱雀王忙道:“等等,吕畅发现郝凡是女子,怎么就能推断出她爱慕潘子玉?”
这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吗?
根本没有好吧。
李菡瑶尴尬道:“因为,郝凡写了无数个‘潘子玉’。”
朱雀王奇道:“为何写潘子玉?”
李菡瑶道:“当时,朕在心中推演天下大势。朕把大靖的文臣武将一一排布,最后得出:当务之急,唯有通过吕畅接近昏君,寻机挟天子以令诸侯,才能帮到王纳;而以郝凡的身份,想要获得吕畅信任,关键在潘子玉。要如何利用潘子玉取得吕畅信任呢?朕一边想一边写,写了一个又一个潘子玉,谁知这时吕畅进来了……”
冷静的朱雀王失态了,嘴巴张得能塞进鸭蛋。
这也行?!
当然行。
任谁看见一个女子反复写一个男人的名字,恐怕都要想歪了,而绝不会认为她在推演天下大势。
王壑却抓住李菡瑶无意中泄露的那句“能帮到王纳”,顿时心中翻滚起来。至此,他断定李菡瑶参与皇城兵变是真的为了帮他营救家人,而非争霸天下。
他眼睛有些红,胸口有些胀。
上方,李菡瑶详细地描述她跟吕畅的周旋:“千钧一发之际,朕触动了灵机,装作认错了人,叫了一声‘玉少爷’,成功让吕畅误会郝凡对潘子玉情根深种。”
好机敏!
朱雀王暗赞。
李菡瑶继续道:“然后,吕畅发现那字奇丑无比,从而排除了郝凡就是李菡瑶本人的可能。”
为什么?
因为世人都传李菡瑶写得一手好字,那幅‘锦绣江山’的织锦存在皇宫,吕畅也见过的。
“最后,郝凡为了配合吕畅诱出王纳的计划,在真真羊肉馆散布流言,说王纳和李菡瑶有私情,这让他彻底打消了最后的疑虑。试想,若郝凡是李菡瑶的人,怎会诋毁自家主子的清誉呢,须知,女子名节大如天!”
众人:……
赵朝宗大惊小怪地嚷道:“怪道月皇能成功,狠起来连自己都敢污蔑,这份果决谁能比?”
第1051章 如花美眷
话音刚落,便觉冷芒刺骨。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王纳哥哥在瞪他。
虽害怕,但他却不后悔。
他出头,一来是真佩服李菡瑶,不嚷不快;二来呢,他想借此事提醒大家,月皇爱重昊帝,不然,谁会在外面散布自己与男人有私情的谣言呢?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无一时一刻不在想着替王壑造声势、谋利益,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李菡瑶说完了,最后总结道:“就这样,郝凡获得了吕畅信任,成功混入皇宫,接近昏君。昊帝炮轰乾元殿时,朕就在殿中,目睹了大殿的坍塌。”
说到这,她就打算下去了。
今日是朱雀王的主场。
她不能抢了王爷的风头。
然朱雀王却拦住了她,双目炯炯,眼神热切,躬身诚恳道:“请月皇详细说说皇城兵变的经过——”他又转向王壑,也躬身一拜——“请昊帝也来说说,相信大家都想听真相。等听完整了,微臣才好做分析讲解。”
话音刚落,下面众人纷纷附和。
这谁不想听啊。
李菡瑶便看向王壑。
王壑以行动表达心意:直接起身,上堂,走到李菡瑶身边,坦然道:“大家想听,咱们就说。虽是造反,但我二人无愧于天地,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喜欢和李菡瑶并肩而立。
李菡瑶也十分喜欢这感觉。
朱雀王见状忙走下讲堂,来到赵朝宗身边,用眼神示意侄儿往里边挪一挪,腾个位置。
赵朝宗虽一脸懵,身体已经先一步往里挤了,隔壁的江如波差点被他挤翻倒,也不敢吭声。
朱雀王一屁股坐下来。
身边坐着杀神,赵朝宗不但局促,还感觉挤,连空气都不畅了。只得又往里让让,和江如波亲密贴着,一面偷偷打量他伯父,发现王伯父就像听故事的孩子一般,满眼兴奋和期待。他恶意揣测:王伯父是为了逃讲课,才把月皇和昊帝忽悠上堂,自己好趁机歇息。
朱雀王不知侄儿心思,期待地看着王壑和李菡瑶。
堂上,李菡瑶和王壑站在一起,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如花美眷,风华绝代,而他们并不自知,低声商议:李菡瑶接着刚才往下说,到王壑了,他再补充。
于是,李菡瑶继续道,乾元殿被炸时,她正跪在殿中,殿中两人合抱粗的金丝楠木承重柱砸下来,她被震趴在地上,柱身离她额头只有一寸……
又说到废帝被震得从龙椅上滑下来,龙椅翻倒,倒扣在他头上,和前方的御案一起将他全身都护住。
李菡瑶本想拿气运说事,暗示废帝气数将尽,而她的气运正隆,如朝日冉冉上升,又想废帝已死,她犯不着再落井下石,听的人自己不会想吗?
果然,下方听众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这世道,少有人不信天命的。
读书人更相信,天子乃紫薇降世、天命所归,但凡朝廷有重大活动,都要钦天监测算吉日,祭天祭祖,无不慎重,因此大家听了李菡瑶的话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两人都是被上天眷顾的。
不过,李菡瑶的气运蓬勃旺盛,呈上升态势;而废帝的气运却如日薄西山,在走下坡路。
王壑领会了李菡瑶的用意,轮到他时,他也平铺直叙,只讲事情经过,不做任何评判,但这并不妨碍他隐晦地告诉大家真相:废帝把自己作死了!
就是这平铺直叙的故事,听得几千人心潮翻滚、思绪万千,比外面传言动人多了,因为这是两位当事人说的,再现了皇城兵变的所有细节和场景。
谢耀辉等旧臣感慨万千。
孔夫子等大儒痛心疾首。
而东郭无名等年轻人却踌躇满志——不破不立,皇城兵变昭示着新的开始,未来可期!
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对王壑和李菡瑶的敬畏之心更升了一层。之前,他们对王壑和李菡瑶的印象很单一,只知道他们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改变了天下,令大靖改朝换代了,但在听了这一节课后,他们知道了这些事是如何做成的。那一连串的布局、一个个计谋,单独听来并不复杂,放在一起却让人高山仰止;而且,有些事并不是事先谋划的,更多的是临机应变、因势利导。
这使得他们对王壑和李菡瑶的印象有了突破性的改变,变得更加深刻和具体;也让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和他二人之间的差距,就像天堑一般深远。
王壑和李菡瑶讲罢下堂。
朱雀王上堂接着讲,重点分析王壑和李菡瑶的战略战术,赢在哪里,对手又输在哪里。
他一生驰骋疆场,从北疆到南疆,再到西北,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涉及排兵布阵的兵法谋略也无数,不愁没的讲;结合战例讲,更通俗易懂。
此后数日,他继续这样讲学。
来听得人越来越多,室内坐不下,就站在室外,窗户下、游廊内,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先说眼下。
李菡瑶听得心潮澎湃。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是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他人说自己的故事,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因为那是亲身经历的事。
陌生,因为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李菡瑶觉得,同样的事再从头来一遍,自己未必能做得更好。这些战例是不可重复的,就像作画和写诗写文一样,是需要灵感的,面对危机,灵机一动,便有了应对的办法;而自己未必能每时每刻都反应灵敏。
傍晚,一天的课要结束了。
她悄声对王壑道:“晚上咱们出去吃。”
王壑很感兴趣,悄声问:“去哪家?”
李菡瑶道:“石头巷里的一家,在河边,他家的河鲜做得很好,家常菜尤其有特色。”
王壑重重点头,“去!”
很快,朱雀王宣布结束了。
散学后,谢耀辉拦住要跟李菡瑶走的王壑,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主上去哪里?”
“行宫。”
“不可!”
“为何不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上好容易才脱身,怎能再入虎穴,还是回使团吧,好歹有朱雀王守护。”
“壑以为,行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争持不下。
周黑子也加入进来,劝王壑回使团。
李菡瑶在另一边看着他们,虽不知他们说什么,但料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王壑剑眉微蹙。
“月皇可想知道他们说什么?”
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第1052章 教昊帝哄媳妇
李菡瑶扭头一瞧,是方无莫,正不怀好意地瞅着谢耀辉那边,目光闪闪像只老狐狸。
李菡瑶忙问:“老爷子知道?”
方无莫道:“当然。他们在说……”
他将谢耀辉和王壑的对话重述了一遍。
李菡瑶吃惊道:“老爷子如何得知?”
方无莫神秘道:“唇语。”
李菡瑶:“……”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果然不错。
方无莫收回目光,看着羡慕的女皇问:“月皇可想学?”
李菡瑶毫不犹豫道:“想!”
方无莫道:“等月皇有空了,微臣就来教。”
李菡瑶欢喜道:“好。不过眼下你先帮朕做个通译,告诉朕他们都说了什么,朕心里好有个数。”
方无莫笑眯眯道:“臣愿效劳。”
于是,他就同步跟译起来。
那边,情势变化了。
朱雀王走过去,对王壑道:“主上想住行宫,就去吧。人不风流枉少年,主上舍不得和月皇分开,人之常情;再者,正要跟月皇多相处,才能增进情义。”
王壑目光一亮——总算有个理解他的了。
谢耀辉震惊道:“王爷这是什么话?!”
朱雀王翻眼道:“这你都听不懂?”
谢耀辉道:“下官自然听懂,只不明白,为何王爷要枉顾主上安危……”
朱雀王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月皇若是要对主上不利,早动手了,能等到现在?”
谢耀辉正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国之大事,岂能侥幸!之前和谈未成,他们有顾忌;如今议和成功,疆土也划了,难保月国不卸磨杀驴。纵然月皇没这心思,也要防着江南王,他可是一直都反对联姻的。”
朱雀王又翻了个白眼,很不屑与他争辩,索性对王壑道:“想娶媳妇,就要抓住媳妇的心。想当年,本王和王妃的亲事,老相爷也是不同意的,可是拗不过女儿愿意,最终成了。月皇比本王王妃更有主见,只要她芳心在主上身上,江南王再反对也没用。主上一定要抓住这机会……”
这话说到王壑心里去了。
他如遇知音,连连点头。
谢耀辉急道:“朱雀王,你别乱教主上!”
