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口头婚约
李菡瑶暗赞鄢芸总结的精辟,何陋还真是这样的“君子”,相比之下,谢相也反对女子参政,却比何陋冷静,且能明辨是非,就事论事,而非带着成见。
鄢芸夸谢相,把他推到了何陋的对立面,使他再无法沉默,否则要被何陋给怨怪了。
他认真对鄢芸道:“本官惭愧,当不起鄢姑娘这般赞誉。鄢姑娘,本官曾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对他的人品和气节都深为敬佩;你父亲被害,本官亦沉痛不已,然此事连梁大人都束手无策,何况何先生呢。先生刚才并非维护简繁,而是就事论事。我等身为臣子,有许多的无奈。俗语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可不是玩笑的。”
周昌也不赞同地看着鄢芸道:“梅子涵已经受到惩处,鄢姑娘实不该再以此事诘责何先生。先生品格端方,最是正直,之前也是被梅子涵他们给利用了。”
两人一个在朝堂位高权重,一个在士林声名远播,一起开口针对鄢芸,李菡瑶该出面了,但她没有。
这是她擅用人的关键:首先是量才为用,将他们安置在合适的地方;既用之,便会给他们展示才能的机会,使他们发挥所长,然后独当一面。落无尘是这样,火凰滢是这样,刘诗雨也是这样,林知秋更是这样,还有胡齊亞、方勉……甚至江如蓝和江如蕙,也给了她们一展所长的机会。鄢芸是这些人中的翘楚,早能独当一面了,就缺个扬名的机会,今儿在天下文人士子面前,机会难得!
所以,月皇悠闲地观战。
生养了月皇的江南王更不用说,凡月皇做人、用人的手段,无不出自他教导,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挡在鄢芸前面,小孩子么,就该历练!
再看鄢芸,被谢相和周昌两人夹攻,半步不退,一针见血道:“问题就在这里:当日他带着无数文人士子冲击县衙,逼得月皇、火县令和落相当堂审案,月皇体谅他为弟子的心,并未怪他一句。而今真相大白,是他弟子有罪,他却依然对月皇等人处处指责,只因我们是女子,成见之深,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本官不过是想为父亲讨个公道罢了,才问了张世子一句,张世子还没怎样呢,他便跳出来指责本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取其辱,怪得谁来!”
谢相和周昌哑然——“深恶痛绝”四个字用得妙!何陋对李菡瑶一干女子争霸天下的行为,可不就是深恶痛绝么,攻讦起来都罔顾事实了。
谢相勉强道:“女子为官乱政,本就为世所不容,何先生指责,也是出于为天下的公心……”
鄢芸打断他道:“这与正义是非两回事!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女子,我们审的案子,杀人的就无罪,对的也不对了?谢相定要将这二者混为一谈,强为何先生出头,岂不违背了你素日处事原则,就不怕折了官声?”
谢耀辉:“……”
何陋被鄢芸逼急了,再不堪受辱,双手高举,仰天怒道:“乾坤逆转,阴阳颠倒,这天下,都乱了!”
鄢芸高声道:“说得好!”
何陋的失态,鄢芸的强势,引得宴厅中所有人都看过来,喧嚣声顿止。除附近几桌外,旁人都不知发生什么事,都低声打听;很快得知真相,都诧异地看着鄢芸——这也能叫好?这好像不是什么赞誉之词吧?
不过,鄢芸可不是无知女子。
她是月皇亲封的宰辅!
