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仿佛成亲一样
“想!想!”想!
学生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
无数学生跟随,“想!想!想!”
声浪直冲云霄。
李菡瑶看着那声起处,小甲和小乙等小藤甲军正挥舞着手臂大吼——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她又把目光转向右边的女学生们,收了笑容,神情严肃起来,正色道:“你们呢?朕冒着得罪天下读书人的罪名,收你们入学,教你们读书,期望你们将来科考、做官,像男子一样站上朝堂,为这天下贡献一份力量,你们可有信心和勇气跟随朕,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没能力做官,也可像朕从前一样,经商、做工,不再靠着男人吃饭?”
站在最前面的绿儿和小青立即高呼“有!有!有!”
也是三声。
她们身后的女学生们齐声高呼“有!有!有!”那清脆的女音,比之男子的雄壮,多了一份柔美。
在场男子们:……
原本书院开张,孔夫子何陋等人是一定会率文人士子阻挠的,怎么也要说些抨击的话,然就因为王壑请他们监督女子科举,他们便改了心意。并非不阻挠了,而是不想在昊帝和月皇定亲之日给月皇没脸。他们想等时机,出手便要让月皇无法挽救,而不是做无谓的争执。
不过,看不惯是免不了的。
何陋愤愤嘀咕:“成何体统!”
孔夫子眼看着下方,神情淡然,嘴唇微动,回道:“虽是女子,多读些书总是好的。想读到科举,还得许多年呢。你大可不必心焦,且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
她,当然是指李菡瑶。
何陋点头道:“是小弟心浮气躁了。”
遂不再说话,静看发展。
另一边,少年们则有兴致多了。
赵朝宗斜睨着那些来自市井的小姑娘们,低声道:“胆子都挺大呀,这些小丫头。”
王均笑道:“这肯定是事先演练好的,不然不能这么齐整,瞧那些小姑娘们,其实胆怯的很。”
大家仔细一看,可不是,那些小姑娘们虽抬头挺胸站得笔直,但形体僵硬、动也不敢动,更别提面带笑容了,连绿儿和小青都肃着一张小脸,可见紧张。
不论如何,表现都还不错。
李菡瑶对这开场很满意,接着宣告:下午开课,她和昊帝各讲一节课,而朱雀王在江南逗留期间,也会给武学馆的学生上兵法课。这话让学生们大喜。
接着,是李卓航、魏奉举、黄修轮番上前讲话,无非是鼓舞大家潜心向学,搏一个精彩人生。
种种琐碎事,一直忙到晌午。
月国方面安排了盛大订婚宴。
宴会地址:莲花堂。
时辰一到,李菡瑶和王壑便领着众人去往赴宴。今日天公也作美,艳阳高照,却又不会热得像炭烤似的;风儿是润凉的,吹在身上令人舒爽;空气是清甜的、满含花果的芬芳,呼吸起来沁人心脾;流水是清澈的,水里的鱼儿、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亭台楼阁、假山湖石,更是巧夺天工,徜徉在这江南园林之中,就像走在画中一样。
王壑心情实在好,情不自禁牵起李菡瑶的手。
李菡瑶也忽视了周围的人,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这园里的风光,“……这块飞来佛石还是我李家的呢。那年的织锦大会,潘梅林话里话外跟父亲提这石头,父亲无法,只得送给他,另外还送了十万银子……”
王壑环视周围,叹道:“这都是民脂民膏。”
李菡瑶道:“可不是么,多少代贪官搜罗天下奇珍,才打造出这精美的园子。如今落在我手里,我是一分银子也不舍得花了,直接就当行宫用了。把锦绣堂划了出去,改建成半月书院,剩下的还有这么大呢。”
王壑食指轻轻抠了抠她手心,微笑道:“你可要多为百姓做些事,方能抵消这美景下的戾气。”
李菡瑶笑道:“这还用你说。”
两人边走边说笑,活化出如花美眷的图景。
宁静看着前方与王壑携手的李菡瑶,咬牙切齿。原来,她回过神来,认定李菡瑶把押送粮食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不安好心,想看她笑话,说不定还会使诡计。
可是她能退缩吗?
当然不能。
她知道这批粮食对王壑意味着什么,若不能平定西北灾情,定会影响王壑登基。她拼了命不要,也要把粮食平安送达京城,决不让李菡瑶阴谋得逞。
火凰滢看着咬牙切齿的宁静,对落无尘感叹道:“月皇用人,真出人意料,竟叫宁大人送粮。”
让情敌帮忙!
可是为了王壑,这情敌肯定尽心。
再者,宁家并未投靠月皇,无论是文人士子,还是世家大族,都要买他们些面子,能确保赈灾粮食平安送达,若是派月皇的心腹来押送,指不定那些牛鬼蛇神都会跳出来使坏,借此挑拨月皇和昊帝的关系。
落无尘点头道:“神来之笔。”
他发现李菡瑶派宁静押送粮草是临时起意,而非早就打算好的,可不就是神来之笔么。
火凰滢见他神情落寞,心中隐隐难受,百般嬉笑逗他开心,可是落无尘心不在焉,面对她百般挑逗,恍若未闻,不再脸红耳赤。他依然温润,依旧出尘,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同,可是火凰滢知道他的痛。
莲花堂,沿河两岸挂满了各色精美的灯笼,窗户和门上都张贴着福字和囍字,加上园中的花草树木,将这一片亭台楼阁妆点得美不胜收,又喜气洋洋。
此刻,南堂和北堂人声鼎沸。
本来,议和定亲的消息让大家感到突然,毕竟之前双方都寸步不让,加上王壑被扣押,传言纷纷断定两国要翻脸,谁知形势陡然翻转,竟议和了;议和不算,月皇和昊帝还定亲了,怎不叫人诧异。
大家议论纷纷:有分析这桩联姻背后的较力,有谈论月皇和昊帝的恋情,有抨击女子科举的危害,有评价议和的影响,有展望五年后的形势和格局……
李菡瑶和王壑走入南堂,喧嚣声低了下去,无数目光都聚集在他二人身上。这让李菡瑶觉得不像定亲,仿佛在成亲一样,不同的是头上没盖红盖头。
她心砰砰跳,脸儿也红了。
第1035章 双剑合璧
饶是王壑性子清淡,此刻也不禁红光满面,牵着李菡瑶的手,心中告诫自己:要镇定,绝不可失态,让人看轻了事小,若被钻了空子,被攻击就麻烦了。
可是真的很紧张呢。
怎么压都压不下心跳。
这如何是好?
他拼命想主意。
忽然对上孔夫子和何陋的目光,顿时灵光乍现,有了主意。于是,他微微侧首,笑着凑近李菡瑶耳畔,低声道:“别看他们笑,未必盼着咱们好。他们最擅笑里藏刀,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都要凶狠,不定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捅你一刀。咱们可要警醒些,别睡梦中被人杀了。”
李菡瑶一听,霎时警惕——
眼下可不就像一场美梦么。
她心也不跳了,脸也不红了。
众人就见昊帝面色绯红、双眸含情,凑近月皇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原以为月皇会害羞,结果月皇听后精神一振,原本有些痴迷、沉沦的黑眸瞬间灵动如狐,目光炯炯,而昊帝也笑着朗声向大家打招呼,月皇在旁策应,两人犹如双剑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游刃有余。
“真是天作之合呀。”
“绝配!”
“他二人携手,所向披靡。”
“昊帝真爱月皇吗?”
“爱的吧……”
“月皇不是欺骗昊帝?”
“应该不会……”
“恭喜恭喜……”
各种声音,各种猜测此起彼伏。
李菡瑶和王壑表现出的宽宏气量,以及王壑之前的坦荡给了他们勇气,什么话都敢说。
李卓航站在北堂窗户边,隔着一道河,默默地看着女儿和准女婿站在人群中央。
他不止一次畅想女儿的婚事,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势下定亲。前日得知消息,他便问李菡瑶:“你真决定了?”
李菡瑶点头,“真决定了。”
昨晚,他又问:“你真想好了?”
李菡瑶认真点头,“真想好了。”
今早,在宣告前,他再一次问女儿:“你真想好了?”
李菡瑶抱着他胳膊,凝视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地回道:“真的想好了。请爹爹放心,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将来遭受什么样的困境,女儿都不后悔今日的决定。女儿能承受任何后果,也有能力应付一切。”
李卓航看着她,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放狠话,绝不会把女儿嫁给昊帝,也曾想过无数种法子要阻止这桩姻缘,然此刻却微笑道:“爹爹永远支持你。”
这是违心之言。
可是女儿那一刻眼中迸出的惊喜和满足,让这违心之言不再违心,成了他的真心话。
为了女儿,他什么都肯。
……
黄修走过来,看着沉默的李卓航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嘴上却嫌弃道:“王爷这是担心女儿?要老夫说,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强盛月国,给月皇打造强有力的后盾。这样一来,五年后月皇嫁入京城,有王爷护着,别人轻易不敢动她。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夫吗!”
他绝不会任人欺负他的弟子。
李卓航轻笑道:“先生说的是。”
永远支持女儿,并非放任女儿被人欺辱。
有他在,谁也别想动他女儿。
女儿就是他的命!
行宫外,又是一番气象。
经官府宣扬和敦促,百姓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恭贺月皇和昊帝定亲,恭贺月国和昊国议和。富人挂的是自己家最精美的大灯笼,贫苦人家没有,便由官府出钱定制一对赠送,于是一夜之间,家家门前都挂上了。
除此外,官府还派发喜糖喜果,一户一包,内有花生、红枣、饴糖等,把城里的果品铺子都给买空了,就这样还不够,还从景泰府调运了一船过来。
大街小巷一片喜气洋洋。
午宴后,李菡瑶和王壑率众回到半月书院。
论讲堂前,那些廊亭已经全拆了。
宏阔的广场上,左边是宽敞的空地,院墙边移栽了许多花卉,空地中央有几棵桃树,是李菡瑶亲手种下的,希望将来半月书院桃李满天下。右边,是一间可容纳几千人的敞亭,四面有回廊,墙裙以上都装着玻璃。
此刻,大厅内乌泱泱都是人,不仅有新入学的学子,还有许多文人士子,都是来听昊帝和月皇讲学的。
王壑没留心大厅内的情形,他站在敞亭外,四下打量了一番,指着敞亭对李菡瑶道:“这才是真正的论讲堂,可广纳学子,上面那官衙还是小了些。”
李菡瑶道:“我也这么觉得。”
这敞亭她就是要做论讲堂用的。
王壑见敞亭门楣上匾额处还空着,便道:“何不题字,就把这新盖的赐名论讲堂?之前的改为静室,给学子们温书用,若人少时也可在里面辩论、讲学。”
李菡瑶笑道:“又跟我想一处去了。”
王壑微笑,“我们心有灵犀。”
李菡瑶不理他,吩咐听琴安排笔墨。
聿真急忙道:“有笔墨,早预备好了。”说着跑进敞亭,示意众人肃静,再去讲堂上方选了几幅空白条幅,铺在大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墨汁是早就研好的;准备完毕,重回到门口,恭声延请道:“请主上和月皇赐墨宝。”
厅中霎时落针可闻。
王壑和李菡瑶携手进厅,跨过门槛,李菡瑶目光一扫,只见里边乌压压都是人:学子们坐在书院配置的蒲团上,文人士子们没有蒲团,就席地而坐。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听课,不由脚下一顿。
王壑也看见了,扬眉道:“这么多人捧场!”