朱雀王郑重对王壑道:“主上,你别听谢相的。他当年也有心上人,可是他没胆量争,最后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别的女人。娶妻不贤,祸害三代。他那媳妇是个搅家精,当年他接替你母亲任京都府尹,不过跟你母亲多见了两次,多说了几句话,他媳妇居然怀疑他有异心……”
谢相万没想到冷峻严厉的朱雀王会说出这样话,气得嘴唇哆嗦着,胡子抖动着,手指着王爷,吐字不成句,“赵寅,你……你……”他都不知骂什么好了。
最后他甩袖道:“老夫跟你势不两立!”
朱雀王冷笑不语。
谁稀罕!
王壑正忍笑呢,一见不好,谢相要气坏了,从未见他这样生气过,忙扶住他胳膊好言规劝。
另一边,方无莫一边翻译一边评价,“咦!朱雀王今儿怎么像市井碎嘴的婆子一样,真稀奇。”
李菡瑶笑得心里快抽筋了。
笑归笑,她却不希望王壑君臣生嫌隙。未来荆棘遍布,她必须和王壑携手共进,才能走到头。
想罢,她走过去。
她故意来回打量几人,问:“你们在说什么?”
谢相尴尬了,掩饰道:“没、没什么。”
李菡瑶娇嗔道:“别想哄朕。你肯定不让昊帝去行宫,怕朕的父王加害他,是也不是?”
谢相:“……”
能别说这么直白么?
大家心里有数就行。
李菡瑶哼了一声,道:“朕虽是女子,却一言九鼎,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朕和父王都不会做的。谢相放心吧。”
不等谢相反驳,她已经转向王壑,娇俏俏道:“天还早,咱们去外面吃吧。肯定是你没吃过的。”又邀请朱雀王和谢相,“王爷和谢相也来,朕请你们。”
王壑巴不得,道:“正有此意。”
朱雀王也笑道:“微臣有口福了。”
谢相能说什么?
小姑娘都这样大气,都敢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他岂能胆怯退缩?再说就显小家子气了,失了宰辅的气度。
于是,几人结伴往外去。
王均跑过来叫道:“哥,你跟月皇姐姐去哪儿?”
王壑道:“出去吃饭。”
王均道:“我也去。”
赵君君在旁虽一言不发,脚下却像扎了根似的,摆明了跟王均共进退,走哪跟哪儿。
王壑:“……”
十分不想带怎办?
碍眼。
他想,弟弟纯真无邪,容易被人欺负。如今父母没了,长兄如父,全靠自己教导,而自己忙得很,没空专门教,还得弟弟自己多历练才是。
想罢,他吩咐道:“叫上子归和江二少爷。”
王均忙道:“是。”
转身冲那二人招手。
朱雀王嫌弃道:“叫他们做什么?”
人多了,月皇和昊帝怎么谈风月?
王壑解释道:“均哥儿太单纯,子归最机灵,江二少爷也懂人情世故,多跟他们在一起,均哥儿也能成长快些。”
朱雀王就不吭声了,怜惜地看着王均。
王均召唤,不但赵朝宗和江如波过来了,江如波还把李天华也叫上,又叫江如蓝,然后东郭无名等人也犹豫着要不要跟,连上一大串,走走又停停。
这边,王壑低声教导王均:“你也别跟着我们。街上到处都是好吃的,你们自去玩、自去吃。脑子放灵活些,多跟子归哥哥学,还有江如波……”
王均乖巧地听着,不住点头。
李菡瑶在旁看着,听不下去了,嗔道:“你别乱教他。他跟我二表哥和赵子归都不是一路人。”
王壑忙道:“我哪有乱教他。虽然他们不是一路人,但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的长处还是可学的。”
李菡瑶摆手道:“他学不来。”
因对王均道:“长嫂如母,今儿我就教教你。听说你最会哄人的,全家老小包括上下仆妇,没有不喜欢你的。是不是?”
正要再解释的王壑听见“长嫂如母”四个字,如饮甘霖,瞬间闭嘴,含笑看着她和弟弟。
王均羞涩道:“那是家人爱护我……”
第1053章 市井人家的风情
李菡瑶循循善诱道:“再是家人,再爱护你,若你性子不讨喜,也不会得所有人欢喜,可见你有你的长处。为人处世呢,也要扬长避短,不必学别人。你记住,在外面遇到难缠的人和事,你就使出你的手段,就像哄你父母亲人一样,什么人收不服?什么事不能解决?”
王均怀疑道:“外人不比家人,能一样吗?”
李菡瑶斩截道:“一样!区别只在于:哄家人的心是善意的,哄外人的心未必都是善意,但可互惠互利、礼尚往来;面对家人你要少一分戒心,面对外人要多一分——不,是多几分戒心。不论如何,你惯用的手段都能用上。你这么聪明,难道不会举一反三?举一反十也是能的。”
赵君君兴奋道:“我听明白了!”
王均仿佛窥见一扇新的人生大门,微笑道:“弟弟也明白了点儿。月皇姐姐,你再多教教我。”
李菡瑶笑道:“你都叫月皇姐姐了,朕还能拒绝?你这不挺会哄人的嘛。当然,要因人而异,不能对谁都撒娇,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法子,相信你都会的。”
他当然会。
王均心想。
他并非人畜无害的。
哥哥外出游历以后,他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才子,凭借的除了家世和才学,还有无与伦比的风采魅力。也就是突然遭逢家变,他一时慌了神,才给人留下懦弱可欺的印象。如今被李菡瑶提点,他信心又回来了。
看着这一幕,王壑心想:“真好。”
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对王均道:“你且跟他们去玩,晚上跟我去行宫住。”
他觉得李菡瑶在人情世故方面比自己更通透,就想让弟弟多听听李菡瑶的经验和教导。
王均大喜道:“好。”
赵君君一听急了,忙道:“我也想去。”
话一出口,便觉鲁莽。
她凭什么去呢?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均,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情。
朱雀王见女儿这样,心疼的很,于是插嘴道:“小女最钦佩月皇的,能不能让她去住几日?”
李菡瑶一口答应,“赵妹妹想来,朕高兴的很。”
赵君君大喜,敛衽施礼,“谢月皇!”
王壑见都安排妥了,便挥手赶人了,吩咐道:“去吧,不然这许多人都跟着我们,头要疼了。”
王均忙道:“我带他们走。”
于是拉着赵君君的手跑了。
李菡瑶回去换了龙袍,穿一身清新娇嫩的绿裙,然后带着王壑等人来到莲花湖渡口,乘一艘乌篷船,走水路出了行宫,通河道,钻桥洞,穿水巷,七弯八绕的,最后在城南的一家河埠头停下,拴了船,上台阶。
“就他家,河鲜做得特别好。”
李菡瑶一边走一边告诉王壑。
王壑抬头打量这户人家:主屋大门朝北开的。这是后院,向南。院子被划分为南北两块。挨着主屋的那块,东边一棵腰粗的银杏,树荫下摆着几张木桌椅;西边空地上几张竹匾,里面晒的有辣椒、茄子和瓜条。靠河这边都是菜地,有七八垄地,种了许多菜蔬:青椒和紫茄垂挂在枝叶间,小葱碧绿碧绿的,黄瓜架子上垂着累累果实;沿河砌了半人高的矮墙,丝瓜藤顺着墙头攀爬,开满了黄花,丝条挂老长。
墙根下放着一溜的花盆,有芍药,有菊花,蔷薇都爬上墙了,跟丝瓜藤抢占地盘。花盆是陶土烧的瓦盆,有些豁了口子,一看就不是专门的花盆,而是家里用来装东西的,因坏了,才拿来装些土养花草。
东西墙角各有一丛绿竹。
小小的院子,被利用尽了。
厨房在西边,是接在主屋后的一间抱厦;有一扇窗户,正开着,窗户内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李菡瑶吸了吸鼻子,笑道:“在烧鱼。”
王壑笑道:“你鼻子倒灵。”
李菡瑶道:“吃过的,味道熟悉。”
王壑四下打量一番后,怀疑道:“这是吃饭的地方?”
瞧着不像做买卖的,就是住宅。
李菡瑶道:“他们家只做熟人生意。杨大哥打鱼的,每天打来的鱼虾自己用,卖完就打烊了。菜蔬也是自己家园子摘的。不像酒楼,每天要买许多材料,招徕许多客人。他们不招揽食客的,来多了也应付不过来。”
王壑恍然道:“就是私房菜馆。”
李菡瑶道:“正是。这样的馆子城里许多呢。”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闻声走出来,脑后梳着溜光的圆髻,腰间系着围裙,打扮清清爽爽的,看见李菡瑶猛地瞪大眼睛,满脸惊喜,就要叫出来。
李菡瑶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张扬出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妇人急忙闭嘴,把激动和叫嚷都憋了回去,原地转了一圈,把手使劲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不知该怎办,憋了好一会,才将李菡瑶等人让到银杏树下坐了。
坐了两桌,王壑、李菡瑶、谢相和朱雀王一桌,绿儿、小青和凌寒凌风一桌,其他护卫在前面守护。
李菡瑶笑问:“杨嫂子,这阵子生意还好吧?”
杨嫂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的不得了!”一面拿抹布用力划拉大圈擦桌子。
“姑娘好一阵子没来了。”
“忙呢。”
“姑娘是有本事的,忙是难免的。”
“忙里偷闲也要来吃杨嫂子做的菜。”
“姑娘太会说话了,说得我这心里头好高兴。今儿姑娘想吃些什么?有鲤鱼还有大青虾。”
“今天有什么,捡嫂子拿手的都做了吧。我们有七八个人呢,不怕吃不完。特意带他们来尝的。”
“好的勒。姑娘等着。”
又喊“当家的,杀鱼!”
又喊“四丫头,出来倒茶。”
“来了——”
屋里屋外一通喊,跑出来一个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圆脸圆眼睛,看见李菡瑶大喜叫:“月皇!!!”
李菡瑶忍不住笑了。
杨嫂子打了四丫头一下,嗔道:“鬼叫什么!看叫人听见了。倒了茶就回去,别吵着姑娘说话。”
四丫头嘻嘻傻笑,一边倒茶一边不住拿眼瞅李菡瑶和王壑,满眼的崇拜加羡慕,像个小傻瓜。
李菡瑶摸摸她丫髻,问:“可去报名上学了?”
