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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4章 你们的心胸比鸡胸还窄

    江如蓝绘声绘色地对众人道:“当时我就问月皇。我说:‘瑶妹妹你把英武帝夸成这样,他要真是千古明君,什么事都敢做,那他都允许女子投军了,怎不干脆让女子参加科举呢?他是皇帝,还是个厉害的皇帝,他要是一下旨,这事肯定能成。也省得咱们现在吃苦了。’”

    唐筠尧问:“月皇如何说的?”

    江如蓝回道:“月皇说:‘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得一步一步来,否则会造成天下大乱。英武帝已经很厉害了,但他的子孙没有他的魄力和能力,只知沿袭他定下的制度,这些年都没什么改变。只有一个靖康帝还算不错,任用了一个梁心铭。不过,梁心铭并不是她真名,是借用男人的身份,所以她是一个特殊存在,别的女人学不成她的……’”

    唐筠尧忙道:“话不能这么说……”

    江如蓝打断他道:“那要怎么说?”

    唐筠尧刚想回答,江如蓝就道:“怎么说都是你们这些男人没本事!要是你们都有英武帝的心胸——不说像他一样厉害,哪怕只得他一点点的本领也好,可是,你们心胸比鸡胸还窄,眼界比针眼还小,所以我瑶妹妹才不得不亲自出马争天下。操这个心,你们当她愿意吗?”

    说到“比针眼还小”几个字时,她还用大拇指掐着小指尖比划了一下,十分的形象生动。

    东郭无名:“……”

    他似想到什么,眸光幽深。

    在场男人都不乐意了。

    唐筠尧失笑道:“你这是看轻了天下男人。”

    江如蓝傲然道:“看轻了又怎样?”

    唐筠尧刚想回答,被鄢芸接过话去。鄢芸斜睨着他,轻笑道:“至少没看轻你。江姑娘养在深闺,天真烂漫,抠她的字眼,唐大人真是好出息!”

    唐筠尧微滞,随即笑问:“江姑娘天真烂漫,抠她的字眼没出息,那是不是抠鄢大人的字眼就有出息了?”

    鄢芸淡然点头,道:“不错。本官少时顽劣,又曾得梁大人指点,深知官场险恶、尔虞我诈,早已不再天真。唐大人若能挑本官的字眼,本官便敬你。”

    言下之意:

    有什么冲本官来!

    观棋嗤笑道:“他也就能欺负欺负江姑娘了。”一面说,一面体贴地扯一把江如蓝,“坐下歇歇。”

    唐筠尧:“……”

    到底谁欺负谁呀!

    江如蓝乖巧地坐下了。

    她小声问观棋,“我刚说的怎样?”

    观棋赞道:“很好。”

    江如蓝高兴地笑了;又朝姬澜薰使眼色,示意她也找机会开口,人多力量大嘛。

    姬澜薰不明所以。

    东郭无名忽然开口,替唐筠尧解围。

    东郭无名道:“我等自然比不上英武帝的眼界和心胸,那昊帝呢?别忘了我们为何坐在这。”

    他只盯着鄢芸。

    鄢芸道:“自然是为了谈判。”

    东郭无名道:“为何谈判?”

    鄢芸道:“因为昊帝跟月皇达成了议和条款。”

    东郭无名看着她不语。

    鄢芸微笑道:“东郭公子的意思本官明白,是说昊帝能答应这些议和条款,气魄并不输英武帝。这么一来,本官可就糊涂了:你刚才不是还怀疑昊帝被逼的,这些条款他不可能答应吗?怎么现在又反口了?”

    东郭无名冷静道:“因为少了一条。”

    鄢芸疑惑道:“少了哪一条?”

    东郭无名挺直了脊背,正了正衣冠,肃然道:“我家主上雄才大略,襟怀磊落,月皇想要一个机会推行女子科举,他便给月皇这个机会,所以才答应分疆裂土。

    “一是不愿再起烽烟,致使生灵涂炭;

    “二是让月皇尝试后了结心愿。

    “然,议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天下统一,而非分裂疆土。我家主上已表明诚心,月皇怎能没有表示。”

    观棋抢道:“不是已经捐银帮助你们赈灾吗?”

    张谨言忙道:“但月皇也要了军火武器。”

    鄢芸神色凝重,问:“你要什么表示?”

    江如蓝眨巴眨巴眼,道:“是呀,要什么就说。说出来了才好谈嘛。你不说我们怎么谈?”

    东郭无名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一向神情冷肃,猛不丁露齿一笑,如云开雾散、阳光乍现,令人不敢正视。

    江如蓝心想:“这家伙细看长相还是不错滴。”

    鄢芸却更加警惕了,沉声道:“请东郭公子明示。”

    东郭无名道:“定、婚、约!”

    江如蓝大声问:“给谁定?”

    东郭无名道:“当然是昊帝和月皇。”

    无论是使团的人,还是鄢芸她们,都安静下来。

    时间仿佛凝滞了。

    张谨言、唐筠尧等使团人都屏住呼吸,唯恐破坏了东郭无名出其不意营造的局面,而鄢芸等人的心思却瞬息万变,都在紧张思索,要如何应对东郭无名提的条件。

    姬澜薰秉着低调的想法,打定主意多听多看多学,一直没有开口,但也没放过在场任何人的言行和神态。

    这一留心,果然获益匪浅。

    不必说东郭无名、鄢芸这些天下有名的才子才女,也不必说张谨言、唐筠尧这样的名门子弟,只说观棋这个丫鬟出身的少女,身上便自带一股子威仪,不愧是月皇调教出来的;还有江如蓝的表现,更让她大开眼界。

    老实说,她之前真没觉得江如蓝有什么特别,还疑惑月皇为何派她来呢,等看了江如蓝一番表现,才对月皇敬佩不已,真是量才为用,人尽其才!

    江如蓝对东郭无名的影响不是一点半点,很显然,她打乱了东郭无名谈判的节奏。

    但东郭无名反应很快,于纷乱中抓住重点,提出附加条款;虽是附加,却是这次议和的灵魂。

    东郭无名志在必得。

    鄢芸,也不能拒绝。

    现在就看这婚约如何定了。

    这二人都进入高度戒备。

    他们的表现,又影响了他们的同伴,导致谈判桌上气氛凝滞,大堂上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

    良久,鄢芸冷静道:“昊帝和月皇并未提这条。”

    东郭无名轻笑道:“鄢大人,我家主上孤身在行宫作客,行宫不仅有月皇,更有江南王,有些事,我家主上不方便提,做臣子的却不能疏忽。否则,这议和条款签来何用?”

第1005章 谁娶,谁嫁?

    鄢芸道:“哦?照东郭公子来看,这议和条款是为联姻用的?分割的疆土是昊帝的聘礼?”

    东郭无名道:“是,也不全是。”

    鄢芸道:“愿闻其详。”

    东郭无名道:“议和,是为了苍生和社稷,为了天下统一。只有定下婚约,将来才能统一。除非……”

    江如蓝急问:“除非什么?”

    东郭无名盯紧了鄢芸,缓缓道:“除非月皇不在乎苍生和社稷,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夺皇位!”

    鄢芸断然否认道:“当然不是!”

    这个罪名可不能认。

    东郭无名道:“那鄢大人也认为该定婚约了?”

    鄢芸很谨慎,不答反问:“谁娶,谁嫁?”

    东郭无名道:“当然是昊帝娶,月皇嫁!”

    “你做梦呢!”观棋猛拍桌。

    “哎呀气死我了!”江如蓝指着东郭无名,悔不当初道,“早知道那会子不救你,让你淹死算了。”

    姬澜薰就看见东郭无名嘴角接连抽搐几下,不由低头忍笑,暗想:“听江姑娘说话真有意思。如此严肃的谈判,就因为有她,才变得这么有趣。”

    唐筠尧忙站起来,抬起双手笑呵呵地打圆场,“诸位美人别生气,有何想法只管说。谈判嘛,不都是这样。”

    张谨言也低声劝观棋“冷静些”。

    观棋冷笑道:“凭什么是昊帝娶,而不是月皇娶?”

    江如蓝附和道:“对呀,凭什么?!”

    举着小拳头冲东郭无名示威。

    东郭无名扫一眼鄢芸。

    鄢芸轻笑道:“东郭公子真好算计!这便是你今日的谈判目标吧?不愧是江南第二才子。本官很好奇,你哪来的信心?或者说,谁给你的信心?”

    东郭无名微笑道:“自然是昊帝和月皇给的。”

    鄢芸道:“此话怎讲?”

    东郭无名道:“今日若签了这议和条款,五年之后必有结果。不外乎两种:其一,月皇成功推行女子科举入仕,向世人展示了她的抱负和能力。其二,失败了。无论哪种结果,月皇都应该放下心结,嫁与昊帝。”

    鄢芸冷静问:“这话本官不解。若月皇失败了,放下心结嫁与昊帝还能说得通,为何成功了也要嫁?”

    东郭无名犀利道:“因为她壮志已酬,而助她完成这壮志的,是昊帝。她若真心怀天下,就该放弃皇位嫁给昊帝为后,辅佐昊帝统帅天下。”

    鄢芸依然冷静问:“就为了报恩,你要月皇放弃好不容易坐稳的皇位?你又怎知:等她退位后,那些人不会逼着昊帝废除女子科举入仕?那她五年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东郭无名斩截道:“不会!昊帝今日能排除万难支持月皇,不惜为她分疆裂土,将来又怎会反复?那不仅是对月皇的背信弃义,也是对天下女子的背信弃义。”

    鄢芸道:“口说无凭。”

    东郭无名道:“所以要签订和约。今日昊帝退让一步,将来月皇退让一步,这很公平。

    鄢芸道:“本官不觉得公平。”

    两人唇枪舌剑,转瞬间便对了几个回合,除唐筠尧和观棋外,其他人要跟上他们的思路尚且难,更别说插嘴了。

    东郭无名道:“鄢大人,刚才在下说,除非月皇不在乎苍生和社稷,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争皇位,那这和谈便要另议。但大人斩钉截铁说不是。所以在下认为:月皇登基,是为了实现心中抱负;而这抱负,便是推行女子科举入仕。今日昊帝顶着莫大压力助她施展这抱负,将来成功,她不退位,难道还要霸占皇位,掀起又一轮纷争?”

    鄢芸心微沉,但面上依然平静,反驳道:“若月皇推行女子科举入仕成功,便意味着女子同男子一样,有资格治理天下;既如此,月皇为何不能做皇帝?”

    东郭无名却把问题抛回去,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鄢芸沉默。

    东郭无名见她懂了,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向江如蓝等人解释道:“和谈要公平,双方都要有所付出。

    “今日昊帝退让,割裂疆土给月皇,朝野上下还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波,只有昊帝能平息。昊帝费心费力,只为成全月皇,难道就白白付出了?此其一。

    “其二,无论月皇推行女子科举入仕成功与否,文人士子对她的偏见都很难消除,至少在五年内休想根除。因此,五年后她退位嫁给昊帝,是化解矛盾、安定天下的唯一途径,若执着那把龙椅,只会再掀波澜,引发内战。

    “如此,眼下昊帝又何必费心退让呢?

    “若是不加定婚约这项,便是在下也没胆量在这议和条款上签字。今日这和谈不议也罢。”

    观棋一呆,也懂了。

    连江如蓝都听懂了,破天荒没回对,而是转着眼珠想主意。

    唐筠尧自觉表现平平,没能为和谈出力,此刻,他见东郭无名已经掌控了谈判的方向,便决定推上一把。

    他便忧心忡忡地对东郭无名道:“即便加上婚约这项,这和约也不好签。谢相能答应吗?朱雀王能答应吗?还有朝中那些老臣,他们能答应吗?别忘了,来时谢相叮嘱东郭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现在……”

    他止住不说,满眼担忧。

    此话一是给鄢芸施压;二则是提醒东郭无名:真要签了这和约,回去如何应对谢相?