想想她的家世,想想她有限却不凡的人生经历,只梁心铭弟子这一条,便比观棋更令人瞩目。
美人嘛,总是令年轻文人士子特别关注,唐筠尧便盯着鄢芸看得目不转睛,在心中掂量她。
唐筠尧的父亲唐简与鄢计乃旧相识,曾在翰林院共事过,鄢计被害,唐简在家很是伤感了一阵,因此,唐筠尧心里是站在鄢芸一方的。还有一件事:他与鄢家姐妹有口头婚约,是几年前唐简和鄢计亲口定下的。
鄢家姐妹是双胞胎,在商议定哪个女儿时,鄢计暗示唐简,说鄢芸很得梁心铭看重,想聘为儿媳,只因王壑出门游历去了,而梁心铭又最不赞成父母之命的,儿子婚事必要他自己愿意才成,所以两家才未定。
唐简很惋惜,正因为鄢芸得梁心铭青睐,又被梁心铭亲自教导,他也看中了鄢芸,可是他总不能跟王相和梁大人抢儿媳吧?所以他便道,那就定长女。
鄢计本来答应了的,因说起梁心铭要征得儿子同意才敢定亲的做法,忽然慎重起来,要唐简带儿子来相看,若两个小辈有意呢,便定亲;若互相看不上,可别误了他们。若是王壑和鄢芸相看不合适,而唐筠尧和鄢芸却有意,那就替他们定终身……总之,这就是个口头婚约,结果完全要看小辈们自己的意思。再后来,鄢计就被害了。
这次唐简奉召进京,听说鄢苓被王家收留,便要儿子去相看,想践行对鄢计的诺言,既为儿子定下终身,又能替好友照看遗孤,岂不两全其美。
那日,王家却出了大事。
唐筠尧被李菡瑶冒名顶替,金蝉脱壳走了,后来又发生假山密室事件,一桩接一桩,唐筠尧哪里还顾得上相看媳妇呢,一心想跟着昊帝建功立业。
这次来了江南,他便听说鄢家两姐妹不同心性、不同志向,他便有了新想法:要好好比较一下鄢苓和鄢芸,究竟谁才是他的良人。横竖昊帝跟月皇扯上了,看情形不可能再娶鄢芸为妻了,虽然还有纳为妃子这条路,但瞧月皇那性格,恐怕是不许夫君纳妾的,而昊帝一心想要娶月皇,必定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致使联姻失败。
思量妥当,他便留心着鄢芸。
上午,鄢芸并未多言。
唐筠尧不免怀疑传言夸大,或者是颜贶无能,才被鄢芸给打败了,眼下看来,却是他想错了。
第900章 送上门来让你杀
鄢芸看出众人心思,冷笑道:“乱了才好呢,不破不立!刚才何先生质问本官,为何不辅佐昊帝,却投靠月皇?本官告诉你:因为鄢家只剩下两个弱女子,因为本官要替父报仇,因为本官想要继承父亲遗志、光耀鄢家门楣,而昊帝朝廷不许女子参政,你们这些人也绝不能容女子参政,月皇却能给予本官机会,让本官大显身手,与天下男子一较短长!简繁,本官誓要杀他,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她眼中迸出强烈杀气。
李菡瑶击掌叫好。
今日来了这么多文人士子,她手下人虽少,也不能堕了气势,在一群女娇娥中,鄢芸是除火凰滢外,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女臣子,用来震慑最好不过。
花季少女满脸煞气,比霸气的男人更令人心颤和触动,宴厅中诸人都震动不已,唐筠尧更是觉一股奇妙的酥麻感觉从心底沁出,向四肢百骸扩散。
周昌拉何陋坐下,低声苦劝,“她正悲愤,这时候该避其锋锐,否则就算赢了她,也胜之不武。”
何陋沉默了。他也并非无情之人,无论如何,鄢芸父母惨死,作为女儿,态度激烈些并不为过,今天是他冲动了,不该多事插嘴,以至于自取其辱。这么一想,加上鄢芸的悲愤打动他,他一腔怨愤消散不少。
这时,王均站了起来。他虽纯良,却不是没主意的人,听了这半天,心中早已拿定主意,等鄢芸说完,便郑重对鄢芸道:“小弟支持芸姐姐。”
鄢芸很意外,忙道:“这不干你事均哥儿。”
她知王均纯良,不想把他扯进来。
王均肃然道:“怎不干小弟的事?鄢叔叔生前待我如子侄,父亲和母亲也当他是至交,他受父母连累,含冤而去,丢下两位姐姐成孤儿,小弟怎能不管!小弟虽没忘记鄢叔叔的仇,却并不知哥哥是何想法。自皇城兵变后,诸事繁杂,小弟想着有哥哥和祖父叔伯在前,自觉轮不到自己操心,便没时时盯着此事。直到哥哥去了北疆,委派简繁筹措军粮,小弟方感到诧异,原想等哥哥回来问个究竟。然哥哥班师回朝后,只在家待了两天,这两天里又出了几件大事,令小弟措手不及,也就没顾得上问哥哥,哥哥便带着简繁来江南了。芸姐姐放心,不论哥哥是怎么打算的,若他包庇简繁,小弟绝不答应,定会劝他,让他给芸姐姐一个交代。”
鄢芸心头暖暖的,想到他自己也父母双亡,也是一肚子的家仇国恨,越发不忍心他夹在当中为难,反过来安慰他道:“谢谢你,均哥儿。也许是姐姐错怪昊帝了,他另有打算也未可知,等见了他再问吧。”
王均欢喜道:“嗳,芸姐姐。”
鄢芸道:“你坐下吃东西吧。”
王均这才坐下了。
鄢芸体贴地帮他搛菜,就像长姐。
王均道:“多谢芸姐姐。”
赵君君见气氛转温馨,喜悦极了,也跟着叫“芸姐姐”。
谢耀辉忽对鄢芸道:“鄢姑娘,昊帝派简繁来江南,就是送给鄢姑娘杀的。”鄢芸要杀简繁,他不管,但他不能坐视鄢芸对王壑生嫌隙,更何况现在连王均也误会哥哥,于是他果断抛出当日王壑对简繁说的话。
他这番话,令大家都吃惊不已,李卓航父女更是满脸疑惑,都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话,即便王壑真的将简繁送来让鄢芸杀,也不能当众说出来吧?