四丫头兴奋道:“报了。娘还不让我去呢,要我在家帮忙。我说,敢不让我去,我就去找月皇说。她吓得就忙答应了,让我跟哥哥们都去报了名。”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道:“就你机灵。”
四丫头得意地晃脑袋。
第1054章 人间烟火气
屋里杨嫂子听见了,生怕月皇责怪她重男轻女,心虚得高声道:“死丫头!你皮痒了?”
四丫头冲李菡瑶吐了吐舌头。
王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等四丫头倒好了茶,被她娘硬催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才笑着问李菡瑶:“看样子你经常来?”
李菡瑶道:“是来了不少回。”
王壑道:“她们早就知道你身份?”
李菡瑶道:“那倒不知。从前我都是以观棋的身份来的。应该是这回登基,她们在街上看见我,认出来了。”
王壑又问:“这家的菜就那么好吃?”
李菡瑶道:“倒也不是专为了吃,就是想来。除了她家,这城里还有许多家卖吃的,我都去过。家里的厨子做菜未必就比他们差,家里的园子更是精致、古雅,但我还是喜欢往市井、村寨跑,喜欢坐在这小院里看花草和蔬菜,看河上乌篷船来来往往,听人们大声喊话、应答。以前想不通为什么,有一天忽然想明白了。你可知为何?”
王壑端起粗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淡然道:“因为自由,还有人间烟火气息。”
李菡瑶失声道:“你怎么知道?对,就是烟火气!没那么多规矩和礼法,却十分的有生气。”
王壑微笑道:“因为我有经验。当年出去游历,一出了城门,就感觉那天分外的高,分外的蓝;花草树木也格外美;空气也分外的清新,甜的,吸一口身心舒畅。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父母让我自谋生路,我其实并未真的生气,相反很有斗志。不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每天晚上都带着无限的期盼睡下,早晨又满怀期盼起床。”
李菡瑶听得又惊又喜。
喜的是王壑所说正是自己所想。
惊的是他们竟然如此心有灵犀。
她高兴道:“可不是。不但人,花草也一样。家里种了许多名贵花草,但我在外面,总喜欢瞧他们破瓦盆里种的花儿,还有墙根下自生自长的野花野草,总觉得它们格外茂盛。四丫头说,这花种下去也不大管的,除非大干旱的天,不然连水都不用浇,接雨水就够它们活了。不用修剪,不用维护,就随它自由生长。瞧,长得多好!”
说着起身,招呼王壑一起,顺着垄沟走到矮墙下看花。
芍药花的娇艳、菊花叶的青绿,洗亮了眼睛,也洗净了心灵,心情就像河水一样清澈透亮。
王壑抬眼四顾,指向河对岸,“你瞧。”
李菡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河埂上,一棵垂柳斜斜地歪长着,树冠倒向河面,柔韧的柳枝垂在水面,顺着河水向下游方向流淌,却总也流不去;那么粗的树干,亏它竟能支撑住,没有栽下水去。
还有,在河埂边沿、柳树下,不知谁种的还是野生的一大丛月季,深红浅红的花朵开得轰轰烈烈,开败的花儿,花瓣落下掉在水中,在水上荡悠悠地漂,那别致的风情,不是庭院内刻意修剪的花草可以比拟的。
李菡瑶喜悦道:“我也喜欢那花。”
王壑无声轻笑,有她在身边,何止这些花好,这树、这水、这些民居,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
这还不够,他想和她分享所有。
于是他道:“这算什么。我们游历,跑过多少城镇,经过多少村寨,什么吊脚楼,窑洞,竹屋,木屋,土屋,砖瓦的,往上盖的,往下挖的,各式各样。花草树木也见过无数,生长在山涧里,悬崖上,峭壁上,谁又替它浇水施肥了?还不都是自生自灭,各领风骚。吃食也各种各样,口味更是五花八门,煎炒油炸、炖煮烹烧烤……数不清!”
李菡瑶道:“啊呀!真嫉妒你。”
王壑见她白净的小脸上,杏眸黑漆漆,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衬得中间黑瞳幽光闪烁,仿佛星星落在他心底,不停眨呀眨的。他不由心肠柔软,温声笑道:“你也跑了不少地方,嫉妒我做什么。”
李菡瑶得意道:“那是。我虽不像你跑老远地方,但这江南的山山水水我都跑遍了。”
王壑瞅她道:“你左一个分身,右一个分身,人都说你谋定而后动,依我看,你就是贪玩儿,打扮成丫鬟模样,好方便你溜出来玩儿。是也不是?”
李菡瑶笑道:“又被你猜中了!”
两人说笑着,浑忘了周围,还有谢相和朱雀王他们在呢。
朱雀王:“……”
谢相:“……”
就觉得那一双身影很美。
还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可是,都坐下了,忽然走开也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听他们说笑,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谢相端端正正地坐着。
朱雀王却向后靠在椅背上,伸展一双大长腿,双手交叉搂在腹部,健壮的身躯压得娇小玲珑的木椅吱吱响,仿佛不堪重负;惬意地感叹:“年轻真好。”
他忽然有些想王妃了。
谢相:“……”
总觉得王爷意有所指。
好吧,他承认:月皇和昊帝情深,的确有利于天下统一。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为君者,就该谨慎!
四丫头从厨房飞奔出来,在菜地里扯了一把小葱,下了河埂,蹲在水边洗干净了,又飞奔回去。
碰上小青和绿儿,笑容灿烂。
对着朱雀王和谢相,笑容灿烂。
经过王壑和李菡瑶身边,笑容更加灿烂。
大家都被她感染了,不自觉也露出笑容。
朱雀王觉得,这日子真好。
他自语道:“待天下统一,本王便上折子告老,到江南来买一座小院,也要靠水边,养老。”
谢相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还是提醒道:“王爷还不到五十呢,就想告老了?”
朱雀王斜睨他道:“等天下太平,都不打仗了,不告老做什么?不像你们文官,越是太平盛世越有事做。”
谢相:“……”
合着文官就是劳碌命?
他悻悻道:“到时候,老夫也要告老,也来这江南住。”
历经三朝,他也该享福了。
江南好啊,风景优美,正适合文人雅士居住。
他文采不俗,还算风雅,年轻时没享受过吟诗作赋的风流日子,老了可不能再荒废岁月。
第1055章 天生是女皇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天下统一。
朱雀王大概也想到这关键问题,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壑和李菡瑶,热切得像看衣食父母。
那两人浑然不知自己被盯上了。
王壑见四丫头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诧异道:“这家人倒不重男轻女的,难得。”
李菡瑶目光追随四丫头进了厨房,才收回来,闻言摇头,轻声道:“才不是。以前他们家很穷苦,四丫头又黑又瘦弱,小小年纪就要做许多家务,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声音虽轻话语却沉重。
王壑收了笑,问:“后来怎么变好了?”
李菡瑶道:“像杨家这样穷的,随处可见。我看不下去,想帮他们。爹爹告诉我,救急不救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是,我便绞尽脑汁想法子。于是每到一处就开作坊、开商铺,尽量招收当地人,给他们一项生计,有个出路。这些年,我走遍江南各地,走到哪就把产业铺到哪儿,把李家的产业翻了几倍,却依然不能解救众生。
“这其中缘故,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譬如这杨家,当年,几个孩子年纪都小,公婆又都不在了,杨嫂子照看孩子料理家务根本腾不开身进工坊,只能让杨大哥去。偏偏杨大哥打鱼撒网是一把好手,在工坊做事却不大行,总挨骂,看不到前途。
“我想这样不行,于是另替他们筹谋:让杨大哥依然打鱼撒网,杨嫂子厨艺好,就在家里开馆子,做私房菜。至于客人,我认得人多,替他们拉客再容易不过了。而杨嫂子的厨艺也没让人失望,凡来了第一回,必定有第二回,现在他们做的都是回头客。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
“每次来,我都教四丫头些做人道理,教她立志,又告诉杨大哥杨大嫂:女儿教养好了,比儿子还靠得住呢,劝他们善待女儿,哪怕为了儿子将来能多一分助力,也不该忽视女儿。好在他们夫妻还算明白人,听进去了。四丫头自己也争气,如今胆子大了,能说会道,又懂事又能干,越发得父母重视,竟肯送她去读书。
“其实,我今儿带你们来吃饭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劝杨嫂子他们送四丫头去上学。谁知他们竟主动给女儿报名了,倒是我小看了他们。”
王壑听了这一篇话,满眼的敬佩,道:“你那么小年纪便知道关注民生疾苦,可见天注定你要做女皇。”
李菡瑶不接受他奉承,笑道:“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崇高,也没想那么多。像我们这样人家,一月赚几万银子都习以为常,赚几十万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可他们不同,赚几百钱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特别有劲头。”
王壑道:“他们高兴,你就高兴了?”
李菡瑶道:“差不多是这意思。”
王壑不由失笑。
李菡瑶不满意他这反应,道:“你别笑。我可不是做善事,也并未资助他们一文钱,不过就提点了几句,出了个主意,他们有今天全是他们自己的努力。”
王壑道:“但若非你,他们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李菡瑶点头道:“这倒是。我既插手管了,从此他们的一悲一喜都牵动我心。而他们亦让我惊喜:一次来,听他们说家里还清债务了,还攒了几百钱;下次来,发现屋里添置新家具了,屋子也翻新了;再下次来,大人孩子都穿新衣了,脸上喜气洋洋的……他们努力地生活,一天一个变化。我真高兴!——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最后,她认真地问王壑。
王壑想了一下,才诚实道:“不能。我自小便常听父母说朝堂政事,一国、一州、一府,最小也是一县之地的民生经济;外出游历,关注的也是大方向。你说的这些,我很少接触和了解,也不曾这样帮过人家。”
所以,他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他试想了一下,如果自己遇见类似的事情,也会高兴,但绝不会如她这般兴奋和狂热。
他敏锐察觉,李菡瑶所领悟的,绝不止助人为乐,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和感悟。
他不由问:“就这样高兴?”
李菡瑶黑黝黝的眸子迸射出明亮光彩,用力点头道:“是。我发现,如蝼蚁般渺小的他们,潜力是无穷的,有无限的可能。我不过指点几句,他们便如天降甘霖,疯长起来。使我觉得自己就像观音大士,给予他们的就是玉净瓶的露水。我随处抛洒,便催生出一片繁华盛景……”
王壑心头震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果然是天生做女皇的人,于微末之中也能窥见大道。
难道这就是天降大任?