    鄢芸正难决断,听了唐筠尧的话,更觉压力倍增,自然没好脸色。

    她冲唐筠尧冷笑道:“怎么,这价还的还不够?月国国运,全系于月皇一身。东郭无名一开口就要月皇嫁给昊帝,可说是把我月国连锅都端了,还要怎么还价?唐大人这是把我等都当傻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唐筠尧笑道:“鄢大人,定婚约这项虽是东郭兄提出来的,却也是昊帝和月皇的心愿。昊帝和月皇情投意合。月皇那日当着万千人面放话:昊帝此生不得娶其他女子,否则便失了担当;她此生也非昊帝不嫁……”

    鄢芸不客气地打断他道:“唐大人忘性如此大,年老痴呆了么?月皇明明说的是:非昊帝不娶!”

    唐筠尧笑道:“不论如何,他二人倾心相许已是众所皆知。怎么鄢大人好像不赞成他们结亲?”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鄢芸心下凛然。

第1006章 两根老油条

    她不悦道:“你这是提醒本官:今日若不答应,便是蓄意破坏月皇和昊帝的亲事?”

    唐筠尧道:“人言可畏。”

    鄢芸道:“那也无法。此事非本官能决定。月皇早已放话,非昊帝不娶。东郭公子却要月皇五年后嫁与昊帝,与月皇旨意相背,本官可不敢答应。”

    谁娶谁嫁?

    又绕到原点了!

    东郭无名早知没那么容易谈下来,见鄢芸拒绝,并不生气,打点起一万分的耐心,从容道:“看来鄢大人作为谈判主官,却并不能做主。大人不妨去请示月皇。”

    这话有激将的意思。

    鄢芸并不上当。

    她也打定了慢慢周旋的主意。

    她微笑道:“自然是要去请示月皇的。不过,据本官看来,月皇多半不会答应。”

    东郭无名道:“在下却以为,月皇定会答应。”

    鄢芸轻笑道:“东郭公子才来的,有些事不知情,有这样想法也难怪。定婚约这个题目并不新鲜,朱雀王和谢相在月皇登基那天就已经提出来了。”

    ——可惜谈崩了。

    东郭无名点头道:“在下听说了。”

    鄢芸道:“既然已经听说过,那公子就应当明白:月皇坚持的是‘娶’,而非‘嫁’!”

    东郭无名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谢相他们是希望月皇立即放弃皇位,嫁与昊帝为后。月皇有自己的考量,自然不会答应。现在,昊帝分疆裂土,以五年为期,给月皇展示胸中抱负的机会,既成全了月皇的理想,又避免了内战,更加深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义。缔结婚约,水到渠成!”

    观棋插嘴道:“既设了五年之约,便要分两种结果:失败了,月皇嫁昊帝;成功了,昊帝嫁月皇。”

    江如蓝立即附和,“对!”

    鄢芸笑吟吟道:“观月长公主所言有理。”

    东郭无名也微笑道:“几位姑娘的愿望是好的,但世事无常,恐怕很难如愿。”

    江如蓝道:“为何不能如愿?”

    东郭无名道:“昊帝分疆裂土,助月皇坐稳皇位并推行女子科举入仕,到头来还要嫁给月皇,好事都叫月国占了,昊帝纵然愿意,朝廷百官也不会答应。”

    江如蓝道:“不答应就算了!”

    她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

    东郭无名道:“那这议和就谈不成了。”

    江如蓝道:“谈不成又如何?谁稀罕!”

    东郭无名不慌不忙道:“谈不成,两国势必要开战。到那时,两败俱伤,生灵涂炭。月皇坐不稳皇位,便不能安心推行女子科举入仕,将来可就难说了。”

    江如蓝:“……”

    很生气!

    鄢芸发现,东郭无名心思缜密,不愧是江南第二才子。而他之所以排在第二,大概是他性格冷肃、锋芒锐利,不如落无尘仙姿出尘,更得人心。

    此番分析,如敲警钟。

    鄢芸不能不深思。

    观棋和张谨言对视一眼,也陷入沉默。

    他二人是希望昊帝和月皇定下婚约的。

    鄢芸吩咐道:“来人。”她一面命侍女上茶点,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东郭无名等人对答,拖延着时间;拖过了今天,晚上去找李菡瑶商议,明天再谈。

    东郭无名也淡笑着,拖延着,等谢相那边见过王壑后,看王壑有什么指示,明天再来。

    *********

    再来看谢相那边。

    谢相请见王壑,李菡瑶痛快答应了,不但没让谢相高兴,反令他疑惑起来,怕有诈。

    周黑子陪着谢相一起来的,更是紧张不已,对谢相道:“谢相,这不对呀。依下官的主意,谢相还是回去,并非是相爷胆小,而是使团不能没有谢相和朱雀王坐镇。就让下官代谢相跑这一趟。主上面前,有些话相爷不便说、不便问,下官可以不必顾忌。下官若被主上罚了,相爷再出面,岂不多一层保障?也多了准备的时间。”

    谢相沉吟一会,道:“也好。老夫不怕死,但周大人出面的确比老夫更适合。周大人思路敏捷、言语活泛,不像老夫,在官场浸淫太久了,思虑慎重、瞻前顾后。

    “再者,周大人年轻,又是出了名的爱重妻子,主上正深陷情关,在男女情事上,大人跟主上应该能说得上话。想来,主上定不愿听老夫絮叨什么纲常大义。大人若从男女情事上切入话题,委婉谏言,主上应该能听得进。”

    周黑子欢喜道:“下官明白了。”

    又命人好生送谢相回使馆。

    他自己则昂首阔步、孤身一人去往织造府衙后的临时行宫,拜见江南王,求见王壑。

    接他进去的是胡清风。

    一路上,周黑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打量这座有名的织造府花园,一面跟牛贩子闲话。

    他想套些有用的消息。

    周黑子佯做感动道:“怎好劳动胡大人亲自来接!”

    胡清风忙道:“周大人出身名门,又是三朝元老,下官仰慕已久,能接待大人,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出身乡野,身份低微,本不配来接大人的,但月皇和江南王都脱不开身,鄢大人她们又去谈判去了,下官只好硬着头皮来了,还望周大人莫要嫌弃下官粗鄙上不得台面。”

    周黑子笑道:“胡大人太谦了。英雄不问出处。西汉开国大将军樊哙,未发迹时以屠宰为业。胡大人贩卖牛马,将来必定也能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也。”

    胡清风高兴道:“承大人吉言。”

    周黑子赞道:“这园子雅致,又贵气,给月皇做行宫正好。我家主上跟江南王和月皇住在一处?”

    他猛不丁转移话题,探问王壑消息。

    胡清风老实点头道:“是。江南王说,昊帝棋艺精湛,闲暇时可陪他下棋,说说话儿。”

    周黑子哈哈笑道:“看来,王爷与我家主上相处融洽的很。这可是个好消息。胡大人以为呢?”

    胡清风忙笑道:“当然。王爷很信任昊帝,连和谈的条款都全部交给昊帝拟定,然后月皇批阅。”

    周黑子:“……”

    本官信你个牛贩子才怪!

    两人都是老油条。

第1007章 周黑子的罗曼史

    从内涵上品鉴,周黑子是官场老油条,身处庙堂,出身正统,且有文化底蕴,品格高端些;牛贩子为市井老油条,混迹民间,出身寒微,虽差了底蕴,言谈但自有一番朴实、地道的风味。从卖相上品鉴,牛贩子虽是端着架子,乍一看比周黑子还要儒雅些。俗话说的,“高手在民间”,这两人交手,谁更占上风,还真不好说。

    可惜,织造府的花园虽大,今日却不经逛,说话间他们就到了江南王和月皇下榻的地方。

    胡清风领着周黑子直入主院,穿过大门,进入仪门。

    午后的庭院静悄悄的,大门外、台阶上肃立着几组藤甲军,看见他们来了,眼中迸出杀气。

    周黑子毫无惧色。

    胡清风将他领到东厢,在一雅致的小院门前止步,躬身延请道:“昊帝就在里面,请大人进去。大人想必又要紧话禀告昊帝,下官就不跟去打扰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菜花。——他负责听昊帝传唤,并保护昊帝。”

    周黑子侧身冲他笑道:“胡大人有事只管忙去。劳烦了大人这半日工夫,辛苦了。”

    胡清风谦卑道:“应该的。”

    说罢转身离去。

    周黑子昂首步入院门。

    院内屋里都静悄悄的。

    周黑子探险似的,一步步探入内室,忽然从屏风后转出一副壮硕、高大的身体,往面前一堵。

    一片阴影盖下来。

    周黑子一呆,仰头一看,入目是一张略显稚嫩的少年的脸,正神情不善地看着他,“你是谁?”

    周黑子忙道:“本官乃昊国使臣周惟安,特来求见昊帝。月皇和江南王都允准了的。”

    少年上下打量他,嘀咕“真黑”。

    周黑子有些生气,面上却笑问:“小哥是……”

    少年道:“菜花。”

    周黑子无语地看着他——

    菜花不应该是个姑娘吗?

    这爹娘怎么给娃起名的!

    当然这并不重要。

    他客气道:“烦请菜花小哥通传一声:臣周惟安奉谢相和朱雀王之命,求见主上。”

    菜花扔下一句“等着”,转身进了卧房。

    王壑梦见自己正跟李菡瑶泛舟湖上,也不知是什么湖,只知道连绵不断的荷叶,风一吹,绿浪密密层层一直向天边延伸;荷花的清香沁入心脾……

    两人对坐,中间一盘棋。

    正下到紧要关头,忽从背后打来一板子,将他打落水中;李菡瑶大惊,叫“王纳——”

    王壑大叫“什么人!”

    霍然坐起身来。

    睁眼一看,菜花站在面前。

    坏人美梦,不共戴天!

    王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小子,道:“不是吩咐你了,爷要睡觉,不许打搅吗?谁让你进来的?”

    菜花无辜眨眼:“有人要见你。”

    王壑问:“谁?”

    周黑子在外听了,吓一跳——啊呀,这个该死的菜花!主上在午休,他竟然不说清楚,害得本官做错事。就这么去把人拍醒了,简直大逆不道!

    他忙冲进去高叫“主上——”

    王壑一看,原来是周黑子。

    算了,不气了。

    他一面下床穿衣,一面问:“你怎么来了?”

    他还以为是谢相来呢。

    周黑子紧张地打量王壑,见他身上无伤,精神面貌也正常,才放下心来,恭敬拜道:“微臣奉谢相和朱雀王之命,特来见主上。主上安好,臣等万幸。”

    王壑道:“不必多礼。”

    简单洗漱后,他将周黑子让到隔壁的起居室,在窗下坐了,又吩咐菜花叫人上茶果。

    李菡瑶自然不会亏待他,香茶鲜果都是备好的,随传随到,周黑子看后又心安一层。

    上茶后,菜花也退下了。

    周黑子见室内再无外人了,重又打量王壑,见他一身白衣,清雅神俊,从容地坐在那,散发淡淡威仪,毫无被掳的颓丧和谨慎不安,一方面断定他身心未受摧残,另一方面又欣慰他临危不乱,不愧是明主。

    但问候还是要的。

    因道:“主上受苦了!”

    那语气,感慨、后怕……

    王壑拿起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

    嗯,又脆又甜。

    这就是院子里桃树上结的桃子,他终于吃到嘴,而不是看着李卓航吃了。吃着桃子,他不由想起那年游历,他为筹路费卖桃、李菡瑶买桃,两人讨价还价的情形,眼中便溢出丝丝笑意,觉得嘴里的桃汁清甜。

    才吃了一口,就听周黑子来了这么一句。他停住,瞅着周黑子,好心提醒道:“周爱卿进来一趟不容易,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口舌上?”

    周黑子:“……”

    是哦,他有任务的。

    他忙起身,正了正官服,朝王壑躬身拜道:“敢问主上,谨海带回去的和谈条款是主上拟的?”