李菡瑶瞅他道:“都是冲着昊帝的名头来的。”
王壑摇头,笑道:“你错了,是冲着月皇的名头来的。古往今来有才学的男子层出不穷,但有才学又做了女皇的,屈指可数。物以稀为贵,他们想来见识一下月皇是否胸有丘壑,称量月皇可有真才实学。月皇可要小心了。”
李菡瑶嗔道:“说的好像朕是个珍稀物件一样。”
王壑微笑道:“可不就是吗。”
在他心里,她就是罕见的珍宝。
李菡瑶听懂了,白了他一眼,道:“你去写吧。”
王壑意外道:“为何要我写?”
李菡瑶没说理由,改口道:“咱们一人写一幅。”说罢,自己先上讲堂,一挥而就,写下“论讲堂”三个字。
写完了,将笔交给王壑。
王壑也不推辞,也泼墨挥毫,写下“静室”。
周黑子等人都挤在讲堂上观看。
王壑写的是楷书,李菡瑶的自然是狂草。
这样情形,周黑子怎会不拍马屁呢?
就见他盯着那两幅字赞道:“主上的字充满浩然之气,观之令人心胸开阔,意境无穷;月皇的字狂放不羁,自由、洒脱,如脱缰野马奔驰,天高地远。”
第1036章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李菡瑶问:“朕的字就没有浩然之气了?”
周黑子急忙道:“也有,有的。”
李菡瑶哼了一声,道:“说晚了。”
周黑子:“……”
王壑瞅他一眼,对李菡瑶道:“他于书法一道格局不高,所以看不出月皇这字的好处。难为他了。”
李菡瑶道:“嗯,确实难为他了。”
周黑子:“……”
黄修嗤笑道:“马屁拍马腿上了。”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周黑子跟着干笑,并不尴尬,脸皮十分厚重。
笑声中,王壑问李菡瑶:“你先讲,还是我先?”
他们昨晚商量好的,今日各讲一堂课,是针对所有学子,不分男女,也不分年纪大小,商定要用最浅白的词句,力求让所有学生都能听懂,并领会寓意。
李菡瑶想了想,道:“你先吧。我有些困了,要打个盹儿。”
王壑忙道:“那你去后面歇息一会。”
李菡瑶道:“不,我就在这听你讲。你别管我,我想睡自然就睡了,眯一会就行。”
王壑也舍不得她离开,便依了她。
聿真见来了这许多文人士子,而黄修、孔夫子等人也有留下听讲的意图,早命人搬了几十张椅子来,摆在前面,恭请李菡瑶和黄修等人坐下。
王壑走上讲堂,打开一幅空白卷轴,再次执笔,写下一幅字,交给聿真,吩咐挂在墙上。
大家一看,上面写的是: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李菡瑶并不知王壑要讲什么题目,见了这幅字,心中隐隐明了,虽然脑子有些迷糊,却不肯睡了,强撑着眼皮要听他怎样讲。可素日有午睡的习惯,到了时辰便难受,于是冲听琴勾勾手指,示意她泡一杯浓茶来。
听琴得令,转身去了。
这里,王壑拿起一根尺子,朝听讲的众人,尤其是那些刚入学的小学生道:“这是一尺。”
然后又拿起一根短的,“这是一寸。”
又拿出更长和更短的两根木头来跟尺寸比较,“瞧,尺比寸长,但和比尺长的东西相比,就显得短了;而寸比尺短,可是和比它更短的东西相比,寸就显得长了。”
说罢放下那些木头,总结道:“这样比较,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有长处,再笨的人都有;任何人也都有短处,再聪明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
年纪小的学生们有些糊涂。
王壑并不着急,冲下面微微一笑,道:“我自小便被人称神童,读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机关制造、兵法谋略,甚至刀枪剑法,我都是一学就会。我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家里仆妇都被我糊弄得团团转,拿我没一点办法,要不是父母压着,我还不知怎样呢。
“直到八岁那年,玄武王带着世子回京。他是我的表弟,从小生长在北疆。我瞧他呆头呆脑的,问一句答一句,好没趣,我便提出跟他切磋武艺。”
张谨言也来了,就坐在下面。
那认识世子的人听了王壑的话,都笑着回头去看他,别说,还真是“呆头呆脑”。
谨言脸上浮现温柔的笑。
好怀念那些儿时的时光!
“结果呢?谁赢了?”
小甲小乙迫不及待追问。
王壑笑道:“当然是……”
众人屏息等待。
“……我输了。我被世子表弟摔了个大马趴。”
众人松了那口气,跟着就善意地哄笑起来,文人士子们尤其开心,仿佛很乐意看见昊帝吃瘪;而那些刚入学的孩子们,则完全放松了身心,只顾听故事。
王壑道:“接着我又跟世子表弟比游泳,然后又输了。我至此方明白:除了父母,我也有比不过人的时候。”
一书生大胆道:“张世子将门虎子,又被玄武王精心调教,主上打不过他,也情有可原。”
王壑点头,笑道:“这位兄弟所言,正是我当年所想。但是——”那书生得了他回应,喜出望外,听他转折,忙问——“但是怎样,世子还有别的长处?”
王壑道:“不是。是白虎王,把他女儿送来我家,要我带她玩。郑姑娘那时年纪还小,要哄的。我嫌麻烦,不耐烦带她玩,每次都出个题目丢给她就不管了。”
又一书生大胆问:“主上可是瞧不起她?”
王壑道:“也不是瞧不起,就是……觉得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我会的东西她未必能懂,跟她玩不到一块儿,若教她吧又嫌耽搁工夫,不耐烦的很。我那时很忙的,对一切事物都感兴趣,都想学习,想弄清楚。”
那人笑道:“这就是瞧不起。”
许多人跟着哄笑,“就是!”
王壑讨饶道:“是不是的,又何必较真呢?我那时小,不是有心的。别说了,郑姑娘也在这呢。”
众人忙问:“郑姑娘在哪?”
都把脑袋左右乱转,想找郑若男。
对于这个出身高贵,却被李菡瑶三言两语给“骗”来造反的郑姑娘,大家都十分感兴趣。
郑若男绷着脸,一语不发地瞅着王壑,看他玩什么花样,若是说不好了,定让他丢脸。
王壑忙转移众人视线,接着道:“如此过了几年,郑姑娘就不爱到我家来了,听人说跟白虎王学造武器呢。我听了很诧异:一个姑娘家,不绣花却学造武器,也是奇闻。我断定她学不成,不过是一时新鲜学着玩罢了。结果,这次我游历归来,再见到郑姑娘,你们猜怎样?”
众人不由问:“怎样?”
齐声问出来,十分壮观。
王壑叹道:“她学成了。这次月皇剿灭镇南侯,把镇南侯双腿轰断的那小炮,就是她造出来的。”
大厅内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触动了。
尤其是那些文人士子,他们经历了十年寒窗苦,比那些孩子更容易领悟王壑这话的深意。
王壑见气氛恰到好处,收了笑容,以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道:“你们也许没有好的出身,也许不大聪明,但上天既让你们来到这世间,就一定会赋予你们相应的能力。至于是什么样的能力,要靠你们自己去发现。”
这一番话,令所有人心情激荡。
许多人呼吸都粗重了。
第1037章 持之以恒
王壑还嫌不够,毕竟玄武王世子和白虎王之女都出身名门,非一般人可比,于是他又说了一件事,“前日跟月皇游莲花堂,看见莲花桥,那拱桥造得十分别致。月皇说,这叫做鹊架。”他手一翻,变戏法一般,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大家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拱桥。
“这东西,我花了两晚上的工夫才做出来。这只是个模子,若要造成大桥,还不知要费多少精神。莲花桥精致古雅,造它的人却没多大名气。他肯定不是神童,他未必就聪明,但他会的,很多人都不会……”
“是我爷爷造的!我也会!”
一个童稚的声音兴奋道。
李菡瑶的瞌睡早不知飞去哪了,闻言急忙回头,就见一个十来岁的男童,和谭嫂子的儿子在一处,此刻正激动地站起来,又紧张又兴奋地看着王壑。
李菡瑶忙冲他招手儿,“到前面来。”
王壑也惊喜,也招手让他上去。
男童是个皮实的,见月皇和昊帝都叫他上去,他也不怕了,高兴地跑上讲台。
接下来,众人看见了震惊一幕:
王壑问那男童:“你真会造桥吗?”
男童用力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拱桥模具一顿拆了,再一点一点拼起来;一边拼,一边向下边比划,为何要这么拼,只有这样拼,桥才结实、稳固,不会倒……
王壑赞道:“工部必有你一席之地。”
男童不太懂,但知道王壑赞他,于是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这时,王壑的课也结束了。
结束前,他总结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潜力。你们中间,或许就有安邦定国的宰相,也许有驰骋沙场的百胜将军,还有修路造桥的能工巧匠,更有能改善农桑的智者……壑与月皇对你们充满期待,你们自己呢?可有信心发挥所长?”
下面寂静无声。
小甲和小乙忙扯着嗓子叫“有!有!有!”
武学馆的将士跟着狂吼:“有!有!有!”
然后才是文人和学子:“有!有!有!”他们的声音没那么狂野,却也坚定有力。
王壑欣慰地笑了。
李菡瑶和他相视而笑。
王壑这节课,影响是深远的。
刚入学的学子们被他激发了满腔热忱和凌云壮志,而那些文人士子则反省自身:我的长处在哪?
那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从此就挂在了论讲堂的正堂上,勉力一茬又一茬的学子们。
接着,轮到李菡瑶上去了。
王壑下来,坐在她的位置上。
李菡瑶也写了一幅卷轴,挂上。
众人一看,写的是:
持之以恒。
不过,她没用狂草,而是用楷书写的。虽不甚难看,但今日能来这论讲堂的,除了刚入学的学子们,那些文人士子哪一个没经历十年寒窗,学问如何且不说,一手好字是必备的,看见这横平竖直都不规整的楷书,都瞪大了眼睛。
这真是月皇写的?
当然是!
众目睽睽之下,没的作假。
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大家,说出大家的心声,“不相信这字是朕写的,是吧?”
众人都嚷道:“不相信!”
李菡瑶叹道:“可这就是我写的。”
众人:……
好像发现了一桩大秘密。
李菡瑶也开始讲故事,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也很聪明的,读书过目不忘,凡事一点就通,爹爹亲自为我启蒙,结果写字时却遇到了困难:就是怎么也写不出一个端端正正的字,越想端正越写不好;越写不好,我越不服气,越要苦心练习,写的手都打颤了,也不放笔……”
众人迅速被她带入了情境,仿佛看见一个不服输的小姑娘,坐在桌前写了一张又一张字。
可是,理解她的人不多。
至少,文人士子不理解。
一中年文士朗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月皇读书过目不忘,凡事一点就通,已经比普通人强太多了,只是字写的差些,有何不服气的?难道一定要成为书法大家才甘心?这也太争强好胜了,怪道现在争天下。”
这已经不是含沙射影了,这就是赤裸裸指责。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王壑,看他可会替李菡瑶出头,反击那中年文士,毕竟他今天一直护着她,然王壑未动,至少从后面看去,他的背影纹风未动。
大家越发觉得他心思难测。
李菡瑶也并未被激怒,对中年文士笑道:“你说错了。”
中年文士道:“在下哪里说错了?”
李菡瑶道:“我那时从未想过要跟谁争强,更未想过要成为书法大家,在我小小的心里,不过是希望通过苦练,使我的字能够见人罢了。然这小小的愿望竟难实现,上天赐予我聪慧的同时,仿佛让我双手失了灵巧。我不但写不好字,连女人都会的女红也做不好,缝衣服的针脚就像串一串蚂蚁,更别提绣花了。”
那中年文士想说“你这字怎不能见人?也太夸大了”,然他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真不敢说李菡瑶这字能见人,至少,若李菡瑶参加科考,不论她的文采有多高,就凭她这丑字,她就别想考中,因为科考对字的要求读书人都知道。
若他的字这样,他怕也羞于见人。
一小姑娘忘了害怕,不由得追问:“那后来呢,月皇字练好了吗?是怎么练好的?”