他们都在济世救人,但出身不同,行事也不同:他生下来便站在高处,起点高,出手便如雷霆风暴。而她家虽豪富,利益却与最底层的百姓息息相关,无论是工坊里的工人,还是种桑养蚕的农户,都是她避不开的。她就像和风细雨,一点一滴、逐渐渗透到千家万户,最终,把整个江南都拢在了自己的羽翼下,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散。消散的瞬间,它奋力喷洒,将余晖渡向李菡瑶。少女的身躯被一圈五彩光晕环绕。她俏生生立在光晕中,背靠爬满青藤的矮墙和一片连绵的粉墙黛瓦,圣洁如神女降世。
“……我很满足于这样帮人,可是后来,我又不满足了,因为我发现这样下去,就算奔忙一辈子,也救不完江南的百姓。为此,我要挖掘自己的潜力。”
王壑知道,她定然有了新的想法。
于是调侃道:“你挖出来了吗?”
李菡瑶道:“当然。有天我跟爹爹说起这事,爹爹开导了我一番,使我明白,一个人再聪明,力量也有限,须得集合众人之力,方能成大事。”
王壑:“……”
确定了,天生就是女皇。
某些东西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是上天赋予她的传承和记忆,时机一到,便触发了。
第1056章 岳母要来了
李菡瑶不知他心里所想,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像对父母炫耀的孩子,期盼得到奖赏。
她道:“此后,我便化身为木子玉,刻意交结地方官员,想方设法插手地方政务,助他们谋取政绩的同时,也为百姓谋取福利。但我不在官场,影响也是有限……”
王壑凝视着她,静静倾听,认真又专注。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清甜如蜜、芬芳如花,朝霞也美,晚霞也美,庭院也美,流水也美……处处都是美景。一身绿裙的她,浑身充满无法形容的灵性,他不满足于眼睛看,手也痒痒的,想捏住她的小鼻子摇晃几下,或者摸摸她瓷白的脸颊,又想把她娇俏玲珑的身子搂在怀里……他被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吓一跳,慌忙将这想法驱逐掉。
为掩饰,他感叹道:“这已经很好了。江南王悉心培养女儿,谁知却培养出了一代女皇。”
他是真心佩服,并非奉承。
说起李卓航,王壑想起一事,忙问道:“咱们出来吃饭,也没叫王爷,会不会不妥?”
李菡瑶扑闪两下黑黝黝的杏眼,从刚才的情绪中脱身出来,回道:“他接我娘去了。”
王壑“哦”了一声,明白了。
然紧跟着就失声道:“王妃要来了?!”
李菡瑶见他脸色都变了,有些惊慌,还有些忐忑,不解地点头道:“是呀。我没跟你说过?”
王壑摆手,说没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妃马上就要来了。他问:“王妃会不会不喜欢壑?”
李菡瑶目光一溜,将他从头看到脚,不确定道:“不能吧。你这么优秀,家世、品貌都上佳,娘不应该不喜欢你。”
王壑深吸一口气,换个方式问:“王妃喜欢落子安吗?”
李菡瑶很肯定地点头:“喜欢!”
岂止喜欢,就当准女婿了。
王壑就无法淡定了。
并非他不自信,只是争当李家女婿这事,靠家世不行,靠学识也不行,靠相貌更不行,纵然他再优秀,也抵不过李卓航夫妇对他的成见,更何况落无尘的品貌和学识也不差,既占了先机,又占了“近水楼台”。
他该怎么办?
一瞬间,他想了无数手段。
先一样一样来。
他忙转身,回到银杏树下,对朱雀王道:“请王爷派人告诉均哥儿,叫他吃了饭就过来。”
朱雀王目光一闪,道:“是。”
便招手命属下过来吩咐。
李菡瑶也走过来,好奇问:“刚才还嫌他,现在怎么催他了?还早呢,吃了饭再逛一会。”
王壑坚定道:“吃了饭就回去。”
李菡瑶:“……”
你急什么?
她心中疑惑就问了出来。
王壑解释道:“王妃不定什么时候到,咱们也不好在外面老逛。王妃第一次见我,我得准备准备。”
李菡瑶抿嘴笑道:“你有些慌呢。见我父亲时,也没见你慌张,怎么怕我娘?我娘最温柔不过的。”
王壑正色道:“就因为王妃温柔,才要格外慎重。王妃是女子,又视你如珠如宝,为娘的心思,才不会管什么天下大势,她只管女儿嫁的好不好,将来能不能幸福。这方面,壑很难保证让你安定。你我联姻,注定风波不断。所以,王妃也注定不会喜欢壑的。但这事也不是没的转圜。只是壑自幼性子清冷,不大会讨亲长喜欢,但均哥儿机灵,可为我助力。他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世交亲友那里,都是无往而不利的,尤其是女性亲长,都特别喜欢他。有他在,气氛不至尴尬。只要他在我窘迫时,为我转圜一二,我便能偷空应付王妃的刁难了……”他侃侃而谈,谋定后动。
李菡瑶听得目瞪口呆。
她小嘴张成一朵鲜花。
至于吗?
她想说,我会帮你的,但不等说出就闭嘴,因为她想到,这种情形下她越维护王壑,其结果恐怕越适得其反。父母这一关,王壑必须自己闯过去。
主忧臣劳。
谢相见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上竟被江南王妃吓得失态,忍不住心疼,劝道:“所以老臣觉得,还是别去行宫住,也省得尴尬。”
王壑道:“不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李菡瑶心一凛——
想起自己在王家同样不受欢迎。
谢相道:“当然要见,但若主上不住在行宫,王妃回来,主上去拜见,只要捱过见面那段时候即可;若住在行宫,则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处在王妃的眼皮底下,稍有不慎,都会给王妃留下不好印象。岂不拘束?”
王壑坚定道:“那也不能因此就躲着王妃。住在行宫虽有害处,也有好处——有机会在王妃面前尽心。壑以为,只要心诚,总能打动王妃的,毕竟王妃择婿,是希望女儿姻缘美满,而月皇心仪壑,这就是壑的最大倚仗。”
说到这,忙问李菡瑶,“你会帮我的吧?”
李菡瑶歪着头,故意道:“我要是不帮呢?”
王壑惊呼,“吾命休矣!”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嗔道:“哪有这么严重。”
王壑微笑看着她,心想:“你若不帮,我便不能得到王妃认可;王妃不认可,我便不能娶你;不能娶你,人生还有什么乐趣?虽生也不如死。还有,不能娶你,天下必乱,不但我,还不知道牵累多少人跟着丧命呢。”
他没再追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有谢相有些糊涂。
总觉得气氛不大对。
而且,月皇还没答应呢。
这时,杨嫂子喊上菜了。
王壑虽然担心,却不会真被吓倒,真这般没出息,只怕李菡瑶第一个就要瞧不起他。
既来此,便不能辜负美食。
他便收拾心神,看向厨房。
只见杨嫂子和她男人各自捧了一砂锅出来,脸上笑灿灿的,待走近了,大家看时,一个砂锅内盛的是奶白色鱼汤,另一个里面则是各色小杂鱼儿。
那香气,扑鼻往心肺里钻。
王壑深吸了一口,赞道:“香!”
杨家两口子笑得更欢畅了。
“你们吃,还有呢。”
憨厚的杨大哥腼腆道。
接着,四丫头也帮忙,醉虾、泥鳅钻豆腐、红椒爆鳝片、清蒸鳜鱼、酸菜红烧肉等一股脑端上来。
与这些菜相配的,是米酒。
李菡瑶举筷招呼,王壑、朱雀王和谢相都放下矜持,甩开腮帮子吃起来,朱雀王尤其豪迈,尽显军武粗犷之风,如风卷残云般,连吃了三大碗饭。
第1057章 赐名
吃罢,几人靠在椅内不想动。
李菡瑶笑问:“如何?”
王壑扫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点评道:“论烹饪,这菜肴算不上精美;论味道,也算不得一流;论卖相,都是瓦盆粗碗盛装,但不知为何,吃了还想吃。”
谢相急忙点头附和,“正是。”
他都吃撑了呢。
这可是少有的。
李菡瑶合掌笑道:“好一个‘吃了还想吃’!我每次来也是这感觉,还以为是隔锅饭香呢。”
说话间,杨大哥来收拾碗盆。
四丫头又送上一大瓦盆西瓜,瓦盆粗粝,西瓜碧绿,红瓤鲜艳,因刚从井里捞上来切开的,冷气遇着热气,表皮凝结一层细密的水珠,看着就诱人。
李菡瑶拿一块,奉给谢相,道:“谢相尝尝这瓜甜不甜。”
谢相受宠若惊,忙站起来道:“谢月皇。”
李菡瑶一笑,又拿一块奉给朱雀王。
朱雀王虽没站起来,却双手来接,说“臣谢过月皇。”
轮到王壑,李菡瑶却不递了,笑道:“你自己来。”
王壑笑道:“不敢劳月皇。”
说罢自己拿了一块。
李菡瑶也拿了一块。
朱雀王看着李菡瑶,喜爱中带着尊敬;谢相心中也十分熨帖,唉,她要不是月皇多好!
咬一口西瓜,清甜。
从里到外透心凉,舒服极了。
李菡瑶吃了一块,便不吃了,见杨大哥站在一旁不走,似有话说,便问他生意如何、将来打算。
杨大哥巴不得一声,忙道:“生意好得很,都忙不过来,地方也不够用,推了许多生意。”
他笑中带着惋惜。
李菡瑶黑眸滴溜溜一转,当即指着主屋道:“你这样:在这东边再接一间抱厦屋,就跟厨房一样。不过,这抱厦盖成活动的,用木板拼成个廊亭。夏天天热,把木板抽了,就成了三面透风的敞轩,凉快又透气,还不影响观景;冬天冷,装上木板就成了木屋,南边和西边留两个大窗户,装上玻璃,下雨下雪的时候,在里面吃饭还能赏雪景……”
吧啦吧啦,从木屋的外观,到里面吃饭的桌椅布置,一口气说了一大篇,除了两个玻璃窗值钱些,其他的工程找隔壁的李木匠就能做,并不费多少银钱。
王壑见她眼一眨一个主意,心里爱极了。
杨大哥也激动地搓着手,道:“正要告诉月皇这件事呢:这些日子有几个公子住在我们家。我不要他们房租,包吃包住,就请他们教四丫头几个认字。他们感激我,给我出主意,也是叫我接一间抱厦,大致跟月皇说的差不多。我拿不定主意,可巧月皇来了,我就想跟月皇讨个主意。谁知月皇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主意,这可巧了!”
