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来晚了,只能说对我的心不真
朱雀王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王壑被关在画舫上,还做女装打扮,除非面对面撞见,否则谁能认出来?就算远远的瞧见了,也只当他是在画舫上伺候的船娘,而绝想不到昊帝身上。朱雀王把欧阳家、杏花巷别院等地翻了个底朝天,谁知这都是落无尘和鄢芸惑人耳目的手段,两人在乘坐画舫的途中就已经见过王壑了,却还要去欧阳家、县衙等地,每一地都要停留一段时间,把人耍得团团转。
李菡瑶同情了朱雀王一把。
再看眼前。
舱房门口也守着两个小姑娘,是青华山出来的藤甲军,跟风雨雷电是一茬的,属李菡瑶的嫡系。她们已听到外面动静,却比菜花机灵的多,暗想,既然月皇夤夜找来,便意味着她知道昊帝关在这了。对月皇,她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见到李菡瑶都很淡定地行礼。
李菡瑶摆手,示意她们让开。
两女便各自向后退了几步,让李菡瑶进去,也为了避嫌,不敢偷听李菡瑶和王壑说话。
李菡瑶在门外便瞧见了王壑,侧身站在桌旁,星眸闪闪地看着她,仿佛等了千年万年。
看守的人并未苛待他,不仅饮**心,晚饭后还备了热水,让他沐浴更衣。他换了一套水蓝色的纱裙,束着腰封,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清清爽爽的站在那,既没有女装的尴尬和怪异,也毫无做俘虏的颓废和不甘,很轻松,就像坐在金銮殿一样,威严、深沉。
李菡瑶却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想到王壑会以女装打扮被囚禁。这显然不是他原本的装束,他不会穿女装去见王静辉,这定是胡清风或者李卓航吩咐的,为了更好地隐藏他,才把他打扮成女子,就算被人瞧见了也联想不到昊帝身上。
气氛有些微妙和凝滞。
双方对立的立场和外面剑拔弩张的局势,都阻止他们敞开心胸地亲密,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但也不至于当对方是敌人,因为他们都情系彼此,未见时日思夜想,见了面也看不够,欲语还休。
还是王壑先开口。
他轻笑道:“算着月皇也该来了。”
李菡瑶心想,原来他一直在念着我。面上,却望着他道:“没想到昊帝也会算卦。”
说罢走向他。
王壑道:“把人关在画舫上,也算取巧,却瞒不过聪慧绝伦的月皇,若过了一天还找不来,只能说月皇对我的心不真了。”他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开,请李菡瑶坐在书桌后,他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被“聪慧绝伦”四个字取悦了,坐下打量四周,不料撞进他幽深的黑眸,听他用轻柔的声音说“对我的心不真了”,猝不及防地,她脸红了。
想想也真荒谬:他们的亲人、他们臣子和属下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却在这里谈真心真情。
为掩饰慌乱,她问:“你怎不逃?就算逃不掉,弄出点动静,说不定能被朱雀王发现,顺手救走你。什么也不做,安心做俘虏,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王壑漫不经心道:“为何要逃?劳心劳力的,被发现了还要吃苦头,说不定被绑起来,哪比得上现在轻松自在;再者,做俘虏也有做俘虏的好处。”
李菡瑶诧异道:“什么好处?”
王壑瞅她道:“能见着你呀。”
李菡瑶:“……”
这一刻,她心悸的厉害。
王壑像是笃定她会被自己打动一样,星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幽幽道:“去论讲堂也能见着你,可是当着许多人,哪比得上现在,夜静人稀,轻舟泛水,没有弹劾,没有阻挠,只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这轻柔的声音,
又是夜半私语,
风华绝代的少年,妆扮成风华绝代的佳人,用最浅白的语言,说着最美的情话。
李菡瑶想平静也难。
她想要回应王壑。
结果看着他失神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腮、反应迟钝。她费尽心思推测出关押他的地方,深夜匆匆赶来,却一再失态,比起他的从容,她落下风太多。
她酝酿了一下,正要敞开心扉跟他说几句自己是如何惦念他的,却听他问:“下棋可好?”
李菡瑶忙点头道:“好。”
两人移到茶几两边坐下,摆开棋局。
王壑也是看出李菡瑶的不自在,气氛尴尬,既没有去年李家选婿闯关时双方互相试探的全心关注,也没有皇城兵变期间、在军火研制基地地底狭路相逢时的各逞心机,更没有在玄武关下毫无保留的倾心相爱。
彼此吸引,才会全心关注。
各逞心机,是为联手合作。
最后的倾心相爱,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譬如李菡瑶隐瞒了身份,但这对王壑来说是好事,使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不顾李菡瑶丫鬟的身份也要娶她,而李菡瑶为了帮王壑,奔驰万里,差点把命丢在玄武关下。
眼下,却只有生疏。
这令他不安,想挽回她。
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阻碍了,他尚未扫除干净,若彼此再生隔阂,就怕被人趁虚而入。
比如落无尘。
再比如方勉。
所以,他才提议下棋。
下棋好,可以一边玩棋子,一边思谋布局,手和脑都有事做了,尴尬也就化解了。他们都是棋道高手,对弈并不妨碍他们交流,甚至能促进交流。
果然,对着棋盘,气氛便好了。
盛夏时节,晴雨无常。
一场暴雨忽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船顶和万千荷叶上,那声响壮观的很,青蛙们不甘被压制,“呱呱”叫得比平日都响亮,蛙鸣合着雨声掩盖了杂音,反衬得舱内一片宁静,昏黄的灯火光芒在板壁上勾勒出两尊剪影,如水墨画,浓淡相宜,晃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王壑看着对面的李菡瑶,心情十分的美妙,认为他的月女皇举世无双。其实李菡瑶眼下穿着侍卫的衣裳,并没有半点美人的仪态,若说女扮男装,她脸上又未做任何修饰,男不男、女不女,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但王壑依然为她着迷。王壑问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第975章 我们父子都专情
默默想了一会,得出结论:
李菡瑶虽是美人,却跟那些靠脂粉修饰妆容的美人大不相同,她的美在里不在表。常常的,杏眼眨一眨,睫毛颤一颤,人便活色生香了;若展开笑颜,黑眸骨碌转两转,则更加的灵气逼人;再一开口,嬉笑嗔怒,皆有无穷韵味或威势,无人能抵,所以,无论她是丫鬟还是小姐,是小厮还是少爷,是商女还是女皇,都一样吸引人。
“哒!”
是清脆的落子声。
他们并没有一心一意地布局,跟之前的几次对弈相比,这局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很悠闲,很自在。落子的间隙,偶尔抬眼看一下对方,目光深深的、柔柔的,似素手拨动彼此心弦,颤悠悠的心音,回旋缥缈……
李菡瑶渐渐恢复灵动机敏。
看着王壑,心痒痒的。
“梁大人替你定亲了?”
她忍不住问出心底疑惑。
自鄢芸和落无尘回禀了面见王壑的经过,她心里便记挂着这件事,鄢芸那边她已经应对妥当,王壑这边她还要问一问,不然不放心、如鲠在喉。她不过是青葱少女,再聪慧,也才十几岁,商场阅历也许丰富,但在男女情事上却是青涩的,身陷情网,很难做到不动声色。
王壑拇指和食指捻着一枚黑子,正要往棋盘上放,闻言顿了下才落子,抬眼道:“母亲只是动了结亲的心思,写信告诉我,如何选择都在我自己。”
李菡瑶默了下,又问:“梁大人相中了芸姐姐?”
王壑也静默一会,坦然点头。
李菡瑶忽然心情就不好了。
外面的雨声和蛙声太吵。
听着就让人心烦。
王壑微笑看着她,解释道:“母亲喜欢有主见、自尊自强的女子,鄢二妹妹又聪慧又淘气,古灵精怪的,听父亲在信中说的那意思,和年幼的母亲很像。母亲喜欢她不同一般闺阁女儿的灵性,而父亲则以为,老子喜欢的,儿子也必定会喜欢,所以就想撮合我跟她……”
说着,他笑出声来。
换来李菡瑶恼怒的瞪眼。
王壑并不慌张,这样的李菡瑶,比刚才疏离的李菡瑶让他安心,因为心思在他身上。
他自言自语道:“父亲说的没错,儿子随老子。我自小便被母亲严格管教,对她是又敬又爱,还不服她,想尽法子违逆她的安排。母子斗的久了,斗出乐趣来了,再看那些循规蹈矩的闺秀们,未免觉得有些无味。我的母亲,是个独特的女人,我自然喜欢她那样的女子……”
说这番话的初衷是为了逗李菡瑶,看李菡瑶听后可会误解他喜欢鄢芸,又会如何应对,然想起母亲,他的声音染了伤感,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李菡瑶不是没听出来他的伤感,但她更介意“儿子随老子”这句话,这岂不是说:他父亲喜欢他母亲,所以他也喜欢像他母亲一样的姑娘,譬如鄢芸?
李菡瑶嫉妒了,吃醋了。
她笑着附和道:“你父亲说的很对,我自小也最崇拜我爹了,认为他无所不能。我选婿,那是一定要选我爹那样的,一生只对我娘一个人好……”
她吃醋在王壑的意料之中,这应对却在情理之外。
王壑顾不得伤感了,李菡瑶说要选她爹那样的夫婿,王壑下意识地想到落无尘,于是果断放弃逗弄她的乐趣,改直抒胸臆。他轻笑道:“我早说了,母亲若见了你定会喜欢。你做了她想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
李菡瑶正憋着一口气,要跟他打机锋呢,不料有这转折,不由得怔住——所以,他说喜欢跟他母亲一样的女子,是指自己,而非鄢芸?唉,这醋吃的……
少女讪讪的,傻笑!
这本就是王壑要的结果。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菡瑶,柔声道:“我还有一样也随了父亲。”说到这却顿住,不说了。
李菡瑶忙问:“是什么?”
王壑道:“专情。我们父子都专情。”
李菡瑶只觉心中欢喜如涌泉,压不住地向外冒,笑得眉眼弯弯,横了他一眼,道:“说的这们好听!既这样,白天你为何对芸姐姐提两家联姻的话?”
这质问带着娇嗔的意味。
王壑听得很受用,身心都飘然轻了,微笑回道:“替你试试她,看她对你的忠心可坚定。”
李菡瑶瞪大眼睛,口气不善道:“朕手底下有那么多的女官,难道你都要替朕一一试了?”
王壑脑中浮现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顿时打了个寒噤,忙道:“岂敢。鄢二妹妹不一样……”
李菡瑶道:“朕明白,她是梁大人弟子嘛。”
王壑见她满面娇嗔、杏眼含威,“梁大人弟子”几个字咬的重重的,感觉难以消受,忙抢着道:“还是月皇的左膀右臂,若她有异心,月皇必受重创。”
李菡瑶听出他解释的意思,斜睨着他道:“王壑,朕现在看不透你呢,也不知你哪一句话出自真心,哪句是在谋划。朕和芸姐姐在你眼里,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呢,还是别的?”她点了点两人之间的棋盘。
王壑迎着她目光,把上身前倾,凑近她道:“月皇何必妄自菲薄。一个阶下囚,有何看不透的?”
陌生的气息陡然扑面。
李菡瑶惊得往后仰。
王壑担心她摔倒,一把捞住她胳膊,“小心!”
李菡瑶觉得有些丢脸,忙坐正了,挥开他手,亡羊补牢般地针对道:“朕当然不会妄自菲薄,但亦有自知之明,何况人家比朕多吃了五年的米,多走五年的路,还绕大靖跑了一周呢,不像朕,来回都在江南踏步。”
王壑看着她,无声低笑。
李菡瑶道:“你笑什么?”
王壑道:“不急,慢慢看。”
“人家”也没什么复杂的。
李菡瑶想了一想才意会过来,他说的是“不急,看不透就慢慢看。”气道:“你能等得及?”
王壑道:“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抬手冲她示意,“该你了。”
李菡瑶看也不看棋盘,随手便落了一子,口里道:“你这俘虏做的安逸。你托他们两个带话给我父亲,闹着要见他,有什么事?先跟朕说说。”
第976章 月皇不敢来么?
王壑正低头查看她落的这一子对局势的影响,闻言抬眼道:“这话应该我问才是。江南王花费这些心思将我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所为何来?”