李菡瑶柔声道:“没练好。瞧,我一直写这样。”
那小姑娘闻言垮脸,替她沮丧。
李菡瑶继续道:“女红不好不要紧,毕竟家里并不需要我亲自做女红,然字丑却麻烦。记账要写字,签合作文书要写字,书信要写字……哪哪都要写字!”
她惆怅叹气,仿佛回到从前。
这一刻,她褪去了月皇的强势,就是个苦恼的小姑娘,活灵活现,生动招人疼爱。
“开始我总觉自己还小,只要勤学苦练,迟早能写好。然从三岁启蒙开始,一直到八岁,整整五年,期间也请了许多先生来指点,但都没有效果,我的字还是难看的要死,观月姐姐才练半年都比我写的好。这实在令我沮丧。但我并未丧失信心,每一次沮丧后,我都能再次鼓起勇气,告诉自己:只要坚持,总有一天,我定能写好!”
说到这,她忽然绽放笑容,让听的人仿佛看见希望就在前方,她正带着他们走近那希望:“我的楷书始终没能写好,却练成了狂草。‘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件事上,落相落子安,当之无愧,就是朕的老师!”
第1038章 世上路千万条,总有一条适合你
落无尘不在这里。
午宴后,他便和火凰滢离开了。
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火凰滢作为霞照父母官,他作为宰相,都有无数琐碎公务要应对。
落无尘本就是江南第一才子,加上追随李菡瑶造反,被李菡瑶封为左相,如今在士林中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任他才比天高,气质堪比仙人,都没用,只凭他追随李菡瑶这一条,就被无数文人鄙视。
现在,李菡瑶竟尊他为师,给予他如此高的评价,一时间,众人又是嫉妒,又是愤怒。而李菡瑶已跟王壑定亲,还如此不避嫌疑地称赞落无尘,就是水性杨花、不检点。真不昊帝如此英明,怎会被她迷惑!
一士子大声质疑道:“月皇讲的是‘持之以恒’,结果呢?月皇的楷书练成了吗?没练成。既然没练成,这持之以恒有何意义?月皇又想告诉我等什么道理?”
李菡瑶笑吟吟道:“这问题问得好!”
那士子:“……”
就是觉得,要被月皇利用。
可是他又阻止不了,因为他根本不知李菡瑶会说些什么,将如何利用他,那感觉很憋屈。
半月书院是月国的国子监,分南北院,南院为男子官学,北院为女子官学;魏奉举为祭酒,方无莫和聿真为司业,方无莫总理北院事务,聿真总理南院事务,因魏奉举和方无莫年长位尊,日常琐事多由聿真出面。
今日书院开张,就是聿真张罗。
他也乐意奔忙。
作为昊帝的心腹和月皇的师兄,他一身牵连昊国和月国,生怕出了差错,也最见不得人找茬惹事。
那士子一开口便被他盯上了。
他瞅了半天,觉得脸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姓甚名谁,因此问坐一旁的谨海:“这是谁?”
谨海也厌恶那人,面无表情道:“不相干的人。”
聿真用食指叩着额头道:“小爷肯定见过他。在哪见过的呢?哦,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自称‘马屁精’的嘛。一叶知秋开张那天,说只要林知秋敢来,他就捧场的!”
经他提点,谨海也想起来了。
那天在一叶知秋对面的茶馆,这人跟倪意尚那伙人混在一块,言谈间自称“马碧青”,聿真却生生曲解为“马屁精”,一贯严肃的他也不禁神情崩裂。
聿真见他忍笑的模样,撇撇嘴道:“你也别说我刻薄,你听听他们这名儿:马碧青——马屁精;倪意尚——利益(至)上,名字都这样,可见他们品性。”
谨海不料他转眼又给倪意尚安了个名号,再忍不住想笑,忙用手捂住嘴闷咳起来。
咳了几声,才好了。
“你少惹事。”他低声警告聿真。
聿真翻眼——他哪惹事了?
分明是那些人没事找事。
上面,身穿明黄绣青龙龙袍的李菡瑶笑灿灿的看着众人,黑眸纯净如琉璃,腮颊粉艳似桃花,红唇鲜嫩娇艳,真正国色无双。最奇妙的是,那些领教过她手段的文人士子触及她目光,只觉她气质高贵、威仪天成,虽纯真却凛然不可侵犯;而在那些年少学子们眼中,月皇就是个天真的少女,活泼烂漫,慧黠灵动,容易亲近。
“朕刚才就说了,朕从未想成为书法大家,也不想跟谁争高低,之所以勤学苦练,不过是想为了一个简单的愿望:让我的字能见人罢了。如今楷书虽未练成,但练成了草书,也是一样。——刚才你不还指责朕,不该一味争强好胜吗?怎的朕放弃了,你又来挑剔朕?”
她语带双关,暗示自己争天下也只是为一个简单的愿望:即希望天下女子能够读书科举。
马碧青结巴道:“然而……然而你这持之以恒有何意义?”
李菡瑶道:“怎么没意义?你当朕那些年的坚持都白费了不成?朕告诉你们,没白费!正是那几年苦练打下的根基,朕才能顺利练成草书。楷书没练成,是因为朕不适合写楷书。”
说到这,她笑容一收,“持之以恒,并非一条道走到黑而不知变通,凡事都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而异,若死守着规矩不知变通,将注定失败!”
马碧青如被狠狠掴了一耳光。
他就知道,他会被利用。
月皇竟然借着他的质问,把话题引向了女子科举入仕,含沙射影地告诫所有人:死守着祖宗规矩不知变通,是迂腐,是不智,将注定失败的结局。
孔夫子等人也都神情凝重。
他们以为,李菡瑶想借此大做文章,然让他们意外的是,李菡瑶并未揪住这问题不放。
她对着花费巨资才收进来的千多名书院学子,以无比慎重的神情和最真诚的语气道:“你们是否都以为,朕办这个书院是为了推行女子科举入仕?”
难道不是吗?
有人问了出来。
李菡瑶断然否认道:“不是。若你们能成长为宰相、将军,那固然是好,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考中进士,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做将军的,若你们没能考中,不适合做官,很不必气馁,你大可以去做别的行当。
“世上有千万条路,总有一条适合你。
“尤其是女孩子们。朕办这书院,开了女学,教你们读书,使你们明理,将来,你们有机会做女宰相、女尚书、女县令,有机会做女将军、女指挥使,但这不是唯一的出路,你们还可以做女夫子,做女掌柜、女捕快,也可以做女木匠、女铁匠,或者干脆在家种桑养蚕、养鸡养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肯努力,肯学习,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行当,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
“不要以为朕在说空话,觉得这不可能。你们想想,郭织女不就是把纺织做到了极致吗?咱们女人都会的纺织,到了她的手里,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就在众学子被鼓舞得热血沸腾时,马碧青又煞风景地插入进来,说道:“月皇的苦心是好的,想实现可不容易。女儿家还是嫁个好夫君才是正理。”
李菡瑶依旧笑吟吟道:“这位兄台说的也不无道理。都说女子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可见其重要。嫁一位有情有义的夫君,相夫教子,这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若能得偿所愿,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不过,即便是相夫教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凡有些成就的男人,无不是三妻四妾,想要在这样的内宅相夫教子,胸中没有一点丘壑是万万不成的;想做贤妻,还是要读书、要明理!”
这道理,黄修父子数日前就曾说过。
今日,她不过重申一遍罢了。
马碧青:“……”
这都能扯一篇道理?
算了,他甘拜下风。
女孩儿们则听得一片肃然。
她们当这是指引人生的明灯!
第1039章 这情敌也太容易认命了
聿真站起来,转过身,向那些女学生们道:“姑娘们要记住月皇的话,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好好学。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糊弄人的,信了你就蠢。至于这位马屁精兄台——”他看向马碧青,好奇地打量他——“竟喜欢愚昧无知的女子,令夫人想必……呵呵……”
他意味深长地呵呵笑起来。
马碧青脸颊“腾”地涨红了,愠怒道:“聿公子怎可如此羞辱人?女子不读书就一定愚昧无知?”
聿真反问道:“难道她生而知之?”
马碧青道:“纵不能先知,难道她父母就不能教她为人处世道理?不识字而贤惠的女子多的是。”
聿真道:“你所谓的贤惠,就是逆来顺受吧?真正有见识的女子,纵然不识字,也必定受其父母悉心教导,而其父母也必有见识;或者其亲友中有人有见识,她敏而好学,自学成长。但这只是极少数人,大多百姓人家的女儿,只能懵懂长大。如今月皇替她们请来名师,教她们读书识字、明辨是非,你觉得她们不该来这读书?”
马碧青词穷,半晌才勉强道:“在下并未说女子不该读书,就是觉得月皇的持之以恒无用……”
说到这,他忽然停下。
因为他发现坐在前面的王壑霍然起身,回过头来,一双平静无波的星眸盯住了他。
他吓一跳,忐忑不已。
王壑温声道:“这位兄台,可知‘独辟蹊径’?”
马碧青急道:“知……知道。”
话一出口,他便明白王壑的意思了。
霎时,他满面惶惑。
王壑道:“月皇讲了持之以恒,也讲了独辟蹊径。坚持不放弃固然可贵,不知变通就蠢了。唯有博众家之所长,自己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才是大智。”
说罢,他再转过身。
李菡瑶对上他目光,嫣然一笑。
王壑也笑了,问:“讲完了?”
李菡瑶道:“讲完了。”
王壑道:“那便下学吧。一天也不能讲太多,让他们回去好好温习吃透了,明日再来听讲。”
李菡瑶点头,“好。”
她看向学子们,笑道:“明日朱雀王将为大家讲兵法谋略。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再遇不上了。所以呢,不管是不是武学馆的学子,都来听听吧。能听进去多少,又能学多少,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下方顿时哗然喧嚣起来。
不但半月书院的学子们,许多文人士子都兴奋地议论起来,都说明日要早些来,听朱雀王讲兵法。
喧嚣声中,马碧青被忽略了。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失落,万般的不甘和屈辱,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因为李菡瑶和王壑虽驳斥了他,态度却很好,他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他也不敢恣意找茬。
虽只是口头交锋,却足以让他试出了王壑和李菡瑶的厉害,且这厉害是暗藏锋芒的。
李菡瑶不会管马碧青的失落,她忙着呢,招呼谢相等人去莲花堂,晚宴就要开始了。
午宴简单些,因为下午有事,但晚宴就不同了,隆重了许多,且不说菜式,连景致都绝美。
太阳才落,莲花河两岸悬挂的各色灯笼都点亮了,灯映着水,水晃着灯,再有白墙青瓦的屋宇倒映在水中,门上、窗上红“福”红“囍”点缀,远远望去,莲花河就像一条裹着红光的黑龙似的,在夜色中蜿蜒游动。
王壑和李菡瑶坐在莲花堂北堂正中主位,看着下方笑语喧阗,心情微妙的很,感觉就在成亲一样,只不过差了拜天地和洞房花烛这两道重要的仪式。
他看见弟弟王均跟李天华在临河的窗下对弈,周围那么吵,亏得他们能静下心来;赵君君和几个年轻的使团官员在一旁指手画脚,丝毫不顾观棋不语的规矩。想来他们并不真为下棋,而是为这一份热闹和喜庆。
他还看见江如蓝凶巴巴地挤兑东郭无名。
也看见唐筠尧对着鄢芸献殷勤。
聿真四处张望,在找谁呢?
还有周黑子,正跟胡清风互吹。
而方无莫、黄修、魏奉举等人,则跟谢相、孔夫子、何陋、庄鉴之等人满嘴打机锋……
至于朱雀王,舍了冷脸替他陪着李卓航,怕他这位准岳父心情不好,给他找岔子。
真好啊!