李菡瑶笑道:“原来你有军师了。”
杨嫂子也出来了,用围裙擦着手,笑喳喳道:“那几个公子可厉害了,都是举人老爷呢。”
李菡瑶笑道:“既这样,你就盖起来。不能总这样把生意推走,也该把店面做大些了。当初叫你们紧着每天打的鱼鲜做,是想着你们头回做买卖,没经验,不宜投太多本钱,不然亏了承受不起;现在不同了,杨嫂子也有经验了,招牌和口碑也打出去了,孩子们又都上学了,正需要你们大干一场,多攒些家底,将来孩子们也好成家立业。”
杨嫂子被她说得热血沸腾,激动道:“我就是这们说呢。”
李菡瑶关切问:“银钱可够?”
杨嫂子自豪道:“这两年我们也攒了有几十两银子,接一间屋子净够了。我想弄好看些……”
李菡瑶忙道:“不必花冤枉钱!你家走的就是朴素风格,要的就是那份朴素和农家味道。”
杨大哥杨嫂子有些懵懂。
王壑笑道:“有些客人,尤其是读书人,就是冲着这份田园风和农家味来的,你们可别画蛇添足,回头多花了银子,还弄得不伦不类,就得不偿失了。”
杨嫂子夫妻这才心悦诚服。
说定了这事,杨嫂子望着李菡瑶,难为情道:“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月皇,就是……”
杨大哥急忙拉她胳膊,不许她说。
杨嫂子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偏要说。
杨大哥低声呵斥她“没眼色”。
杨嫂子涨红了脸——
她怎么没眼色了?
这点小事,月皇未必会怪她。
李菡瑶见他两口子这样,笑问:“杨嫂子,有什么事你就说。杨大哥,别这么见外,横竖我就坐在这,闲着也是闲着,说来听听,给你们出个主意有何妨?”
杨嫂子喜道:“嗳!我也是这样说么。”
她使劲挣脱自家男人的拉扯,堆着笑脸对李菡瑶道:“是我家四丫头,这不要上学了么,还没个名字。我跟她爹都是没见识的,大字不认得一个。我就想着,月皇再三嘱咐我,让我善待女儿,我替女儿感激月皇,再请月皇给她赐个名儿,让她别辜负了月皇的好意,白瞎了这份心。”
李菡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就给她起一个。”
杨嫂子大喜,得意地瞟了男人一眼。
杨大哥又高兴又惭愧,更庆幸媳妇坚持。他也想请李菡瑶给女儿起名字,只因为李菡瑶做了女皇,他怕人说他蹬鼻子上脸,想借月皇的光,虽然他的确想借光。还是妻子有勇气,若像他胆小,这名儿可就落不着了。
李菡瑶想了想,道:“就叫杨帆吧。谐音扬帆,扬帆起航的意思,希望她读了书,能走更远。”
杨家两夫妻激动道:“这名儿好。”
谢了又谢,感激不尽。
王壑含笑看着他们,替李菡瑶高兴。
而谢相和朱雀王见月皇如此得民心,一个忧心忡忡,一个满脸欣赏,看李菡瑶的目光更亲切了。
饭后,绿儿付账。
杨嫂子坚决不收。
李菡瑶道:“杨嫂子收了吧。你们日子过好了,朕才心安。记住,一定要把日子过好!”
杨嫂子无法,只得收了,抹着眼泪保证道:“请月皇放心,我跟当家的一定好好干,把几个娃儿都供出来。只要他们肯读书,我们就一直供。”
李菡瑶欣慰点头,临走摸着杨帆的头,鼓励了她一番话,才上船离开了。
杨大嫂看着船头一双璧人,赞道:“昊帝长得真好,一看就是大家公子,配得起月皇。”
杨大哥小声道:“可惜了落少爷。”
杨大嫂扭头问:“你嘀咕什么呢?”
杨大哥忙道:“没说什么。”
第1058章 收弟子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水巷深处。
也是一家小院内,暮色渐浓,屋里已经点了烛火,墙角一瓦盆,里面燃着艾草,熏得蚊虫乱飞间纷纷跌落。
落无尘坐在桌边,翻看新选拔的月影送来的消息。
他穿着白色便服,儒雅出尘。
谭嫂子和秦氏果然不负他所托,递上来的消息都很全面,说大多人都愿意送孩子去书院读书,只有少数人家不肯送女儿去,要留在家里做家务。
这其中,还有更特别的:
石头巷的金家,把女儿卖了!
金家的女儿叫黑丫。
谭嫂子和秦氏都说,这金家媳妇忒不是东西,心里虽十分贪图书院的奖励,但又怕女儿离了她享福。那媳妇亲口骂道,宁愿把小贱人卖了,得几两银子,也不送去书院,不然将来读出头了,真做了官,她要呕死了。
小贱人凭什么这么好命?
落无尘用手掌盖住那些字纸,抬起头来看向已经没了光亮的窗棂,灯光下,眼中愤怒燃烧。
院里传来动静,有人来了。
守在外面的墨竹回禀:“火大人来了。”
落无尘没吭声。
“谁惹大人生气了?”
火凰滢进门便问。
落无尘扭头,淡淡一笑,道:“火大人来了。”
火凰滢道:“嗯,去吃了点东西。”
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给大人带的。”
落无尘道:“火大人费心了。”
火凰滢道:“客气什么。大人忙了一天,也该歇息了。大人先吃饭,这些待下官来整理。”
落无尘道:“好。”
于是起身,让开座位,坐到一边的矮几旁吃饭。
火凰滢目光落在桌上,便明白落无尘为何生气了,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难受,人已经追回来了。”
落无尘一怔,“谁追回来了?”
火凰滢扭头看着他,调皮地眨眼,道:“黑丫!下官一得了消息,便命人半道上给截了。”
落无尘又惊又喜,道:“你怎知道她被卖了,这消息才送来呢。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火凰滢拍了拍桌面上的字纸,道:“就是她们呀。下官叮嘱过谭嫂子她们,若有异常情况,即刻回禀下官。她们觉得,黑丫被卖就是异常情况,当时就报了。”
落无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眼赞赏——这样细心又周密,难怪月皇欣赏,不顾一切也要提拔她,比官场上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强多了。
火凰滢受不住美男的注视,脸微微发热,咳嗽了一声,解释道:“这个女孩子,月皇也派人盯着的。既截回来了,便不能送她回家了。下官不知如何安置她,想听听大人的意见。人下官也带来了,大人可要见见?”
落无尘再次诧异,月皇竟也关注这女孩子?
为什么?
听见问,他忙点点头。
火凰滢拍拍手。
一个黑瘦的小姑娘走进来,约莫六七岁,一头枯黄的头发,全身上下所有的神采都汇聚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原来就是半月书院开张那日,狂热地盯着李菡瑶看、拉也拉不走的女孩子,后来终被拉走了。
火凰滢指着落无尘,说是宰相,让她行礼。
她看着谪仙一般的落无尘,滴下泪来。
“别哭。”落无尘温和道,“从此你离了他们,再不用受他们虐待。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我不哭。”黑丫用手背胡乱抹泪,可是越抹越多。
她做梦也没想到,谪仙一般的落无尘会这样温柔地跟自己说话,那声音催得她泪如雨下。
落无尘垂眸,沉吟一会道:“你虽不用回那个家,但姓乃是祖上所赐,不可丢弃,还是姓金。本官再为你取个名字,叫金彩。希望你前程似锦,精彩纷呈。”顿了下,又道:“若你不嫌弃,本官想收你为弟子。”
火凰滢很意外,推那丫头道:“这可是大喜。快拜师!”
黑丫——现在叫金彩了,闻言眼泪更加汹涌,却没忘跪下给落无尘磕头,当场改口叫“恩师”。
落无尘扶起她,安抚了一番,并吩咐道:以后跟他住一起,除在书院读书外,他会在早晚为她授课。
吩咐已毕,交给墨竹安排。
墨竹和金彩出去后,火凰滢眼波流转,问道:“大人为何要收她为弟子?难道她资质过人?”
落无尘细嚼慢咽,待咽干净了嘴里的食物,才回道:“她不得父母喜爱,本官偏要培养她,将她培养成才,将来衣锦还乡,让她的父母后悔死;也借此警示天下人:莫要轻贱自己的孩子,既生养了,便不可丢弃。”
火凰滢看着少年宰相从容地说着赌气的话,感觉谪仙从云端跌落,有些人味儿了。呆滞半晌,才叹道:“金彩真好命。”又道:“怎么下官就没这么好命,落难时没遇见大人呢?”
落无尘正搛菜,闻言手一顿,幽幽回道:“就算遇见了,本官那时也才几岁,能做什么?”
火凰滢道:“也是哦。”
她收回目光,心神专注在那些消息上。
才看了一会,就笑出声来。
落无尘疑惑地抬眼看她。
火凰滢拿着谭嫂子递上来的消息,忍笑道:“下官总算见识到月皇说的‘虾有虾路鳖有鳖路’是个什么情形了:原以为她们不识字,对如何传递消息会束手无策,谁知竟都递上来了,真难为她们,还都把事情说明白了。就是……”她停住不说,眼神一言难尽,更多的是喜悦和放心。
落无尘闻言也笑了,也想起了自己刚看到这些字纸时的心情。他道:“还是要规整一下。”
火凰滢道:“当然。”
不然都画得跟鬼画符似的,看起来太费神了。
好在这些人都还算用心,居然都学认字写字了。不怕笨,就怕没有上进心。只要有上进心,她就能把她们调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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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王把李菡瑶和王壑送到行宫门口,便扯着谢相回去了,霸道的很,谢相挣都挣不开。
李菡瑶热情挥手,高声道:“王爷和谢相慢走。下回朕再请二位去另一家吃,也是农家风味。”
冷面杀神露出和煦微笑,扬声道:“等月皇空闲了,派人去告诉微臣,微臣来接月皇和主上。”
第1059章 丈母娘见女婿
李菡瑶笑眯眯道:“好。”
见谢相一步三回头的,又道:“王爷和谢相若想念昊帝了,只管来探望,随时来都可以。”
朱雀王道:“谢月皇体贴。”
一面扯着谢相转身就走。
一面嫌弃地说道:“好了,别愁眉苦脸了。主上都不担心,你担心个什么?三朝宰相了,还没个小姑娘有气量。”
谢相气愤道:“出了事你担着。”
朱雀王道:“本王就担着!”