李菡瑶笑道:“据我所知,父亲要逼你答应他的条件,东西分治。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王壑道:“怎么分?怎么治?”
李菡瑶心一动,反问:“你的意思呢?”
王壑看看棋盘,犹豫一瞬,将手里的棋子丢进罐子,道:“待会再下。你且过来。”说罢起身。
李菡瑶不知他意图,坐着没动,有些迟疑。
王壑站那等她,看着她微笑道:“这可是一个看清我的好机会。月皇不敢来么?”那口气很激将,目光却充满鼓励和诱哄,针对的是李菡瑶之前说的“朕和芸姐姐在你眼里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呢,还是别的。”
李菡瑶咕哝道:“故弄玄虚。”
不自觉地起身跟去了。
两人走到书桌边。
李菡瑶先前进来时就发现,书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幅绘制一半的条幅,因她当时心慌意乱的,只瞟了一眼,看出画的是人物,上半身悬垂在桌子前方,展现在桌面的部分是下半身的衣摆,看不出画的什么人;这会子留心看去,那线条好似女子的裙摆,心一动,问道:“这是你画的?画的是哪个美人?”一边问,一边将画向下扯。
扯下一尺,便看到容颜了。
她失神,“这画的是……朕!”
王壑点头道:“是月皇。”
李菡瑶低头端详着。
王壑道:“还有呢,我画了好几幅呢。”
李菡瑶忙问:“在哪?”
王壑就拿开镇纸,掀开上面的画,露出底下已经画好的,有三幅,分别是不同装束、不同场合的月皇:有刚抵达霞照,銮驾经过“一叶知秋”商铺时的月皇,有刺客袭击、巨蟒救主时的月皇,最下面一幅是女扮男装的木子玉。
李菡瑶看画。
王壑看她。
他们的身影被烛光印在窗棂上,也是一幅画。
李菡瑶喃喃道:“这一天一夜,你都在作画?”
王壑道:“那三幅昨晚上画的。这一幅是刚画的。”
李菡瑶:“……”
昨晚他被王静辉出卖,深陷囹圄,竟还有心思作画?
“我希望,流传后世的月皇画像都出自我手,而非林知秋。”他在她耳边要求。
李菡瑶目光流连在画上,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对于王壑的要求,只能回一个字,“好!”
这些画,她太喜欢了!
比林知秋画的要好数倍。
她一点不觉自己偏心,盯着那画反复地瞧,却被王壑夺了去,卷了起来,系上丝带,说:“收了。你喜欢,拿回去慢慢瞧。我再给你瞧一样别的东西。”
李菡瑶忙问:“还有什么好东西?”
王壑拉开书桌的抽屉。
李菡瑶目光追随他的动作。
王壑拿出一沓稿纸,展开最上面一张,是手绘的天下草图,简单的线条勾勒,只标明几大块:如北疆、西疆、南疆、京畿地带、中原、江南,东面是大海,北疆以北是安国,西疆以西、南疆以南等小国都未标注。而一些重要城镇,如北疆的玄武关、京畿地带的京城、还有云州、荆州、湖州、溟州等都标注了大概方位和范围。
李菡瑶疑惑问:“这做什么用?”
王壑道:“不是要东西分治么,做个划分。”
李菡瑶心一凝,问:“如何分?”
王壑提笔,在图上将云州、荆州、溟州圈了出来,然后看着李菡瑶道:“云州以南、荆州以东、溟州以北,归月国。其他地方,归昊国。月皇以为如何?”
月皇以为如何?
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在李菡瑶的心上,她呆呆地看着王壑。
王壑也深深地看着她。
王壑凝神看一个人的时候,眸色很深,目光很沉,浓黑如墨汁,深沉如渊,浩瀚无垠。
李菡瑶失足陷了进去。
“谢相他们能答应么?”
“我现被胁迫,身不由己。他们不答应也无法。”
“你……你这是嫁祸!”
“月皇不愿意被嫁祸?”
“我……当然愿意!”
这话一出口,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真奇妙,明明是他父女拿了王壑,逼王壑答应东西分治,怎么被王壑这一搅和,他们反成了被嫁祸、被栽赃之人。
而她,竟然为之窃喜!
王壑掀起这张手绘图,露出下面的稿纸,密密麻麻都写着字,清一色的小楷,神似王羲之的平和简静、清雄雅正,于和谐中突出自身宏阔气概。
他端起这厚厚一摞稿纸,递给李菡瑶,淡声道:“这是两国分治的国策。下午才写的。月皇如不嫌弃,拿去瞧瞧,或许能对治理月国有所帮助。”
李菡瑶:“……”
所以,他从鄢芸和落无尘那里得知他们父女想要东西分治后,便画了这张图,又拟了这些治国之策,就“如何分”“如何治”,做了详尽规划?
好迅速的反应。
好沉着的应对!
李菡瑶飞快地翻看着,越看越震惊:这是一份国朝的规章制度和纲要,涉及礼制、律法、人事、兵制、钱粮税赋等,正是李菡瑶眼下所急需要的。
月国初建,朝政一片空白,百废待兴,李菡瑶再厉害,再有雄才大略,也得花时间将规章制度一一建立起来,再选拔合适的官员各司其职,纵有鄢芸和落无尘帮忙,也感到捉襟见肘,有些紧张。这是因为她举事时日尚短,人手不足,底子太薄所致。目前她只控制了江南三州,外加云州、荆州和溟州等部分地方,尚不稳固。
当然,昊国朝廷也未必就稳固,也面临跟月国一样的问题,譬如各地大靖残余势力尚未降服。
但王壑有一项优势是李菡瑶比不了的:他收伏了许多大靖旧臣,所有朝政和规章在旧的基础上略作改进即可;他本人出身名门,祖父和父母皆是高官,他自小耳目熏染,对朝廷制度再熟悉不过,制定起来自然容易,而谢耀辉等人也都是治国人才,可助他成大业。
第977章 愿做李家赘婿
他利用自身优势拟了详细的草案,送给李菡瑶。他是从落无尘和鄢芸离开后,才起念开始做,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原本是做不完的,但他有所取舍、安排得当,这才完成大半,还剩了一两项未做完。
譬如律法方面:凡是决定延续使用大靖律法的,他都做了注释,注明引用大靖律,这便省了许多时间。他断定李菡瑶熟知大靖律法,无需他一一列明。
兵制和礼制亦是如此。
并非所有项目都沿用前朝制度,毕竟月国跟历史上任何朝代都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女子科举入仕,所以,他针对科举制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女子科举,他显然早就考虑过,已经深思熟虑,才能做到一挥而就。
最后是两国约定条款,空在那。显然,这要等双方磋商达成一致后,才能落在纸上。
李菡瑶翻看这份独一无二、独具匠心的制度和章程,翻的很快,但所有的改动和创新她都看到了。看罢,扬起小脸,眼中波光潋滟,对王壑道:“昊帝用心了。”
王壑微笑,“月皇肯收下,我很欣慰。”
李菡瑶道:“为什么不收?你还有什么送的,我都收。”讨要的口气,仿佛来者不拒。
王壑静静地看着她。
李菡瑶追问“没有了?”
两人站在书桌后,王壑高些,低首看着李菡瑶。这画面有些怪异:他是女子装束,蓝色轻纱,明艳高贵,风华堪称绝代,与李菡瑶的侍卫服对比鲜明,而小侍卫正追着他勒索,其娇俏天真,令他承受不住。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外面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声,蛙鸣如打了胜仗一般,主宰世界。
他诚实道:“就剩爷自己了。”
你要不要?
李菡瑶笑容一僵——
本来因为心情好,才跟他玩笑逗趣的,谁知说着说着竟被他给钻了空子。静夜里,他的声音失去一贯的清朗,低柔、黯哑,让她害怕,气氛微妙起来。
这次换王壑追问:“要不要?”
要不要?
要不要呢……
李菡瑶被逼红了脸,不肯认输地反问他:“你这是打算入赘月国,做朕的皇夫了?”
口气有些慌乱。
还有些许怀疑。
不信他敢拿这事说笑。
王壑道:“爷倒是想,但恐怕不能如愿。”
被拒绝了!
李菡瑶早知这个结果,心中依旧感到失落。失落之下,噘嘴揭露他道:“说谎!去年在我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绝不会给人做赘婿。”
当时他有多清傲!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壑静默了一会,才轻声道:“那时确不曾想过有今天。现在让我选择,如果可以,我愿做李家赘婿,与你逍遥一生,而非卷入争霸天下的旋涡。”
这话,饱含沧桑。
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李菡瑶瞬间懂了他。
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她瘪瘪嘴,叹气道:“我也是呢。我那时只想招个小女婿继承家业,真没想惹事。”
她一副乖巧模样。
“惹了也不怕。我陪你。”
王壑抬手抚上她的脸。
李菡瑶忽然想起他对落无尘和鄢芸说的,可伴她“上九天揽月”的话,这话虽有些虚夸,但纵观他们过往:少年时离奇邂逅,为斗贪官酷吏,把青华府闹了个天翻地覆;七年后重逢,为斗潘织造,又把湖州和临湖州闹了个地覆天翻;紧接着,为斗废帝,又去京城,联手发动了皇城兵变,把大靖王朝给颠覆了;再下来,为抵御外敌入侵,兵指北疆,大败安国,俘虏安皇,迫使安国签订《玄武之约》……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有他的陪伴。他们只是凡人,若是能飞天入地,上九天揽月也不是什么虚夸之言。
缘分真妙不可言!
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彼此动心的,那时候,他们甚至不知对方是男儿(女儿)身,然经历这许多的变故,纵使双方还隔着万水千山,也努力向彼此靠近。
他二人都不是轻易肯许诺的人,可是一旦做了选择和决定,便轻易不会退缩和放弃。
李菡瑶能感到王壑的努力,她也不会懈怠。
她笑眯眯应道:“好!”
少年人有着纯粹的心灵和无畏的勇气,这是年长者所欠缺的;面对高山般的阻碍,年长者会瞻前顾后,少年人却将其化为一往无前的动力。
王壑一瞬不瞬地盯着李菡瑶,问:“月皇信我,不怕我将你当成棋子,利用你统一天下?”
李菡瑶扬了扬手中的稿纸,道:“这话该朕问你。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朕,真不后悔?”
王壑微笑道:“不后悔。”
李菡瑶笑道:“现在是不后悔,谁知将来会不会。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选择你的鄢二妹妹。”
王壑:“……”
李菡瑶见他直直地瞅着自己,一言不发,有些心虚,故意道:“怎么,不敢说话了?”
王壑摇头道:“只是想起一件事。”
李菡瑶忙问:“什么事?”
王壑道:“想起当年父母命我外出游历的事。我很庆幸,当年母亲狠下心将我赶出去。”
李菡瑶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转到不相干的话上面,但必有用意,便附和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梁大人慈母心肠,教儿子的方式也非一般女子可比。”
王壑点头道:“母亲命我外出游历,增长见识是其一,另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当时,我已十三岁,虽不到成亲的年纪,但依然有许多人上门提亲,所提者无不是名门闺秀、世家千金,母亲一时也难以抉择。她便命我外出游历。母亲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所选之人需合你心意,日后方能夫妻和美、相守一生。若现在问你,恐怕你也拿不出主张来。就算你能拿出主张,以你现在的年纪,心性尚未成熟,斟酌选一个,也未必就能心性相投。万一将来后悔,又不能休妻,为填补遗憾,唯有纳妾。而妻妾相争,自古不变,乃家宅不宁的祸首!你还是先出去游历几年,把心性磨炼稳了,再回来成亲吧,为你自己好,也省了祸害人家女儿。’”
李菡瑶隐隐猜出他为何突然转变话题了,心里的喜悦压不住,迫切追问道:“所以呢?”
第978章 君无戏言
王壑凝视着她,神情极为认真,道:“我很庆幸母亲的这个决定,庆幸在十三岁时邂逅月皇,初见无邪,两小无猜;庆幸在弱冠之年与月皇重逢,再见倾心,相知相许;庆幸母亲当年慎重,未曾替我定下婚约,使我在心性成熟后向月皇承诺一生,君无戏言,绝无反悔……”
李菡瑶觉得心房猛颤了下,痛得她一缩,跟着,这颤抖向四肢百骸传递,激得她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这样的话,谁能抵挡?