谢相肯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鄢芸轻笑道:“请恕晚辈愚钝,有些听不明白谢相的意思呢,还请谢相解惑。”摆明了不信。
谢相正色道:“老夫不敢糊弄鄢姑娘,昊帝确曾说过这话,也是当众说的,并无任何阴谋。”
李菡瑶问:“昊帝既有这主意,何不将简繁捆来送给鄢大人,岂不更能表明心意?还免了误会。”
王均也道:“对呀。哥哥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谢耀辉道:“因为月皇。”
李菡瑶不解道:“怎么又扯上朕了?”
谢相道:“昊帝从西北边疆班师回京后,对简繁坦言,早想杀他,只是不得机会,因为他现在非寻常人,若他还只是王家大少爷,必定斩杀简繁,替鄢大人报仇;但他被推举为新君,便不得随意杀戮,不能以私怨治国,否则与废帝何异。正如何先生所说,朝堂之上,千人千言,必得立一个规矩法度,然后以律法为准绳,断人生死……”他肯定了何陋刚才一部分观点,再次替何陋澄清用意。
何陋心里好受了些。
鄢芸道:“所以简繁无罪?”
她逼视着谢相,只要他敢说“是”,她便即刻翻脸,跟这个历经三朝的宰相好好理论理论。
谢相斩截道:“简繁有罪!”
鄢芸忍不住心抽抽,一腔怨气都快被这老奸巨滑的谢耀辉给折腾没了。不过,比言辞技巧,她也会呀,她自幼便擅言辞,绝不输给谢耀辉。
她换了温柔的口气问:“那昊帝为何不杀了他呢?费这大的工夫将他送来江南给晚辈杀,倘若晚辈杀不了他,或者被他杀了,昊帝的心意岂不白费了?或者,这就是昊帝的本意:驱使简繁来杀晚辈,以断月皇臂膀,省了他直接派兵攻打,落人口实,还会被指控蓄意挑起内战。”
谢相忙道:“非也——”他不敢再绕圈,唯恐激怒了鄢芸,当下一口气说完——“昊帝言道,简繁为官几十载,功大于过,不能一概抹杀。其中一件功劳,便是简繁曾尝试改革纺织行业积弊,并阻拦潘梅林霸占李家工坊,支持李姑娘——也就是月皇分股权给工人,保全了李家。”
说到这,他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总算明白他说“昊帝是为了月皇”这句话是怎么回事了,放下筷子,笑道:“确有此事。不过,朕不会因为此事而放过简繁,因为他当年支持朕分股权,是为了政绩,若非朕在与潘梅林的斗争中占据上风,他才不会替李家主持公道呢。还有,他奉旨抄鄢家,用的借口是朕抗旨逃婚,因此追究鄢伯父的失察之罪。既是失察之罪,罪不至死,而他却用酷刑逼死了鄢伯父鄢伯母。这个仇,鄢姐姐即便不报,朕也是要报的。”她公然表明自己的态度。
第901章 昊帝、月皇和鄢芸各显身手
谢相在心中替简繁长叹一声,肃然道:“月皇明鉴,昊帝也说不会放过简繁,但要一个名正言顺杀他的由头,也是戴罪立功的意思,所以昊帝和世子率军驰援西北边疆时,将筹措军粮的任务交给了简繁,若他没能完成任务,或者用非正当手段完成任务,便会杀他……”
王均恍然道:“原来如此!”