再说李菡瑶,展现了一番礼贤下士的风度后,转身招呼王壑进去,却见王壑站在一边出神。
李菡瑶眼神一闪,有些明白了。
她柔声安慰道:“别害怕。娘很温柔的,纵然不喜你,也绝不会当众给你难堪。”
王壑回过神来,微笑道:“我不怕。”
李菡瑶怀疑道:“真不怕?”
这副忐忑模样又是为哪般?
王壑凝视着她,轻声道:“只要看见你,再难再苦的事,壑也不觉得苦和难,仿佛有无穷的信心和勇气,可撼天动地、移山填海。谁也阻止不了壑!”
李菡瑶猝不及防被他击中心扉,心中热浪翻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静静地凝望他。
直到有人声传来,才惊醒。
方勉仿佛凭空冒出来一样,走过来见礼,道:“微臣来接月皇。江南王和王妃回来了。”其实他一直跟着李菡瑶的,不放心李菡瑶去市井,所以隐在暗处。
李菡瑶欣喜道:“娘到了!”
忙转身就走。
走两步,想起王壑,回头催他,“走呀。”
王壑心一慌,走了个同手同脚。
方勉在旁不厚道地笑了。
正偷笑,李菡瑶忽回头吩咐他:“均哥儿和赵姑娘待会来,你叫他们放行,好生引进来。”
方勉忙道:“皇上放心吧。”
李菡瑶便和王壑走了。
行宫正院第二进院内,刚换了衣裳的江玉真正在院中散步,打量这曾经的官宅,如今自己的家。
李天华的娘甄氏陪在一旁。
“……嫂子,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门亲退了。那姓王的要真是看重咱们家姑娘,去年招婿那回怎不提亲呢?哦,现在瞧着姑娘出息了——不,发达了,咱们姑娘一直都出息——他就凑上来了,想要跟李家联姻。说到底,还不是瞧上了李家打下的江山。这狼子野心,谁瞧不出?”
甄氏愤愤不平地劝江玉真。
江玉真秀眉蹙着,显见心情不好。
这世上有种人,是特别受老天眷顾的。
江玉真就是这种人。
她未嫁时,在娘家得宠,受父母兄长爱护长大;出嫁后,被夫君保护,李卓航对她可说是呵护备至;待到生了女儿,按理说该操心了吧?然,她女儿是个怪胎,天分奇高不说,还特有主见和魄力,七八岁上便把家里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后来更插手家族买卖,跟着父亲李卓航跑遍了江南各地,将李家的产业扩大几倍不止,没让江玉真操心一点儿,反过来,女儿还强势保护她这个做母亲的。
但,再得天独厚的人也有烦忧。
江如真的烦忧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李菡瑶虽品貌兼优,却要招赘立门户,只这一点,便吓退了不知多少有意联姻的人。
江玉真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若自己肚子争气些,给女儿生几个兄弟,女儿哪会受世人轻慢。
所以,女儿的婚姻成了她的心病。
江玉真属意落无尘,先因为落无尘是独子,无法入赘;后来两家商量妥当,等他们成亲后,生的孩子两家分配,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然不知怎么回事,李菡瑶虽跟落无尘亲如兄妹,却从未考虑跟他做夫妻。
但江玉真还是喜欢落无尘。
然事与愿违,她在来的路上便听到传言,说月皇和昊帝联姻了,都签了和谈协议,定了亲;还有,月皇和昊帝自小便相识,还在一个屋里合住了一晚。
这消息让她很是纠结。
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王壑。
甄氏的话仿佛火上浇油。
这时,李卓航刚好从外面进来,听见甄氏的话,眼神便冷了下来,扬声道:“真儿,瑶儿回来了。”
江玉真和甄氏不约而同回头。
江玉真面上现出惊喜神色。
甄氏眼中则露出惊慌,无他,李卓航盯着她狠狠瞪了一眼,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她很怕李卓航。
这些年,她算摸清了李卓航的脾气,简直把江玉真捧在手心里呵护,不愿看她有一点烦恼。警告她,未必是维护王壑,而是怪她不该多嘴,害江玉真烦恼。虽然李菡瑶的婚事他也不赞成,但他和女儿自会处置。
听听,真儿,瑶儿!
媳妇和女儿一样叫法。
甄氏心里又苦又涩还嫉妒——同是女人,她和江玉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比!
李卓航以目光警告了甄氏后,便不再看她,对着江玉真温和道:“才来就到处走,不累吗?”
江玉真微笑道:“还好。瑶儿呢?”
李卓航道:“刚才人来回,说进来了。咱们进屋去歇会儿,晚上有的忙呢。听说你来,瑶儿恩师和方老爷子都要来看你,我索性办了个接风宴,把该请的都请了,一次都见了,省得今儿来一个,明儿又来一个。”
江玉真虽习惯了他的体贴,听了这话依旧感动,忙道:“说的是。我先回去准备准备。旁人还罢了,瑶儿的恩师和方老爷子定要好生接待,不可失了礼数。”
李卓航道:“说的是。”
夫妻两个携手进屋去了。
甄氏告辞也不是,留下来也没人理睬,十分的为难;再者,她也不甘心走,她的天华如今也十分出息,都封了郡王呢,李氏宗族再没人比她更有资格留在此地了。
好在江如真记起她,回头叫她。
她这才欢喜地跟了进去。
少时,李菡瑶和王壑也来了。
母女见面,自有一番欢喜。
算起来,李菡瑶有大半年没见母亲了,如今见了,免不了撒娇撒痴,尽显小女儿态。
夫妻两个并坐在榻上,中间隔一张矮几,李菡瑶便挤在母亲身边,抱着她胳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她怀里;她两手搂着李菡瑶,一丫头在后面打扇。
趁着高兴,李菡瑶便为她引见王壑。
王壑忙上前行礼,拜道:“晚辈见过王妃。”
第1060章 见了王妃,连个屁也放不出
江玉真见他长身玉立,浑身散发淡淡威严,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相貌气度都无可挑剔,卓尔不凡,只是目光清淡,性情有些冷;再想到他带着目的接近女儿,心里便如梗了一块东西消化不了,笑容便有些勉强了。
她想起落无尘,那是个暖心的孩子!
她脱口问道:“无尘呢?怎没来?”
堂上一静。
王壑就尴尬了,僵住不敢动。
李卓航幸灾乐祸。
哼,这小子面对自己可不像这样,刚得很;对着王妃却这副模样,王妃一句重话都还没说呢。
呸,分明是欺男怕女!
李卓航表示:朕心甚悦!
李菡瑶忙道:“月国初建,有许多的事,他和芸姐姐都忙呢。今日天晚了,明日再宣他们来。”
江玉真点头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怪想的。”
听了这话,王壑心内苦笑。
他也很想在江南王妃面前表现,又怕弄巧成拙——王妃应该不会欣赏他的才学和远见卓识,她自己女儿这方面就够厉害的了,更何况他还在跟她女儿争天下呢,他表现出的能力越强,只会越让王妃厌弃和警惕。
甜言蜜语讨王妃的欢心?
抱歉,那不是他擅长的。
他是家中长子,是在父母的严苛教导下成长的,性情清淡,待人疏离,加上天分高,难免有些傲气,对父母也不大服气,从五岁开始,便和他们各种斗智,撒娇什么的,是王均那小子才会用的手段,他压根就不会。既不擅长,使出来难免显得矫揉造作,更让王妃厌弃他。
想来想去,他决定以静制动。
多说多错,见机行事吧。
于是,他静静地站着,看王妃和李菡瑶叙天伦。虽然王妃不喜他,但对李菡瑶却像宝贝一样,那份舐犊之情,令他感同身受,代李菡瑶高兴,庆幸她有这样爱她的父母。看着少女欢乐的笑容,他不由面露温柔。
甄氏坐在江玉真的下手,偷偷打量王壑,见他一直不出声,还以为他受不了江玉真的冷淡,拉不下脸来说好话,端着架子装镇定,暗自翻了个白眼,对他十分瞧不上。心想:“看着长得人模狗样的,外面传得跟天神一般,谁知这么不中用。想娶人家女儿,还这么傲气。连落无尘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人家不在这,还被王妃惦记呢。”
李菡瑶见王壑并未因母亲的冷淡而心生怨怼,忍着尴尬站那,一派平静淡然,不由心疼的很,又不好怪母亲的,也不好直接帮他,只能插科打诨。
她娇声道:“娘就不想我了?”
江玉真白了她一眼,道:“想你做什么?你心都野了。”
李菡瑶黑眸扑闪,“可是我想娘了。”
江玉真道:“哼,你忙着议和,哪有空想娘!”
这话有些酸楚。
照理来说,儿女自立了,做父母的只有高兴的,但儿女不需要自己了,心里又失落。
江玉真现在就是这心情。
女儿年幼时,凡遇到挫折,都是自己和夫君呵护教导。还记得女儿习字无长进,又不肯服输,便发奋苦练,小小的人儿伏在桌案上一写就是一个时辰,手僵了都不肯放笔,她心疼不已,时时陪在女儿身旁。
再大些,女儿便跟着她父亲外出历练、打理家族产业,其中也少不了父母的言传身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渐渐自立了,也不是说她不再遭遇挫折,而是她学会自己解决困难;即便处理不了,也只跟心腹商议。她开始招揽智囊、培养势力,不再需要父母保护,反过来还分心保护父母。
做母亲的又高兴又心酸。
李菡瑶见她不说话,抱着她胳膊轻轻摇晃,“娘——”
江玉真见她依在自己身边,做小女儿态,卖力地逗自己开心,心里早软得一塌糊涂;又见她虽未直言替王壑说好话,然眼底的焦急却掩饰不住,便不忍了。
王壑有句话没说错,她终归是希望女儿幸福的,落无尘再好,若女儿不想嫁,他们不会逼女儿嫁;王壑再不好,若女儿想嫁,他们也不能阻止。
她便看向王壑,准备免他罚站。
这时,甄氏说话了。
甄氏见李卓航夫妇都不理王壑,自以为明白了他们的心思,是不想结这门亲的,胆子便大了。
她想,李卓航夫妇都是含蓄的人,做不出当面给人下脸的事,不如这个恶人就由她来做。
王妃定会感激她的。
她瞅着王壑道:“听说昊帝是有大本事的人,外面传得跟天神一样,怎么见了王妃,屁都放不出?”