王壑心里跟煮沸的开水似的,喜悦汩汩地翻腾。
以前在京城,别人家娶媳或者嫁女,他也去过喜宴,觉得主人家笑得跟傻子似的,如今轮到他自己,总算体会到那无上的喜悦,实在无法言说。
他看向李菡瑶,李菡瑶正目光寻睃,仿佛找什么人。
他心一动,找谁呢?
李菡瑶在找落无尘。
一下午没见他,她有些不安。
不但落无尘未出现,火凰滢也没来。
正在疑惑,忽见方勉来了。
方勉到近前,躬身道:“微臣参见月皇,参见昊帝,恭贺月皇和昊帝天作良缘,泽被苍生!”
李菡瑶还未说话,王壑先笑道:“方将军有心了,承你吉言,壑与月皇定能白首偕老。免礼!”
李菡瑶也笑看着方勉,道:“今儿你受累了。”她指的是方勉调派人手在各处加强防卫;她也看出方勉是真心恭贺他们,并未因自己落选而心怀怨愤。
方勉直起身,英姿勃发,笑容坦荡,道:“这是微臣的本分,怎敢言累。再说,月皇和昊帝能定亲,那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臣心里虽然有些嫉妒,但只要月皇高兴,社稷安定,百姓安定,微臣也就无憾了。”
说自己嫉妒,神情却磊落。
李菡瑶忍不住笑了,白了他一眼,道:“你的话朕一个字也不信。别以为朕不晓得,你骨子里骄傲的很,瞧不起上门女婿,女皇的赘婿你也不稀罕。”
方勉喊冤道:“微臣哪有!”
李菡瑶道:“你就有!”
王壑看着二人说笑,心中很是疑惑:这情敌也太容易就认命了。反常即为妖!方勉认命,方无莫也不可能认命。他仔细打量方勉,然方勉表现无懈可击。
说笑几句,方勉才道:“微臣是来向月皇告辞的。今夜行宫内宾客众多,城里百姓也在替月皇和昊帝庆贺,虽热闹,但也容易被敌人钻空子。微臣须得去各处查看一番。月皇这里微臣也做了安排,请月皇放心。”
第1040章 堂堂正正地争
说到正事,李菡瑶神情严肃了,点头道:“你考虑很妥当。你要仔细查看,别出了事连累百姓。”
方勉道:“是。”
又向王壑告罪一声,才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再回首,只见灯火辉煌的高处,李菡瑶和王壑并列而坐,真如神仙眷侣。
此情此景,要说他心中没一点触动,那不可能。不过,只有一点儿酸楚,并不算严重。
太爷爷的训斥犹在耳边。
昨晚,月皇传旨召见他,要他调派人手加强各处防卫,说今日她要跟昊帝在论讲堂签盟约。
他回家告诉太爷爷此事。
那时,他尚不知定亲之事。
然太爷爷叹道:“联姻成了。”
他震惊之余,也满心失落。
方无莫便对他道:“月皇和昊帝能定亲,除了他们彼此相爱、愿意为对方退让外,还有最重要一条:为避免引发内战,双方臣子不得不妥协。然成亲要五年后。而眼下这形势,别说五年,便是五个月,结果也难以预料。”
他忙问:“太爷爷不看好这门亲?”
方无莫白了他一眼,道:“你把太爷爷看成什么人了?太爷爷是那见不得人好的吗?”
他嬉笑道:“自然不是。”
方无莫拍了他脑袋一巴掌,道:“你正经些!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月皇定亲,咱们要真心祝贺。你要率军安定城防,确保在定亲仪式上不出任何乱子。月皇会记住你的好。若将来这门亲毁了,月皇重新择婿,今日你的表现就是月皇选择你的最实在的理由。”
他忙道:“勉儿明白了。
方无莫见他一副心领神会的窃喜模样,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道:“你明白什么了?我瞧你什么也没明白。”
他委屈道:“太爷爷想让勉儿明白什么?”
方无莫教训道:“收起你那些小算计。太爷爷虽希望你能嫁给月皇,但我方家自有傲骨,不能把兴盛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要自己争气才行。万不可行那害人的手段,危害苍生社稷的事,不许碰!王壑那小子若争气呢,五年后娶月皇,为了天下安定,咱们也要衷心的祝福他们;若他不争气,没能娶到月皇,那就怪不得咱们了,毕竟月皇这样的奇女子可遇不可求,哪个男儿不想娶呢……”
他这才明白太爷爷的苦心:方家虽败落,却不能失了风骨。他要争月皇,只能行堂堂正正的阳谋!
回想这番对话,再多的酸意他也吞了。
不过,别人却未必有太爷爷的胸襟。
瞧那江老爷子,坐在宴席上,拉着一张老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参加的不是喜宴,而是丧礼。他摆这个脸子,无非是不赞成这门亲,想让月皇娶他自个亲孙子。可惜,月皇是个有主见的人,绝不会听外公的。
方勉忽然觉得:在月皇备选的几个皇夫中,还是自己最大气,江家和落家都比不上方家,落无尘这会子连人影都不见,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伤心失意呢。
说曹操,曹操到。
方勉出了莲花堂北堂,刚踏上莲花桥,迎面来了一位身穿甲胄的将领,脸颊黝黑,步履矫健;仔细一瞧,却是江如澄,他在东海之战中见过的。
他忙迎上去,抱拳道:“澄海将军来了。”
江如澄也还了个礼,道:“正要找方将军。”
两人就站在廊桥的栏杆边说起话来。
方勉问:“不知将军找小弟何事?”
江如澄漫不经心道:“有一船货,是送给月皇的,现在码头。请将军查验后放行,这是清单。”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账簿,递过去。
方勉接过去,先不看,先玩笑道:“什么好东西,连夜送来?别是炸弹,要炸了昊帝吧?”
江如澄道:“方将军真会说笑。”
他神情淡淡的,不接这玩笑。
方勉觉得没意思,便低头翻看账簿,略翻了几页,便吃惊了,抬头,询问地看着江如澄。
江如澄默默点头。
方勉深吸一口气,道:“请跟小弟来。”
他和江如澄一道出了莲花堂,先往各处巡查了一番,才往莲花湖渡口登船,经水路往景江码头去了。
一个时辰后,江如澄又乘船转来。
海上的大楼船开不进莲花河的河道,他便将货物转移到三艘中等货船上,开到莲花湖渡口。
再说李菡瑶,刚听凌寒禀告,说澄海大将军来行宫了,她忙道“快请”,然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江如澄进来,纳闷道:“表哥做什么呢,还不进来?”
凌寒便命人出去查看。
少时属下来回:澄海大将军跟着方将军走了。
李菡瑶虽奇怪,却也不是很着急,江如澄既然来了,一定会见她,眼下没来,怕是有事绊住了。
果然,一个时辰后,江如澄求见。
李菡瑶高兴道:“快请。”
那时,晚宴已近尾声,朱雀王和谢相正率众向李卓航和李菡瑶告辞,并意图将王壑“解救”出去。
他们忙一场,不就是为救王壑么。
可是,王壑并不想跟他们走。
今儿一整天人来人往,又讲课,他都没能找到机会跟李菡瑶好好说话呢,好容易现在结束了,他只想静静地和李菡瑶独处一会子。什么也不用做,就靠在外边廊桥的栏杆上,看着河边飞舞的萤火,听草中的蛙鸣,说些各自经历的趣事,那个场景,想想心里就柔情泛滥。
然,这可由不得他们。
王壑扫了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朱雀王和谢相一眼,又朝门口看去,那边,江如澄正大步走进来,有这表哥在,估摸着他跟李菡瑶独处是不可能了。
他低声对李菡瑶道:“今晚我就跟他们回去——安抚他们,明天再来。你也安抚安抚江南王,我瞧他心里不大舒坦呢。还有,澄海大将军找你应该有事。”
李菡瑶道:“好。你就先回去吧。”
王壑扬眉,“你放心让我走?”
李菡瑶嗔道:“怎不放心,你还能跑了。”
王壑道:“那万一我跑了呢?”
李菡瑶道:“如此没担当,跑了就跑了,朕不稀罕。”
王壑笑了,悄声道:“我明天回来。”
李菡瑶道:“我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王壑轻笑,爱极了她那娇俏的小模样。
周黑子见两人旁若无人地悄悄话说个没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借以提醒王壑,该走了。
王壑转脸,瞅着他道:“既得了风寒,就该在家好好吃药调养,以免把病气过给别人。”
周黑子:“……”
大热天,他得什么风寒!
第1041章 表哥
王壑转身,迎着江如澄招呼:“澄海大将军。”
江如澄没应声,却直直地瞅着他,被海上风浪洗礼和烈日曝晒的皮肤黧黑,目露锋芒。
王壑居然感到一丝压迫。
这可是很少有的。
他与江如澄也算旧相识,去年在李家公开选婿的时候认得的。那时候的江如澄还是个富家少爷,虽有心机但心性明朗,不似眼下这般犀利和锋芒毕现。
短短一年,沧海桑田。
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他自己不也改变了许多么。
王壑心中感慨,江如澄却开口了,声音冷冷的,“见过昊帝。多谢昊帝仁义,救了江家人。”
王壑愣了下,跟着就笑道:“表哥客气了。那不算救,壑也有所图的,得了江家的技术。”
江如澄道:“那也要谢,谢昊帝言而有信,遵守承诺,不似废帝无耻,翻脸无情。——对了,虽说昊帝跟表妹定亲,但你们一日未成亲,便还不算一家人,‘表哥’这两个字,昊帝还是留着,等成亲之日再叫吧。”
王壑再次为他的表现感到意外,却莫名地安心了,笑着道:“是壑唐突了。将军刚来,与月皇定有话说,壑便不打扰了,明日再与将军叙话。告辞!”
江如澄抱拳道:“慢走,不送。”
王壑笑道:“诸位请留步。”
然后带着众人离去。
李菡瑶亲送了出去。
王壑离开后,剩下的都是月国人。
李菡瑶命聿真和鄢芸招呼大家,她则带着江如澄乘画舫夜游莲花湖,想跟表哥好好谈谈。
画舫前端悬着两盏紫檀透雕六角花卉宫灯,随着船行一摇一晃的,灯光映在水中,不断被冲散。船体擦着荷叶“呼呼”地响,偶尔惊得蹲在荷叶上的青蛙急速跳水,“咚”一声;也有水鸟被惊飞,猛不丁的吓死人。
江如澄坐在李菡瑶对面,借着月色和灯光,仔细端详她。看了一会,笑问:“表妹高兴吗?”
李菡瑶笑道:“高兴。”
江如澄就不说话了。
李菡瑶试探问:“表哥可是不高兴?”
江如澄摇头道:“我很高兴,表妹终于定亲了。”
李菡瑶忙问:“你不生气?”
江如澄反问道:“为何要生气?”
李菡瑶歉意道:“外祖父希望我娶表哥的。”
江如澄听后忍不住笑出声。
李菡瑶心里一松,娇嗔道:“表哥笑什么?”
江如澄道:“小时候他们都希望我娶表妹。那时候,对于娶表妹,我心里是有些发怵的。”
李菡瑶好奇道:“表哥不喜欢我?”