    王壑点头,“是爷和月皇同拟的。”

    周黑子再问:“主上真要分疆裂土?”

    王壑啃完一个桃,把核丢在盘中,拿起旁边的手巾擦擦手,一面擦一面道:“不错。”

    周黑子震惊道:“主上——”

    王壑嫌弃道:“别叫!有话就说。”

    周黑子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筛检要说的话。他不能不慎重。瞧王壑这架势,对月皇死心塌地,恐怕三言两语劝不过来,非振聋发聩之言不足以撼动。

    但开始一定要委婉!

    他谨记谢相叮嘱,不敢上来就苦谏,打算徐徐图之,缓缓诱之。于是真诚道:“主上对月皇的情义,微臣明白。”

    王壑怀疑道:“你真能明白?”

    周黑子点头道:“不错。微臣对内子是一样的感情。”

    王壑来了兴趣,手肘撑在茶几上,摆出倾听架势道:“来,说说看。外边都说周爱卿惧内。爷不信,总觉得你故意弄出个惧内的名声。到底怎么回事?”

    周黑子道:“内子是知音。”

    王壑问:“怎见得是知音?”

    周黑子道:“微臣长相平庸,世人都重皮囊,只有内子重品格,在一干青年才俊中选中了微臣。”

    王壑道:“可你品格也不高啊。”

    周黑子顿时满脸幽怨。

    王壑忙安抚道:“我是说,周爱卿擅长阿谀逢迎,非目光毒辣者,看不透爱卿本质。”

    周黑子肯定道:“内子眼光最毒辣。”

    王壑道:“你确定不是被你糊弄了?”

    周黑子:“……”

    这没办法聊了。

    王壑忙道:“说笑的。周爱卿继续,继续。”

    周黑子这才道:“内子聪慧明理,眼界极高,想糊弄她可不容易。微臣爱重她,所以才格外纵容她,这才得了个惧内的名声。但微臣不在乎。微臣只要她高兴,愿护她一辈子,也愿意一辈子被她管着、拘着……”

    王壑微微动容。

第1008章 这样的人在枕边,能睡着吗?

    周黑子察言观色,见打动他了,不由振奋,继续道:“月皇聪慧胜过内子百倍,心胸和魄力胜过男儿,又生得国色芳华,自古英雄爱美人,主上爱月皇再平常不过……”

    王壑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周黑子话锋一转,“但月皇出身商贾,商贾趋利,年少时或许能与主上同心,待到年深日久,情感淡了,一腔抱负便会转变成野心,成为祸乱根源……”

    王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身子也坐正了,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盯着周黑子,平静道:“你倒是出身名门,你不趋利,为何整日里阿谀逢迎?你都做了三朝元老,在废帝手上你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不是为利,是为什么?哦,爷想起来了,你求的是名。文人士子都好名声。”

    周黑子觉得这话太犀利,惶恐道:“主上明鉴,微臣都是为了社稷,才不得不和光同尘……”

    王壑打断他道:“说到社稷民生,你可有比过:你虽做了这些年的官,在户部、刑部、兵部都做过,但所作所为还抵不上月皇出道以来做的几件大事。她才十几岁呢。她坚持分股权给雇工,这一举措使无数百姓受益,更不要提免税了;她一天斩杀的贪官污吏,比你一生杀的还多;她驰援北疆立的功,比你在兵部几年立功还大……”

    越听,周黑子感受到的威压越重,他仿佛承受不住似的,身子对着王壑渐渐弯下去。

    但他依然坚持道:“微臣从未否认月皇的才能,然娶妻娶贤,一国之母更要贤良淑德,可月皇不仅有旷世奇才,还生的花容月貌,轻而易举便能颠倒众生,偏偏又不能安分守己,——中宫根本关不住她呀主上!”

    王壑听着他痛彻心扉的谏言,默了默,才沉声道:“可爷就喜欢她这样的,奈何。”

    周黑子愕然抬头,对上他寒星似的眸子。

    王壑肯定地点点头。

    周黑子心都凉了,还不肯死心,苦劝道:“京城有才气的女子很多,礼部右侍郎傅远之女才学并不输月皇,还有许多好女子,养在深闺人未识……”

    王壑打断他,“傅姑娘抗过旨吗?”

    周黑子,“……没有。”

    王壑再问:“傅姑娘造过反吗?”

    周黑子再答:“没有。”

    王壑又问:“傅姑娘炸过军火基地吗?”

    周黑子道:“没有。可是……”

    王壑继续问:“杀过贪官吗?打过仗吗?做过女皇吗?”

    周黑子憋屈地沉默。

    默了会才道:“这些对女子来说,可不算什么好品格。若主上不坐这皇位,能娶月皇是主上的福气,但主上既要做天子,娶这样的枕边人,能睡着吗?”

    王壑道:“睡不着。”

    周黑子大喜道:“正是……”

    他想说“若能睡着便失了为君者应有的警惕”,结果却听见王壑道:“是个男人都睡不着。”

    周黑子:“……”

    这话风有些不对。

    王壑也没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可不是轻薄口舌之人,更何况话题的当事人还是李菡瑶。

    他淡声道:“爷就钟情月皇,怎办?”

    周黑子:“……”

    你病入膏肓了!

    王壑继续问:“你一定要爷放弃她?”

    周黑子:“……”

    有这个打算。

    王壑再道:“那爷把这皇位让你做,条件是让你休妻,重新娶一个朝臣们都喜欢的女子。”

    周黑子惶恐道:“微臣何德何能,担不起江山……”

    王壑道:“小爷也担不起。小爷以前心比天高,眼下却觉得,娶李姑娘,养三两个儿女,在这江南水乡自由自在地生活,一定很惬意,定不会虚度此生。”

    他说的是“李姑娘”,不是“月皇”。

    周黑子吓得腿一颤,“扑通”一声跪下,慌道:“臣该死!竟气得主上有了归隐之心……”

    王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周黑子抬头,“……”

    这主子说话太扎心。

    王壑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认真道:“周惟安,周师兄,小弟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周黑子红了眼睛,道:“主上请问。”

    王壑道:“师兄不过是我母亲的门生,就算敬佩我父母,这份敬佩也延续不到小弟身上,因何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支持小弟造反并做内应呢?”

    周黑子道:“因为废帝不仁。”

    王壑道:“那你可以拥戴大靖其他皇族上位。”

    周黑子摇头道:“大靖皇族之中,并无明主,若非如此,也不会任由废帝倒行逆施了。臣也不想做乱臣贼子,然王朝兴衰,不可逆转!奈何!奈何!”

    王壑道:“师兄可以支持玄武王、朱雀王,他们都比小弟更有实力,为何要支持小弟?小弟刚游历回来,师兄对小弟的人品和能力并不了解。”

    周黑子道:“微臣开始并未想造反,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保住王家,保住主上,免使忠良被灭门,但主上雄才大略,一出手便震动寰宇,何况主上少年成名,早有明主之姿,微臣才下定决心追随,拥戴主上争霸天下。”

    王壑问:“那后来你失望了吗?”

    周黑子道:“不!微臣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主上虽发动皇城兵变,却并未大肆杀戮,拨乱反正,重新启用老臣,安定民心,是为大仁;亲赴北疆,拒敌于玄武关下,救国救民于水火,是为大义,兼有大智和大勇;这次来江南,也是为了避免内战,才与月皇周旋……”

    说到这他蓦然停住。

    他看向王壑。

    王壑也正看着他,

    静静的,君臣对视。

    良久,王壑问:“这次为何不信我了?”

    周黑子怔怔道:“微臣一直信任主上。”

    王壑道:“那师兄为何苦谏?”

    周黑子哑然。

    王壑道:“所以,师兄还是怀疑了。”

    周黑子再不能解释。

    王壑指证般,一句一句道:

    “怀疑小弟斗不过月皇。”

    “担心小弟会被美色所惑。”

    “害怕小弟不重江山重美人!”

    周黑子忽然哽咽道:“非是微臣不信主上,而是主上年少,又如此情深不悔,须知重情者最容易受伤。主上这样睿智,敌人的明枪暗箭很难伤你,但来自枕边人的算计却难以防范。微臣是担心主上吃亏啊……”

第1009章 像个深宫怨妃

    王壑不作声了。

    周黑子动了情,正埋头伤感,忽听见“哗哗”一阵响,像是手捞棋子的声音,正疑惑间,又听见“哒、哒”的清脆落子声,好像王壑在摆弄棋子。他偷偷抬头,果见王壑一手黑子,一手白子,正往棋盘上放呢。

    转眼,王壑布下一局。

    “师兄请过来。”他唤道。

    “是。”周黑子起身,回到对面椅上坐下,低头看向棋局,并思索王壑此举深意。

    看着看着,便陷进去了。

    王壑道:“师兄为小弟殚精竭虑,小弟谨记在心,自当引以为戒。师兄刚才所说,对,也不对。对与不对,要看被重视的枕边人可信不可信。小弟信任她,师兄不信,这便不好说了。咱们换个法子。师兄看这棋局——”

    周黑子道:“微臣正瞧呢。”

    王壑道:“那你可能破解?”

    周黑子道:“待微臣仔细瞧瞧。”说着话,目光始终不离棋盘,暗自揣摩盘中局势。约莫推演了半个时辰,才抬头,惭愧地对王壑道:“这棋局变化莫测,微臣恐不能解,即便强行落子,也支持不了几步。”

    王壑微笑道:“小弟能解。”

    周黑子道:“主上胸有韬略,自然能解。微臣是比不了的。”

    王壑道:“那师兄觉得小弟会如何解?”

    周黑子赔笑道:“这个微臣怎会知道。”

    王壑道:“你都不知小弟如何破解,为何要阻拦小弟落子?怎知小弟落子在何处会败,何处会胜?”

    周黑子如被敲了一棍,脑子“轰”一声,满面呆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

    王壑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幽深。

    周黑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道:“微臣明白了。”

    王壑追问:“师兄真明白了?”

    周黑子道:“真明白了。”说罢,他再起身、跪下,沉声道:“微臣,但凭主上吩咐!”

    王壑便笑了,把身子前倾,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周黑子听罢,伏地叩首道:“微臣,领旨!”

    王壑伸手挽起他,站在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鼓励似的微笑道:“谢相那里,就交给师兄了。”

    周黑子恭声道:“请主上放心。”

    王壑道:“师兄答应的事,小弟自是放心的。”

    周黑子听得又喜又忧。喜的是王壑竟这般全心信任自己,当自己是心腹;忧的是王壑信任自己,自己若不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怎办?不免感到压力。

    他又问候了一番王壑在这里的境况,才依依不舍道:“主上多保重,微臣告辞了。”

    王壑道:“去吧。”

    再请胡清风领他出去。

    王壑送出来,站在廊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情很好地叫道:“菜花儿!”

    菜花很不喜欢王壑叫自己时尾音带个“儿”字,感觉被调笑了,没好气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王壑回头,只见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

    因问道:“你家皇上可回来了?”

    菜花硬邦邦道:“没有。”

    王壑叹道:“太阳都快落山了,怎还不回来?”

    菜花:“……”

    这口气,像个深宫怨妃。

    他道:“月皇日理万机,哪像公子这么清闲。”

    王壑丝毫不在乎被冒犯,笑道:“也是。夏日天长,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呢。菜花,咱们来下棋。”

    菜花眼睛一亮——

    他最喜欢下棋,可是脑子不灵活,棋艺总也没长进,但这半点不影响他的兴致。

    他腼腆道:“属下不太会,怕公子嫌弃。”

    王壑道:“不妨,爷教你。”

    菜花小心道:“属下笨的很。”

    王壑大气挥手,自信道:“不要紧。你就是头牛,爷也能把你教会。来江南的路上,爷教了绿儿、小甲小乙他们,如今都长进不少呢。咱们去房里。”

    说罢转身进屋。

    菜花兴奋地跟进去,笑道:“属下听说了。他们都说公子棋艺好,最会教导人了,又有耐心。”

    王壑先在窗下坐了,指着茶几对面椅子,对菜花笑道:“坐下。等教会了你,你再奉承我不迟。教学的方法因人而异,咱们先来下几盘,让我摸清你的资质和喜好,我才好知道从哪入手,最容易使你提高。”

    菜花喜道:“全听公子的。”

    半个时辰,菜花输了二十盘。这还是王壑边下边教导的结果。同时,王壑也将他秉性经历摸得清清楚楚,连同他把李菡瑶当神仙的心思都套出来了。

    再说周黑子。

    出去被风一吹,四顾茫然:

    他刚答应了些什么?