张谨言终于再开口,证实道:“确如谢相所说。这事有些复杂,刚才我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说。”
王均:“……”
你可真能想!大家都快吵翻脸了,你还在想。
李菡瑶眼中迸出奇异光芒——这确实比杀戮更高一筹。她就说嘛,王壑从不落无用棋子。
就听谢耀辉继续道“……简繁完成了任务。昊帝评价简繁,说他有做能臣的能力,就是太会见风使舵。简繁称,明君贤臣,他在靖康帝和昊帝手下都能做贤臣,而在废帝手中只能做佞臣,跪求昊帝给他机会,将功赎罪。昊帝便派他来江南,若他能立功,协助朝廷兵不血刃收复江南,便将功赎罪;若不能,或被鄢二姑娘或者火美人给杀了,便怨不得别人了。简繁感激涕零……”
李菡瑶和李卓航对视一眼,都领会了王壑的深意:他这般处置简繁,绝非看重简繁的能力,也并非出自仁心,而是通过此事来笼络朝廷旧臣。此举关键在一个“度”上:既要饶恕简繁,让人看到新君的宽容大度,又不能让人指责他不公,为了笼络人心而将鄢家冤屈丢在一旁。
经此一事,想必朝堂上人人称颂新君英明宽大,又公正不阿。可怕的是,他这般驱使简繁,令简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简繁还要对他感激不尽。
因罪至死和因公而亡,可是两码事,昊帝给了简繁立功的机会,哪怕最终不能免除一死,简繁也只有感激的,何况只要有一线生机,谁肯放过?
李菡瑶不知道,席间已经有人称赞王壑了:宁致远和落无尘坐在一处,听了谢相的话,侧首对落无尘耳语道:“昊帝真宽大,又公正,有明君襟怀。”
落无尘见他满眼的赞赏和钦佩,原本心里打叠了一番话,要劝他尽快投靠月皇的,便不能再说了。又悄悄地观察他,终发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落无尘看向魏老爷子和魏若锦,暗自忧心,怕他们改换阵营。
鄢芸也想通了王壑深意,轻笑道:“昊帝可真会笼络人心!既如此,本官便放心了。本官正有一事要知会昊帝朝廷,所以才问昊帝派简繁来江南的用意。既是送简繁来让本官杀的,本官不能不领这好意。想必事后,谢相和诸位再不会指责本官蓄意挑起内战了吧?”
谢相心一凝,急问:“什么事?”
李菡瑶也惊讶地看着鄢芸——
有猫腻!
鄢芸要干什么?
鄢芸端起面前小小的白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腮颊立即浮起一层红晕,慢慢地晕染开来。她嘴角噙笑,目光溜溜一转,横扫谢相等人,不慌不忙道:“本官已经派人去杀简繁,估计这会子该得手了。”
谢相大惊,一着急差点站起来。
朱雀王也目光锐利,但依然冷静,岿然不动。
谢相见王爷冷静,便也镇定下来,问“此事当真?”
鄢芸肯定道:“绝无虚言!”
张谨言直觉与自己有关,忙追问:“什么时候派的人”
虽然他对简繁无好感,但简繁跟他一个队伍出京的,王壑去南疆时交代:队伍的大动向由简繁决定,但征战和防守却由他掌管,他不能不管简繁的安危。
鄢芸瞅着他微笑道:“就在世子进论讲堂的时候。本官早得了消息,简繁与世子在一起,还有王衷,既然世子来了这,那边就只剩下简繁和王衷了。这是动手的绝佳时机,本官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当机立断。”
张谨言气急道:“你……”
待要指责,又无可指责。
谢耀辉见鄢芸面色绯红,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醉的,心中很是无奈。刚才他还说,是昊帝把简繁送来让鄢芸杀的,卖了个人情给鄢芸,现在人家动手了,他能说什么?况且,这本就是王壑的意思。能不能躲过鄢芸的报复,端看简繁的造化。鄢芸和简繁的这场对决,是私仇,只要不伤及无辜,不影响和谈,旁人都无法指责。
但什么也不做,也不行。
他低声跟朱雀王商议了几句,然后对世子道:“请世子派人回营查看,若简繁无事,告诉他别私自出营。”
世子道:“晚辈知道了。”
忙派身边亲卫去传讯。
谢相笑问鄢芸:“鄢大人不会阻拦我们吧?”
鄢芸大气地挥手道:“只管派人去,本官知道你也不容易,虽有昊帝命令,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否则手下人会心寒。可是谢相,恐怕来不及了呢。”
谢相:“……”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难受呢!
李菡瑶想笑,这时候当然不能笑,她便咳了一声,对鄢芸道:“你呀,连朕也瞒着。”
鄢芸道:“请月皇恕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微臣当时来不及回禀月皇,只能私自主张了。”
李菡瑶正色道:“出其不意,你做得好!”
谢耀辉:“……”
这一对君臣,真绝了!