月皇溃不成军!
她静静地迎着王壑黝黑的目光,王壑也情难自禁,以为她要说什么,便等着。也许是瞬间,也许是很久,就听她轻声道:“收拾收拾,跟朕走吧。”
王壑意外道:“这就放了我?”
李菡瑶道:“不,换个地方。”
王壑道:“江南王能同意?”
李菡瑶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朕自会解释。”
王壑便不再问,李菡瑶既这样说,便是有对策了。
他随着李菡瑶走出画舫,上到浮桥后停下,与李菡瑶并肩而立,看那雨后莲花湖的景致。
此刻天刚破晓,天地一片清朗,残月照着湖面连绵无际的绿荷,其间夹着星星点点粉色荷花,荷叶与荷花都格外清新,有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碧荷间袅袅升起,缠绕不绝;湖岸上,一排排垂柳在晨光中轻轻摇曳,晨鸟已经出巢,蛙鸣声未退,鸟鸣和蝉声又起,夹着夏虫唧唧、流水潺潺,和着清凉晨风送来阵阵荷花的清香,层次丰富而生动,交织成集视、听、味于一体的夏日晨景。
王壑侧首看向李菡瑶,暗将粉色荷花跟她粉艳的腮颊相比,感觉人比花娇。
他们看景,别人看他们。
在凌寒等藤甲军的眼中,并肩站立在浮桥上的月皇和昊帝,已融入这晨光,分外和谐。
李菡瑶命菜花依旧守在埠头,像王壑还在一样;她自己则带着一队藤甲军,簇拥着王壑离开。
织造府后宅,李卓航站在葡萄架下,目光越过围墙看向外面,问胡清风:“月皇还没回来?”
胡清风低垂着眼眸,回道:“还没。”
他不敢看李卓航平静的眼眸——平静都是表面的,他们父女都是越怒越冷静。
他想了想,轻声问:“王爷,要不臣……”去催一催?
李卓航冷冷道:“不必!”
知女莫若父,他深知李菡瑶的性子,又对王壑有情,是绝不会坐视王壑深陷囹圄而置之不理的;而以李菡瑶的智谋,推测出王壑的藏身之所,是迟早的事。所以,他一直留心后院动静,几乎李菡瑶和凌寒刚出去,他这里便知道了。他也未阻拦,只派人远远地跟着,探知李菡瑶是往莲花埠头去了,便知女儿找到王壑了。
李卓航从不会限制女儿做任何事,哪怕他反对李菡瑶跟王壑亲近,也不会当面阻拦。他想了想,又道:“派人盯着,月皇回来,即刻告诉本王。”
胡清风道:“是。”
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便有动静传来:晨光中,一队藤甲军簇拥着一个蓝衣女子款款走来。
知女莫若父,李卓航算定李菡瑶会去见王壑,拦是拦不住的,只能任其行动,但他却没想到李菡瑶会将王壑带回来。看着女装王壑在身穿侍卫服的李菡瑶带领下,从前院穿堂走进来,步履从容,他头一次生出“女大不中留”的伤感,心中不是滋味,看王壑的目光也就不善了。
李菡瑶先上前,关切问:“父亲这么早起来?”
李卓航:“……”
爹一夜没睡。
他只瞅了李菡瑶一眼,便转向王壑。
王壑忙躬身道:“晚辈王壑,见过江南王。”
李卓航一言不发。
王壑只好一直保持深鞠躬的姿势。——为了月皇,这点刁难真不算什么,他忍得。
李卓航能当着女儿刻意磋磨王壑吗?
当然不会。
他是个有涵养的人。
他会直接表明态度。
他一面冲王壑抬手,淡声道:“不敢当。昊帝这礼本王可受不起。”一面侧身让开了。
王壑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毫不气馁,忙道:“晚辈与月皇平辈论交,江南王乃月皇生父,自然受得起晚辈这一拜。”坚持拜完了,便直起身来。因为他算是瞧明白了,想等李卓航给他体面叫他起身,那是不可能的,未免一直弯着腰尴尬,且受罪,还是自己起来吧。
李卓航却早已扭头转向李菡瑶,肃然道:“你自小行事便有分寸,所以你想做任何事,为父从未拦过你。今日为何带昊帝来此,你给为父一个解释。”
李菡瑶笑吟吟上前,扶着父亲手臂,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了,并对绿儿道:“去拿一个垫子来,这石凳凉气重,虽是夏天,也不好久坐,容易受凉。”
绿儿应声道:“是。”
忙往上房去了。
李菡瑶这才对李卓航道:“朱雀王昨晚闹了一夜,无功而返,但谢相心思缜密,之前想不通,等朱雀王回去把经过一说,未必想不起来;还有东郭无名,最擅长奇诡谋划,恐怕不等朱雀王回去,他就能想清楚昊帝在画舫上了。故而,女儿将昊帝带出来,另换一个地方拘押。”
李卓航听了沉吟不语。
胡清风怂恿菜花泄露王壑行踪给李卓航,又亲自布置擒了王壑,现被李菡瑶查明,心中害怕,再者他也不愿月皇父女生了嫌隙,忙奉承道:“月皇英明。朝廷那帮子酸儒里头也是有些能人的,咱们不能大意了。”
李菡瑶闻言,看着他似笑非笑。
胡清风不敢抬头。
李卓航问李菡瑶:“你觉得关哪合适?”
王壑:“……”
感觉自己像待宰羔羊。
李菡瑶正色道:“咱们‘请’昊帝来,是为了和谈,而非要他性命,既如此,还是跟咱们住在一起稳妥。”
好一个“请”字!
李卓航气完全消了。他扫了王壑一眼,淡笑道:“说的也是。那就请昊帝跟本王住上房,若本王不能阻挡朱雀王进来这里,关哪都没用!”跟他住一起,他生,王壑生;他死,王壑也得死,把王壑当人质用就好。
第979章 一样的风华绝代
李菡瑶松了口气。
王壑却暗想,跟江南王住上房,再要跟月皇幽会岂不难了?当然见面的机会也多,只是当着江南王,不能随意说知己话而已。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李菡瑶的面容,他又微笑释然:月皇已经将他从船上捞出来,并说服江南王将他留在这临时行宫,剩下的便要靠他自己了,想抱得美人归,江南王这一关他必须过,还要过得从容。
李菡瑶低首,在李卓航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卓航听着,目光朝王壑一扫,点点头,再转向胡清风,吩咐道:“带昊帝去更衣。——就穿本王的衣裳吧,太平坊刚送来几套衣裳,本王还没动过呢。”
胡清风微怔,随即道:“是。”
又向王壑道:“昊帝请——”
王壑瞄了他一眼,淡声道:“有劳了。”
遂举步走向上房。
绿儿拿了两个垫子出来,铺在石凳上。
李菡瑶正要在父亲身边坐下,李卓航瞅她道:“还不去换衣裳?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
其实,他是心疼女儿一夜没睡,虽然仗着青春年少,那小脸依旧像刚剥壳的鸡蛋一样莹润,但伤害是看不见的,女儿家哪经得起这么糟蹋身子!
李菡瑶迟疑道:“爹爹……”
李卓航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冷静道:“换了衣裳来陪爹爹吃早饭,再跟昊帝谈判。”
李菡瑶立即起身,道:“女儿去去就来。”
李卓航静静坐在葡萄架下,似悠然听鸟鸣,又似在沉思,晨光大亮时,恢复男装的王壑走出上房。
因生母慕容星遭遇罹难,李卓航虽未大张旗鼓地办丧事,却穿素衣吃素食,默默替生母守孝。故而,他最近的服饰都是素色的,不是黑就是白;如今盛夏,多以白色为主,王壑穿着他的素白锦袍,腰间束着三指宽的腰封,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通身雪一般清雅清冷。
从冷艳美女转变为俊朗少年,这变化太大,唯一不变的是那股子淡漠、威严的气质。
恰在这时,李菡瑶也来了。
李菡瑶换了一身藏青绣金龙的龙袍,也是三指宽的腰封,腰封上亦绣着飞龙,与王壑一样的广袖,庄重威严,又透着飘逸,还有压不住的活力。
两人在廊下相遇,相视微笑,然后同时转身,向李卓航走去,藏青和白色的身影,一样的高贵,一样的从容,一样的气势,一样的风华绝代。
李卓航一抬眼便怔住了。
他扫了二人一眼,便收回目光,竭力压住心头不舒服,若无其事地对随在王壑身后出来的胡清风道:“摆饭吧。”
胡清风道:“是。”
于是又忙张罗摆早饭。
李菡瑶杏眼溜溜转,瞧着牛贩子拎着官袍下摆,小跑着去安排早饭,一副殷勤卖乖的模样,不像臣子,倒像管家——不对,他本就是李家的管家嘛。
唉,朕太缺人了!
纵然把杀猪的、贩牛的都量才为用了,还是不够,还是缺人,恩科势在必行啊。
王壑没想到李卓航肯让自己跟他父女一个桌上吃饭,不管用意何在,他都很感激,真诚谢过,在李卓航的右手边坐下,李菡瑶坐在李卓航的左手边。
王壑目光绕石桌一转——
多好的一家子!
岳母大人若在,就更齐了。
很快,在胡清风殷切张罗下,小丫头先上小菜碟:嫩仔姜、琼玉蜇丝、翡翠莴笋、泡椒凤爪。接着,品茗用托盘端着三小碗蛋羹来,一人面前放了一碗,里面蛋羹平滑如镜,色泽黄亮,莹润如玉,甚是诱人。
李卓航伸手道:“请——”
王壑舀一勺尝了,又鲜又香又滑,入口即化,吞咽后再回味,舌尖上还有水果的清甜。他也是世家名门养出来的,便知这碗蛋羹做得不简单。
因赞道:“我第一次吃这样美味。”
他出身名门,便是皇宫御厨做的东西也没少吃,之所以如此谦虚,无非是称赞主人。
李菡瑶微笑道:“品茗做的。”
说着抬眼朝旁边女孩瞟去。
王壑见她特特提起厨娘名字,难道有什么用意?顺着她目光一瞧,迎上一双温柔灵秀的狐狸眼,只觉隐隐熟悉,不禁凝目深思:这人为何这般眼熟呢?
李菡瑶见他发怔,笑道:“你不记得她啦?”
王壑迟疑道:“我见过她?”
李菡瑶点头道:“嗯嗯。你还救了她呢。”
王壑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你是——小丫!你都长这么大了!”
品茗——也就是小丫,当即在王壑身边跪下,叩首道:“小丫和爹爹一直找那年救我们的姐姐,月皇也帮着找,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就是公子……”
王壑忙丢了勺儿,扶起她,说:“快起来。我那也是适逢其会,赶上了,救你父女是顺手的事,你无需在意。”说着把品茗上下一打量,除了那一双温柔的狐狸眼跟记忆中的小女孩对上,其他完全不对,不由暗叹女大十八变。又瞟了李菡瑶一眼,感慨道:“我那时还担心他们逃不掉,被狗官捉回去呢,谁知也被月皇救了,真是巧。”
品茗笑道:“不是那次被月皇救的,是后来发生民乱,我爹和胡伯伯掳了老爷和姑娘……”
她说起旧事,李菡瑶在旁补充。
王壑再次恍然大悟。
他们三个叙旧起来,完全忘了“食不言”的规矩;李菡瑶还小声告诉王壑:慢点吃。还有许多吃的都没上来呢,这才是头一道,菜也只是开胃小菜。
李卓航再好的涵养,也不禁吃味了。只是他一向很喜欢品茗这丫头,做得一手好茶饭,除一心一意伺候主子外,从无多余的心思;王壑是品茗的救命恩人,品茗真心实意地拜谢王壑,他不好发作的,更不愿这份真情搅入两国纷争中。因此,他耐着性子等他们说完了,品茗退下,去准备上第二道菜时,才打断李菡瑶跟王壑。
“吃了早饭就去睡一会。”
“爹爹,我还不困。”
“一晚上没睡,你说不困?你有几个身子经得起这样糟蹋?虽然现在年轻,然之前你驰援北疆,一月内奔波几千上万里,经历生死搏杀,好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人家不但不感激你的驰援之恩,还挟持扣押你,百般污蔑陷害;现在又被全天下读书人围攻讨伐,纵是铁打的人,也要脱几层皮。瞧瞧这脸,熬得都只剩巴掌大了,你还不知保养,作坏了身子,除了我跟你母亲,谁会心疼?”