    回去该如何对谢相说?

    他有些欢喜,有些担忧,还有些雀跃,心乱如麻。

    这一趟,可说无功而返。

    胡清风跟带他进来似的,打着机锋套他话,可是周黑子心不在焉,仿佛受了打击,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把胡清风好奇死了。

    周黑子忽然问:“这里过去论讲堂多远?”

    胡清风殷切道:“不远,下官送大人去。”

    周黑子忙谢道:“劳烦大人了。”

    他逃避似的,不想此刻回去见谢相,便想到其他两路人马。东郭无名他是放心的,可以不用去掺和;但周昌何陋他们去对付李菡瑶,不知战况如何了。

    还是去半月书院看看吧。

    此刻,论讲堂外正人声鼎沸。

    李菡瑶坐在门廊下,俯视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

    下方有文人士子,也有百姓。

    有男子,也有妇人。

    有老人,也有孩子。

    有男童,也有女童。

    一个时辰前,周昌何陋等人带着许多文人士子来到半月书院,谴责月皇吸纳女子入学和科举,颠覆了礼制和纲常,扰得世道人心大乱,遗祸无穷。

    当时,正有许多百姓带着孩子来报名入学呢,当然,有许多人是抱着观望探听的心思来的。

    文人士子开骂,百姓害怕了。

    一则,是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

    二则,是男尊女卑思想作祟。

    三则,开骂的文人士子太多了!

    原打算送女儿入学的,他也不报名了;已经报了名的,他反悔了;没打算送女入学的,趁机嘲笑、打击那些送女入学的人,说女儿家这样抛头露面,和男儿一个学堂读书,简直不知廉耻,小心将来女儿没人要。

第1010章 朕有钱

    魏奉举眼看要坏事,自己多日的忙碌就要白费了,气得要死,跟何陋当场反目。但他不是黄修,对上何陋尚且不沾光,何况还有孔夫子等一群呢,几乎囊括了天下一大半的饱学之士,被怼得毫无还嘴之力。

    魏若锦见状,忙派人告诉李菡瑶。

    李菡瑶便和黄修、聿真赶来了。

    站在廊下,她一边听魏若锦讲述缘故,一边打量广场上的情势。在汹涌的人潮中,她目光略过那些文人士子,被挤在人群最前方的妇人和小姑娘吸引。

    那妇人约莫二十多岁。

    小姑娘只有六七岁。

    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对母女,因为那妇人虽一身棉布衣裙,却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则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裤,且不合身,裤脚吊得高高的,露出干柴似的细瘦足踝,脚下的鞋子也破漏不堪,露出好几个脚趾头,一双小手也跟鸟爪似的又细又黑又糙,头发枯黄,随意用布带扎了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眸倒是漆黑纯净的很。

    旁边也有许多大人带着孩子,大多都牵着,只有这妇人用两根手指掐着那小姑娘的耳朵,用力往自己身边拽,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因为小姑娘似乎看李菡瑶看呆了,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挣,纯净的黑眸中露出羡慕、崇拜、渴望、热切,还有不顾一切的狂热。

    “小骚货!还想读书,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丫头片子,你也配!还说不要束脩。家里事情哪个做?弟弟哪个带?哼,倒贴银子老娘也不给你去!这些大老爷都说了,女人抛头露面读书,丢人现眼……”

    妇人的声音又尖又利,硬是在鼎沸人声中异峰突起。

    而那小姑娘却不觉痛似的,置若罔闻。

    于是妇人更大力揪紧她耳朵往身边拽。

    李菡瑶看得一颗心揪紧。

    魏若锦已经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结合那妇人骂出来的话,李菡瑶大约猜到:小姑娘定是想进书院读书,可是那妇人不许,哪怕书院不收束脩也不行;加上孔夫子何陋等人的抨击,更助添了那妇人的气焰。

    她没有上前干涉,只叫人搬了几把紫檀玫瑰圈椅出来,摆在门廊下,招呼黄修等人坐了。

    她也坐下,吩咐拟旨。

    圣旨内容是这样的:

    其一,凡送女入学的人家,不但免除他家女儿束脩和生活费用,还免除他家男儿束脩和费用。

    其二,每半年考评一次,学业优异者,每月发放银两和米粮,银二两,米粮若干。

    何为优异呢?

    排名前百名者均为优异。

    考评不看总成绩,而是分了许多细化的内容,分文武,分男女。文分经史、算术、机关制造、农田水利、养殖种植、纺纱、织布、刺绣、女红、厨艺、琴棋书画等等几十个项目;武分兵法谋略和武功,武功又分使刀的、使剑的、射箭的等等无数个名目。男女分开考评。总之,不拘一格培养人才,人尽其才,将各类人才一网打净。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得多少银子?

    会算的在心中默算,不会算的忙转头问身边人,呼朋唤友,你问我答,此起彼伏。

    很快有人弄清楚了。

    一阵阵惊叹!

    一阵阵欢呼!

    惊叹是文人士子们的。

    欢呼是百姓们的。

    李菡瑶只盯着那妇人和小姑娘,对方也正看着她。妇人的目光简直见了鬼一样,满眼的不可思议,还有不甘和痛恨。至于为什么不甘和痛恨,李菡瑶大抵也能猜到缘故:无非是眼红书院的优待和奖赏,又不愿送身边的女孩子来读书,这不就矛盾了!抓心挠肝一般的纠结,刻在脸上。

    李菡瑶看得心情舒畅极了——

    馋死你!

    气死你!

    小姑娘眼中的渴望和狂热更盛了。

    李菡瑶从不知道,一个孩子的眼神能有如此的狂热和不顾一切,这个小姑娘,她喜欢!

    百姓们的欢呼声浪尚未展开,孔夫子便犀利指控李菡瑶:“月皇当下圣旨是儿戏呢。”

    李菡瑶不解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孔夫子道:“这道旨意一旦实行,要花多少银子,月皇可算过?如此庞大的开销,又能支持多久?若不能持久,这圣旨便如同笑话,是欺骗百姓!”

    何陋附和道:“对!这是欺骗百姓。”

    周昌等人纷纷附和质问。

    “这话问的好,魏爱卿也很担心呢,”李菡瑶扭头看了魏若锦一眼,笑道,“朕便解释一番。”

    魏若锦脸红了,又懊恼:对手质疑月皇就罢了,她也不信任月皇,岂不降低月皇威信?她刚才是悄悄提醒李菡瑶的,不知李菡瑶为何要说出来。

    李菡瑶环顾四周,笑道:“朕有钱。这项银子朕已经预备出来了。第一年,朕准备了一百万两,按每个学生花费四十两算,可培养两万五千人;第二年,两百万两;第三年,三百万两;第四年,五十万两;以后每年都是五十万两。”

    何陋仿佛抓住把柄似的,逼问李菡瑶:“为何三年以后越来越少?这不是朝令夕改吗!”

    李菡瑶意味深长道:“三年工夫,朕少说也能培养出十万人才。三年后,这项优待的门槛便不能设置这么低了。”

    何陋道:“所以,你只能坚持三年!”

    李菡瑶反问:“那又如何?难道昊国官学能比月国有更多优待,且坚持时间比月国长?”

    何陋哑然。

    这是不可能的。

    李菡瑶笑吟吟道:“三年后,书院优待的门槛虽然提高,但绝不低于昊国的国子监,甚至更好。为何只有三年呢?是鼓励大家抢先的意思,先到先得。有勇气者,方能成就功名,方能获得荣华富贵,光耀门楣!”

    周昌问:“那免束脩那部分的银子呢?怎不算?”

    魏奉举已经回过神来了,笑道:“这个不妨事。书院开了,教一个是教,教二十个也是教。就多花费些,也多不了多少。大家不用担心,月皇会花银子,更会赚银子。”

    言下之意,月皇有钱!

    周昌嫉妒得眼都红了。

    孔夫子等人都有些心慌。

第1011章 有美男,有美女

    李菡瑶如此下血本,谁能拼过她?别说昊国国库没银子,就算有银子,朝臣们也不会答应如此花费,这太败家了。再说,国子监等官学何等崇高,根本不用花这些冤枉银钱,天下读书人自会趋之若鹜。可如今月皇来了这么一手,他们很担心会影响到昊国。

    担心什么来什么。

    聿真忽站了出来。

    他要替月皇妹妹助兴。

    他下了一级台阶,站在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引得男男女女纷纷对他侧目。

    他先说了自己的身份——书香世家黄家的子孙、四大名儒之一黄修的儿子。

    他道:“诸位乡亲父老,女子读书,不但能明事理,还可知礼仪,将来就算不能为官做宰,也可嫁个好人家,帮衬娘家父母兄弟。若人家都把女儿送来读书,只有你家不送,过个三年两载,差别可就大了。你女儿比人家的蠢笨、粗俗,谁家能瞧得上?哪个男儿肯娶她?”

    黄修冷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就是放屁!我世家大族的女子,哪个不知书识礼?尔等寒门小户,请不起先生,另当别论;如今书院肯免束脩,女学又是单独开课,并不跟男儿一起,再不送来,活该一辈子做牛马。再不然就是混账父母,没眼光,没志气,烂泥扶不上墙……”

    那骂人的妇人不服气道:“刚才先生们都说,姑娘家抛头露面,伤风败俗,没了纲常……”

    黄修不客气打断她,“这等诛心的话,专门哄你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愚夫蠢妇,你还真信了!”

    孔夫子:“……”

    周昌:“……”

    何陋:“……”

    这毒舌一来,他们便处下风了。有他父子给月皇撑腰,这半月书院就仿佛染了一层光圈,变得儒雅、神圣,一跃而成孔门圣地,可与国子监媲美了。

    这还不算,聿真又宣告:自己父子都将在书院任教,不但教男儿,也教女子琴棋书画。

    还有江南第一才子落无尘。

    还有江南四大才女。

    还有白虎王之女郑姑娘。

    还有江南王、方老太爷等等,总之,书院请了无数的才子才女、名门学儒来授课。

    无论是做父母的,还是即将入学读书的孩子们,都听得双眼冒光,激动不已。

    有才子,有才女。

    有世家,有显贵。

    有成名已久的鸿儒,也有展露头角的士子……

    就算不能把女儿培养成李菡瑶和鄢芸那等人物,有她们一半也好啊,哪怕做不了官,多结识一些少年才俊,将来嫁个如意郎君,岂不一样能出人头地!

    傻子才不去。

    “我儿子和姑娘都来!”

    一妇人高声尖叫。

    李菡瑶一瞧——

    哟,认得!

    是谭家包子铺的谭嫂子。

    谭嫂子喊罢,一手扯儿子,一手拽姑娘,脚底生风,就冲向东边的院子去报名。儿子和女儿被她扯得趔趔趄趄走不稳,但却兴奋得笑出一嘴细白牙。

    她男人跟在后边喊“你慢点!先问问清楚……”

    谭嫂子头也不回地嚷:“你个没见识的!还问什么?月皇亲口安排的事,还能有错?你不快些去,还问东问西;等你问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

    她男人:“……”

    这婆娘!