正腹诽,李菡瑶转向他。
李菡瑶道:“昊帝宽大为怀,不以私仇治国,朕甚为敬佩,然简繁之罪,可不止逼死鄢大人。”
谢相忙问:“还有什么?”
李菡瑶道:“简繁父亲收受贿赂,委托慕容家销赃海外,又贩卖私盐,总数达二百万两白银,抄家也够了。当年,他带人去朕的祖宅黄山脚下,先抄李家,再严刑拷问朕的父母家人,是慕容居士现身,用此事要挟他,扬言他若不收手,便将他的罪行在朝堂公布,才逼得他收手,放过李家。否则以他的谨慎,既然杀了鄢大人,又怎会留下李家这个后患。——朕的能力,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鄢芸失笑道:“我就说么,若是他为官清正,又怎会甘心为废帝驱使,助纣为虐,害死我父亲,必是大奸大恶之徒,方才会为了官位前程,而枉顾正义公理。”
说着,滴下泪来。
谢相听后跌坐在椅内——
简繁,再无翻身可能了。
第902章 拼女儿
虽然这样,他依然忐忑不安地等待刺杀结果,想以此来判断鄢芸的能力和手段,是否像传言那般厉害。
其他人也都跟他一般心思。
等待是难捱的。
李菡瑶环顾四周,见何陋一脸落寞,想了想,命人斟满了酒,端起来,冲何陋举起,真诚道:“鄢家正和美时,突遭大难,鄢姐姐痛失父母,心中伤痛可想而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事搁在任何人身上,也断没有原谅简繁、称赞他忠君的道理。鄢姐姐言辞激烈,望先生看在她双亲亡故的份上,原谅她,她并非针对先生。”
她想缓和矛盾,像何陋这样以传承文道为己任、桃李满天下的文人学儒,宁可对他尊敬些,也绝不能撕破脸,若将他逼急了,影响巨大,后患无穷。
然何陋不肯接受她的示好,冷笑道:“月皇何必惺惺作态!老朽几次三番对月皇不敬,不信月皇会不介意;既不满老朽不识好歹,很不必装大度宽容。”
鄢芸哂笑,对谢相示意道:“晚辈说的如何?”
谢相:“……”
这成见,确实够深的。
两人动作被何陋看见,何陋羞恼。
李菡瑶笑道:“朕为何要惺惺作态?朕这番话,全出自肺腑。自朕跟随父亲经商以来,外人对朕的种种非议,就从未断过,何先生既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少先生有口德,只以纲常大义来指责朕,不像那些人说话难听,开口便羞辱朕,污秽朕的名节和清白。”
这番话道尽人世沧桑。
何陋见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容人的气量,自己一把年纪了反不如人家小姑娘想得开,正应了鄢芸之前对他的指责,说他对女子“深恶痛绝”,他便有些惭愧,但要他当众向李菡瑶低头认错,他也断然不肯的。
黄修心疼弟子,指着何陋骂道:“你也知道自己几次三番不敬?老夫当你是君子,才对你一再容忍,你再要枉顾事实,诬陷老夫弟子为祸国妖女,别怪老夫把你先人从祖坟里刨出来鞭挞!不信你就试试!”
何陋不由气苦,暗想:“你何曾容忍老夫了?你之前骂的老夫还少了,骂得还轻了?”
不过,他还真怕黄修。
黄修表字清正,人如其名,为人清正不说,且敢言敢当,人品气节都毫无瑕疵,他是比不过的。
于是他强辩道:“老夫这也是为月皇好。好好的女儿家,又聪慧有才情,偏要选这样一条路,吃苦受累不说,还被人指责诟病,老夫瞧不过去,才冒犯进言。月皇若肯听劝,不如嫁给昊帝,何必抛头露面!”
黄修听他口气软了,念他无甚大过错,便不肯穷追猛打,冷哼一声道:“这事轮不到你管。”
李菡瑶先朝黄修笑笑,感谢恩师替自己出头,又对何陋认真道:“因为朕想和男人一样立身存世。”
何陋道:“嫁人就不能立身了?”
李菡瑶不答反问:“先生觉得朕才能如何?”
何陋道:“你确实有才,但生为女子……”
李菡瑶不等他数落女子该遵循的贤良淑德,便抢先打断他,道:“既如此,朕为何要靠男人立身?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等女子,为何要屈服于命运安排?朕就要靠自己!不但朕,天下女子皆不甘命运安排,只是没能力反抗罢了,不信先生去问自己女儿,只怕也活得不甘心,所以朕才要带领她们改变这命运。”
何陋板脸道:“我女儿好的很。月皇如此离经叛道,这才为世所不容,不必攀扯其他女子。”
李卓航把脸一沉,筷子往桌上一搁,问他:“先生这是在指责本王,说本王没教好女儿?”