第980章 跟未来岳父讨要见面礼
王壑一听他这话,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给自己听的呀,昨晚上李菡瑶也是因为自己一夜没睡,自己就是个罪魁祸首,是江南王生气的源头。
这时候,不能硬顶撞。
只能以柔化解。
王壑便劝李菡瑶:“王爷虽是慈父心肠,所言却极有道理,月皇纵有再高的凌云壮志,没个好身子也只好壮志难酬。再说,睡一会也不耽搁什么。”
李菡瑶也醒悟过来,急忙道:“女儿明白了,待会就去睡。”声音软软的,十分的乖巧。说罢又凑近李卓航,小声道:“别生气了爹爹。吃饭不能生气。”
李卓航瞪了她一眼,眼中浮现笑意——这样的女儿,纵有再大的事,又岂能气得起来呢。
不过,他并不感激王壑。王壑这一插嘴,倒像是李菡瑶听了他的劝才改口似的,若非他知道女儿平素就乖巧听话,肯定会气上加气,嫌王壑多事。
这时,品茗又捧了个托盘出来,托盘里放着三个编织精美的小蒸笼,一人面前放一个。揭开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散发诱人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热气散开,定睛一看,里面卧着一只汤包,只有小儿拳头大小。
“这是小笼汤包。”
品茗温柔地介绍。
李卓航再对王壑不满,礼数还是做足了的,等品茗话音一落,便伸手道:“昊帝请——”
王壑先谢了,才动筷子。
因一道寻常蛋羹吃出了不一样的滋味,他有了心理准备,这看似寻常的小笼汤包,只怕也不寻常——用筷子将汤包戳开小口,再拿小银匙舀了一勺汤汁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无声抿入嘴,舌尖品了品,果然鲜美异常;喝完汤汁,再吃肉馅,亦是鲜嫩爽滑,以他的见识,竟品不出用了哪些材质,可见其制作不一般。
这次他吸取教训,没再出声,只朝品茗丢了个赞赏的目光,点点头,赞这汤包做得好。
品茗能得机会伺候恩人茶饭,还得了恩人赞赏,十分喜悦满足,笑得狐狸眼都眯起来了。
她欢快转身,去端下一道美食。
王壑吃着汤包,看着那轻快的背影,也很愉悦,心想:真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小丫。所以说,人要多做好事,才能多结善缘。有小丫在月皇身边,对自己总是有利的,关键时能照拂一二,或者在月皇面前美言几句。
许是对着心上人,李菡瑶今早胃口特别好,吃了不少东西,脸上越发的粉艳,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心系女儿身体的李卓航看得很满意。
王壑的胃口也很好,也吃了许多东西,李卓航便不太舒服了,皱眉扫了他一眼,心想都做了俘虏,怎还这么浑不知愁,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呢?又见他不时地瞄一眼李菡瑶,目光可疑地温柔,便怀疑他拿女儿下饭,以为秀色可餐,而不是什么“胸有成竹”,心里更厌他了。
王壑很有眼色,充分领会了李卓航的厌弃,然这厌弃未击退他,反使他愈挫愈勇。
只见他浓密的睫毛微合,敛去了瞬息万变的心思,紧接着又掀开,星眸内一片温润,含着和煦的笑意。先看了李菡瑶一眼,再对李卓航道:“在北疆时,晚辈带‘丫鬟观棋’见长辈,玄武王给了先帝御赐的金鞭作为见面礼——是靖康帝赐的,不是废帝;朱雀王则将从安皇身上缴获的匕首送了她。当时她叫晚辈不用眼红,说——”
说到这他停下来,含笑不语。
李菡瑶脑子一转,便想起当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叫他不要眼红,还说“等见了我家老爷,自然也有东西送你”,不由纠结地看向李卓航——爹爹怕不会送,要失言了呢。
李卓航淡定问:“说什么?”
王壑道:“她说,等见了我家老爷,自然也有东西送你。”
说罢期盼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已吃完了,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擦完放在桌上,才对王壑轻笑道:“见长辈?见面礼?昊帝真好心情!这时候还能想起这个来。”
王壑不知尴尬似的,微笑道:“眼下情形跟当时很相像,晚辈不由自主便想起来了。”
李菡瑶代他感到尴尬——
你现在是俘虏!
还敢讨要见面礼?
李卓航从容笑道:“本王并不觉得眼下情形跟当时相像:当时小女化名观棋,不辞辛苦驰援北疆,为北疆将士送粮送衣,玄武王和朱雀王送个见面礼不是应该的?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若后面你们没有扣押她,并使毒计陷害她,今日本王又怎会少了昊帝见面礼呢?”
王壑痛心疾首——
这都不是他做的呀。
李卓航还怕打击他不够似的,又笑道:“本王只得月皇这一个女儿,若真做了本王的乘龙快婿,别说见面礼,李家偌大的家业都是他的,江山为聘也无不可!”
王壑愣了会,才无奈道:“晚辈惭愧。”
上次没保护好瑶儿,他真有愧。
李卓航道:“昊帝无需惭愧,本王将昊帝请来,正是‘礼尚往来’。昊帝不会怪本王吧?”
王壑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自己大意了,能怪谁?
李菡瑶从未见过王壑这副被动的模样,只觉有趣,美目盈盈瞅着他,差点笑出声来。
王壑幽怨地还她一笑——还不是为了让你爹爹出气,不然还能怎么着?若跟他针尖对麦芒,反讽回去,那才糟呢,这辈子都别想跟你牵手了。
李菡瑶可不是没心没肺,但父亲一片慈心替她出头,她不能反偏帮王壑,至少在王壑查出是谁在背后陷害她的真相前,无法替王壑开脱,因为这是王壑的责任。
饭后,胡清风带着菜花来了。
是李卓航召他来的。
既然决定将王壑留在这,菜花便无需守在莲花埠头,一事不烦二主,李卓航就命他贴身“保护”王壑;至于生活起居方面,有任何事,都归胡清风管。
当然,也不是就将王壑交给这二人了,若真如此,只怕王壑明天就能脱身而去。因为以王壑的智谋,这二人根本看不住他,就像在京城的王府,那些人留不住李菡瑶一样。还得靠李卓航自己来牵制王壑。这也是他让王壑跟他住一起的主要原因;其次,把王壑放眼皮底下,还为了防备他诱惑李菡瑶——在李卓航眼里,王壑就是狼!
第981章 你俩可别吵啊
对父亲的安排,李菡瑶未表现任何异议,喝了茶便起身向李卓航告退,“那爹爹,我去补觉了。”
她想的很明白:自己对臣子都能用人不疑,放手任其施为,为何不能相信王壑呢?以王壑之才,未必不能赢得父亲认可,强似自己留在这替他周旋,反惹得父亲不喜,只当她胳膊肘朝外拐,伤了父女的情分。
果然,李卓航听她说去补觉,忙催促道:“去吧。不用担心外面局势,万事都有爹爹。”
王壑也道:“月皇只管去。东西分治一事,壑先与王爷磋商,一切均以苍生社稷为重,壑绝不敢存私心。等月皇睡醒了来,咱们再一条条斟酌,然后定夺。”
两个男人的神态都一般的温柔体贴,口风也出奇地一致,唯恐李菡瑶有半分的牵挂。
李菡瑶笑道:“那我走啦。”
两人异口同声回应“去吧。”
并再次冲她温柔地笑。
初夏的清晨,微风清凉,花木清新;枝叶浓密的葡萄架,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李菡瑶只觉这一幕出奇地和谐,使她心神恍惚:仿佛王壑不是被掳来,而是新女婿上门。
也许……有一天……
这一切成真了呢?
她抿嘴一笑,转身就走;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叮嘱他二人道:“你俩可别吵啊。”
李卓航:“……”
王壑:“……”
李卓航佯怒道:“爹爹是那没涵养的人吗?昊帝远来是客,爹爹再怨他,也要尽地主之谊。”
王壑急忙也表白道:“江南王是长辈,又是壑敬佩和尊重的人,壑万万不敢言语冲撞。”
李菡瑶见二人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都是有涵养的君子,即便有嫌隙,也不该怒目相向,再说爹爹最和气不过的,当不会为难王壑。
想罢,她便放心地去了。
王壑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怅惘: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单独相处,更不要说亲近了。之前在画舫上,虽然舱内无外人,但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敢对李菡瑶伸个手指,印在窗纱上的影子先就会出卖他。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下,是更没机会了。
他这么盯着李菡瑶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回廊,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瞬间对上李卓航的目光,不由神情一变,变得沉着、冷静,就像面对千军万马。
而李卓航的脸色也变了,敛去笑容,变得面无表情。
两人对视,相看两厌。
也不是真正的厌恶。
王壑面对执意棒打鸳鸯的江南王,很是无奈,空有一肚子智谋,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李卓航其实很欣赏王壑,其品性、才学、家世、相貌都很出色,让人没法不欣赏。这家世,并非指权势,而是王家祖上出了许多名人,令人对“王”这个姓氏充满敬意,对其子孙后代多了一份偏爱和期待。但这欣赏却在前天谢耀辉当众揭破王壑与李菡瑶的隐秘,并以李菡瑶的闺誉要挟逼亲后,染上了无法容忍的污点和仇视。
因此,这感觉就变复杂了。
有些……爱恨交加!
王壑躬身诚恳道:“请王爷吩咐!”
李卓航冷哼一声,走到一旁。
王壑:“……”
说好的尽地主之谊呢?
涵养呢?
这院内不仅有葡萄架,还种了桃、李、梅等花木,花期早过,这时节正果实累累,使得这内宅于精致优雅之中透出一股子安居气息,令人怡然自得。
李卓航走几步,便从葡萄架下转到桃树下,一抬手,便从树上摘了一个色泽鲜艳的桃子。
胡清风眼疾手快,忙抢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恭敬道:“王爷,微臣拿去洗洗。”
李卓航将桃子递给他。
胡清风捧着桃子小跑去院子东北角,那里有压水机,出水口下用青石板砌了个水池。胡清风提起压水机手柄,先抬再压,一起一落,没两下,清澈的水便哗哗流出来,看着就清凉。他一边压水,一边冲洗那鲜桃。
王壑眼不错地盯着胡清风动作,想:到底是江南水乡,不仅水网密集,这地下水也如此丰沛。在京城,井水可没这么好压,有时还要往里灌水才成呢。
看着压水机,他就想起大靖史上杰出人物——靖国公林春,其能力卓著,压水机就是他弄出来的,并改善了水车等利民机械,在军火研制方面也有非凡造诣,如火枪、火炮、机动车等,都是他最先琢磨,后人又坚持不懈地努力,才有今天的成果。那是大靖的传奇人物!
大靖的传奇人物很多,英武帝,第一代青龙王、白虎王、朱雀王、玄武王四灵,林春、李墩、靖安大长公主、郭织女,还有靖康帝和他的父母……
他们改变了这个世界!
王壑想的热血上头了。
他也想做些大事。
在这乱世之中,他既被人推举为新君,开创清平盛世、泽被苍生便是他的责任。为此,他须得像英武帝一样高瞻远瞩,具备改革陈规陋俗的勇气和海纳百川的气度,方能众望所归,带领他们改变这个世界。
明君贤臣,相辅相成。
如他的母亲,若非靖康帝胸襟宏阔、宽厚仁爱,史书上便不会留下女状元、女宰辅梁心铭的盛名。可以说,是靖康帝成就了梁心铭的传奇功业。
想到靖康帝,便想起废帝。
王壑敬重靖康帝,但并不后悔推翻大靖王朝、逼死废帝,他自觉问心无愧。
这是母亲给他的底气。
母亲明知废帝要置她于死地,却甘心赴死,以身殉国,是为报答靖康帝的知遇之恩。
上代的恩情已了。
他便再无所顾忌。
母亲……母亲……
王壑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思念母亲。脑海中,梁心铭紫袍玉带,一身威严,正凝眸看着他,看他如何跟李菡瑶争霸天下,如何应对女子科举参政。
“母亲放心……”
王壑喃喃自语。
“咔嚓、咔嚓!”