她倒不是自恋得认为人人都该喜欢自己,只是她跟表哥感情一向好,竟不知表哥会怵她。
江如澄道:“当然不是,瑶妹妹如此聪慧可爱,谁不喜欢呢。可是表妹虽乖巧,却总伤人于无形,每次来家里,总会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让哥哥心累,细想,又挑不出错来。妹妹还有无数千奇百怪的问题,问得表哥绝望,想回答,却答不上来,若不回,做哥哥的又丢不起这脸。妹妹的爱好也是一绝,表哥一想到娶表妹,洞房花烛夜,表妹抱着一条大蛇坐在床上,表哥心底就发寒……”
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述说,李菡瑶小嘴都张圆了,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惊得附近一只水鸟“扑愣愣”展翅飞起,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暗影,落入荷叶深处。
江如澄也笑了,眼底柔情弥漫。
李菡瑶狠狠笑了一场,呼出一口气,道:“真是难为表哥了,小小年纪要经受这些磋磨。”
江如澄道:“虽然难捱,却是受益无穷的:为了应付妹妹,哥哥时时鞭策自己上进,不敢有一丝懈怠。”
李菡瑶再次娇笑起来。
“哎呀,妹妹太高兴了。”
“妹妹高兴,哥哥也高兴。”
“这么说,表哥今日是特来祝贺妹妹定亲的?”
“当然。”
“既是祝贺,可有贺礼?”
“自然有贺礼。”
“快拿出来让妹妹瞧瞧,别是海上得的珍珠吧?”
李菡瑶兴致勃勃地跟表哥讨要贺礼,就像小时候过生日时讨要礼物一般,那种恣意,是亲人间才有的。
根据以往经验,江如澄送她的礼物不一定贵重,但肯定是用心准备的,多半是亲手获得的。这一年来江如澄漂泊海外,海上珍宝以珍珠珊瑚为首,所以她猜是这两样。
江如澄微笑道:“妹妹自己看。”
说着,从怀里掏出账簿。
李菡瑶忙接过去,就着船头的灯光凑近了翻开,仔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清单,不是一件宝贝,是无数件珍宝;不光有珍宝,还有黄金、白银。
李菡瑶捏着厚厚的簿子,以她打理李家财富的经验粗粗估计,这批财物的价值至少在千万两以上,很可能不止。因为她翻到其中一页,随意瞄了一眼,发现光现银就有几百万两。她吃惊道:“这是……哪来的?”
江如澄静静道:“镇南侯!”
李菡瑶便明白了,这是他抄了镇南侯的老巢所获得的财物,以镇南侯的野心和手段,聚敛这些财物不在话下。
可是,都送她?
她疑惑道:“都送给妹妹?”
江如澄柔声道:“都送妹妹。”
李菡瑶心中滋生出承受不起的感动,嗔道:“都送我,江家不过了?若是外祖知道了,要跟你拼命。”
江如澄转开脸,目光随着在月色下呈黛青的连绵荷叶,向无边的暗夜伸展,半天没说话。
李菡瑶不见他吱声,正要再说,就听他幽幽道:“以前江家也算富贵,结果怎样?什么都没了,还差点连命都丢了。若非表妹,祖父他们都回不来。”
李菡瑶忙道:“我救外祖父那不是应该的……”
她以为,表哥是感念她救了江家。
江如澄不理她表白,自顾道:“我现在才知道,母亲是多么有远见,比祖父都有远见。她早就看出妹妹非池中之物,倾尽所有嫁妆,折成银子让我交与妹妹,与妹妹合伙购买兴宇等五家工坊,为我兄妹留下后路。
“我虽不如母亲,但吃过一次大亏,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若无实力,赚再多的家业,护不住也是枉然。眼下,江家命运全都系于妹妹一身,妹妹荣,江家荣;妹妹败,江家也休想逃脱。所以,哥哥倾尽所有支持妹妹,无论是做女皇,还是做皇后,都支持。这些银子,妹妹拿去办学也好,扩军也好,相信妹妹能让它们发挥最大效用。”
第1042章 好,妹妹答应了
李菡瑶静默一小会,便应道:“好,妹妹收了。”
江如澄闻言,收回视线看着她。
李菡瑶莞尔一笑,道:“澄哥哥又舍不得了?”
江如澄摇头,轻笑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谁知妹妹比我想象的更有魄力。”
李菡瑶道:“哥哥说的有理,又这么恳切,妹妹当然采纳。其实争江山与合伙做买卖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争江山付出更多,不但付出银钱财物,还有身家性命,正因为这样,才容不得失败。如今不止李家和江家付出了,还有方家、落家、刘家、欧阳家、慕容家……这么多人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妹妹,妹妹怎敢懈怠,更不会矫情推脱。”
江如澄肯定道:“妹妹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李菡瑶笑了,细瓷白牙在月光下泛出幽冷的光。
江如澄看着她,不复之前的伤感。
他想:“表妹总能鼓舞身边人,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一言一行,总能叫人看到无限希望。”
送出几船财宝,他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见船舷边一支莲蓬被蹭得乱晃,手一伸,便拽了上来,摘了莲蓬头,掰出青青的莲子,递给李菡瑶几颗,道:“好久没摘莲蓬了。”
他们兄妹每到夏季都要摘莲蓬、摘菱角、弄鸡头米,撒网捕鱼等等,数不清的乐趣。
李菡瑶伸手接了,剥了一颗莲子丢进嘴里吃了,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不由起了兴致,道:“现在可以摘呀。”她从不悲春伤秋,最善抓住眼前。
江如澄没说话,手上却动起来,画舫所过之处,已经成熟的莲蓬都被他扯了,堆在李菡瑶面前。
见此情形,李菡瑶也去扯。
后面绿儿看见了,忙道:“皇上小心刺了手。”
说罢,走过来要帮忙。
然她才在船舷边蹲下,一只白鹭被惊起,也没听见叫声,展翅就飞了,吓得她惊叫“鬼啊!”向后一屁股坐倒在船板上,两只手往前乱拍一气。
那白鹭凄厉地惨叫一声,才飞了几丈远就往下落。
“咚!”
掉入水中。
李菡瑶忙安慰道:“一只鸟儿。”
江如澄不由拧眉,对李菡瑶道:“这样胆小,搁在身边做什么?倘或遇见危险,她保护你呀,还是你保护她呀?妹妹如今不比从前,多少人盯着呢,还是挑些胆大心细武功好的放在身边。回头我给妹妹几个人。”
李菡瑶笑道:“好。”
绿儿坐起来,不免有些惶惑。
李菡瑶左手搂住她肩膀,右手将她耳畔一绺头发往后顺了顺,嘴里笑道:“我们绿儿胆小又怕羞,怕蛇、怕鬼,还怕黑,不过,遇见危险的时候,那反应一点儿不比旁人慢,身手好着呢。我特意留她在身边的。”
绿儿听得又感动又意外。
江如澄见表妹笑得意味深长,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这丫头嘴里惊叫的同时,双手已甩出了暗器,将那飞起的鸟儿打落水中,这反应的确是一等一的。
他轻笑道:“忘了妹妹用人的手段,再会偷奸耍滑的人都能让妹妹利用起来,身边又怎会放无用之人呢。这丫头不错,天生胆小的性子,不知底细的,很容易被她欺骗,只当她好欺负,若轻视她,免不了要在她手上吃大亏。”
李菡瑶得意道:“那是。在我们绿儿手上吃亏的人多了。”
绿儿听月皇和澄海大将军都如此夸她,十分喜悦,又害羞,低着头道:“婢子去摘莲蓬。”
李菡瑶道:“多摘些,明天炒着吃。”
绿儿道:“是。”
小青也过来帮忙。
凌寒和凌风一个立在船头,一个立在船尾,一边撑篙,一边关注湖面动静。
李菡瑶坐在小椅子上,江如澄蹲在她面前,兄妹两个剥莲子吃。江如澄不让李菡瑶掰莲蓬,怕她伤了指甲,自己掰好了递给她,让她剥莲子米,这个没那么伤手。兄妹头碰头的,就像小时候一样,聚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商议事情,通常这事情都是长辈不让干的。
李菡瑶问:“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外祖父一声。他怕是不舍得。哥哥打算如何跟他说?”
江如澄道:“祖父已经把家主之位让给我了。”
言下之意,他有权决定。
李菡瑶笑道:“也是。”
如今,江如澄蜕变得比以前更沉稳、更强势,而外祖父已经衰老,此消彼长,李菡瑶相信他能处理好家事,因此不再啰嗦。吃了一颗莲子,她又道:“你先支两百万去,用于扩充和训练澄海水军,楼船也要建几艘。”
江如澄抬头道:“正要告诉妹妹这件事:我已经留了一百万两,吩咐下面征兵呢。如今昊国虎视眈眈,我想着时间紧,就作主先安排了,等见了妹妹再商议征兵细节;银钱开支多退少补,这样更快捷。”
李菡瑶道:“哥哥做的很妥当,经费再加一百万,再告诉下面:兵役制度沿用前朝大靖的,征兵要严格筛选,凡选中的人家,每人免十亩地的税赋。”
江如澄点头道:“哥哥记住了。”
这时,月上中天,月光如水银似的倾泻在湖面上,恍若白昼;月光下,荷叶荷花亭亭玉立。
李菡瑶站起来,伸展腰肢,极目四望,心情舒畅,“这些财物都运来了?在哪里,看看去。”
江如澄道:“就在前边渡口。”
李菡瑶笑道:“这么快。——哦,妹妹晓得了,你找方将军送过来的。怪道刚才等你半天也不进来。”
江如澄笑,一面吩咐凌寒掉头。
画舫正往渡口去,忽听岸上有人高声喊叫:“师妹,月皇师妹!皇上,皇上……”
江如澄皱眉,问:“这是谁?”
李菡瑶听那声音,笑道:“聿真,我师兄。——哥哥还不知道吧,妹妹已被黄大儒收在门下,是他嫡传弟子了。”
江如澄大喜,“真的?”
李菡瑶道:“千真万确。”
江如澄笑出一嘴白牙。李菡瑶再有本领,女子身份是个缺陷,商贾出身也是短板,如今被四大名儒之首的黄修收在门下,也算是弥补了这块短板了。
第1043章 大晚上撵来什么事?
“啊——”
李菡瑶正吩咐凌寒将画舫掉头靠岸,就听湖岸上传来惨叫声,扭头一看,只见那边一条黑影飞奔而来,亡命奔逃,如被鬼撵的一样,不由纳闷:师兄遇见危险了?有刺客闯进来了吗?怎么不见藤甲军救他呢?这园子隐蔽处都埋伏着藤甲军呢,否则大晚上的她怎敢随意逛。
很快她就明白了。
在黑影身后,缓缓升起另一条黑影,蛟龙般的身躯映在苍穹天际,也不见奋力游动,却牢牢咬在聿真身后,蛇头挨着聿真脖颈,他怎不吓得肝胆欲裂。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高声道:“麻点,又淘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人一蛇已到湖边。
蟒蛇麻点似乎感受到李菡瑶,朝着她的方向抬高了身子,脑袋一上一下地点着,像在召唤。
聿真则窜向东边,离它远远的。
画舫靠岸,李菡瑶跳下船。
江如澄紧随其后。
李菡瑶摸着麻点的脑袋,嗔道:“你做什么又吓人?”
麻点:“……”
它没做什么呀!
就玩玩而已。
聿真走过来,小心避开那蛇,跑到江如澄身边,对他尴尬地笑,招呼道:“见过澄海大将军。”
江如澄忙客气还礼。
聿真又拜见李菡瑶,一面探究地打量江如澄。
李菡瑶随口问:“这么晚了,师兄找朕做什么?”
聿真呵呵笑道:“有些琐事要回禀月皇……”
不等他说完,李菡瑶便打断他道:“既是琐事,怎不等朕回去,特地找到这来,好像跟踪监视朕一样。”
聿真吓一跳,忙赌咒发誓道:“月皇明鉴,微臣若有加害之心,叫臣万箭攒心不得好死……”
李菡瑶笑道:“朕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朕,否则岂能留你在身边。不过,你心向昊帝也是真,所以窥探朕的行踪和秘密,好向昊帝告密,是也不是?”