何陋怕黄修,因为黄修无隙可乘,但却不怕对上李卓航,越是以势压人的权贵,他越不怕。再者,“养不教父之过”,养出李菡瑶这样的女儿,李卓航被人赞誉有加,但也有太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何陋岂会放过,正好拿他来出气,因此毫不畏惧道:“不错!都是你之过!”
众人都以为李卓航会发怒,谁知李卓航轻笑道:“然本王的女儿,却比你的女儿出息多了。天下皆知李菡瑶,谁知你女儿?”
何陋轻蔑道:“那又如何!老朽的女儿虽无盛名,却平安康泰,强似你的女儿被千夫所指。身为父亲,你难道不愧吗?”
李卓航道:“本王为何要愧?盛名不盛名的,本王不在乎,但我儿活得恣意张扬,自由自在,犹如那梅花傲雪,不惧冰雪严寒;且上能治国,下能治家,上孝父母,下恤百姓,乃一等一的奇女子。你的女儿呢?”
何陋想:“我的女儿温良贤德,李菡瑶拍马难及。”但他自觉比不上李卓航脸皮厚,当着这些人,这自夸女儿的话断然说不出来,只好淡淡微笑,似嘲弄,似不屑,颇有佛祖拈花一笑的禅机,有悟性的人才能领会。可惜,这堂上有悟性的人不多,少有人能领会他的禅机,大家只当他被李卓航噎住了,因为何姑娘确实比不上月皇。
而平素儒雅谦和的李卓航,仿佛忘了含蓄为何意,夸完自家女儿,又开始评价何陋女儿。
就听他道:“她在先生划定的条规内,活得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毫无自主见识。本王并非说何姑娘不好,她是个好姑娘,何家更是书香门第,若先生能全心培养她,她必也能像鄢姑娘、魏姑娘她们一样,有一番作为。可惜,她被先生给养废了!”
众人:……
这话说的,是爹都受不了。
李菡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向何陋——何姑娘被指责养废了,何陋该发飙吧?
何陋被气得笑了,他好好的女儿,知书识礼,温文娴雅,不知多少人家求娶,竟被李卓航埋汰成这样!
他再顾不上含蓄了,讥讽道:“都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王婆要是遇见江南王,只怕也要自愧不如。我何家的女儿到底有没有养废,且不去争辩,至少没被人指着说三道四,令闺誉蒙尘,家族蒙羞,自十岁起,上门求亲的人便没断过。”
闺誉么……
这东西禁锢多少女子?
禁锢了几千年!
第903章 借令牌一用,可否?
李菡瑶再不觉得父亲说话无情了——这何陋,还真自以为是。她很想质问何陋:以“闺誉”之名禁锢女儿,与囚徒何异?但见李卓航的神情,她又按捺住不满,且看爹爹应对,她懒得跟这迂腐君子争辩。
李卓航决心好好跟何陋掰扯掰扯。
他认真道:“要论学问,本王不敢同何先生比;先生的人品,本王也是敬佩的,虽出了梅子涵那件事,但本王以为,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何况先生桃李满天下,出一两个败类,实在寻常;但要比女儿,本王绝不输给先生!”
他对“梅子涵”一事的宽容触动了何陋,何陋心中嗤笑他装大度,嘴上却冷笑道:“何以见得?”
李卓航道:“先生指责小女种种,除了颠倒阴阳、祸乱纲常那一套,请问哪件事经得起推敲?”
何陋反问:“老夫指责的哪件事经不起推敲?”
李卓航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儿分股权给工人,革新纺织积弊,是祸国吗?助昊帝推翻废帝暴政,驰援北疆军粮和军服,是祸国吗?没有他们,中原早被安国占领了。免除江南税负,是祸国吗?斩杀贪官,整顿吏治,是祸国吗?还有,查明谋害靖海水军和江南官员的背后凶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祸国殃民的行为?”
何陋挣扎道:“老夫并未说月皇这些事做得不对……”
李卓航打断他,逼问:“既然我儿做了这些利国利民的大事,先生凭什么骂她祸国?我敬先生为君子,还请先生说话时慎重措辞,若枉顾事实,损的是先生自己的名望。这名望是先生半生积攒下的,要败也容易的很。”
何陋忽然起身,冲李卓航躬身道:“祸国妖女这话,是老朽失言了,请江南王和月皇海涵,但老夫还是要说,月皇以女子之身争霸天下,不妥!纲常乃大义,绝非小节,涉及天下事,江南王岂能抛开大义不顾!”