    不过想到李菡瑶之前说的“鼓励大家抢先”,便不再说话了,跟了过去。

    有一个出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圣旨拟好,李菡瑶命人张贴到半月书院大门外,供来往百姓观看,并派人解释圣旨内容;同时命县衙抄录了无数份,以官文布告形式贴满大街小巷,每一张布告前都派人讲解,务必使百姓充分领会旨意。

    百姓们都疯了,奔走相告:

    “我姑娘最会纺纱最快了,前一百名肯定能行。”

    “我那丫头织布快。”

    “我家女儿绣花好。”

    “我儿子会造船。”

    “我儿子最会读书,就是家里穷,供不起他,现在好了,把他和我大丫头一块送去书院,不用花一分银子,大丫头还能在他身边照应他。他要是能考好了,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拿,我跟我男人手头就松泛了!”

    “我儿子笨,见天泥巴里头打滚,我想着这辈子也没先生肯收他呢,谁知天降这大的好事。我就送他去学武,刀啊枪啊什么都好,没准将来能当将军呢。”

    “我儿子会捉鱼……”

    “我女儿会养鸡……”

    ……

    人人都觉得自己儿女有天赋,不会读书的,他会打架,可送去习武;不会绣花的,她会做饭,可送去学厨艺;不会做饭的,她会纺织,可送去纺纱;不会纺纱的,她会养鸡,可送去学养殖;不会养殖的,他会种地,可送去学种田、学手工制造等等……横竖总能学一样。

    孔夫子他们就见一波又一波的人拖儿拽女地往论讲堂东西两边的院子挤——去报名,脸色难看极了。

    李菡瑶则心情舒畅。

    人潮中,她又看见那妇人和小姑娘,正随着人流一会走向东,一会挤到西;一会问张三“你家姑娘去么?”一会问李四“你家儿子去读么?”回答多是肯定的。

    她便茫然了,踌躇又烦躁。

    许是人多怕冲散了,她揪住小姑娘耳朵的手更使劲了,嘴里也骂得更凶了;小姑娘个头小,李菡瑶坐在台阶上,也只能看见一丛枯黄的头发在移动。

    忽然,那妇人下定决心一般转头,逆着人流向外走去。

    小姑娘似乎不肯,却架不住她拽得耳朵痛,流着泪跌跌撞撞地跟着她闯过一个又一个人,这些人都拼命向里挤,要为儿子女儿报名,只有她们向外。

    李菡瑶在上面看得真切,再不能淡定,不由攥紧拳头,眼中冷芒闪烁,低语道“这该死的蠢妇!”

    绿儿担心叫“皇上!”

    李菡瑶醒悟,冲她勾勾食指。

    绿儿上前,低下头去。

    “派人盯着刚才那骂人的妇人,查查那女孩子是她什么人,想办法诱使她送孩子来书院。”李菡瑶吩咐。

    “是。”绿儿应声而去。

    李菡瑶心里还是闷闷的,直到东西院的喧哗声忽然大气了,夹杂着争吵和质问,她才迅速恢复镇定。

    聿真担心问:“怎么吵起来了?”

    李菡瑶笑道:“不妨事。”

    聿真疑惑道:“你知道会吵?”

    李菡瑶点头道:“嗯。”

    正说着,谭嫂子牵着儿女跟她男人从东院出来了,打了胜仗似的,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第1012章 朕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聿真记得她,忙招手叫:“这位大嫂,可是报了名了?”

    谭嫂子见美男叫她,忙小跑过来,“公子叫我?”

    聿真笑道:“是我叫嫂子。——那里边吵吵什么呢?”

    谭嫂子先给李菡瑶行礼,说“皇上万福”。

    李菡瑶抬手道:“谭嫂子快别多礼。朕从前就觉得谭嫂子是个贤惠有盘算的女子,果然不错。第一个给儿女报名,将来他们成才,全都是你夫妇的功劳。谭大哥更有远见,竟不重男轻女,将来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谭嫂子男人本来还因为女皇夸媳妇没夸自己不自在呢,谁知月皇给他的评价更高,笑得合不拢嘴,谦虚说“做爹娘的都巴望着儿女好,这有什么”云云。

    李菡瑶微笑道:“这就很不容易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爹娘都如你们这般想。”

    谭嫂子如遇知音,拍腿笑道:“可不是!有那样人家,亲生的女儿都作践,比捡来的都不如;不是亲生的就更不像样了,比畜生都不如。就说我们那条街上有一家——”她说话时左顾右盼,一扭头看见聿真,顿时想起他刚才问自己的问题,本来自己要回的,因忍不住嘴痒接了月皇的话,把他丢在一边不理了,这不好,忙话头一转,歉意道——“公子问里边为什么吵吵。是魏夫子,说学生要住在书院,十日一休。有人就不乐意了,说她女儿晚上要回家喂猪;还有人说她女儿要煮饭洗衣裳、伺候婆婆,她那女儿才六岁……”

    周围人愣了下,一阵唏嘘。

    只有李菡瑶见怪不怪。

    聿真笑问:“那大嫂和大哥怎没吵?”

    谭嫂子高声道:“吵什么!有什么可吵吵的?月皇花那么多银子在娃儿身上,难不成是银子多了没处使?”

    不等人回,她自己答道:“那是为了教孩子成才!住在书院才好呢,管教严厉些,娃儿们也不敢偷懒,不然白天学几个字,晚上一撂手,转头就忘光了。那婆娘眼皮子浅,一头心思巴望着她家丫头给她挣月银和米粮,一头心思又想着等这丫头放学回家干这干那,上学做家务两不耽误。想两头都顾着,只顾贪心,也不怕将来什么都捞不着!”

    聿真赞道:“还是大嫂想得明白。”

    月皇笑吟吟道:“朕就说嫂子是明白人。”

    谭嫂子得了夸赞,喜得合不拢嘴,把她一双儿女往前一推,教训道:“你俩给我记好了:进去要用功。家里面,娘和你们爹辛苦些,只要你们争气,再苦再累我们也甘愿。也不指望你们能像鄢相和落相那般出息——他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比不了——娘只要你们能认得几个字,能写会算,将来成家立业,不做睁眼瞎就行。”

    这话看似说给孩子听的,其实说给周围人听的。

    两个孩子虽害羞,却信心十足地答应了。

    谭嫂子朴实的愿望,令人刮目相看。

    孔夫子和何陋对视一眼,都觉得心情沉重。

    孔夫子轻笑道:“老夫大概明白了,月皇想用三年的工夫,培养一批人救急,故而令学生住在书院,严加管教。然,‘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三年的时间,够做什么?”

    何陋也笑道:“月皇天纵奇才,李家豪富,江南王满腹经纶,还请了不知多少名师,天资、物资和师资集于一身,成就今天的才学,也不止三年罢?”

    周昌接道:“正是。市井百姓,生活艰难,不肯让儿女住在书院,也是不得已,希望他们能帮家里一把。月皇勒令他们住在书院,眼下他们贪图小利,或可遵循,三年后呢?没了这丰厚的优待,能留下几人?”

    李菡瑶笑吟吟道:“诸位说的都在理。但朕行事:从不落无用之棋子,不做赔钱的买卖,不打无准备的战役。今天能留下他们,三年后当然也能留下他们,甚至吸引更多的孩子来上学读书,尤其是女孩儿。”

    周昌忙问:“如何留下他们?”

    李菡瑶神秘道:“这个,无可奉告。三年后自知。”

    黄修瞅了周昌一眼,“告诉你了,你们好回去想对策,明日再来使诡计?你好大的脸!”

    周昌气道:“谁使诡计了?”

    黄修道:“不使诡计你们来做什么的?一个个饱读诗书,却在这大放厥词,阻人送女入学,手段下流!”

    周昌抖着手指他,“你……你这老匹夫!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原先不也反对月皇,发现她是你弟子,你才有了私心,墙头草似的,又改为支持她了。”

    黄修道:“老夫那都是被你们蒙骗的。”

    两人吵了起来。

    李菡瑶忙劝止,不给他们分说的机会,高声叫:“听琴。”

    周昌黄修不知她要做什么,忙住了嘴。

    听琴道:“在。”

    李菡瑶道:“你去跑一趟。”

    听琴道:“是。”

    于是往东西两院去传话,对吵嚷的百姓道:诸位送孩子来书院,原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月皇肯下血本培养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为朝廷所用,为官做宰、出将入相。咱们的愿望是一致的,不必吵吵。今日所公布的免束脩和奖月银,才是开头呢,三年后有更大的惊喜。”

    众人顿时被转移了心神。

    大家纷纷问:“什么惊喜?”

    听琴道:“到时才能公布。”

    一汉子道:“谁知是真是假?”

    听琴道:“诸位不信,只等三年后再看,若是没有惊喜,只管把孩子领回家去。当然,这三年谁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混银子,这惊喜就跟他无缘了。”

    众人恍然,原来在这等着呢。

    有人道:“住就住吧。我闺女还小,在家也是淘气。”

    也有人不服,说他儿子在城里一家私塾上学,每天都回家,也没见夫子说影响读书,怎么这里就不行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问个不休。

    听琴不慌不忙解释。

    最终,大部分人都报了名。

    这些报了名的百姓们,又去招呼亲戚朋友带娃儿来报名。如此来了走,走了来,论讲堂内外始终人潮汹涌。任凭周昌和孔夫子他们如何宣扬女子上学堂的害处,也阻止不了做父母的巴望儿女成才和对银钱的渴望。

    何陋恨道:“这些人,只顾贪眼前小利,就不顾纲常了。”

第1013章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孔夫子叹道:“这才是李菡瑶厉害之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市井百姓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哪管什么纲常大义。她花的每一笔银子,都能十倍百倍收获。譬如送去北疆的军粮,譬如分给工人的股权,眼下花在学生身上的银子就更不用说了。太厉害了!”

    何陋沉默了。

    他看着坐在廊下的李菡瑶,又恨又赞。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张扬却不骄矜。

    自信却不自负。

    果敢却不刚愎。

    狠辣却不失仁心。

    灵动又有心机。

    有心机却不多疑。

    最最让他困惑的是:李菡瑶自幼便混迹商场,身上却无半点铜臭味,那胸襟和气魄,他自问也比不上。——这天下许多男人都比不上。正因为如此,更不能让李菡瑶上位,一定要把她拉下来、踩下去。

    李菡瑶虽然压下了文人士子挑起的风波,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坐镇在半月书院,随时应对。

    一直到日落,她才宣布散场。

    临去时,她再公布三道圣旨:

    第一道:半月书院为月国的国子监,分南北两院。南院为男子官学,北院为女子官学。魏奉举为祭酒,兼任书院山长,总领国子监南北院。任命聿真和方无莫为司业,聿真总理南院事务;方无莫总理北院事务。

    第二道:任黄修为礼部尚书,兼帝师,魏若锦为礼部侍郎(左右侍郎都由她一人兼任)。

    第三道:封方无莫为忠义公。

    公布完,立即起驾离开。

    倪意尚鄙夷道:“随意下旨,忒儿戏了。”

    孔夫子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何陋因这些天他跟在自己身边奉承,好歹也要给些面子,好心告诫他:“不要小瞧李菡瑶。哪一朝初建都是乱糟糟的,朝堂架构逐步才能完善。她这几道圣旨,用意极深。”

    倪意尚忙问:“有何用意?”

    何陋道:“魏家虽投靠月皇,魏奉举到底是清流,他孙女又不似李菡瑶强势,若将整个书院都交给他,让他直面整个天下文人的讨伐,他独木难支;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那势必将整个魏家都搭上去。

    “所以月皇任命他为祭酒,却给他安排了两个帮手:聿真和方无莫。聿真就不说了,背后是黄修和黄氏一族,其声望足以总领国子监。而方无莫是郭织女的儿子,八十多岁了,德高望重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由他来统领女学,不仅能让百姓心服,还不会招人说闲话。”

    倪意尚又妒又恨,满脸不服。

    何陋继续道:“第二道圣旨,任黄修为礼部尚书,是针对我等来打擂的。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和科举之法,以声名赫赫的大儒黄修统领礼部,谁敢小觑。别的不说,谁能骂得过他?月皇只要他坐镇礼部就行,另外任命魏家那丫头做侍郎、干实务,这也给了魏家权势和体面。”

    倪意尚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何陋还在说,“……第三道圣旨,封方无莫为忠义公,这是还方家应有的体面和公道……”

    散场了,众人都离开了。

    倪意尚浑浑噩噩不知去哪里,他满心无力,痛恨老天不公,为何给妖女如此高的天分,这不是祸乱天下吗?而他空有一腔热血,却资质一般,难以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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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李菡瑶,回到行宫,先去见父亲李卓航。

    鄢芸也过来了,正等着她呢。见李菡瑶笑吟吟的,便道:“皇上如此高兴,可是好消息?”