聿真冷汗就下来了——这个师妹,说她没心机吧,她常常狡黠如狐,手段层出不穷;说她心机深吧,她又常快言快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看似天真烂漫、藏不住心思,其实一针见血。
他确实心向王壑,但这能说吗?
当然不能让人知道。
他急于澄清自己,必要找一个撵到湖边来见驾的理由,急中生智,便道:“微臣来,是为明日朱雀王讲学一事。”
这话果然引得李菡瑶关注了,问道:“明日朱雀王讲课有什么不妥吗?还是他有什么要求?”
聿真回道:“并无不妥。只是微臣想着,朱雀王是何等威名,能听他讲学,便是微臣也觉得三生有幸,然明日能来听讲的底层将官毕竟少,总要留人驻守各处,为使所有将士都能学习到,微臣想出一个主意。”
李菡瑶笑吟吟问:“什么主意?”
聿真道:“安排几个人,将朱雀王讲课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刊印成册,以备将来让书院的夫子细细讲解给学生们听,不但在武学馆讲,其他学馆也可以讲。”
李菡瑶颔首道:“这主意不错——”聿真心中一喜,以为糊弄过去了,不自觉露出笑容,却听她又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自己就能安排,何须连夜跑来禀告朕?你是书院的司业,若连这样事都需请示朕,要你何用?若臣子都像你一样,朕这个皇帝岂不要累死?”
聿真:“……”
所以,这理由还不够?
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瞅着他,好似说“不够!”
她就是要压榨他的急智,逼他想出些建议。
谁让他摸黑赶来的。
聿真又急中生智了,奏道:“还有一事。”
李菡瑶问:“何事?”
聿真笑道:“朱雀王讲学难得,只在兵法谋略,其他人,譬如孔夫子、何夫子他们,都是满腹经纶、蜚声士林,难得齐聚在此,不拉来讲学可惜了。”
李菡瑶顿时高兴了,忙道:“你有这想法是好,朕也想啊,就怕他们不乐意。”
是肯定不乐意。
聿真笑道:“微臣想了个法子:由微臣和父亲出面,找个题目激他们,由不得他们不应战;只要他们肯应战,学生带着耳朵就能听,总不让他们闲着白吃饭。”
李菡瑶兴奋道:“你这法子好,就是那题目要仔细选,别选太高深的,要挑那浅显易懂、又与百姓息息相关的,这样辩论起来学生能听得懂,又于当前形势有利。”
聿真忙道:“是。所以微臣来找月皇。月皇天分非臣等可比,这天下都在月皇心中,定能选出切合实际的题目。”
啊呀,可算是能交差了!
李菡瑶见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觉得好笑,放过他了,道:“是要好好商量。咱们边走边说。”
她迈步向渡口走去。
麻点窜进花丛,顺着湖边窸窸窣窣地游弋。
聿真忙问:“去哪儿?”
李菡瑶道:“渡口。”
聿真问:“去渡口做什么?天晚了,月皇还是回去吧。”
李菡瑶道:“澄海大将军送了些贺礼,朕去瞧瞧。”
聿真忙看向江如澄,笑道:“早听说澄海大将军和月皇情同手足,不知将军送了什么奇珍异宝?”
江如澄道:“也没什么。”
待几人来到渡口,登上江如澄带来的货船,聿真看着那一箱箱珍宝和黄金白银,目瞪口呆。
这还叫“没什么?”
这真是贺礼吗?
他怀疑是下聘的聘礼。
不行,这事得禀告昊帝。
……
再说使团这边。
谢相等人迎回了王壑,一个个都有了主心骨,再不慌也不急了,晚宴回来夜色已深,但大家都不愿离去,都围在王壑身边,想听他说些什么才踏实。
然王壑却觉得无甚可说的。
也许,是不想跟他们说。
众人见他不说话,未免气氛冷落,也是为人臣的责任,便将这些日子各自经手的事详细回禀给他,虽然有很多他已经知晓,但说不准就有遗漏呢。
他就从容地坐着,淡淡地笑着,静静地听着,那一身威仪仿佛与生俱来,令人不敢轻慢。
众人都想,果然天生帝王。
闲聊了几句,王壑便道:“累了一天,大家早些歇息吧。明日朱雀王讲学,难得一遇,诸位都去听听,没道理人家好学上进,咱们自己人反而懈怠。”
众人只当他累了,都应“是”。
于是都散了去睡觉。
王壑拒绝了另安排的独院,去了王均的院子。从游历回来,一件事连着一件事,东奔西跑的,他都没能好好地跟弟弟说说话,眼下想跟弟弟说体积话儿。
第1044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次日,谢相一早就来见王壑,想劝阻他,今日起万不可在行宫留宿,以免被江南王父女挟制。
东郭无名和周黑子也来了。
这有些像皇帝早朝的觐见。
行礼后,谢相问:“主上昨晚睡得可好?”
王壑皱眉道:“不好。”
一旁的王均欲言又止。
谢相不过是照例的请安罢了,谁知竟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他忙仔细打量王壑:面如冠玉,星眸湛然,神采飞扬,不见半点萎靡之态,实在不像睡眠不足的样子,但他不能不应对。他忙问:“主上可是认床?”
周黑子也紧张道:“主上觉得心里怎样?可有什么不自在?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他担心王壑被下毒了。
见王壑瞅他,有恼怒迹象,他忙又猜道:“那是屋里有蚊虫搅扰?再不然是这屋子太闷热了?还是换到主院去吧,主院又大又宽敞,比这里凉快。”
东郭无名没吭声,但也眼含关切。
对三人的关切,王壑不置可否,半晌才幽幽问:“你们谁尝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所以,没睡好是因为相思?
寂静,诡异地寂静。
三人都没想道,一向冷静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壑会说出这样缠绵悱恻的话来。
所以,脑子有些懵。
还是东郭无名先反应过来,躬身道:“微臣尚无心仪之人,故而还不曾体验过这种滋味。”
谢相艰难道:“微臣也不曾体验过。”
即便有,他也不会说。
一把年纪了,他说不出口。
王壑同情地看着他二人。
东郭无名:“……”
谢相:“……”
你那是什么怜悯的眼神!
周黑子就得意了,他尝过这滋味呀。自以为跟王壑有共同体验,他凑趣地说出一番话。就见他又笑又叹,摇头晃脑道:“微臣尝过,滋味委实不好受。‘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东郭无名:“……”
感觉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还是听他逢迎拍马更顺耳。
王壑听进去了,幽幽问:“你既知这滋味不好受,‘主忧臣劳’,你们可有法子能替吾解忧?”
三人又一怔,忙低头思索。
谢相想,主上借口思念月皇睡不着,难道还想住到行宫去?一定是这样。这可不能答应。
周黑子自觉领悟了王壑言语背后的深意,暗想:主上嘴上说美人,心里想的则是江山,以美人比喻江山,迎娶了美人便统一了江山,这是问政呢。
自己该怎么回呢?
东郭无名略一思索,抬头回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让主上早日迎娶月皇,不再受相思之苦。”
周黑子觉得他这话没点出关键,忙接道:“正是,主上不必忧心,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谢相想:“议和条款写明五年后成亲,再快还能提前成亲?他二人分明错会了主上的意思。主上说的分忧,不是指五年后,而是指当下,是眼前。”
他委婉道:“主上不必忧心,待会就能见着月皇了,不过就是晚间分开而已。这也是该避的嫌疑。未成亲之前,总要顾忌月皇闺誉。主上忍一忍就过去了。”
王壑深深地看着他。
谢相正容以对。
两人以目光交流:
一个说“晚上别留宿。”
另一个说“偏要留宿。”
一个说“你忍忍吧。”
另一个道“为何要忍?”
这时,外面传来赵朝宗大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世子哥哥早,谨大人早。”
王均忙笑道:“赵哥哥来了。”
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
王壑起身道:“走吧。”
不等赵朝宗等人进来,他便带着谢相等人出去了,会合了赵朝宗等人,前往半月书院。
朱雀王的讲课,李菡瑶也十分重视。像他这样的沙场勇将,既答应讲课,便不会敷衍,定会认真对待,因此尽管李菡瑶有一身的事,也依然早早赶到书院,打算好好听听王爷的智谋和经验;再说,王壑也来呢。
坐不到半刻钟,王壑就来了。
远远的看见李菡瑶,见她望着自己惊喜地笑脸,顿时,悬了一晚上没着落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他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李菡瑶小声问:“你吃了吗?”
王壑小声回:“吃了。”
因看她面前的矮几上铺着笔墨,又问:“你还要记?”
李菡瑶点头,道:“嗯。我写字快,能记下来。再说,每个人听讲的心得体验不同,先记下来,再将这心得做注释,将来刊印成书,留给学生们参考用。”
王壑忙道:“那我也记一记。”
李菡瑶高兴道:“那最好了。人都说你天分高,是神童,你的心得见解肯定不俗。”
心上人的夸赞是最好的鼓励。
王壑就找李菡瑶要纸笔。
李菡瑶吩咐绿儿去准备。
须臾,拿了一套笔墨纸砚来。
王壑和李菡瑶这里说不完的话,旁边形势万变:原本昊国使团的人和月国官员泾渭分明,分坐在两处,因王壑进来直奔李菡瑶,上行下效,跟他来的人有样学样,赵朝宗和王均挤到李天华和江如波身边,谨海找上聿真,东郭无名有意无意地坐在江如蓝隔壁,张谨言自然奔着观棋去了,谢相被黄修拉坐在身边……很快,双方便水乳交融,亲如一家。
李菡瑶用食指戳了王壑一下。
王壑抬眼,目光询问地看着她。
李菡瑶示意他看周围。
王壑环视一圈,收回视线,对李菡瑶会心一笑。
这时,朱雀王龙骧虎步,走了进来。
论讲堂内霎时落针可闻。
若将朱雀王跟王壑相比,王壑的威势蕴于内,朱雀王的威势形于外。从外形气质上来看,王爷是冰与火的矛盾组合。其面容冷峻,目光锐利,锋芒毕现,杀气凛然,而朱雀王族的服饰一向是火红色为底,再以金线绣上腾飞的朱雀,红色和金色,都像火一样耀目,因此王爷就像烈火包裹的寒冰,观之凛然胆寒,触之灰飞烟灭。
其魅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李菡瑶在心中评品王爷风采:纵是跟张谨言等一干年轻小将相比,王爷也不逊色半分;想他年轻时,也不知被多少闺中女儿惦记、相思。
朱雀王站在讲堂上,锐利的目光先是横扫一通,见乌泱泱一堂听众都还算安静听话,才低下头,俯身提笔,在铺好的空白卷轴上写下一个字;不用他出声,便有聿真安排好的人上前来,将卷轴挂在讲堂上方。
众人一看,是个“忠”字。
字迹龙飞凤舞。
虽比不上月皇的狂草,也另有一番磅礴气势。
第1045章 何为忠
“何为忠?”
朱雀王问,好似问众人,又像自问。
众人想回应,又不敢造次。
正犹豫间,就见他看着下方,目光笼罩了所有人,冷冷道:“在这屋里,昊帝是造反的,月皇是造反的——”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震得大家目瞪口呆。有人不服,正要反驳时,就听他又怅然道——“本王也是乱臣贼子!”
他闭上眼,满脸悲怆。
这悲怆向四周漫延。
李菡瑶鼻根酸楚,眼睛红了。
非是惺惺作态,而是真觉悲怆。
她本是良民,怎会成为反贼的?
这一年来大事小事、家事国事,如白驹过隙,一一在脑中闪现,有今日之果似乎偶然,又似乎必然。
王壑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转脸看他。
他正望着朱雀王,目光深邃。
良久,朱雀王睁开眼睛,铿然道:“何为忠?千人千言。在座不乏名门大儒,对忠义自有一套说辞和准绳,然本王是武将,行事只跟着心走。今日,本王当着天下读书人,先辨明这忠奸,否则不敢讲学,以免误人子弟。本王只用一件事说明,这便是北疆之战!”