李卓航啃起了桃子。
王壑的思绪被打断。
他看着吃桃子的江南王,很郁闷:就不能多摘一个,让他也尝尝?这得多讨厌他!
李卓航不会待客吗?
当然不是。
他就是不想搭理王壑。
但也仅止于此。
李家世代经商,李卓航温文儒雅,和气生财的观念早刻入骨子里,待人极具亲和力,哪怕现在称霸江南,成了江南王,其威严也是极含蓄内敛的,甚至比不上出身名门的王壑威重。——王壑因生在世宦大家,祖父与父母皆位极人臣,自己也素有神童之名,自幼便养成了疏离、清傲的气质,令人难以亲近,纵亲近也带着敬畏。
故而,李卓航虽不想给王壑好脸,但也未让王壑难堪,晾着王壑,不过是以静制动。
他一点也不着急。
要急也是王壑急。
面对李卓航的漠视,王壑倒也没乱了阵脚,不管能不能赢得李卓航认可,总要试一试。
他正色道:“王爷,月皇被陷害,晚辈比王爷更怒。晚辈本想亲自彻查此事,只因江南连续出事,致使月皇被天下人猜忌,情势紧急,为助月皇揭开真相,晚辈才急忙离京,来了江南。离京前,晚辈已将假山密室案托付给人暗中追查,无论主谋是谁,晚辈都绝不轻饶!”
李卓航啃桃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咔嚓”一声,将桃核上最后一块果肉给咬了,手一挥,把桃核扔到院墙外。江南地肥水美的,不用多少日子,这桃核就会发芽,长出一棵小桃树,再过几年又能结果了。
胡清风用铜盆打了水来,殷切地捧着,请他洗手。
李卓航洗了手,菜花适时递上一条毛巾。
李卓航擦干水,将毛巾丢给菜花,才慢条斯理问:“这么说,昊帝那时便相信月皇,江南风波背后另有其人?”
王壑毫不犹豫道:“是!”
第982章 放过她吧
李卓航道:“就怕昊帝言不由衷。”
王壑正色道:“发自肺腑!”
李卓航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昊帝乃人中之龙,本王本不该怀疑昊帝,然有些事,便是身为天子也难阻挡。你明白本王的担忧吗?担忧我的女儿!”
王壑艰涩道:“明白!”
李卓航又问:“你很爱瑶儿?”
王壑坚定道:“是。”
李卓航道:“那就放过她吧。”
王壑:“……”
他感觉自己心颤不止。
李卓航一反强势和疏离,语带恳求,这是一个父亲为了女儿放下尊严,卑微地恳求对手。
他该如何回绝?
他沉默了。
李卓航静静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并不气馁,继续道:“他们会毁了她的。你护不住她。”
王壑喃喃问:“他们是谁?”
李卓航道:“何陋、孔夫子、周昌……千千万万的读书人,还有你的臣子,甚至……你的亲人。”
王壑再次陷入沉默。
头顶上,夏蝉嘶鸣,一声比一声悠长、响亮,仿佛要趁着清晨天气清凉,把一天的功课都做完,省得中午炎热时劳累嗓子;蜜蜂也绕着葡萄“嗡嗡”转。
李卓航一击凑效,又问:“前天,谢相当众公开月皇的隐秘,不是昊帝的旨意吧?”
王壑再一次心沉。
他若说是他的旨意,那便证明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为了霸占江南不惜牺牲月皇的闺誉;若说这不是他的旨意,他本意是让谢耀辉私下悄悄告诉李卓航,便证明了连谢耀辉这样忠贞的臣子宁可违抗圣旨也要控制月皇的决心,正印证了李卓航刚才的话:他护不住月皇!
假山密室事件也是如此。
李卓航静静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王壑才抬眼,黑眸璀璨、亮如星子,盯着李卓航坚定道:“晚辈答应:若不能让臣子改变心意,推行女子科举入仕,绝不再招惹月皇。”
李卓航道:“本王信昊帝。”
他自然听出王壑留有余地,但这并不碍事,他不认为王壑真能让谢耀辉他们改变心意。
这太难了。
而王壑真承诺了,他也是信的。
************
李菡瑶回到后院,并未立即睡觉,而是先让人传老王八过来。她在卧室隔壁的起居间等着。等待时,她靠在美人榻上,微微眯着眼,想着即将交代给老王八的任务,默算要拨付多少银两给他。算着算着,那秀眉就蹙紧了,猛然坐正了身子,睁大了眼睛,怔怔出神。
一旁的小青和绿儿不知她想到什么,竟做如此神态。这是很少见的。她们总觉李菡瑶是无所不能的。两人对视一眼,小青试探问:“月皇何事发愁?”
绿儿也注视着李菡瑶。
月皇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天。
他们随时准备为君分忧。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李菡瑶叹道:“缺银子。”
小青:“……”
绿儿:“……”
起居间的对话被门外值守的凌寒和凌风听到了,两人像绿儿和小青一样惊诧不已。
凌寒忙探头问:“皇上缺多少?”
若缺百来两,他有。
再多,他就拿不出来了。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月皇一声令下,他即刻卸下这身藤甲,出去替月皇挣钱。——胡齊亞将军之前不就在经商么。藤甲军建立的初衷,并非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保护李家及其产业,若非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这些人也不会编制成军,肯定跟着月皇挣钱去了。
李菡瑶叹气,“很多,总要上千万才能转得开。”
凌寒呼吸一滞。
凌风、绿儿和小青,里外三人一齐抿嘴忍笑。
绿儿想了一会,小心翼翼问:“方家献的宝藏……不能动么?”那么多呢,总能支持一阵。
李菡瑶又叹道:“当然能动。那些财宝,朕早就有了去向。国朝初建,处处要用银子,合我们几大江南巨贾之富,也是不够的。朕不能不算计着来花……”
院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老王八来了。
李菡瑶立时止声,端坐起来。
凌寒凌风、小青绿儿也迅速恢复原样,面无表情地、兢兢业业地忠于护卫和丫鬟职责。
老王八进来,跪下磕头。
李菡瑶抬手让他起来,问:“你想做将军吗?”
老王八激动道:“想!”
李菡瑶笑了,道:“你也瞧见了,昊帝朝廷人才济济,云集在霞照的读书人都拥戴他,都想去他那儿做官,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怕机会渺茫,也要一试。而朕这里,人才匮乏。朕手下有了一个杀猪的将军,还有一个贩牛的侍郎,你是种地的,若来了,正可增光。”
老王八这段日子也经历了不少事,深知李家父女的能耐;那胡清风虽是牛贩子,八面玲珑的手段也不是他能比的,因此破天荒地自卑起来,惭愧道:“臣是个没出息的,拦路抢劫的事还行,当不得女皇大用……”
李菡瑶自信道:“能不能当大用,在于朕。朕用得好,你便是将军;不然,你就是个土匪!”
这话老王八太相信了。
他“扑通”一声又跪倒,双目放光地看着李菡瑶,颤声道:“请女皇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臣,都遵命!”
他要当将军!
他还要当王爷!
他要富贵!
他要发达!
他把李菡瑶当真命天子,就像茶馆听书说的,只要跟对了人,出身低有什么要紧的?张飞、关老爷,也不都是高贵出身,还不是跟着刘玄德发达了,也得亏了诸葛孔明会调配;还有汉时的樊哙,就是杀猪的……
所以说呀,就得跟对人。
李菡瑶笑了,刹那间芳华四射。
老王八看呆了。
李菡瑶道:“你过来。”
老王八爬起来,战战兢兢上前。
李菡瑶招手儿,道:“再靠近些。”
老王八又走近两步,靠近了美人榻,就闻见一股细细的甜香,唬得他不敢呼吸了,闭着口气竖起耳朵。
李菡瑶探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朕初建国祚,底子薄,比不得昊帝朝廷,继承了前朝所有。别的不说,单一个军火研制基地就够咱们仰望的了。就算咱们也建一个,从现在起日夜赶工,再过十年也休想赶上他们的规模。所以,武器制造这块,咱们便落下风了。但朕所居江南,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朕打算走个捷径……”
第983章 脑补的昊帝
李卓航断然道:“休想!”
王壑黯然道:“若晚辈的父母在,定会帮我们。”
李卓航冷冷道:“本王不是你爹。”
王壑道:“可王爷是月皇的爹。”
将来是他的岳父。
一个女婿半个儿。
所以,也算他爹。
李卓航不知他心中所想,对着他脸质问:“所以呢,本王为何要帮你?帮你图谋本王的女儿吗?”
王壑回道:“因为,晚辈是她心之所系!”
李卓航:“……”
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看着王壑,他险些骂出“祸水”二字;又一想,自己被一少年激得失态,传出去总是有些丢脸,所以忍住了。
他冷笑道:“瑶儿与无尘的情分也很深。”
王壑听了这话很不痛快,一时没管住嘴,口气不好地质问道:“晚辈能让月皇一生快乐。落无尘能吗?”
李卓航斩截道:“自然能!”
王壑道:“既如此,落无尘与她青梅竹马,她为何不嫁?为何还要公开选婿?若非公开选婿,晚辈也不会进入李家,更不会与她再度相逢、重续前缘,以至于情定终身了。倘若她放手选择落无尘,晚辈根本阻拦不住,然她没有。可见她心里并不爱落无尘,只爱晚辈。”
李卓航听得火大,恼怒道:“姻缘二字,谁能说得准?你大言不惭,说能让她一生快乐,之前她因你而受的冤屈和羞辱,要不要本王再给你数一遍?”
王壑愧道:“那不是晚辈的本意。”
李卓航道:“是不是都伤害了。”
王壑脑子急转,迅速应对:“月皇自幼跟随王爷,历经许多奇遇,王爷比谁都清楚她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只会愈挫愈勇,遇强更强,而晚辈也心志坚定。”
他这是提醒李卓航:你女儿所受的磨难,并不都是我带给她的。八岁那年被山匪掳去,她收伏了山匪;十五岁那年被潘织造算计,她斗倒了潘家父子;接着被废帝下旨召入宫,她直接造反了,将皇帝拉下马来……
这些磨难,成就了月皇之名。
李卓航听懂了。
他盯着少年漆黑的眼眸,气息渐粗,虽竭力压制,那头脸和脖子都涨红了,仿若被人掐住了七寸,咬牙切齿道:“昊帝这是决意不肯放过小女了?”
王壑坚定道:“不放!”
李卓航霍然起身,将手撑在石桌上,杀气腾腾地探身质问:“一定要利用她做你垫脚石,坐上龙椅,踏着她的尸骨完成天下统一,成就你的千秋大业?”
王壑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强自镇定,不避不让,斩截道:“不!晚辈不会伤害她!”
李卓航阴沉沉地看着他冷笑:
信你的鬼话!
两人对峙,各不相让。
最终,王壑先软下来,放缓语气恳求道:“晚辈知道前路坎坷,但人生在世,岂有一帆风顺的?王爷真忍心连试都不让我们试,一定要让爱女抱憾终身?”
李卓航冷声道:“你在要挟本王?”
王壑哀求道:“不,是恳求王爷。”
黑眸闪闪,眸光动荡。
李卓航看着少年哀求的眼神,莫名烦躁。
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意识到自己用错了策略,不该与王壑硬杠上,王壑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威逼屈服的。
他暗想:“见鬼!刚刚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怎么说着说着杠上了?是了,事关瑶儿,本王失了冷静。待本王缓缓。纵横商场这些年,若论嘴上买卖,本王从未输过。和气生财么,本王能把他卖了还让他替本王数钱。”
想到这他收了厉色,牵起衣袍下摆,施施然坐下,冲王壑冷笑道:“本王将你掳来,逼你答应东西分治,就是在帮你。你若连这也不能领悟,趁早撒手。”
说罢,又端起茶杯喝茶。
一仰头,喝了个空。
原来杯中没茶了。
王壑被他说的一愣,旋即眼中迸出明亮的光彩,激动道:“晚辈明白了!谢王爷——”
他躬身,长揖到地。
李卓航正要提起茶壶倒茶,闻言愕然——他说什么了就明白了还要谢他?想多了吧少年!