他被方无莫、黄修指着鼻子骂了几次,都没能服软;刚才又被鄢芸戳了心肺,也没退让半步,却在李卓航这一番话下,主动认错了,真是奇迹。
李卓航忙起身还礼,正色道:“本王相信先生,此话出于公心,但月皇该不该争天下,先生说了不算,本王也说不服先生,还是留着去论讲堂上辩个明白吧。”
何陋道:“就依江南王。”
说罢回身坐下。
李卓航也坐下了。
两人都很干脆。
一场纷争消弭于无形。
谢相等人吃惊于李卓航的手段,他以为一场冲突免不了呢,谁知是这个结果。他终于明白:李菡瑶的刚柔相济来自于李卓航的教导,这是家学渊源。
正在这时,之前张谨言派出的亲卫急匆匆冲进来,在世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慌张张回禀道:“禀世子,末将在街上被数人拦截,冲突时,令牌丢了。”
宴厅顿时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鄢芸和李菡瑶,李菡瑶一脸诧异——朕什么都不知道哇,众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于是将目光定在鄢芸脸上。
张谨言更是直愣愣的。
鄢芸冲世子微微一笑。
谨言急问:“可是鄢大人派人做的?”
鄢芸点头,坦然道:“不错!”
谨言霍然起身,质问:“大人刚才不是说,不会阻拦吗?”
鄢芸慢悠悠道:“本官只取了他的令牌,并未伤害他、令他无法出城呀。瞧,他一点伤都没有。”
亲卫急道:“可没有令牌,末将无法归营。”
鄢芸道:“你这张脸不就是最好的令牌?”
亲卫急道:“可是、可是……”
鄢芸意味深长道:“想是你丢了令牌,害怕夺牌之人拿了令牌,将不利于世子、不利于大军,所以你匆匆赶回来向世子报信,讨世子一个示下?——”那亲卫满脸惊愕神情,显然被鄢芸说中了,鄢芸叹息道——“然而,本官让人取令牌,为的是混进你们大营,杀、简、繁!”
亲卫吓得一哆嗦,差点哭了。
众人哪里还不明白,之前鄢芸说已派人去杀简繁,乃是虚张声势,为的就是骗张谨言派人回营查看,她却命人在中途拦截、抢令牌,再打着世子的名义持令牌进营,接近简繁,刺杀简繁,总之,世子被利用了。
世子生气了。
谢相一看不好,生恐他发作,忙拦住他。
李菡瑶也忙想主意化解。
张谨言一把推开谢相,大声质问鄢芸:“你如此利用本世子,当街拦截本世子亲卫,想挑起内战?”
鄢芸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从容起身,凝目注视着世子,道:“本官派人刺杀简繁,是私仇,绝不会伤害无辜,何来挑起内战一说?至于抢世子令牌,确实得罪了。然——”说到这她目光倏地转幽深——“当日,鄢家遇难时,世子与昊帝亲眼所见,以鄢家和王家张家的渊源,小妹不奢望世子和昊帝能替鄢家报仇,只借令牌一用,可否?一切后果和恶名,都由小妹来承当。世子若生气,就当小妹心思恶毒、不讲道义,陷世子于不义吧。”
恶名,小妹来承当!
她忽然自称“小妹”了。
张谨言看着那幽深的眼眸,想起的却是去年鄢家覆灭的情形,以及鄢苓大哭的悲恸,顿时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腹酸胀。眼前的鄢芸,不哭,不怒,不叫,却比痛哭更让他不知所措——分明是柔弱女子,却用满腹心机和谋略将自己武装得神秘可怖,令人胆寒。
鄢芸跟鄢苓,太不同了!
宴厅气氛忽转低沉、悲重。
李菡瑶红了眼睛,李卓航视线也模糊了——鄢家获罪时,他是在场的,几乎是亲眼看着鄢计夫妇被害,而他却无能为力,眼下想起还觉得恨意难平。隔着模糊的水光,他盯着张世子,讥讽道:“不是说,昊帝把简繁送来江南让鄢家后人报仇吗?你觉得鄢侄女不该用计谋,该约简繁出来,与他当众决战三百回合,生死由命?”
第904章 朱雀王的威压(二更)
众人看看清丽的鄢芸,想笑,却笑不出来。
“江南王真会说笑。”众人心想。
默了一会,谨言抱拳,涩声道:“怨不得鄢妹妹,是为兄思虑不周,调度不当,甘拜下风!”