听了这话,孔夫子等人都肃然。
众文人士子更是洗耳恭听。
朝廷的事,他们都有所耳闻,但也只是耳闻,其中内情到底如何,他们更想听当事人亲口说,而朱雀王冷硬钢直,不似那虚伪狡诈之人,他的话值得信。
朱雀王上前一步,站到讲台边沿,傲然如青松挺拔,火红的朱雀王袍上,金色朱雀如在火焰中翻飞;一双寒星般的眼眸,沧桑中透着锐利锋芒,薄唇微启,缓缓道来,语气沉痛。从废帝下召,将他从南疆召回京城说起,说到委派他去西北玄武关,抵御安国侵犯。
“当时的形势,王相和梁大人在大战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忠义公战死。他们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陷害。樊纲通敌,致使王相夫妇与敌人同归于尽;潘子豪断忠义公粮草,忠义公腹背受敌,战死;兵部尚书持天子剑,去北疆宣旨,诱杀玄武王……每一件事背后,都有废帝推动。君臣猜忌,孰是孰非,本王原不想理会,只愿做好为人臣的本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纷乱的时局中,本王也无法独善其身,更无法置社稷百姓于不顾……”
他的无奈和痛惜,感染了众人。
大家将心比心,都觉难受。
沉重的气氛,令人压抑。
这一刻,在众人眼中,上方那挺拔英伟的杀神,身影萧索、悲凉,壮志难酬。
悲凉的声音继续:
“未免前车之鉴,本王临去西北前,威胁简繁和尹恒,若敢断本王粮草和后路,本王必灭他满门!”
“结果,他们听话了,还有其他变数。”
“废帝要灭王家和张家,设局诱杀昊帝;昊帝以身为诱饵,和张世子发动皇城兵变;同日,月皇也参与皇城兵变,挟持废帝,并在太庙留书,其行为震古烁今,不但无视活着的皇帝,更压制了太庙中供奉的数位先帝!”
“从此,大靖灭!!”
“皇城兵变带来的后果就是:潘子豪率二十万人马投降安国,并烧毁了所有军粮。本王和玄武王、忠义公旧部几十万人马被困在玄武关下,命在旦夕!”
大靖已灭了半年多了,不知为何,众人依然听得惊心动魄,仿佛看见局势风云变幻,最终都汇聚到玄武关下,黑云压城城欲摧,叫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绷紧了心神。
朱雀王放空的眼神回归,目光陡然犀利,一字一句问道:“你们能感受到本王那时的心情吗?”
众人不语,有人慌忙点头。
“那是英雄末路!”
他自嘲地总结。
“人人都叫本王为‘北疆杀神’,然本王当时却无力回天。本王看到了亡国之兆!”
他冷静地揭自己的短。
“亡国”二字,触动所有人。
更大的悲怆漫延开来。
“本王怒斥玄武王,怪他不该造反。玄武王反问,若是本王,会如何选择?本王无言以对。”
这话并未获得大家认同。
有人跃跃欲试想反驳。
朱雀王陡然厉喝:“何为忠?”
问出今日讲学的题目。
不等别人回答,他便道:“别跟本王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赵家忠心为国几百年,不知多少儿郎战死,但绝不受腌臜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王无法指责玄武王,说不清何为忠,只能跟着本心走。”
那些人瞬间闭嘴。
孔夫子肃然问:“王爷的本心是?”
朱雀王回道:“抵御外敌!”
孔夫子静默了。
朱雀王看着他,目光又一一扫过跟他坐在一排的何夫子、周昌、庄鉴之、齐徽等人,忽然笑起来。
这是嘲弄的笑。
也是讽刺的笑。
就听他道:“当时的情势下,本王一心想的,是不顾一切抵御安国入侵。玄武王也是一样。忠义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死了。王相和梁大人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潘子豪不是,所以他叛国了,临走还烧了后方粮草。废帝也不是这么做的,他那时候在忙着布局灭王家和张家。呵呵……何为忠,还需要辨吗?”
孔夫子心里难受极了。
论讲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没有人想反驳他,只是底气不足。譬如,王壑和李菡瑶那时候正在发动皇城兵变。
可是这话没人敢说。
因为后来这两人都去西北了。
再后来,败了安国。
大靖兵强马壮时未能打败安国,在内斗得千疮百孔、风雨飘摇之时,却打败了,怎么驳?
……
朱雀王铿然道:“虽然这样,但本王也绝不肯奉玄武王为新主。我二人商议决定:谁能打败安国,解了这亡国之危,我们便奉谁为新君,绝不食言!”
这话打破了讲堂内凝滞的气息。
悲怆散去,换上铁血杀气。
一书生脱口道:“那不争起来了?!”
说罢,顿觉失言。
众人“刷”地将目光投向他。
大热天的,他冷汗就下来了。
第1046章 不懂就要问
朱雀王也冷冷地看着他,就在他承受不住,以为王爷要发作他时,王爷却冷静道:“没有人争。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抗敌。昊帝和张世子率军来了,带来了救命的粮草;江家献了技术,造出了机动车;镇远将军率麾下将士也来了;为筹粮草,昊帝更是深谋远虑,出京前就命人将潘子豪的亲眷押解到玄武关下,连同二十万叛军的亲眷一起,以每人斗米的价卖给安国,暂缓了玄武关的危局。”
五斗米筹粮的典故,早传遍天下。
便是不清楚的,当场就有人为他解释:潘子豪的父母卖得贵些,每人五斗米,其他叛军家眷每人一斗米,挤兑得安国明知不该送粮食给大靖,却不得不送,连价都不敢还,否则便寒了降军的心,引得军心不稳。
此事令王壑在军中名声鹊起。
但是,这并未解除亡国之危。
为了挽救江山,挽救社稷和百姓,玄武王率精兵长途奔袭,攻打安国京城;朱雀王也率亲卫奇袭乌兰克通;王壑从密道钻入玄武关地底,寻机破敌;月皇率小藤甲军押送粮草驰援西北玄武关;张世子、镇远将军霍非坐镇玄武关下……他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决战安国!
朱雀王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论讲堂内,激得几千文人士子热血奔涌,既激动又紧张:
“本王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玄武王也是抱着必死之心走的;至于昊帝,也是慨然赴死,不过少年无畏,轻易不服输,并不认为自己会败;就是月皇,听说也差点死在玄武关下——安国皇子秦鹏恼她坏了自己围困大靖的计划,亲自率属下将士围剿她,誓要将她斩杀。月皇带去的小藤甲军,最小的才十来岁,本是筹粮送粮的差事,最后都被逼得参战,为了保护月皇,死了许多孩子……”
“最后,我们胜了!”
“本王生擒安皇,玄武王将安国京城搅得大乱,月皇破解了敌人围困的死局,昊帝炸死了安皇后,并将安国几十万将士封困在玄武关内,束手就擒……”
“大战结束后,昊帝逼安国大皇子秦鹏签下《玄武之约》,赔款、岁贡、交出叛国投敌的潘子豪、囚禁安皇……”
随着王爷的讲述,众人脑海中呈现出西北战役的棋局,范围囊括了京城、江南、西北,一只无形的手在排布这棋局,一桩桩战事安排,理清了纷乱而危急的时局;一群陌生的英烈形象,在众人脑中鲜活起来。
尤其是月皇被秦鹏围剿,让不少人鼻酸眼热,后悔骂她祸国妖女。譬如何陋,最痛恨李菡瑶的,此刻也有了悔意。当然不是说他就认可了李菡瑶——这是不可能的,他今生今世都不会认可李菡瑶推行女子参政的举动,不过,对李菡瑶胸襟、才能和气魄,他心服了。
“犯我大靖者,虽远必诛!!!”
一声霸气凛然的厉喝,惊醒了众人,也惊醒了他们潜藏在骨子里的血性和使命,许多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兴奋得红了眼睛,有人甚至流下眼泪。
“虽远必诛!”
周黑子怎肯放过这出头的机会,立马跟着高叫一声——这正是彰显他爱国的机会。
有他起头,无数人跟随: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像张谨言、赵朝宗、王均、李天华等少年是因热血而自发地附和,武学馆的将士们也是因为一腔热血,文人士子们虽有热血却不习惯大喊大叫,有些忸怩,但见武夫们都喊了,他们岂能落后?于是跟着喊起来。
那声势,气壮山河!
没有人愿做亡国奴。
李菡瑶也激动得双目放光,激情似泉涌,从心底向四肢百骸传递,震颤全身;海潮般的激情过后,仿佛耗尽了精力,身子还有些虚软,只留余韵绵绵。
她当初派小藤甲军去北疆筹集粮草,凭的就是一腔热血,想做便做了,没有太多的瞻前顾后和算计,就是想为国尽一份力,支持边关将士们,至于后来用这件事跟朝廷谈判,完全是随机应变、顺势而为。
相比之下,王壑要冷清些,纵有热血,那也是深埋在心底,轻易不外露的,但受李菡瑶感染,他也激情满怀,轻声道:“他们,是国之魂魄!”
李菡瑶重重点头道:“嗯。有这些人在,纵然西北战役败了,安国也休想统治中原。”
他们,是大靖的希望。
论讲堂内足有七八千人,千人有千般心思,其中有一部分人关注的重点不在战争的胜败上,而在新君的选拔上,到底两位王爷是凭什么推举王壑为新君的呢?从朱雀王刚才讲述的大战经过来看,立功的人可不少,王爷本人更是活捉了安皇,他们觉得功劳并不比王壑小。
文人中不乏喜欢寻根究底之人,事关新君,更要弄清楚,这些将来可都要载入史册的。
跟江如波搭伙做买卖,写出《月皇和昊帝的香艳邂逅》等畅销书的白举人和年举人便在其中,两人穷得只剩一身傲骨和胆气,没什么不敢问的。
白举人等喊声稍低,便站出来,先躬身冲朱雀王行了一礼,然后问道:“此战朱雀王和玄武王功劳都不小,两位王爷又有兵权在手,为何却推举昊帝为新君呢?”
顿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朱雀王如何回。
因为这也是他们困惑的。
朱雀王沉声道:“因为昊帝是此战的谋划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谋划早在皇城兵变之前,甚至,皇城兵变就是其中的一环。他虽灭了大靖,但也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了朝堂纷争,安定了民心,使得朝堂上下一心,全力对战。镇远将军是他请来西北的,月皇也是被他拉拢的……这场大战之前,他做了很多事,连简繁都被他用上了。——众所周知,简繁可算是他的仇人,为了抵御外敌,才特许他戴罪立功。这份胸襟和气魄,远非废帝可比。还有月皇,身为女子造反,被天下人唾弃,只有昊帝高瞻远瞩,敢与她联手,才能得她不远万里援助粮草。这布局,本王不能!玄武王也不能,所以我二人都心甘情愿推举他为新朝新君。”
第1047章 极合我的胃口
白举人霍然开朗,钦佩道:“学生受教了。”
说罢又施一礼,然后坐下。
其他人也都看着王壑,目露钦佩。
骂李菡瑶谁都会,但把李菡瑶用起来,为国效力,却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
李菡瑶:“……”
就感觉被王爷利用了。
她微微侧首,悄声在王壑耳边道:“真是你的好臣子!说你有胸襟有气魄有智谋,每一个决定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有用意的。呵呵,朕驰援西北军粮,都成你的功劳了,是你谋划得当。哎哟,朕从不知朱雀王竟这么会掰扯!这是踩着朕的名声借光。他还告诉大家一个意思:眼下这联姻,也是你统一天下的布局。可想而知,今日过后,反对你的也不会反对了,怀疑你的再不怀疑了……”
王壑听她语气酸溜溜的,不像是怨怪功劳被夺,而是嫉妒他有忠心的臣子,不由失笑。
这关注的重点不对吧?