王壑:“……”
李菡瑶:“……”
江玉真和李卓航更是一脸难看。
气氛诡异地安静。
甄氏尚不自觉,还挺得意。
她虽是乡野村妇,平日里言语也不粗俗,尤其是带着李天华投靠嫡支后,也学得几分斯文,之所以这样说,是故意恶心王壑,诚心让王壑难堪而已。
王壑当然不会因为她这话难堪。
他认为,难堪的应该是说话人。
正好,给了他施展的机会。
他看向甄氏,浅浅一笑,以自己的文雅衬托甄氏的粗俗,略有些忐忑道:“晚辈不敢说话。”
甄氏追问:“怎么不敢说话,王妃面相又不凶,最和气不过的。你这是怪王妃不和气?”
她给王壑按了个罪名。
王壑并未受她撩拨,依旧老老实实道:“非也。晚辈担心王妃不喜晚辈,心里虽一万分想亲近王妃,也不敢贸然开口,怕说的不好,更惹王妃生气。”
李卓航听了,不由正视王壑。
刚才甄氏无礼,他很是不悦——自己和王妃坐着,哪里轮到她说话?他大约能猜出几分甄氏的心思,无非是不想看到月皇跟昊帝联姻成功。联姻不成功,月皇自立一国,李天华就是安郡王,享王爷尊荣;若联姻成功,月皇到时嫁入昊国为后,李天华未必还能被封王。
哼!无知的蠢妇!
她以为月皇为何封她儿子郡王?
那是李天华立了功,而非因为他是李氏宗族的人,不然,李氏宗族那么多子孙,能封得起?
不过,他并未呵斥甄氏。
他想看看王壑如何应对。
结果,王壑就像等在那似的,就着甄氏的刁难说出一番话,委婉表达了对王妃的尊敬和忐忑的心情。
李菡瑶目光也亮了——
以退为进,很好!
她偷偷看母亲反应。
第1061章 花儿都被你吹开了
果然,江玉真面色有些不忍,觉得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若还板着脸,也太不近人情。
只有甄氏并不这么想。
甄氏道:“哟,你连个话也说不好!”
又给王壑扣了个嘴笨的帽子。
王壑否认道:“那倒不是。”
甄氏追问道:“那你怎不敢说呢?”
王壑道:“这并非朝堂议事,可逞口舌之利;现在是月皇一家叙天伦的时候,再多的理由和借口,都抵不过王爷和王妃爱女之心,身为父母,他们并未做错。再者,晚辈惭愧的很,晚辈乃家中长子,自幼受父母严苛教导,在父母面前稳重惯了,不大会讨亲长欢心。”
江玉真终于动容——
她为何冷淡王壑?
之所以摆脸子,都是因为李菡瑶,怕李菡瑶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吃亏,最终搭上一生!
王壑前一番话赢得她的好感,后面再说自己不会讨亲长欢心,她很容易就接受了,觉得王壑看着就不像是花言巧语会哄人的,这样实诚,很好。
甄氏终于觉得不对了——这小子跟自己说了这许多,看似是在回应自己的刁难,其实是说给李卓航夫妻听的,自己被他利用,成了他登楼的台阶。
她气坏了,瞪着王壑——
狡诈的小子!
想利用她,做梦!
非把这亲事搅和了不可。
她讥讽道:“你这说的,谁还不是被父母严苛教导长大的?我们大姑娘——月皇,不也被王爷和王妃严格教养?可不比你们世家大族差。她也没像你这样。她最是能说会道的。父母跟前、长辈跟前,都十分贴心。”
那意思是,你怎么就不行?
王壑抬眼,看着李菡瑶微笑道:“月皇自然厉害。她乃公认的当世奇女子,无论是才智,还是魄力,还是品性,都令世人仰望,许多男人都比不了。晚辈虽侥幸与月皇并称为当世霸主,其实惭愧的很,若论彩衣娱亲,晚辈确不如月皇,晚辈的弟弟或可与月皇一比。”
这天底下,少有父母不爱听人夸子女的。
江南王妃也不例外。
再者,王壑觉得,对着李菡瑶,无论是夸赞,还是做别的,他都能发自肺腑地真诚。
江玉真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罢了,也不是大奸之人。
不必让他太难堪了。
他家也是遭受废帝迫害,他迫不得已才造反。听说开始他也没想做皇帝,是被朝廷老臣们推举出来的,可见他品性和能力都好,不然也不能推举他。
想罢,江如真淡淡道:“坐下说话。你是长子,身上承载着家族的重担和父母的期望,对你严格是自然的;瑶儿是女孩子,我跟她爹难免娇惯了些,并不指望她挑起家族重任,她有今天,都是她自己争气……”
她语气满含不加掩饰的骄傲。
王壑先谢了王妃赐座。
坐下后,很自然地接过王妃的话头,敬佩道:“月皇能于微末之中窥见大道,天生是做女皇的人。”
江玉真心一动,问:“这话怎讲?”
李卓航鄙夷地看着王壑,心想:“这还是不会讨好人?利用甄氏不说,花儿都被你吹开了。”
不过,他没挤兑王壑。
没见王妃正问这小子话吗!
他不出声,甄氏忍不住了。
甄氏憋屈死了,她明明在踩王壑的,踩着踩着把他踩坐下了,还是王妃亲口赐座。
她撇嘴道:“还说自己不会讨好人,这不挺会奉承的嘛,就是当着月皇这么地夸,太假了些。”
王壑抬眼看向她。
甄氏被他看似平淡实则如寒潭般的眸光震住,没来由地心一跳,顿时羞恼道:“我说错了么?什么‘月皇天生是做女皇的人’,这不是废话吗!都坐上龙椅了,当然天生就是做女皇的人,用得着你在这吹捧?”
王壑有些疑惑:这妇人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恶意?因猜不出她的身份,所以想不出缘故。
李菡瑶仿佛瞧出他疑惑,主动替他介绍道:“这是我族中婶子,天华弟弟的母亲。”
王壑道:“原来是安郡王老太君——”他从容微笑,不慌不忙道——“晚辈说月皇天生是做女皇的人,是有缘故的。老太君不知内情,难免会误解。”
“老太君”三个字,叫得甄氏觉得自己垂垂老矣,又挑不出错来,只得顺着他问:“什么缘故?”
王壑转向王妃,解释道:“今日傍晚,晚辈跟月皇去市井吃饭,那家子曾受月皇点拨……”他将李菡瑶点拨杨嫂子一家、帮助许多百姓的事娓娓道来。
包括李菡瑶说的,“如蝼蚁般渺小的他们,潜力是无穷的,有无限的可能。我不过指点几句,他们便如天降甘霖,疯长起来。使我觉得自己就像观音大士,给予他们的就是玉净瓶的露水。我随处抛洒,便催生出一片繁华盛景……”
最后他道:“晚辈当时震惊不已:月皇能于微末之中窥见大道,难怪能做女皇。晚辈从小耳濡目染的教导,便是治国平天下;月皇所行乃商贾之事,竟能有这份胸襟和远见,怎不叫人佩服,毫不怀疑她乃天降紫薇!”
甄氏:“……”
感觉又被利用了。
李菡瑶喜悦得弯了眼睛——
她真有这么厉害嘛?
不会是王壑想要讨她爹娘欢心,故意抬高她吧?不过,就算是故意的,她听了也好喜欢呢。
李卓航看王壑的眼神也变了,哪怕明知王壑是奉承他夫妻养的好女儿,他也不能不自豪,主要是这马屁拍得实在用心,很有内涵,不似空话、大话。
他的女儿,确是天降紫薇。
江如真就更不用说了,看王壑顺眼了许多,甚至生出些许遗憾来,觉得王壑若不是昊帝,跟女儿倒是很好的一对。
刚生出这念头,心里便一惊——
哎呀,怎么把无尘给忘了!
王妃很内疚,觉得自己有些朝三暮四,已经选定落无尘为女婿,怎么能再瞧上别人呢?
好在这时,又有客来了。
还来了不少呢。
李天华、王均、赵君君、江如波、赵朝宗、江如蓝、观棋、张谨言……呼啦啦涌进来一群。
赵朝宗见王均和赵君君都来了,他便也厚着脸皮跟来了;张谨言见赵朝宗来了,他身为观月长公主定下的驸马,岂不更有理由来拜望王妃?
第1062章 谁舍得对美少年摆脸色?
至于江如波,他是来瞧姑姑的。
江如蓝更不用说了,一来就扑向江玉真怀里,把李菡瑶都挤到一边,“姑姑姑姑”叫不停。
江玉真一把搂住她,叫“我的儿!”在她脸上、脖子上摩挲不停,满眼的爱怜和喜悦。
江如波看得嫉妒,叫道:“姑姑,侄儿也来了。”
江玉真这才看见他,登时睁大眼睛,满眼的悲喜交集,一手搂江如蓝,一手伸向这失而复得的侄儿,流泪道:“快来让姑姑瞧瞧。——可怜的孩子,遭这么大一场罪。姑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一把搂住江如波就哭起来。
江如波被她弄得也哭了。
江如蓝推他道:“你一来,就惹姑姑伤心!”
江如波忙道:“是我不好。姑姑,咱们不哭了。许多人瞧着呢。祖父和父亲大哥他们都回来了,身子骨也都好,事情都过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说罢,拿帕子帮江玉真擦眼泪。
一面又笑道:“姑姑,侄儿又定亲啦。”
江玉真眼睛一亮,惊喜道:“哪家?”
江家出事后,江如波原先定亲的那家姑娘退亲嫁人了,现在又定亲,昭示着江家的翻身。
江如波道:“施家的二姑娘。”
江玉真是知道施家的,高兴道:“施家好。他家二姑娘我也见过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他们姑侄几个说话的工夫,李菡瑶从榻上起身,悄悄退到一旁,靠近王壑,两人会心一笑。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王壑不动声色地又把凳子向后移了移。
李菡瑶偷摸摸跟上一步。
两人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一边看戏,一边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对,就是独处。虽然屋里有许多人,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要别人不去打扰他们,他们便能自得其乐,丝毫不想被人注意。
王均偷空悄悄地瞥了哥哥一眼,见哥哥神情还算正常,应该没受到王妃冷遇,放心不少;忙又转向江玉真,等候江如波替他引见,他可是拜托过的。
江如波不负他所托,把江玉真安抚平静后,便站起身来,替她一一介绍王均等人。
江玉真十分高兴。
她虽然从未嫌弃女儿,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多子多福的,奈何天不从人愿,只得一个女儿。缺什么就盼什么,每每看见讨人喜的孩子,她就心软。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她见了岂能不喜!