不过,他是不会解释的。
就是要含含糊糊的才好。
任凭王壑自己想去。
想错了,到头来也怪不得他。
王壑拜罢起身,见李卓航手执空杯发愣,眼疾手快,忙抢过茶壶,殷切地帮他斟茶。
“王爷请喝茶。”
他笑容如朝阳灿烂。
李卓航满眼怪异——
这傻乎乎的,真是昊帝?
他有些好奇,自己不过是胡诌了一句,王壑到底想到了什么,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他捧着茶杯喝了两口,然后放下,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问王壑:“你明白什么了?说来听听。”
套话么,他最有手段。
王壑强抑兴奋,侃侃而谈:“晚辈若公然与月皇联手,推行女子参政,定然会招致群臣和天下士子反对,能不能顺利登基尚且难说,但王爷将晚辈掳来,逼晚辈答应东西分治,晚辈迫不得已答应,他们就怪不得晚辈了……”
李卓航:“……”
好像是这么回事。
王壑还在大发宏论:“……这和晚辈所行一样道理:晚辈与月皇争夺皇位,也是爱她;若公然捧她上位,那才是害她,只会令她罪加一等,被人骂祸国妖女。”
李卓航冷冷道:“她现在已经被人骂祸国妖女了,不在乎罪加一等。哼,昊帝可真会扯!”
他觉得王壑跟自己一样在做戏。
既如此,大家各凭本事吧。
他吩咐胡清风,传落无尘来见。
王壑笑容淡了——
叫情敌来做什么?
李卓航吩咐已毕,看向他,淡淡道:“无尘素来为瑶儿看重,昊帝既支持小女,又对自己有这般信心,当不会打击异己,定能与无尘携手共进。”
王壑慨然道:“这是自然。落子安乃江南第一才子,晚辈也很欣赏他。”才怪!
但他是不会说的。
************
李菡瑶回到后院,并未立即睡觉,而是先让人传老王八过来。她在卧室隔壁的起居间等着。等待时,她靠在美人榻上,微微眯着眼,想着即将交代给老王八的任务,默算要拨付多少银两给他。算着算着,那秀眉就蹙紧了,猛然坐正了身子,垂着眼眸,怔怔地出神。
一旁的小青和绿儿不知她想到什么,竟做如此神态。这是很少见的。她们总觉李菡瑶是无所不能的。两人对视一眼,小青试探问:“月皇何事发愁?”
绿儿也注视着李菡瑶。
月皇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天。
他们随时准备为君分忧。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李菡瑶叹道:“缺银子。”
第984章 朕缺钱啊
小青:“……”
绿儿:“……”
起居间的对话被门外值守的凌寒和凌风听到了,两人像绿儿和小青一样惊诧不已。
凌寒忙探头问:“皇上缺多少?”
若缺百来两,他有。
再多,他就拿不出来了。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月皇一声令下,他即刻卸下这身藤甲,出去替月皇挣钱。——胡齊亞将军之前不就在经商么。
藤甲军建立的初衷,并非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保护和发展李家家业,若非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这些人也不会编制成军,肯定跟着月皇挣钱去了。
李菡瑶叹气,“很多,总要几千万才能转得开。”
凌寒呼吸一滞。
凌风、绿儿和小青,里外三人一齐抿嘴忍笑。
绿儿想了一会,小心翼翼问:“方家献的宝藏……不能动么?”那么多呢,总能支持一阵。
李菡瑶又叹道:“当然能动。那些财宝,朕早就有了用处。国朝初建,处处要用银子,合我们几大江南巨贾之富,也是不够的。朕不能不算计着来花……”
院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老王八来了。
李菡瑶立时收声,端坐起来。
凌寒凌风、小青绿儿也迅速恢复原样,神情严肃地、兢兢业业地忠于护卫和丫鬟职责。
老王八进来,跪下磕头。
李菡瑶抬手让他起来,问:“你想做将军吗?”
老王八激动道:“想!”
李菡瑶笑道:“你也瞧见了,昊帝朝廷人才济济,云集在霞照的读书人都拥戴他,都想去他那儿做官,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怕机会渺茫,也要拼着一试。而朕这里,人才匮乏。朕手下有了一个杀猪的将军,还有一个贩牛的侍郎,你是种地的,若来了,正当大用。”
老王八这段日子也经历了不少事,原以为李家父女根基浅,手下人才有限,自己来了这能排得上号,结果来了一看,也是人才济济。像落无尘、鄢芸、火凰滢、胡齊亞这些人,他可比不了。那胡清风虽是牛贩子,八面玲珑的手段也不是他能比的。因此十分自卑,惭愧道:“臣是个没出息的,拦路抢劫的事还行,只怕不能当大用……”
李菡瑶自信道:“能不能当大用,在于朕。朕用得好,你便是将军;不然,你就是个土匪!”
这话老王八太相信了。
他“扑通”一声又跪倒,双目放光地看着李菡瑶,颤声道:“请女皇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臣,都遵命!”
他要当将军!
他还要当王爷!
他要富贵!
他要发达!
他把李菡瑶当真命天子,就像茶馆听书说的,只要跟对了人,出身低有什么要紧的?张飞、关老爷,也不都是高贵出身,还不是跟着刘玄德发达了,也得亏了诸葛孔明会调配;还有汉时的樊哙,就是杀猪的……
所以说呀,就得跟对人。
李菡瑶笑了,刹那间芳华四射。
老王八只觉眼花缭乱。
李菡瑶道:“你过来。”
老王八爬起来,战战兢兢上前。
李菡瑶招手儿,道:“再靠近些。”
老王八又走近两步,靠近了美人榻,就闻见一股细细的甜香,唬得他不敢呼吸了,闭着气竖起耳朵。
李菡瑶探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朕初建国祚,底子薄,比不得昊帝朝廷,继承了前朝所有。别的不说,单一个军火研制基地就够咱们仰望的了。就算咱们也建一个,从现在起日夜赶工,再过十年也休想赶上他们的规模。所以,武器制造这块,咱们便落下风了。但朕所居江南,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朕打算走个捷径……”
老王八认真听着,不断点头。
李菡瑶继续道:“……今江南王扣押了昊帝,待消息传到京城,昊帝朝廷定会发兵江南。现朕命你即刻赶去荆州,如此这般……”说着声音越发细微。
老王八听完,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呼吸也急促了,激动道:“皇上放心,臣定将昊国大军炸个稀巴烂,只要他们敢来,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李菡瑶疑惑道:“谁让你炸他们了?”
老王八糊涂道:“不炸?那那……”
他想问“那为什么派臣去荆州做这件事”。
李菡瑶不等他问出来,便肃然道:“你也说了,自己当不得大用。你既有自知之明,行事便该慎重。朕用你,你只管听命行事就是,万不可揣测朕的用意,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若坏了朕的大事,朕绝不饶你!”
老王八吓一跳,急忙后退一步,趴在李菡瑶脚下磕头道:“臣错了。臣以为月皇把昊帝捏在手上,引得京城兵马来救,然后中途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净……”
李菡瑶道:“自作聪明!”
老王八谄媚道:“是,臣猪脑子,没想到月皇这安排不是为打仗。月皇善良又仁义,才不会起头打仗呢……”
李菡瑶听他竭力描补,结果越说越离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制止他道:“你别说了。朕可不善良,善良能在海上杀几万俘虏?善良能当女皇?”
老王八瞪眼道:“他们该杀!”
李菡瑶:“……叫你别揣测朕的心意,你偏要瞎揣测。告诉你也无妨:朕当然不想跟昊帝开战,但昊帝朝廷那帮臣子看不上朕,朕想东西分治,他们不会答应。
“这些人最虚伪,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张嘴社稷,闭嘴苍生,可是一见朕做了女皇,还要推行女子科举入仕,他们便不顾苍生社稷了,誓要将朕拉下马,为此死再多人也不可惜,还要把这祸乱苍生的罪孽推到朕头上。咱们得防患于未然,以防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叫你去荆州,因为你是北边来的,名声也不显,不容易被人关注;不比胡齊亞他们,朕动不得,一动,朱雀王就发现了,朕也白安排了。你悄悄地去,他未必能留心到你的动向。你可明白了?”
老王八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认错,并发誓道:“臣明白了。从此一定听皇上的话,皇上让臣向东,臣绝不往西;皇上让臣追狗,臣绝不撵鸡……”
第985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李菡瑶忙打断他表白,叮嘱道:“你此去荆州,就像寻常庄户人家一般种地,那一片七八个庄子都是我李家的,都归你管。你悄悄地将基地建起来,其他事都别管。若有行动,朕会传旨给你,你奉旨行事即可。”
老王八连声应是。
李菡瑶纤手盖住檀口,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就这样了。去吧。朕要睡会儿。”
绿儿走向老王八,递上一支精巧密封的黑金色卷筒。
这是密旨,老王八忙躬身接了。
但他没有退下,仍犹豫地看着李菡瑶,欲言又止,“皇上,还有个事儿……”正说着,就见李菡瑶浓密的睫毛盖了下来,再不说的话,就要入梦了,忙鼓起勇气,小大声地争取道:“皇上拨多少银子给臣?还有人呢!”
李菡瑶被他一叫,醒了。
“你说什么?”
“银子,人手!”
老王八紧张赔笑。
绿儿和小青把头低到胸口,不忍看他。
李菡瑶刚睡醒似的,黑眸扑闪两下,忽然把慵懒的神态一收,换上郑重其事的表情。
“没有银子。”她坦然道。
“啊……”老王八一头懵。
这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怔住了。
没有银子,他要如何办事?
他猜不透李菡瑶的用心。
再说了,月皇会没有银子?
怎么可能呢。
他小心翼翼道:“月皇打趣我老汉呢。李家那——么富,还有方家支援的财富,还有刘家、欧阳家,哪一家的银子不是堆得山高!月皇不给微臣,定是微臣哪里做得不够好,月皇不放心微臣,说出来给微臣好改。”
李菡瑶看穿他小心思,淡定道:“你还没干一件事呢,又要银子又想封王,天底下有这好事?”
老王八:“……”
是他太贪心了吗?
李菡瑶想:你就是贪心了。
当年她训练麻点的时候,拿鸡蛋逗着麻点往前爬一段,又爬一段,再爬一段,才能吃个鸡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训出了今日这神龙巨蟒。
她严肃道:“拿着大笔银子办事,还用得着你吗?我李家有的是这样人,不过都做着管事呢,做不成将军!”
绿儿:“……”
小青:“……”
凌寒:“……”
凌风:“……”
明明就是没钱,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一刻,他们对月皇的敬仰如景江之水,奔腾而澎湃。
老王八心里想哭:他要是有那大本领,还用得着做土匪吗?用得着四处钻营吗?
可是他不敢说。
他心慌慌地问:“人手呢?”
李菡瑶道:“朕也没有人手给你。”
老王八:“……”
他忽觉凄凉无比,刚才受重视、受重用的美好感觉烟消云散,觉得自己像被拉来的民夫。
李菡瑶瞧他那样,有些心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活了这么大也没觉柴米贵过,不仅因为李家豪富,还因为她会挣钱,然自从卷入争霸天下的旋涡后,那银子就怎么算都不够用了,挣的多花的更多。老王八没来之前她计算了这项银子,原是准备给的,刚刚脑子一转,便克扣了下来,克扣的银子准备投入半月书院。——办书院真烧钱呐,尤其是女学。
女学不好办,她为此筹划了详细的方案,要执行这方案,须得巨额经费支撑,还要绵绵不断地投入。
但她也不是那无脑的昏君,只顾省钱,就不管底下人死活。老王八的银子扣了,事情还是要办,且要办得完满,绝不能影响她的布局。原本她想授个“锦囊妙计”给老王八,既省了银子,又显她运筹帷幄的能力。谁知老王八人粗心细,当场要钱,害得她差点维持不住君威。
既问了,总要给个交代吧?
她摆出最郑重神态道:“别说朕没人手拨给你,有的话也不会派你了,直接派他们去就完了;再者,有人也不能给你。你想想,你带着许多人大摇大摆地去往荆州,朱雀王能不发现?暗处的敌人能不警惕?便是瞎子也能听到动静。尚未到地方,你就暴露了,还能干什么事!”
老王八哭丧着脸道:“没人手,臣如何办事?”