他也没想到朱雀王讲“忠”,竟讲到自己身上来了,把他捧得有点高,他觉得受之有愧。
正想安抚李菡瑶,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后方有人站了起来,扭头一瞧,是火凰滢。
他也悄声道:“喏,你的好臣子也站出来了。”
李菡瑶忙问:“在哪儿?”
接着便听见火凰滢的声音,她循声朝侧后方看去,顿时眉开眼笑,悄声道:“就猜着她会出头。”
王壑斜睨着她,问:“这么肯定?”
李菡瑶道:“嗯。火爱卿行事惊世骇俗,却极合我的胃口。她跟鄢芸、落子安是截然不同的人。”
王壑低笑道:“明白。”
李菡瑶嗔道:“你明白什么?”
王壑道:“你更惊世骇俗。”
李菡瑶正要不依,跟他斗几句嘴,又怕耽误听讲,便忍下了;这一收声,便听见身后窃窃私语。
“这女人想干什么?”
“哼,就是不安分的!”
“胆子真大,连朱雀王都敢怼。”
“她连宰相都假扮过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太荒谬了!这种人竟能做父母官!”
火凰滢的名气比鄢芸都要响亮,仅次于李菡瑶。鄢芸出身官宦之家,又是梁心铭调教出来的,她做官,文人士子接受的相对容易,而火凰滢出身风尘,是简繁将她拉出泥淖的,她却背弃了简繁,跟着李菡瑶造反,李菡瑶任命她为霞照县令,许她参政议政,文人士子们可难受了,凡提到她便忍不住各种批驳,生生把她骂出名了。
李菡瑶听了这些非议并不生气,暗想:“火爱卿要是安分,就只能做小妾,也做不成县令了。”
再说,她手下女子哪个安分?
安分的都不会跟从她,肯定要离她远远的,因为她就是天底下最不安分的女子!
她看着火凰滢,十分自得。
火凰滢这两日忙得团团转,这也没妨碍她忙里偷闲跑来听朱雀王讲课。实在是王爷的名气太大,她不能不来。火美人深知自己虽有才女的美名,其实都是虚名,过往所学,多是诗词歌赋和风花雪月之类的,比不得鄢芸受过梁心铭调教,更比不得李菡瑶在商场上历练出来一身本领。她想着勤能补拙,因此抓住一切的机会学习。朱雀王久经沙场,他讲兵法谋略,火美人自然不肯错过。
她虽崇拜朱雀王,却不盲目。
她听朱雀王借李菡瑶抬高王壑,说李菡瑶驰援北疆是王壑筹谋的,当即不乐意了。
这不是欺负月皇嘛。
当我月国无人么?
因此白举人一坐下,她便站了起来,也是先对朱雀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听王爷刚才的意思,月皇驰援西北、援助粮草,竟成了昊帝的功劳?下官愚钝,想不明白这道理。要知道,月皇援助西北的粮草和衣物,并非从江南运去的,而是月皇叫人带着银子去北方,就地购买的。这一举措,月皇早在去京城之前就安排了。这里面有昊帝什么事?还请王爷赐教,为下官解惑。”
朱雀王看着她,龇牙一笑,问道:“你不明白?”
那一嘴整齐的白牙寒光闪闪,并未让他的笑容显灿烂,反而增添了杀气,火凰滢心底发寒。
但她并未退缩,坦然道:“下官不明白。”
不懂就要问。
好学不可耻。
朱雀王毫不留情道:“因为她是女人!”
火美人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似不信道:“就这理由?”
朱雀王道:“就这理由!”
火美人深吸一口气,恳切道:“下官蠢笨的很,依旧不能明白,可否请王爷再说详细些?”
朱雀王又是龇牙一笑,大度道:“你如此好学,本王岂有不教的道理?你且听好了:但凡女子,无论她有多高的才华,在世人眼中,有些事,她就是碰不得!梁心铭是遇见了靖康帝,才位极人臣,到了废帝继位,唯有一死;同理,月皇遇见了昊帝,才有联手合作的机会,才能在皇城兵变和西北战役中大放光芒。若非昊帝胸襟宽广、高瞻远瞩,早在军火研制基地的地底下,月皇就已经被灭,连同江家人,都走不出地面。性命都没了,如何去西北?”
火凰滢听着这残酷的结论,心中堵得慌。可她是轻易肯认输的吗?当然不。明明月皇的功业不比昊帝差;况且,当初月皇也不像朱雀王说的那么被动。
朱雀王话音一落,她便嘴快地接道:“月皇去不成西北,没有江家贡献的机动车技术,西北战役必败。那时,我们大家都成了亡国奴,王爷也没机会站在这里讲学了。可见,昊帝成就了月皇,但月皇也成就了昊帝。”
朱雀王道:“好一张利口!本王承认,确实如此。所以,昊帝和月皇联姻,是天赐良缘,更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若他们反目,必将引发天下大乱!”
火凰滢真诚道:“王爷高见。”
这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朱雀王又道:“本王从未看轻月皇,本王钦佩她和钦佩昊帝的心是一样的,非是钦佩他们才智高,这世上才智高的大有人在,而是他们心中装着社稷和百姓,行事不以私利为重,而是以大义为先,德行天下,泽被苍生!”
第1048章 不后悔
众人纷纷颔首,都赞成他。
这些日子,不论双方臣子如何争锋相对、寸步不让,但王壑和李菡瑶本人都一直坚持联姻,最后才和谈成功。大家原以为王壑贪恋李菡瑶美色,经朱雀王这么一解释,才恍然明白:联姻,是统一天下不可或缺的一环,王壑一直在筹谋布局,为此,不惜分疆裂土;而李菡瑶也深明大义,答应五年后嫁王壑,可算是难得的退让了。
所以,昊帝真有明主之德。
火凰滢为李菡瑶争了一个说法,也满意了。眼下两国刚联姻成功,不宜再增添矛盾。她见好就收,笑吟吟道:“下官谢王爷解惑。”说罢重新坐下了。
李菡瑶和王壑对视,以目交流:
李菡瑶:“瞧,果不出我所料,他在变相地告诉大家:这联姻是你统一天下的布局。”
王壑:“是‘我们’统一天下的布局。”
李菡瑶:“哼!横竖都是为你邀买人心!”
王壑:“这结果不好吗?都当这一切是我谋划的,便不再盯着你了,省了你总被人针对和攻讦。”
李菡瑶:“也是。所以朕才任由他说。”
两人会心一笑,又各自转头。
前方,朱雀王已经转身,走到高高悬挂的“忠”字卷轴下,再转过来面对众人,一句话便将被白举人和火凰滢打断的话题拉了回来,他沉声道:“何为忠?”
前面问,是开始。
这一问,是总结。
众人清楚,王爷并不需要他们回答,他自己会解释,因此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听他讲。
朱雀王道:“西北战役后,本王卸下了心头重负,和玄武王推举主上为新君。这还是在跟着本心走。对于忠,本王不如诸位读书多,说不出大道理来,只要能睡得安稳便好。回京途中,经过凌云关,凌云关主将俞练说起当日奸细烧毁粮草的内幕,以及昊帝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处置奸细时讲的一番话,本王才恍然,那就是本王想的‘忠’。”
周黑子忙问:“昊帝说了什么?”
他竟不知道这件事呢。
不可饶恕!
朱雀王道:“昊帝说道:‘若有人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不顾,在下必杀之。哪怕他是皇帝,在下也必反之!在下父母就是这样行事的,忠义公也是如此行事的,血溅金殿的崔相也是如此行事的,谢相、玄武王、朱雀王、白虎王、镇远将军都是这样行事的……’”
说到最后,他神情凛然。
“这话说到本王心坎上。”
“本王才发现,本王已在不知不觉中反了!”
“本王做了乱臣贼子,但本王不后悔!”
“忠,先忠于百姓!”
“忠,次忠于社稷!”
“忠,后忠于君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的眼睛红了,眼中水光动荡。
谢相被触动心弦,全然忘了谨言慎行,霍然起身,道:“本官也是乱臣贼子,本官也不后悔!”
周黑子虽爱拍马屁,却是性情中人,早被朱雀王说得鼻头发酸、双目微红,也因此错过了第一个附和,听见谢相说话才醒悟过来,立即起身道:“本官亦不后悔!”
谨海、唐筠尧、张世子等人纷纷起身,说不后悔。
一时间,应声此起彼伏。
文人士子们都用热切崇敬的目光看着前方的王壑,心中已然认可了这个新君。并非盲从朱雀王,他们也确实被王壑折服。王壑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出手便能改变天下格局,想想他们自己,二十一岁在做什么?
李菡瑶看着这情景,有小小的嫉妒,更多的是自豪。
她歪着头,凝视王壑。
这就是她爱的男子!
他身上最吸引她的,并非超绝的才智,而是磁石般的人格魅力,他的才智、魄力、勇气、担当和德行共同铸就了这人格魅力,跨越他乱臣贼子的身份,征服了大靖朝的旧臣,将他们汇聚在周围,开创新的朝代。
王壑转脸,看着她微笑,眼眸清亮。
迎着他的目光,李菡瑶的腮颊上渐渐氤氲起一片粉色的烟霞,脑子有些乱,心里有点慌,她脱口道:“若我是男子,定能与你比肩,绝不让你独领风骚。”
王壑低笑,“你不正与我比肩?!”
他清亮的眼眸透彻见底,细看,却又望不见底,仿佛延伸向深邃的苍穹深处。
李菡瑶被他说开心了——
可不是!
她纵是女子,也不让须眉。
上方,朱雀王正给西北战役做总结:王壑五斗米筹粮,用的是“激将法”,为振军心,敌人不能不受激;玄武王长途奔袭安国京城,是为“围魏救赵”;他奇袭乌兰克通就是为了捉安皇,此为“擒贼擒王”;命玄武王世子、镇远将军守在玄武关下,王壑秘密钻入玄武关地底,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月皇驰援西北送粮草,是为“釜底抽薪”,破了安国围困大靖的计划;最后,王壑启动父母在玄武关底下的机关装置,炸了玄武关,将玄武关变成一座封闭的牢笼,把安国几十万将士困在牢笼内,此为“关门捉贼”,而王亨和梁心铭的这一安排,借助其子之手完成,此为“借尸还魂”……
朱雀王就像庖丁解牛一样,将西北战役细细解刨,每一部分都是一个完美而独立的兵法运用,合起来又互相推动,形成声势浩大、波澜壮阔的西北战役。
西北大胜,但这战役并未结束。
譬如,镇南侯和潘嫔在江南的作为,对于正在西北鏖战的月皇和昊帝来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月皇因此被昊帝朝堂误会,被扣押在京城,结果她悄悄跑了,用的是“金蝉脱壳”。
月皇设“连环计”,先以方家敬献的藏宝为诱饵,引诱潘嫔来抢夺,故意被她夺去,为“引蛇出洞”或者“欲擒故纵”;抢去的藏宝也是假的,为“偷梁换柱”;她再追杀潘嫔引镇南侯来救,暗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以逸待劳,待镇南侯进入网中,将其一举剿灭。
江如蓝被潘嫔所擒,假做受不了酷刑,把江家驱动技术告诉潘嫔,却是假的,不但假而且致命,最后导致潘嫔的水军船只爆炸,是“瞒天过海”,也叫“偷梁换柱”。
鄢芸和东郭无名先后替换人质,是“深入虎穴”,最后凭借智谋得了虎子……
朱雀王口若悬河,三十六计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