    李菡瑶道:“确是好消息。”

    鄢芸惭愧道:“微臣这边没什么进展。”

    李菡瑶笑道:“无妨。你先说来听听。”

    一面在李卓航身边坐了。

    李卓航宠溺地看着她问:“可饿了?”

    李菡瑶摸摸肚子,笑道:“真饿了。”

    李卓航忙对听琴道:“伺候姑娘洗脸。准备摆饭。”

    立即有丫鬟捧了铜盆、毛巾等物进来,听琴替李菡瑶隔了衣襟、挽了衣袖,伺候她净面。

    洗完,听琴才带着丫鬟们退下,去安排晚膳,这里,鄢芸才一五一十将谈判经过说了。

    最后道:“微臣不敢自专,特来请示下。”

    李卓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吭声。

    李菡瑶也不大在意的样子,随口道:“谈判的事既派给爱卿,便由爱卿全权作主。只管放手作为。”

    鄢芸有些困惑,还有点为难。

    李菡瑶又点拨道:“东郭无名提出定亲这一条,爱卿以为是昊帝的旨意?错,朕敢打赌,这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恐怕连谢相和朱雀王都不知道呢。”

    鄢芸一怔,“竟不是昊帝的意思?”

    李菡瑶道:“也不能这么说,昊帝给了大方向的。而朕的大方向你再清楚不过,你只管朝着这方向去谈,该退让的便退让,不该让的一寸也别让。”

    鄢芸如醍醐灌顶,“微臣明白了。”

    李菡瑶笑道:“明白就好。”

    鄢芸看着笑靥如花的女皇,心情有些复杂——月皇和昊帝定亲,已势不可挡!再看李卓航,竟没有一点干涉的意思。她不由羡慕:天下间有几个父母敢这样放手让女儿任意施为?是李卓航成就了月皇!

    她想起父亲鄢计,对她也算纵容,可惜去了,母亲也去了,留下她和姐姐在这世上,偏偏姐姐跟她不是一条心,她是孤身奋战,不由心如刀绞。

    李菡瑶不知鄢芸心思,看着她打趣道:“江南第二才子和江南第二才女狭路相逢,谁能胜呢?朕很期待。”

    鄢芸强笑道:“定让月皇满意。”

    李菡瑶道:“哦?这就有信心了?刚才不还为难呢。”

    鄢芸道:“臣是一时糊涂,没想到。”

    李菡瑶道:“现在想到也不晚。”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丫鬟来请,说晚膳摆好了。

    李菡瑶吩咐小青,“请昊帝来一同用膳。”

    小青道:“是。”

    王壑一踏入花厅,李菡瑶便迎上去,笑着问他:“谢相来找你了?有没有哭谏、死谏?”

    王壑看见李菡瑶,心眼具亮,他却不自知,只当李菡瑶的话有趣,一下子笑出来。殊不知此时此刻,无论李菡瑶说什么,落在他耳中都美妙、有趣。

    他笑道:“不是谢相,是周黑子。”

第1014章 像新女婿上门

    李菡瑶诧异道:“怎么换了他?哦,朕猜到了:谢相定是想着周黑子脸皮厚些,什么话都敢说,不像他为人端方,不好撒泼。不过周黑子在你面前未必能讨了好。”

    王壑更笑不可抑,“这话说的,周黑子听了气死了。”

    两人并肩走到桌边。

    王壑向李卓航见礼。

    李卓航不冷不热地应了。

    王壑又与鄢芸见礼。

    李菡瑶有些好奇周黑子都说了什么,待王壑坐下,便催道:“周黑子有没有死谏?朕猜不会。他大概哭谏了。”

    王壑故意道:“这个,可不能告诉月皇。不过——”

    李菡瑶见他不肯说,正要想法子套他的话,谁知他来了个转折,忙问:“不过什么?”

    王壑道:“不过壑的应对却可以告诉月皇,毕竟在下现在是月皇的俘虏,得老实点。”

    李菡瑶失笑道:“那你做了什么?”

    王壑道:“壑摆了一局棋,让他破解。”

    李菡瑶问:“他破解了吗?”

    王壑道:“没有。”

    李菡瑶道:“那后来呢?”

    王壑道:“壑说自己可以,并让他猜壑如何破解?”

    李菡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困惑道:“他自己都不会,如何能知道你的解法——”说到这,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却没说明白什么。

    王壑笑道:“他也是这么说的。壑便问他:‘你都不知我如何破局,为何阻拦我落子?’”

    李菡瑶问:“他如何回?”

    王壑道:“他说臣明白了。”

    李菡瑶再问:“后来呢?”

    王壑道:“打发了。”

    李菡瑶不信道:“这就把他打发了?他肯走?”

    王壑点头道:“走了。”

    李菡瑶总觉不真实,还想再问,王壑却反过来问她书院发生的事,说自己担心的很。

    李菡瑶摆了摆手,笑道:“不妨事,都解决了,就是花了许多银子。唉,朕现在手头紧的很。恨不能脱了龙袍去做买卖,不然接下来的日子有些难过。”

    这话引得轰然一笑。

    王壑便问详情。

    李菡瑶正要回答,李卓航道:“吃饭。”又瞅着王壑道:“昊帝出身名门,难道不知‘食不言寝不语’?”

    王壑惭愧道:“晚辈失礼了。”

    仿佛挨了训似的垂眸闭嘴。

    李菡瑶目光从王壑面上一溜,再看看父亲,然后收回目光,安静地吃饭。那模样十分乖巧,若非她身上穿着龙袍,谁能猜到她就是声名赫赫的月皇!

    鄢芸感受着三人之间的微妙,有些后悔留下来用膳,因为这气氛不像招待敌国的人质,有点像新女婿上门;尤其是李卓航训斥王壑的口气,看似没好气,实则像长辈训斥晚辈,瞧王壑,被骂了也受用的很呢。

    念头一起,鄢芸便觉煎熬。

    幸而大家很快吃完了,离开花厅,回到庭院,品茗早已沏了香茶,并西瓜和桃李等鲜果,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预备大家纳凉时吃的。又抬了一张古藤编制的摇椅摆在桌旁,外加两套藤椅和茶几。几上设白玉香炉,炉内燃着驱蚊的艾香,袅袅青烟飘散在庭院内。

    大家且不入座,先在院子里闲逛消食。

    然只有李卓航在闲庭漫步。

    李菡瑶三人则是另一番光景。

    夏日天长,这会子暮色刚刚降临,蝉鸣声未消,蛙鸣声又起,倦鸟归巢,叽叽喳喳在树梢盘旋;凉风习习,送来花香和果香。如此美好的夜晚,又有王壑在旁,李菡瑶心情格外好,闲不住似的,放着桌上洗干净的鲜果不吃,被王壑怂恿,跑去桃树下现摘桃子。

    王壑仗着个高,扯下一桃枝,让李菡瑶和鄢芸摘。

    摘了几个,拿去压水机旁清洗。

    绿儿过去帮忙压水。

    王壑抢上前道:“让我来。”

    说着把手放在压水机的手柄上,一提一压,清澈的水流便从出水管“哗哗”的往外淌。

    “快洗,快洗。”他笑着催。

    李菡瑶和鄢芸忙上去,就着那流水洗桃,不免溅了一身水,“啊呀”惊叫,跳脚躲避。

    王壑看着二人笑道:“你们一个女皇,一个宰相,如此嬉笑玩闹,也不怕失了威严。”

    李菡瑶回道:“皇帝宰相也是人,整天端着架子那是装模作样。我们这是率性,是本真!”

    王壑道:“月皇词锋犀利,上能怼朝堂百官,下能镇市井百姓,真不愧是黄大儒的嫡传弟子。”

    黄修绰号“黄毒舌”,他的嫡传弟子,自然传承了他的毒舌。

    李菡瑶道:“你这嘴也不差了。”

    王壑笑道:“我是家学渊源。”

    鄢芸噗嗤一笑。

    李菡瑶也笑了。

    吃了桃,又去摘葡萄。

    葡萄尚未完全熟透,王壑摘一个,放嘴里尝了尝,说“有点酸。”李菡瑶赶忙也摘了一个尝,说:“还好呀,我就喜欢带点酸酸的味道。譬如李子,酸甜酸甜的,咬一口,嘎嘣脆,我可喜欢吃了。——哎呀不能说了,冒酸水了。咦,这园子里有桃有杏有梅子还有葡萄,竟没有李子树。”

    鄢芸道:“明日叫人去街上买些。”

    玩闹一阵,才去石桌边坐下。

    李卓航已经靠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李菡瑶三人便在藤椅上坐了,喝茶纳凉。

    胡清风令人在廊下、树下挂上灯笼,蒙蒙的灯光照的庭院如月下瑶池,梦幻的很。

    鄢芸发现,自己很不必要尴尬,无论是李菡瑶,还是王壑和李卓航,都十分擅长掌控谈话的局面,三人同在,气氛融洽,也绝不会冷落任何人。

    李菡瑶还记着王壑饭前问起半月书院发生的事,先简单说了经过,末了总结道:“未来三年,半月书院少说也要千万两才能支撑下去……”

    王壑正喝茶,闻言“噗”一声呛得咳嗽起来。

    李卓航停止摇晃,瞅着他问:“怎么了?”

    王壑觉得,若不能给个合理的解释,江南王恐怕不会放过自己,怕要当众给自己没脸。

    于是他叹道:“月皇口中动辄百万两、千万两,甚至几千万两,而面不改色,好大气魄。晚辈虽出身名门,却是没经手过大笔银钱的。今日若换了晚辈,晚辈可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还记得那一年,晚辈被父母赶出家门去游历,才走到荆州,老仆说银子没了。晚辈还不信呢,想着我爹我娘虽不是贪官,家里也不少产业,何至于连路费都没有?晚辈就问他银子哪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第1015章 棒打鸳鸯

    李菡瑶忙问:“怎么回事?”