李菡瑶又招手儿,示意他上前。
老王八忙上前。
李菡瑶如此这般教了一番话。。
凌寒他们几个就见老王八那张饱经风霜的老农脸渐渐舒展开来,笑容满面,若以天气来比他这脸,之前是乌云盖顶,现在是云开雾散,艳阳高照。
就听他道:“请月皇放心。月皇这样提拔臣,臣做牛做马、就算是死也甘愿的。这都办不成事,臣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算了,省了白费月皇一片苦心。”
李菡瑶很满意他的转变,索性又把真相告诉他:“朕原为你准备了一笔银子的,可是一算账,国库吃紧,朕就把这笔银子扣下来,打算投入到书院去。”
老王八心一动,想到儿子,忙问:“书院还没弄好吗?”
李菡瑶道:“没呢。缺口大着呢。”
老王八问:“还差多少?”
李菡瑶道:“这也说不好。朕要广纳贤才,想让穷人家的孩子都能来读书,就必须免了他们的束脩;不但要免束脩,对天资高的、学业优的,还要贴补月银。这要花的银子就多了,且后面还要源源不断地投入。”
老王八代她发愁,帮着操心道:“那怎办?”
李菡瑶道:“只好慢慢筹划了。这一项是不能省的。为月国培养人才,一刻也不能耽搁。对了,你那孙子,叫小王八的,这回就别跟你去了。趁着年少,去书院读书去吧。学些兵法韬略,将来才能替你光耀门楣。”
老王八喜出望外地问:“皇上说真的?”
他正有这想法呢。
李菡瑶道:“当然。”
老王八高声道:“臣谢月皇。臣给皇上磕头了。”
说着,又趴下磕头。
重重地磕。
李菡瑶忙道:“怎么又磕头?快起来。”
老王八不停,连磕了四五下才起来。
李菡瑶没想到事情翻转成这样。之前这土匪头子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追随她,眼下却摆出效忠她的架势,把脑门子都磕破皮了,真叫她意外。她不禁失笑道:“可见这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心都是一样的。早知如此,一上来朕就告诉你内情,也省了费那许多口舌,你还不痛快。”
第986章 月皇的调教手段
老王八呵呵傻笑道:“微臣是个粗人,再使劲也蹦不高。月皇肯培养我那孙子,臣一辈子都感激。臣在街上听人说了,那书院造的又大又好,还请了许多有学问的高人做先生,都是举人进士,名气大的很……”
李菡瑶含笑点头道:“半月书院就是月国的国子监,朕当然看重。不但请了各地鸿儒,朕还打算亲自去给学生讲课呢,还准备请朱雀王给他们讲兵法呢……”
老王八激动的浑身颤抖——
皇上、王爷亲自教导……
娘唉……
他孙子肯定能成器。
李菡瑶又道:“……不但你家孙子,你家孙女、你们寨子里所有人家的姑娘小子都能去报名。”
老王八忙问:“姑娘也去?”
李菡瑶点头道:“朕就是要提拔女子做官。你们也别担心,女孩子读书是好事,学成了,不但能跟男儿一样光宗耀祖,还能拉拔家中兄弟姐妹;学不成,最少也能写会算,比大字不识容易嫁人,嫁个好人家,一样能帮衬娘家、拉拔兄弟姐妹。不比现在强?书院女学可不仅教读书写字,也教针黹女红、书画刺绣、厨艺、管家,学的多呢。”
老王八一叠声道:“强、强!这样好、好!”
他实在感激李菡瑶,搜肠刮肚地赞美道:“月皇真是活菩萨,心里装的全是老百姓。这么点儿年纪,身子又单薄,每天操不完的心,救了国家救百姓,又是免税又是练兵,现在又办学……读书是最费银子的。月皇不收束脩,不知要贴多少银子进去。把家底儿都贴光了……”
李菡瑶见他没口子奉承自己,言语夸张,尴尬得脸都红了,但心里却喜滋滋的很受用。
这人哪,果然爱听好听的话。
凌寒几个眼见老王八对月皇感恩戴德的模样,对月皇的敬佩又升一层,心想:不愧是月皇,什么人都能收伏,什么人到她手里都能磨成器,磨得还快呢。
然这还没完呢。
就听老王八又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微臣管一个寨子都觉得难了,皇上管一国家,太不容易了。微臣去了荆州,代皇上好好打理庄子,收了租子就送回来……”
李菡瑶本来笑眯眯地听着,听到后来笑容僵住了,不等他说完,急忙截断他道:“不可!”
老王八一愣,“为何不可?”
李菡瑶道:“朕派你去做大事的,不是做庄头收租子的。”
老王八忙道:“臣不会耽搁大事……”
李菡瑶道:“那也别送银子回来。”
老王八糊涂了——
要银子不给,怎么送银子也不收呢?
李菡瑶见他一脸困惑,一边暗叹他眼界太窄,一边迅速组织言语,正色告诫道:“你刚才不还问朕要银子的吗?朕没给你,心中已经有愧了,怎能再收你租子。听好了:你不许盘剥压榨手底下人!要人帮你办事,又不给银子,叫人家喝西北风去?换上你,你乐意?你得让人家有干劲,心里头有奔头,这样人家做事才肯尽心。人人尽心做事,咱们月国才能强大起来,你心里的愿望才能实现。”
老王八动容,喉咙里热辣辣的,急急道:“是臣糊涂了。臣只顾心疼皇上,就没想那么多,也没皇上想的长远。臣就想帮月皇凑点儿银钱。皇上莫怪臣。”
李菡瑶点头道:“知错就好。你要想当将军,就要学会善待手下将士,要爱兵如子。”
老王八郑重答应了。
可不收租,不压榨百姓,月皇从哪筹钱呢?
他仿佛看到李菡瑶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地找银子,再精打细算地分给各衙门,却被臣子骂刻薄的情形,心揪起来,忍不住又叮嘱道:“月皇可千万要保重龙体。银钱的事别急,多找人商量,总能凑出来。”
李菡瑶道:“放心,朕会保重的。”
老王八还不放心。
他和绿儿小青在北疆就认识了,便看向绿儿,叮嘱道:“绿儿姑娘可要好好伺候月皇,催她按时吃饭,别熬夜;要保护好月皇,别被那些黑心的害了。”
绿儿肃着一张小脸向他保证道:“请将军放心,婢子一定尽心伺候月皇、保护月皇安危。”
一声“将军”,令老王八振奋不已,仿佛自己已经是国之柱石了,肩上承担着月国江山的重量。
他还是不放心。
他怕月皇熬得心力憔悴,争不过昊帝;更怕月皇英年早逝,丢下嗷嗷待哺的月国百姓。
他又叮嘱道:……
李菡瑶见这土匪不知怎么了,跟奶妈似的关照她许多话,看她的目光比她亲爹还要慈祥,外带尊敬仰慕,可她颂扬的话听多了,不再像刚开始感动了,不愿再跟他啰嗦了,忙打断他话,催他即刻动身上路。
李菡瑶道:“你先带你的人过去,隔几天,朕会选个先生给你送去,一是协助你,二是在那里办学堂。这书院,朕要开遍月国各地,让家家孩子都读书!”
老王八含泪称颂“皇上英明!”
忍不住的,他又跪下磕头。
“好了,你尽快动身去吧。”
李菡瑶再催道。
老王八擦擦眼角,这才告退。
他心里打定主意:月皇不让他把收的租子送回来,但他可以想法子赚钱。扼守荆州的交通要道,赚钱应该不难。等他赚了银子,再贴补给月皇。
李菡瑶丝毫不知自己这番安排,为月国培养了个陶朱公出来,将来这老王八赚钱的手段比她还强呢。
到了外面,老王八挺直腰杆,睥睨四方,学着朱雀王的样子迈出威武的步伐,只是那叉开的两腿走不出朱雀王的龙骧虎步,看着就有些滑稽了。
忽觉背后有强烈的窥视感,转身一看,是两名少年藤甲军侍卫,一左一右,站在门边,面容冷峻,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神很微妙,意味不明……
老王八有些纳闷。
但,月皇身边人必须交结。
于是笑着招呼道:“二位小兄弟辛苦了。”
凌寒和凌风微愣,随后淡漠点头,算是回应。
老王八也没多想,转身走了。
他很快就要做将军了呢。
种田的将军!
第987章 公子有双
他再不以自己出身自卑,反生出雄心壮志,要青史留名,在世人心中留下独一无二的种田将军形象,并封妻荫子,光耀门楣,让子孙后代都以他为荣。
这形象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迟疑地停下脚步,暗想,朱雀王的风采他怕是学不来;镇远将军、玉麒麟霍非的风姿他更比不了;就是牛贩子胡清风也塑造了一副好形象——表面文质彬彬、清新脱俗,骨子里满是市井习气,二者互为表里,牛贩子玩得十分娴熟,他也学不来;还有胡屠夫,听说使两把杀猪刀,观之令人心怯胆寒;他该扮什么形象好呢?
一定要独一无二才行。
想了一会,再结合李菡瑶派给他的任务,他决定本色塑造:平日里做老实巴交的农夫,不打眼;遇敌要阴狠,杀敌要凶狠,杀他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让敌人从此提起老王八就变色,看见农夫就发抖。
对,就是这样!
想罢,他重又迈步,不再学朱雀王,而是揣着两手,一副苦哈哈的神情,闷头行走。
回到下处,老王八召集老河口的土匪们,说奉月皇之命去荆州某地,催大家收拾收拾,这就上路。
众土匪闻言都很激动。
他孙子小王八小声问:“爷爷,什么任务?”
老王八瞅他道:“多嘴!”
小王八见他不透口风,心痒痒的,想了下换了个问法:“月皇给咱多少人、多少钱?”
老王八耷拉着眼皮道:“没人,没钱!”
众土匪热情顿时熄灭了。
小王八失声道:“没钱怎么办事?种地么?”
老王八横了孙子一眼,道:“种地怎么了?你又不是没种过地。咱们从前都是种地的。”
小王八急道:“可是……”
他们来投奔月皇,不就是为了摆脱种地的身份,想要搏一个好前程、光耀门楣么?要还是跟以前一样种地,又何必背井离乡来到江南投奔月皇呢?
不等他说完,就被他爷爷打断了。
老王八将烟袋锅在桌角磕了磕,把李菡瑶刚才教训他的话拿来教训众人道:“你们也不想想,拿钱谁不会办事?月皇手下人多的是。咱们刚来,别尽想好事。不用钱办成了事,才显咱们本事;将来月皇提拔咱们,别人也才能服气。你们别没眼色,要能吃得起苦……”
小王八理解了。
就因为理解了,所以才颓丧。
其他人也瞬间没精打采了。
老王八皱眉,暗想自己到底不如月皇,月皇一番话说得自己热血沸腾,怎么轮到自己说,却把大家说得跟死了爹娘似的呢?这些小兔崽子,太不给脸了。
他忍着气道:“十五岁往下的姑娘和小子都留下,去书院读书。这是月皇安排的。”
小王八等小土匪们闻言,顿时欢呼一片。
大土匪们也都围着老王八问这问那。
老王八这才得意了,将月皇的旨意解释了一番,又对小王八等少年道:“这是月皇要培养你们。月皇还说要亲自去书院讲课呢。你们这些小崽子,都给老子好好学。还有,不许跟人提家中大人去哪了。人问起,就说我们在城外的庄子种地。这是军令!谁要走漏了消息,老子砍了他全家!”
小王八忙答应,说这里就他和几个兄弟知道内情,那些小孩子们并不知道大人要去哪。
老王八道:“你要管好他们。”
小王八拍胸脯保证管好。
一个时辰后,土匪们便离开了霞照。
老王八只是个土匪,到目前为止,也未显露任何才能,也未干过什么大事件;离开霞照时,月皇也未给他们任何资助,也没人送行,在方勉的安排下,混入南来北往的商船,故而朱雀王和昊帝使团的人均未发现。
老王八带着这帮土匪,日夜兼程赶到荆州,在山阳县某个庄子落脚,然后……安家、种地。
真的种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仿佛要在此扎根了。
再回到织造府后宅。
第三进院,起居间内,绿儿待老王八出了院子,才忧心忡忡地问李菡瑶:“他能成事吗?”