每个人她都夸赞了一番。
大家觉得,她并非敷衍。
譬如张谨言,王妃先感激地对他道谢,谢他去年救了观棋;又赞他将门虎子,英勇不凡;并嘱托道:“好孩子,观棋虽非我亲生,跟亲生的也没两样。这丫头性子直,待人最真诚不过,不会耍心眼的。既与你定亲,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你可要好好待她,珍惜她才好。”
张谨言脸红红的答应了,保证将来对观棋好,与她相守一生,请王妃尽管放一万个心。
江玉真欣喜地笑了。
这才是岳母见准女婿的场景。
看得王壑都嫉妒张谨言了——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女婿吧?怎么王妃没嘱托自己?
他幽怨地瞟一眼李菡瑶。
李菡瑶充分领略了他的幽怨,冲他皱了下琼鼻,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忍笑撇开脸。
不然能怎样呢?
这事得靠他自己。
再看那边,张谨言和观棋退到一旁。
轮到赵朝宗,王妃见他滴溜溜转黑眼珠子,先就笑了,说道:“忠勇大将军的儿子,瞧着就是机灵的,跟我家瑶儿有些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
赵朝宗顺杆子就爬,“那晚辈就认月皇做妹妹。”
李菡瑶道:“朕才不要你做哥哥,怕你背后算计朕。”
赵朝宗:“……”
众人都忍俊不禁。
气氛顿时就热烈了。
江如波一把推开赵朝宗,说“快让开,别人还等着拜王妃呢,你霸占着不走算怎么回事?”
赵朝宗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江玉真嗔了侄儿一眼,道:“哪有你这样待客的?请他们坐下,让丫头倒茶、拿点心。”
江如波赔笑道:“侄儿跟他们混熟了,玩笑呢。”
江玉真道:“玩笑也该有分寸。当着长辈的面,怎能给客人没脸?离了我们,你们再玩笑不迟。”
赵朝宗顿时对王妃有了好感。
接下来是赵君君。
王妃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下一打量,满眼的赞赏,夸道:“朱雀王的女儿就是英气,不像一般闺阁女儿柔弱。容貌也好,可见王妃定是个美人。”
当时便赏了一套头面。
并说道:“这上头嵌的珍珠,是我爹那年出海带回来的,头一样颜色难得,有黑有粉有紫;第二样难得的是颗颗都一样大小,十分匀净;其他的宝石和玉,你们家肯定不缺的。拿去戴着玩吧。还有这几匹料子,都是我家工坊才出的新花样,你远道来江南,不方便带多衣裳,这个给你做衣裳穿,待会让绣娘给你做。女孩子就要打扮美美的……”
柔声细语一番话,令赵君君心生暖意;再者,来了这些人,王妃谁都没给见面礼,单给她,可见对她另眼相看,别看王妃说得轻描淡写,她可是识货的,知道这套头面不是凡品。小姑娘觉得受了重视,十分的欢喜。
她开心地向王均展示,“均哥哥瞧,王妃给我的。”
王均也替她高兴,道:“王妃喜欢你。”
赵君君连连点头,“嗯。”
王均道:“你还没谢王妃呢。”
赵君君忙向江玉真拜谢。
江玉真拉她在身边坐了。
赵君君更加的高兴,觉得有面子。
李卓航看着妻子,眼神温柔——人都说他父女两个强势厉害,妻子却是个无用的,殊不知妻子看似温婉,其实待人处事自有章法,因含蓄才不显强势。
譬如赵君君这见面礼,不是随便送的,张谨言、赵朝宗、王均都没有,单单她有。
因为朱雀王!
他们与昊帝朝廷针锋相对,也不能一杆子扫倒,总要交结几个中立的臣子作为缓和。
朱雀王就是最合适的。
下面就到王均了。
江如波着重介绍,“这是昊帝亲弟,王均,表字平。”
王均躬身拜道:“晚辈见过王妃。”
江玉真笑容顿了一顿,想淡淡应付他的,然目光触及少年琉璃般纯净的黑眸,一颗心先就软了;他又生的唇红齿白,仿佛玉雕出来的,站在那,清俊又阳光。
谁舍得对这样孩子摆脸色?
第1063章 乖孩子
这还不算,他还会说。
就见他笑道:“原以为教出月皇这样强势的女儿,王妃定是个严厉的人,谁知竟这样温柔娴雅、和蔼可亲。”
哟,这小嘴乖巧!
江玉真不自觉笑道:“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像你母亲那么能干?瑶儿虽强势,也比不上梁大人。我就更不能比了。”
甄氏被王壑利用,憋屈不已;又见李天华这半天还没能跟王妃说上话,以前他可是最得王妃和王爷喜爱的,都是这些人抢了他风头,因此厌烦极了。
因王壑的缘故,她更厌王均。
听见王妃夸梁心铭,她忍不住了,恶意嘲笑道:“梁大人是厉害,教出了一个废帝。”
屋内一静,气氛冷了下来。
王壑眼中寒光一闪,之前羞辱他就罢了,现在竟然辱及他母亲,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张谨言和赵朝宗都很恼怒。
李菡瑶也蹙眉看着甄氏。
李天华见母亲如此孟浪,又羞又愧,正想着怎么救场,就见江玉真先责怪地瞅了甄氏一眼,道:“休得胡言!”又生怕王均难受,补救道:“那都是废帝自己不争气。”
王均却黯然道:“这件事,是母亲的责任。”
江玉真:“……”
这是做儿子的能说的话吗?
赵朝宗、张谨言都不解地看着王均,连王壑也不大明白弟弟想要做什么,不过却没干涉。弟弟一向聪慧,绝不会无的放矢。他相信弟弟。
李卓航盯着王均问:“为何说这是你母亲的责任?”
他想知道,王均是否为了图虚名,不惜毁掉母亲清誉,若真是这样,这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
王均道:“这不是晚辈说的,是母亲自己说的。母亲说,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有教不好的学生。每个孩子生下来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是纯净的,做老师的要因材施教,虽不能让他们个个都成栋梁,至少不能危害社会。还说,她身为帝师,教出来的皇帝却刚愎自用、不纳谏言,这是她之过。她不会推卸责任。当时,晚辈并不明白母亲说这话的用意;现在,晚辈明白了……”
他低头,红了眼睛。
王壑心头大恸,万没想到母亲竟这样评价自己帝师生涯。废帝,他配吗?
李卓航静默了一瞬,才严肃道:“梁大人无愧于天地!”
江玉真也道:“我最钦佩梁大人的。”
她把王均拉到身边,心疼地摩挲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母亲她尽力了。这不是她的错。她愿意承当责任,这是她有担当,比这世上许多男人都强……”
江玉真,有一颗玲珑心,在这样时候,安慰王均的同时,也不忘为女儿铺路、正名:
梁心铭比许多男人强。
她女儿只有更强的!
王均点头道:“我知道。我心里,母亲是最好的。”
江玉真示意丫头端了个小杌子来,放在榻边,让王均挨着自己坐,又把茶点等端来让他吃。
甄氏看着这情形,就很无力。
王均并未对她落井下石,甚至都没看她,待李天华等人都拜见王妃后,站的站,坐的坐,他便在茶盘上拣了一块墨汁酥吃了,动作配合表情——眼睛一亮,道:“这墨汁酥细滑香甜,地道的很,是徽州城里老字号的酥点。——以前鄢伯父常带给我吃的。”说到最后,目光黯然。
鄢计再也不能带墨汁酥给他吃了。
江玉真又心痛他了,忙道:“你喜欢吃,我让品茗给你做,品茗做的不比那老字号差,现做还新鲜呢。”
王均弯着眼睛道谢,说“晚辈有口福了。”
江玉真见他坐在小杌子上,腰背挺直,双手托着一块墨汁酥,笑得纯净无邪,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柔声道:“徽州好吃的多的很。臭桂鱼你喜不喜欢?”
王均眼睛又亮一分,用力点头道:“晚辈喜欢。”
江玉真笑道:“晚上有这个。是我带来的鱼。”
说时神情颇为自得。
王均惊喜道:“这个最开胃下饭了。每回桌上有它,晚辈都能多吃一碗饭。娘说我饮食不知节制。”
江玉真道:“胃口好是好事。能吃是福!”
她女儿的胃口一向都很好。
两人从徽州的地方饮食习俗说到土产民居,又说到地理气候,再扯到山川风景,然后把放飞的话题拉回来,又说到眼前的霞照城,细数霞照城的经济繁华,从纺织说到刺绣,从刺绣说到衣服首饰,从瓷器说到海运,然后又回顾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海运政策,进而转向经史子集……无论扯到哪,王均都能接上,也必定能说出一番道道来。
其他人先还插两句,后来就只听着。
再后来,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王壑见江玉真脸上笑容越来越盛,已经亲密地叫弟弟“均哥儿”了,头一次羡慕弟弟讨人喜;又庆幸:幸亏让弟弟跟来了,这不是一点助力,是大助力。
李菡瑶小声道:“均哥儿太能说了。”
她都比不上呢。
又一个话题结束后,王均见江玉真眉宇间露出疲态,忙提出告辞。他惭愧道:“晚辈太不懂事了。王妃今日刚到,该好生歇息,晚辈见王妃亲切,说的高兴就忘了时辰。”
江玉真忙道:“我一高兴也忘了时辰,和你们说说笑笑的,心情很好,并不觉得多累。”
王壑等人也都站了起来。
王壑恭敬道:“那也不能耽误王妃安寝。晚辈和弟弟就住在行宫,明日晚辈和弟弟再来给王妃请安。”
江玉真诧异道:“你们住在这?”
王壑道:“是。晚辈在这住了好些日子了。”
李卓航:“……”
这是在含沙射影谁呢?
赵朝宗见江南王夫妇神情不对,眼珠一转,忙笑嘻嘻道:“现在两国联姻了,都是亲戚了,月皇又这么热情邀请,我们盛情难却,就厚着脸皮来了。”
李菡瑶:“……”
朕可没邀请你。
不过,她没吱声。
有赵朝宗等人吸引父母的目光,王壑就没那么打眼了,不然她还真担心父母不让王壑住这。
李卓航听了赵朝宗的话,有些懵,疑惑问:“你们都住行宫?”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