    鄢芸也被勾起了兴趣,期待地看着王壑。

    李卓航也静静听着。

    王壑道:“他说只带了二十两银子,还说这是我母亲的意思:出了家门,要自谋生路。——不光我自己,还要养活这老仆,早知就不带他……”

    静了一瞬,众人轰然大笑,不仅李菡瑶、鄢芸,在旁伺候的胡清风、菜花、品茗、绿儿等人都忍俊不禁,连李卓航嘴角也溢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菡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边笑边问:“那……那你是如何……解决的?怪不得,你卖桃。”

    王壑满脸无奈道:“还能如何解决?我活了十三岁,也没挣过一分银子,读了一肚子书,要吃饭的时候发现全没半点用处。那段日子,我在船上给人洗过碗,在码头做过苦力,在街上给人摆摊写书信,还卖过桃——说到卖桃,就是在青华府那一次,碰上那可恶的刘知府和他手下的钱谷师爷,把我自己给搭进去了。我便大闹青华府……”

    李卓航冷冷道:“你大闹青华府,惹怒狗官,最后害得我太平工坊被难民给抢了。”

    王壑赔笑道:“这件事是晚辈连累了李家。”

    众人又忍不住偷笑。

    这些经历,李卓航等人知道一些,譬如谢相那日在论讲堂公布的王壑和李菡瑶邂逅的情节,但王壑游历的其他细节却不清楚,因此都被他吸引了。

    这场景,令王壑神思恍惚。

    记忆中,也曾有这样的画面:他一家子在德馨院中乘凉,一张罗汉床,中间搁一张矮几,父亲坐在右边,母亲坐在左边,弟弟则满床爬,他坐在地下一张矮凳上,听父亲说年少时外出游历的经历,或者母亲说她女扮男装混入科场的经历,夜风越过院墙,送来蔷薇的花香。

    那时,也常常是满院笑声。

    他是听父亲说受不了餐风露宿的苦,跑去学做火腿炒饭而发笑;还听母亲说会试时遭小人暗算,于会试前一夜闹肚子,不得不带病下场,结果把屎拉在了裤子上而发笑,因父母最后都苦尽甘来,这笑是欢乐的笑。

    弟弟那时还小,还不大懂事,半懂不懂的,见大家都笑,他也跟着笑,笑得满床打滚,一会儿爬到父亲怀里小猪似的拱,一会儿滚到母亲怀里揉。

    那时光,多温馨啊。

    就跟眼下一样。

    过去的温馨一去不复返了。

    他便尝试保留眼前的温馨,于是搜索记忆,竭力把自己的游历经过说得精彩些。

    他有意避开和李菡瑶相遇的部分,只说自己如何筹措路费和饭钱,从南疆的雨林说到西疆的雪莲,又说到北疆的黑莽原,说到东北的红松林,这一路,他贩卖过玉石、皮毛、药材等等,当然少不了学炒饭、做菜。

    他笑道:“这是家学渊源。父亲当年游历,和忠勇大将军同行,忠勇大将军连烤兔子都不会,父亲吃不了干粮,便学会了火腿炒饭。他叮嘱我:在外游历要想过得好,一定要会做吃的,否则餐风露宿,可难熬了。”

    李菡瑶脱口道:“我吃过你做的鱼。”

    王壑诧异道:“你在哪吃过?”

    李卓航等人都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这才发现说漏了嘴,讪讪道:“就是那一回,你们在一户人家借宿,你不是做了鱼……”

    王壑恍然大悟,吃惊道:“你是那个……黑小子……噢我的天!敢问月皇,到底有多少分身?”

    李菡瑶得意道:“也不算多。”

    鄢芸感觉李卓航气息有些冷,忙打岔,问道:“王兄离开北疆,后面又去了哪里?”

    王壑道:“来江南了。我从北疆贩了许多药材到江南,就在霞照出手的,卖给了济世堂,得了一万多两银子。——这是我这辈子赚的最多的一次。”

    李菡瑶笑道:“那也不少了。难为你一个世家子弟做这行商的买卖,还做得有模有样。”

    王壑嘴角微翘,道:“壑游历是为了增长见识,不是为了行商赚钱,不想舍本逐末,所以未曾花费太多精力在这上头,若不然,挣一份家业不在话下。”

    李菡瑶嘲笑他,“夸你两句你就骄傲起来。哼,商场如战场,真要做大买卖可没这么简单。除精通商贾计算外,消息传递、同行竞争、官府税收……方方面面,其凶险比战场也不差了,动辄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王壑肃然道:“月皇说的是。这一年来,天下动荡,李家亦遭受种种打击,李家在朝堂和官场毫无背景,然月皇和江南王却于风雨飘摇中保住了李家偌大的家业,令壑敬佩不已。换上壑,也未必能保得住。”

    李菡瑶笑道:“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别学周黑子拍马屁。快说你和世子拿到银子做什么了?”

    王壑微笑道:“拿到银子,我跟表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即去成衣坊买了几身衣服,梳洗一番,就往醉仙楼包了个雅间,点一桌菜,顺便赏田湖美景。”

    李菡瑶对他苦尽甘来的经历感同身受,因笑问:“你就没想到给家人买些礼物,只顾自己吃喝玩乐。”

    王壑道:“何曾没想到,这趟买卖就是为了挣钱给家人买礼物的。结果废帝作死,我竟回不去了,造起反来了。若不然,就凭这七年的经历,虽不能像月皇做大富商,做个大掌柜的绰绰有余。”那些伤感的事,被他轻描淡写带过,以戏谑的口吻对七年游历做了个总结。

    “大掌柜”三个字,惹得众人又笑。

    李菡瑶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只觉意犹未尽,见茶没了,忙吩咐品茗道:“换新茶。再准备些什么吃的,待会饿了垫一垫,不然饿着肚子睡不着。”

    品茗尚未答应,李卓航道:“你还不去睡?国祚初立,那么多事还不够你忙的?”

    李菡瑶:“……”

    “我不困”三个字被堵在嗓子眼。

    王壑很有眼色,忙起身道:“晚辈也要告辞。叨扰了王爷这一天,很不该。王爷早些歇息。”

    李卓航却道:“你留下,陪本王下棋。”

    王壑:“……”

    这分明是棒打鸳鸯,唯恐他们夜半私会,所以将他们分开,可是他能拒绝吗?

第1016章 翁婿夜谈

    自然是不能的。

    他便道:“王爷雅兴,晚辈自当奉陪。”

    于是又重新坐下了。

    李菡瑶嘱咐胡清风好生伺候着,这才狠狠心,带着鄢芸离开了,决然的连头都没回一下。

    王壑也有决断,既然留下陪李卓航下棋,便一心一意都在棋盘上。做此决定,有三点缘故。

    其一,他秉性如此,做不出为了讨好未来岳父而偷偷让棋的行为,况且在他看来,那不是讨好尊重李卓航,而是羞辱李卓航,所以他要全力以赴。

    其二,李卓航的棋艺如何,他并不清楚,但李菡瑶棋艺如此高超,做父亲的棋艺想必不会差,比女儿更好也有可能,他不全力以赴,很可能会丢人。

    其三么,他想速战速决,把李卓航杀败了,好回去睡觉,也许还能等到佳人夜半前来私会呢。

    综上三点,他放手厮杀。

    李卓航看出他昂昂战意,轻笑一声,随手落下一子,嘴里问道:“你这棋,是你父亲教的?”

    王壑回道:“父亲和母亲都教过。”

    李卓航道:“王相和梁大人都是治国之才。”

    王壑道:“王爷谬赞了。”

    一面也落下一子。

    李卓航又问:“听你刚才所说,他们倒不一味地溺爱子女。平日都是怎么教导你和你兄弟的?”

    跟着又落一子。

    王壑手一顿——

    李卓航在套问他家事。

    去年在李家,他跟李菡瑶对弈时,李菡瑶也是这样:一面手下不停地落子,一面嘴上不停地问他话,打探他的家世背景,并扰乱他思绪。

    父女两个都是怪胎。

    这一心二用的本事真绝了。

    他素来不喜人打听他家事,换个人如此问,他有一百种法子把话给堵回去,或者绕过去,但问话的人是李卓航,他想娶人家的女儿,便不能不回。

    可如何回,也是有区别的。

    回的好,自然对他印象就好。

    若回错了,或者触犯了李卓航的忌讳,别说娶人家女儿了,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都难。

    他借着观察棋局,定下心想:江南王只有月皇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王妃,从未听说他为了生儿子广纳美妾,可见他深爱妻女,喜家族和睦温馨。这点倒与我家相像。我不如多说些爹娘的日常琐事,和他们对我兄弟的教导,定能打动他。就算不能打动他,也不会惹恼了他。

    想罢,忙填上一子,嘴里回道:“晚辈从小便懂事听话,不让人操心的。待到长大些,便生出反叛心理,觉得身为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心累的很,一心想要超越他们,再不受他们压制,于是整天跟他们较劲。母亲严厉些,是严母;母亲严格,父亲便宽容一些。晚辈从五岁开始,致力于跟母亲斗智斗勇,而父亲则在晚辈和母亲之间周旋,要做慈父,又要做好相公,难为他用心思,竟然做到了……”

    他一边下,一边娓娓道来。

    李卓航果然被吸引了,落子越来越慢。

    他抬眼看王壑,感兴趣地问:“你如何跟你母亲斗智?”

    王壑道:“五岁那年,晚辈瞒过府里所有人,偷偷溜出去玩了半天,回来后府里闹翻了天。”

    李卓航道:“那你可要挨训了。”

    王壑道:“并没有。母亲没有打也没有骂。”

    李卓航评价道:“太纵容了。”

    王壑道:“纵容什么!她虽未打骂,却将我损了一顿,说得我跟傻子一样。因为我找的借口未能经得起她推敲,被她一眼识破,她说我吃一堑却不长智。为此,她先是把府里下人的花名册交给我背,要我理顺他们之间的关系;后来又把京城所有王公世家的名册教我背,搞清他们的家世背景,并理顺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那时我才五岁!”

    李卓航咳了一声,道:“年纪是小了些。”

    他虽然全力培养女儿,也没在女儿五岁时就命她背下李家的商业网,是从七岁开始的。

    王壑道:“可不是,我不服气,于是再弄出事来挑衅她,就像犯案的罪犯,力求做到完美,以逃脱律法惩治……”

    李卓航嘴抽抽——这比喻,真形象。

    他听入神了,忘了考验的初衷,像一切做父母的喜欢炫耀自己的儿女,他也动了炫耀之心,忍不住对王壑道:“你跟母亲作对,这还叫懂事听话?

    “我瑶儿那才叫乖巧听话。读书写字根本不用人催的。当年,因为写不好楷书,她每日都拼命练习,常常写得手都快断了,还不肯放笔,十分刻苦。

    “还是本王跟她母亲找由头,或让她吃点心,或使唤她帮我跑腿,才能打断她,让她休息一会。”

    王壑诧异道:“她那么聪明,学东西都是一点即通,怎会写不好楷书?”

    李卓航道:“这个本王也纳闷,过了这些年也没想通是什么缘故,她始终写不好楷书。”

    王壑脑中灵光一闪,抓住了困惑他已久的答案:原来李菡瑶写不好楷书。那一笔丑字是这么来的!

    可她为何能写狂草呢?

    心里疑惑,他便问出来了。

    李卓航正要落子,闻言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才道:“是无尘提点她的。”

    王壑被一箭穿心。

    他没想到今儿一天都顺心,临了快半夜了,还被李卓航在心中种下一根刺。

    “他是故意的。”

    他看着李卓航想。

    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他绝不能如此轻易被影响,这会让李卓航看轻了他。

    于是他赞道:“落大人好见识,不愧江南第一才子,其心性尤其高洁,犹如清风朗月,晚辈虽羡慕,却学不来,晚辈的弟弟倒能与他相比。二弟聪慧过人,心思纯净气质高华,只比落大人略显天真,也少了份淡然。他自小便嘴甜,最爱跟祖父母和父母撒娇,家里老老少少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没有不喜欢他的,不像晚辈的性子,太清淡,又擅谋略,不大亲近人……不过,晚辈也有长处。”

    李卓航见他几句话便扭转尴尬,转到王均身上,既大度,又自信,且能延续之前的话题,不禁眼露赞许。

    他道:“你有何长处?”

    王壑道:“……晚辈认准的人和事,轻易不会放弃……”

    于是继续聊、继续下。

    这一下就下到半夜。

    ***********

    另一边,昊国使团驻地。

    三路人马都回来了,东郭无名先向谢耀辉回禀谈判经过,也暴露了他支持月皇和昊帝定亲的主张。

    孔夫子和周昌等人在半月书院无功而返,本来心情不好,闻言大惊,再也顾不得女子入学之事,纷纷质疑:

    “五年光阴,谁知会发生什么!”

    “对,这定亲等于白定。”

    “让她五年,无异于养虎为患。”

    “五年后月皇翅膀硬了。”

    “到时尾大不掉。”

    ……

    面对各种质疑,东郭无名沉声道:“江南之重,在于月皇,只要月皇嫁给主上,天下安定!”

第1017章 分歧

    何陋道:“若她五年后不肯守诺嫁给主上呢?”

    东郭无名道:“那朝廷便可讨伐她。”

    何陋道:“为何不现在讨伐?”