小丫头总觉那老农不大靠谱。
李菡瑶觉得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盖,又打了个哈气,含糊道:“别小瞧他。过了河的卒子,作用大着呢。”说完半闭着眼,站起来朝室内走去。
小青抢上前扶住她。
绿儿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李菡瑶的用意:今日这召见,只是月皇临睡前随手落的一子,老王八就是那过河的卒子,虽才能有限,关键时却能当大用。
正如李菡瑶所说,“能不能当大用,在于朕。朕用得好,你便是将军,不然你就是个土匪!”
老王八能成将军吗?
绿儿很期待他的表现。
年轻就是好,李菡瑶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来,一个梦都没有,仿佛刚躺下就醒了。
醒来后精神焕发。
她立即梳洗,希望能赶上跟爹爹和王壑一块用午膳。
她天生丽质,又生在织锦世家,多的是锦衣华服,加上她志向远大,从未将心思放在穿着打扮上,更少花工夫调脂弄粉,然而今天她却操心起来。
站在衣柜前,她踌躇半晌,问绿儿:“你说朕换哪套衣裳好?是穿龙袍呢,还是穿别的?”
嘴里问着,脑海却浮现王壑的面容,假想自己换上一套套衣裳,哪一套会引起他惊艳。
绿儿认真地打量衣柜,目光从一套套精美华服上掠过,再转脸看一眼她的月皇,再转头去看那些华服,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斟酌道:“婢子觉得,皇上还是穿早上这套藏青绣金龙的龙袍好些,显威严……”
李菡瑶忙道:“会不会显老气?”
绿儿道:“不会。这青的虽然颜色重,但皇上年轻、肤色鲜嫩,穿着不但不显老,反衬得皇上更高贵、威风凛凛的。如今昊国使团的人在这,还有许多的文人士子,皇上穿着上要带些威严,才能压得住他们……”
李菡瑶果断道:“那就穿它吧!”
回想一番,她不禁失笑:早上归来换衣服时,就是换的这套龙袍。当时她对着镜子想的跟绿儿说的一样,现在却担心穿了显老气,如此反复,正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都是王壑闹得她,失却了平常心了。
绿儿忙将龙袍取出来,伺候她穿上。
接着是化妆。
听琴早过来了,站在外间听了好一会,见李菡瑶如此慎重,隐约猜出她心思:月皇这是有心上人了,对衣着打扮上心了。因见绿儿小青伺候她穿衣,自己便转身去叫赏画来,替李菡瑶化妆。几个大丫鬟,数赏画最会化妆。凡李菡瑶出席重要场合,都是赏画梳妆的。
果然,李菡瑶见赏画来了,高兴招手道:“赏画来,瞧朕这眉毛,描个什么眉好?”
赏画走上来,站在李菡瑶身后,笑嘻嘻对着菱镜内的月皇道:“皇上眉形好,不需要修饰太多,这唇也不需要添色,腮上也不用染胭脂……哎呀,皇上今儿颜色真好,增一分则太艳,也不需减,也没得减……”
她年纪比观棋和听琴等人都小,性格天真、娇憨,一团孩气,李菡瑶平日很纵容她,其实算起来她比李菡瑶还大几天呢,却比不上李菡瑶经验老道。
听琴在旁抿嘴笑道:“姑娘哪天颜色不好?”
赏画道:“说得也是。婢子最喜欢给姑娘化妆,随便动动手,便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婢子会打理呢,其实是姑娘天生丽质。——婢子给姑娘梳头吧。”
两人说着说着叫回了往日对李菡瑶的称呼,言语间尽显亲密,看得绿儿和小青十分羡慕。
李菡瑶听她二人赞自己貌美,笑道:“难得我起心思想好好梳妆一番,你却想偷懒。”
赏画笑道:“不是婢子想偷懒,实在是无可添减,这胭脂也不知往哪儿抹,这眉笔也不知怎么画呀。”
说笑间,打散头发梳理。
听琴在旁看着,顺势回禀道:“皇上刚登基,龙袍制的不多,只得十套,这藏青的有两套。虽说龙袍的制作都有规制,但裙裾有长有短,衣袖有宽有窄,刺绣更是花样多多,加上腰带和配饰,可变换的地方多着呢。再者,咱们家刺绣制衣的手艺虽比不得皇宫内院,也不差多少了。纹绣正领着家里的绣女们赶制龙袍,皇上不怕将来没的换。”
李菡瑶微笑道:“朕知道。”
她看过一套明黄绣青龙的龙袍,裙裾没拖那么长,精美华丽、尊贵威严,又不失少女的活泼轻灵,是纹绣亲自绣的,用了十足的功夫,她打算明天穿。
很快,赏画梳好了头。
依旧戴的半月形皇冠。
赏画道:“眼下不上朝,不用戴太重的皇冠。”
李菡瑶端详镜内粉面含春的女皇,皇冠很别致;轻轻晃晃头,稳稳的,绝不至于失了平衡导致皇冠歪了、掉了,也没有压得脖子酸,满意道:“这样很好。”
她挂念前院,起身就走。
“也不知他们谈的怎样了。”
她边走边想。
到前院一看,落无尘和鄢芸也在。
葡萄架下,李卓航和鄢芸相对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香茶果品和许多稿纸,鄢芸正奋笔疾书。
最离奇的是王壑跟落无尘,并列坐在一张长几后,头挨着头,俯身在几上,低声商议着、书写着,由落无尘执笔。正午的阳光从浓密的葡萄枝叶间漏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光斑星星点点地跳跃;半红半绿的葡萄串串如玛瑙,悬在头顶;紫的官服,白的锦袍,专注的眉眼和神态……勾勒出二人俊雅的仪态和出尘的风姿,和谐而美好。
他俩怎们这么好了?
李菡瑶有些疑惑。
她加重脚步,走下台阶。
听见动静,王壑和落无尘同时抬头——他们是面向上房的,故而一抬眼便看见李菡瑶——王壑目光灼灼,视线迫人;落无尘目光则轻柔的多,就像清泉滑过卵石。
这一刻,李菡瑶觉得“公子无双”这四个字不贴切了,因为眼前两位少年,一个淡泊温润气质如谪仙,一个优雅从容散发淡淡天威;一个出尘,一个尊贵,风采气韵迥然不同又不相上下,坐在一处,惊艳的效果成倍叠加。
李菡瑶不知不觉停住脚。
公子如玉,天下有双!
第988章 昊帝 :被馅饼砸晕了
鄢芸从容搁笔、离座,恭恭敬敬对李菡瑶行礼。
王壑和落无尘也起身见礼。
李菡瑶还了半礼,目光在王壑、落无尘身上打了个转,才转向鄢芸问:“谈的如何了?”
鄢芸含笑道:“都议定了。”
王壑也道:“幸不辱命。”
落无尘则微笑默认。
李卓航也道:“都拟好了,你来瞧瞧。”说着示意鄢芸。
鄢芸忙回到座上,将拟好的条款整理一番,双手呈给李菡瑶;落无尘也将自己那份呈上。
李菡瑶忙道:“爹爹辛苦了。”
说着接过两摞字纸,就在父亲身边坐了,一页一页翻看,并提笔批阅。她看得飞快,批得也快,并不时抬头,丢给落无尘和鄢芸一个赞赏的目光,赞他们“思虑周祥,这条很妥当”;一时又对王壑说“昊帝很有诚意”;一时又向李卓航道“劳烦爹爹坐镇,爹爹费心了”。就这样,她还能空出一份心思来掂量王壑和落无尘的关系,觉得他们是真心想促进和谈,刚才看到的和谐画面是真实的。
对此,她很欣喜。
两刻钟后,她抬头,手盖在两摞稿纸上,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一锤定音道:“好!就这样。”
王壑毫不意外这结果。
鄢芸和落无尘也相视而笑。
局面终于破开了:
东西分治,日月同辉!
落无尘正想回禀下一步行动,就听李菡瑶道:“不过……”他不由得一愣——难道还有转折?
其他人也都诧异地看向李菡瑶。
就见李菡瑶睫毛扑闪着,黑眸朝王壑溜溜一转,灵动如狐,笑靥如花,很诚恳道:“昊帝能做出这大让步,朕十分欢喜,只恐昊帝会被臣子非议。”
王壑扬眉,“所以呢?”
李菡瑶不答反问:“昊国国库空了吧?”
王壑:“……”
这是笑他穷?
还是要炫富?
李菡瑶见他不语,也不追问,自语道:“北疆打了几年仗,国力早已衰竭。今春那一战,更是耗空了国库,若不是朕送粮送衣,结果还不定怎样呢。朕刚接到消息,听说西北干旱,日趋严重,百姓水深火热……”
王壑深吸口气,问:“月皇有何高见?”
总不会是趁火打劫吧?
李菡瑶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送些银子给昊帝花,既是帮衬昊帝度过难关,也为百姓尽一尽绵薄之力。如此一来,谢相他们便不好太苛责昊帝了。”
王壑:“……”
天上掉馅饼了。
感觉很不真实。
李卓航:“……”
果然女生外向
落无尘心里有些酸,再无法仙姿出尘。
只有鄢芸,配合地问:“月皇打算支援多少银两?”
李菡瑶伸出葱白食指,道:“一千万两。”
王壑:“……”
感觉头有点晕。
被银子砸的。
李卓航冲动地想起身拦阻,然看看笑吟吟的女儿,不知为何,又泰然自若地坐了回去。
王壑虽震动,却没有忽视李卓航的反应,再看看一脸真诚的李菡瑶,心平静下来。这丫头虽善良,但绝不会烂好心,此举定然有所图谋,瞧好了吧。
鄢芸并没被一千万两给惊住,只是很尽责地提醒李菡瑶道:“咱们月国国库也不充裕,建国之初,正是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一千万两是不是多了点?”
李菡瑶正色道:“不多。只怕还不够呢。可是朕也只能帮衬这么多,再多就没有了。”
王壑感动道:“月皇大义,壑感激不尽。”
李菡瑶摇着小手,笑道:“都是为百姓。”
王壑目光闪闪地盯着她,试探道:“那……不如把银子换成粮食如何?西北干旱,江南米粮多,若能支援些,壑将感激不尽,也省了百姓闹饥荒。”
李菡瑶一脸歉意道:“这恐怕不行。朕也没剩多少粮食了。你是知道的,都支援北疆了。”
王壑惋惜道:“只能是银子?”
李菡瑶道:“只能是银子。”
王壑道:“一千万两也太多了,壑受之有愧。再说眼下的情势,有银子也买不来米粮,不能解百姓疾苦。月皇就发发善心,拿两百万银子折成米粮如何?”
李菡瑶歪着头沉吟道:“两百万折算成米粮,也不是不行,就是……”就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仿佛刚想出个好主意,把纤手一拍,笑道:“昊帝要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就拿些昊国用不上的东西作价抵押如何?”
王壑:“……”
就知道你有所图。
他笑问:“不知月皇想要什么抵押?”
李菡瑶道:“军火武器!”
李卓航已经明白女儿有所图了,正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看女儿跟王壑斗智,待听见“军火武器”这四个字,猝不及防地,“噗”一声呛咳起来。
李菡瑶头也不回道:“爹爹喝慢点。”
李卓航撑着桌子摆手道:“无……妨……”
你继续谈,别管爹爹。
落无尘忙上前替李卓航轻轻拍背,一面微笑。
鄢芸面不改色道:“月皇这主意妙。”
王壑柔声笑问:“月皇觉得,昊国不用军火武器?”
李菡瑶眨巴眨巴杏眼,道:“北疆的仗不都打完了么。除非你想对朕开战?”
王壑斩截道:“壑绝不会对月皇开战。”
李菡瑶眉开眼笑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呢。所以……”
王壑道:“但还有废帝余孽。”
李菡瑶忙道:“他们多聚集在江南。你知道的,朕才把镇南侯给剿灭了,武器都打完了,现造又赶不及,横竖你那边多的是,不如匀点给我——我付银子的,还有米粮。朕答应你,两百万折算成米粮,助你解西北干旱。”
王壑:“……”
他能拒绝吗?
小丫头绕了这么一大圈,他舍不得让小丫头失望;况且,他也真缺银子和粮食,他的国库,真空了。
李菡瑶期盼地看着他,催问:“如何?”
王壑凝视她半晌,道:“好。”
李菡瑶高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王壑微笑道:“看来月皇吃定了壑。”
这话,蕴含着无限情义。
李菡瑶道:“非也。合则两利。咱俩都不吃亏。”
咱俩……
这称呼王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