    东郭无名道:“现在讨伐,师出无名。”

    何陋反驳道:“怎么师出无名?她颠倒阴阳、颠覆礼教和纲常,祸乱天下,这罪名还不够大?”

    东郭无名道:“不够大,至少比不得她对江山社稷的贡献大。再者,眼下月国根基不稳,但昊国也国库空虚,天时地利人和一项都不占,贸然掀起内战,只会让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待五年后,她若不嫁,便失了大义,失了民心,而昊国经过五年修养,国力恢复,进退自如。”

    何陋道:“荒谬!荒谬!”

    孔夫子也觉得不妥。

    可是,他们终究不在朝中做官,于是都看向谢相;谢相则看向周黑子,问:“主上如何说?”

    周黑子咳嗽一声,道:“主上什么也没说……”

    谢相一愣,“主上被软禁了?”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周黑子忙道:“没有。主上好着呢。下官见了主上,便请主上示下。主上没明示,只摆了一盘棋。”

    一盘棋?

    众人都疑惑。

    周黑子点头道:“主上布了一棋局,让下官破解。下官不能解。主上便说他可解,并问下官,可知道他如何解。”

    谢相脱口道:“这你如何能知道。”

    周黑子点头道:“正是。下官也是这么回的。主上便道:‘你既不知,为何要阻我落子?’”

    堂上一静——

    这话,也是在质问他们。

    谢耀辉怔怔转头,问东郭无名:“所以,割让疆土,议和定亲,都是主上授意的?”

    东郭无名摇头道:“并不是。定亲、五年后成亲,是学生的主意。学生想着:五年也罢,十年也罢,只要主上能赢得月皇芳心,便赢了天下。眼下主上在他们手里,无论割让多少疆土,把主上救回来才是正理。”

    谢耀辉心有些乱,转向朱雀王。

    朱雀王却走神了。

    周黑子刚才一番话,令他想起北疆战役。那时,王壑初到北疆,在军中毫无威信,是如何收服军心的?哦,是从买粮开始的,跟敌军买粮;不是用银子买,而是用叛军的亲眷交换。一步步的,将陷入死局的北疆盘活了。那时,他和玄武王是全心信任王壑的,放手放权。

    “王爷,王爷?”

    谢耀辉轻声呼唤。

    朱雀王回神,看向他。

    谢耀辉问:“王爷的意思是?”

    朱雀王沉声道:“东郭公子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主上救回来。”所以要议和定亲。

    谢耀辉没有立即答应,又向众人道:“这是攸关天下的大事。诸位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年轻人纷纷开口。

    张谨言道:“晚辈赞成东郭兄的主张,是为天下百姓谋算,也是为江山社稷谋算。至于诸位的担心,本世子以为大可不必。表哥自幼便有主见,一向会筹谋,别手你们,便是舅舅和舅母也不能猜透他的心思,但他从未糊涂失手过,更不会被人挟制、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黑子用饱含真情的声音道:“下官今日是抱着死谏的心去见主上的,却被主上一语惊醒梦中人。惭愧!非是下官意志不坚定,而是下官发现自己被江南纷乱的局势蒙蔽了双眼,竟忽略了主上安定天下的决心。诸位——”他团团转了一圈,也环视众人一圈,铿然道——“主上统一天下的心,比我等都要坚定。大家要相信主上。”

    王均道:“哥哥骄傲的很。”

    他只说了这一句。

    这正是他聪明之处:张谨言和周黑子说的已经够多了,他很不必再慷慨陈词;再者,他比不得哥哥老道,说出来的话未必会被众人接纳,既如此,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还不如一句话切中关键,提醒大家。

    众人不由深思:

    王壑是骄傲的,这点毋庸置疑。

    骄傲的人会甘愿被女人辖制,把江山拱手相让吗?

    通常情况下不可能。

    除非那个女人真心爱他,他才会以真情相报。

    话说回来,若李菡瑶真心爱王壑,一切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大家的担心也不会发生了。

    谢耀辉见众人神情松动,目光闪了闪,又看向唐筠尧等士子;待唐筠尧也表示支持议和定亲,他又问孔夫子等人。

    孔夫子还是反对。他道:“割地议和,放任李菡瑶推行女子科举,且不说五年后她肯不肯放弃皇位嫁给昊帝,单说这五年,谁知她会把江南作践成什么样。”

    赵朝宗和张谨言齐声反驳。

    谢相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论。

    何陋拉拉孔夫子,冲他摇头。

    孔夫子诧异道:“你妥协了?”

    何陋轻声道:“我等与主上接触不多,不知传言是否夸大,但他能收伏东郭无名这样的人,可见传言不虚。还有周大人,只去见了他一趟,回来就改口了,足见他手段不凡。或许他真的另有筹谋,若一味阻拦,恐坏了大事。再者,我等只会做学问,并不擅长权谋,朝堂的事很不必掺和,只要坚守孔孟之道,奉行礼法和纲常即可。”

    孔夫子一想,果然有理。

    他便冲谢相躬身道:“我等并非朝堂官员,议和的事无权插嘴。不论这天下是昊帝主宰,还是月皇掌控,谁敢推行女子科举,我等便会讨伐他!告辞!”

    说罢,又冲朱雀王作个揖。

    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何陋和庄鉴之等人都纷纷告辞。

    谢相等人都起身相送。

    周黑子尤其热络,一直送他们到大街上,直到要上马车了,他还把着孔夫子和何陋的臂膀,俯首帖耳、低声细语,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

    最后道:“诸位先生都是朗朗君子,晚辈敬仰钦佩,犹如师长。先生们的心意,晚辈也十分明了,虽然先生们不愿掺和天下纷争,但诸位身上承载着传承的使命……”

    传承什么,他没说明,可以是礼教纲常,也可以是别的,含蓄得让人分不清他的立场。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补充。

    就听他道:“……多的不说,使团还要在江南盘桓,诸位先生有任何事,都可差人来告诉晚辈,晚辈万死不辞;将来回京了也一样。”

    虽然他态度谄媚,但孔夫子等人心中都十分熨帖,认为他为官虽圆滑了些,但不失风骨和原则。有这么个人在朝堂,对他们将来要做的事大有益处。

第1018章 腹黑

    周黑子目送孔夫子等人的马车看不见了才转身,一回头却见周昌满脸愁容地站在那。

    周黑子忙招呼,“三叔。”

    周昌横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

    周黑子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便丢开了,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回到堂上,他敏锐感觉气氛不对:那么多人,却安静的可怕,唐筠尧和谨海等人都热切地看着他,仿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一会子不见,他们都思念他思念得不行了。周黑子心下奇怪,目光朝上一扫,就见谢相坐在那,神情前所未有的端肃,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笑着上前,问:“谢相可是担心主上?”

    谢相看着他,目光陡然犀利,问:“你难道从未想过,主上在支持月皇推行女子科举?”

    此言一出,屋里更安静了。

    周黑子却笑道:“支持就支持,全当主上给月皇送人情,月皇必感念主上,更有利于天下统一。”

    谢相沉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周黑子赔笑道:“自然知道。”

    谢相一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众人更是诧异无比:想不到周黑子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也有死杠的时候,还是跟谢相死杠。

    这不符合常理呀。

    很快,这疑惑就解了。

    周黑子向众人证实:他还是那个如假包换、原汁原味的周黑子,不过黑得更透了。

    “老大人莫生气。下官深知老大人担心什么,不过不打紧的,支持归支持,却未必有效果。刚才孔夫子他们说的话大人都听见了,那是誓死反对女子科举的。”

    “所以你就利用他们?”

    “不是利用。再说又何须咱们利用?孔夫子明说了:无论是昊帝主宰天下,还是别人当皇帝,谁敢推行女子科举,他们就讨伐谁。这可不是三五人,而是千千万万的读书人。试想,月皇能成功吗?绝无可能!主上支持她,她依然失败了,可就怪不得主上了,也该死心了,嫁给主上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也省了刀兵相见、虚耗国力。”

    “万一她成功了呢?”

    “若是千千万万读书人都反对,月皇依然能成功,只能说天命难违,那咱们也只能顺应天命。——不顺应也无法。难道必定要闹得血流成河才罢休?”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寂静中,周昌忽然骂道:“就你聪明!你就不怕主上因此被天下读书人诟病,惹一身腥吗?更有甚者,王氏一族在士林中的声望和清名,将因主上而毁于一旦。主上尚未登基,若不得文人士子支持,如何坐得稳皇位?”

    周黑子一脸迷糊道:“主上说什么了?”不等人回,他自答道:“主上并未说支持女子科举呀。”

    众人……

    你玩儿大家呢?

    周黑子似看出众人心思,狡黠地笑道:“主上从未公开明示,他支持女子科举。”

    “公开明示”几个字咬的重重的。

    暗中支持就不说了。

    谁也没证据不是!

    众人见他一推干净的无赖相,都无语的很。不过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连谢相也不能确定王壑的心意,所以不敢肯定王壑支持女子科举。

    唐筠尧忍不住道:“可是主上答应分疆裂土。”

    有心人会揪住此事,推测王壑是支持李菡瑶和女子科举的,不然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周黑子大义凛然道:“这都是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民生,为了避免内乱,为了四海升平……”这些歌功颂德的话,他随手拈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

    一屋子人听得目瞪口呆。

    周昌则羞愧万分,觉得丢人。

    好想给这混账一巴掌。

    周家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怎会养出这样油嘴滑舌、满口逢迎的子孙!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寂静。

    众人一看,居然是谢相。

    谢相笑叹道:“是老夫太拘泥了。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老了。不过,老夫也不是生性就迂腐的。想当年,老夫也如你这般心思灵活:梁心铭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一朝暴露,满朝震动,弹劾她和王家的人不知多少,唯有老夫上折子,请皇上留下她作特例。眼下人老了,思虑也多了,行事难免瞻前顾后,没了年轻时候的锐气……”

    凝滞的气息缓缓消散。

    周黑子更是喜笑颜开。

    周昌也松了口气。

    刚才他心里可乱了:他是朝廷官员,不能像孔夫子他们一样甩手就走,又不能支持王壑,又不敢反对王壑,心中着实矛盾。——没错,他怕王壑!

    这个便宜侄儿,厉害着呢。

    谢相示意周黑子坐下,趁着气氛好,他环视一圈,问道:“如此,大家都赞成议亲了?”

    众人都纷纷点头应“是”。

    谢相便道:“如此,咱们便来商议商议。东郭隐,你来说说,今日谈判议得如何了?”

    东郭无名道:“月国不答应定亲。”

    谢相诧异道:“为何不答应?”

    东郭无名含笑道:“五年后月皇嫁昊帝,月国并入昊国,江山和美人都没了,人家自然不答应。”

    众人静了一瞬,大笑起来。

    “这是人财两空啊。”

    “能答应才怪呢。”

    “说起来咱们是占了便宜。”

    ……

    气氛瞬间就热烈起来。

    大家忽然发现,这项议和若能达成,昊国确实占便宜,他们之前发愁,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谢相道:“一定要促成亲事。”

    东郭无名起身应道:“是。”

    谢相示意他坐下,转向周黑子道:“明日你也去。”

    周黑子道:“下官正要请缨。”

    又问东郭无名:“月国谁为谈判主官?”

    东郭无名道:“鄢芸,还有江姑娘、观月长公主。”

    周黑子道:“但做决断的是鄢姑娘。”

    东郭无名道:“不错。”

    周黑子道:“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鄢二姑娘曾在王家住过一段日子。虽说当时主上外出游历去了,但二爷却在家。二爷何不跟大家说说她的为人秉性?听说梁大人曾有意聘她为长媳,可是真的?”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王均。

    本来,王均见峰回路转,哥哥娶月皇的事有了进展,心里很高兴,忽被周黑子这么一问,顿时警惕。斟酌回道:“母亲的确喜欢鄢二姐姐,也想联姻,但并未提亲,说是要等哥哥回来,跟鄢二姐姐相准了才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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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介绍:
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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