鄢芸轻笑道:“世子大度,小妹感激不尽。小妹到底利用了世子的信任,才会得手;但简繁对小妹可没这份信任,他既有胆来江南,想必做好了被小妹复仇的准备,所以,小妹的人虽取了令牌,未必就能刺杀得手,世子不必太担心。”言下之意,若行刺成功,那是简繁无能。
张谨言点头道:“是。”
他忽然就释怀了:今日之果,乃当日之因,简繁在杀鄢计时便该想到。正如鄢芸所说,他没替鄢家报仇,已经惭愧了,难道还要保护简繁不被鄢家人报复?
简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世子坐下,抬手让亲卫起身,吩咐他回营探探简繁的生死,若活着,便如此这般;若死了,便来回禀。
那亲卫听着,不停点头。
李菡瑶扯扯鄢芸,鄢芸也坐下了。
李菡瑶歉意地对谢相笑道:“鄢姐姐连朕都瞒着,可见当此事是简繁和她的私仇,不想把昊帝和朕牵扯进去。”她一副自己人闯了祸,诚心跟人致歉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替鄢芸开脱,避免影响双方和谈。
谢相也不想扩大矛盾,忙道:“对对对,私仇,私仇!”
他也绝不想事态扩大。
简繁么……
听天由命吧!
旁边,世子亲卫听完吩咐,正要退下,却听朱雀王冷声道:“等等。”他急忙止步,惶恐地看向朱雀王。并不敢直视王爷眉眼,满目都被一片火烧云般的朱雀王袍占满了,那血色刺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王……王爷……有何……吩咐?”
张谨言也疑惑地看着王爷。
朱雀王对张谨言道:“你父王没教你如何治军?”
张谨言一震,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不敢怠慢,忙起身,抱拳躬身道:“请王爷指教。”
朱雀王并不客套,端坐挺直,满面威严道:“第一,军法严明,绝不可因私废公,鄢姑娘要杀简繁,我们不管,但擅夺令牌、擅闯军营者,杀!第二,为将帅者,当以国事为重,大局为先,鄢姑娘的人擅闯军营,令我军陷入险境,极容易导致内战,当全力追杀!”
张谨言冷汗涔涔,涩声道:“是。”
他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还是年轻没经验呐。
朱雀王转过脸来,目光在李卓航、李菡瑶和鄢芸面上扫过,冷冷道:“当日,废帝一道圣旨将本王从南疆召回京城,命本王带兵北上,抵御安国,却命简繁和尹恒押运粮草。本王想起忠义公前车之鉴,不放心,离京前,当面放话给他们:若敢在军粮上弄鬼,断本王后路,致使战事失利,必灭他满门!今日,鄢姑娘为杀简繁,夺我军令牌,闯我军营,已经危及我军防卫,本王绝不能容此事,将通令全军上下,追杀刺客。王爷和月皇对此可有异议?”
他杀机凌厉,威压沉沉。
李卓航眼皮微颤。
李菡瑶尚未回答,鄢芸先道:“朱雀王名不虚传,晚辈佩服。王爷只管派人追杀,若抓住了,任凭处置。”
朱雀王死死盯着她,目光迫人。
鄢芸从容以对,镇定自如。
也不知对峙了多久,整个宴厅的人都感到王爷那沉沉的威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才听见王爷道:“如此便好。传我军令,全力追杀抢夺世子亲卫令牌之人。也请世子下令,令属下将官擒拿擅闯营地者,生死不论!”
张谨言道:“是!”
又重新给亲卫下令。
亲卫接令飞速离开。
李卓航命人给朱雀王倒酒,微笑道:“朱雀王真不愧杀神之名,刚才吓了本王一跳,以为王爷要翻脸呢。”
朱雀王才不信他这么胆小,放松了身子,淡淡道:“领兵多年,脾气不大好,比不得月皇和鄢姑娘,虽是女流之辈,却能在不动声色间布局,叫人心惊。”
李菡瑶谦虚道:“王爷谬赞。”
众人重新又说笑吃喝起来,仿佛刚才的冲突不存在,然因此一事,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不时向大门外张望,焦灼地等人来禀报消息,譬如简大人被刺身亡什么的,又或者已经将那擅闯军营者就地斩杀等等。
鄢芸很淡定,目光横扫宴厅,见众人窃窃私语,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敬畏和忌惮,目光闪烁,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她本不在意的,然有几人越说声越大,隐约间听到几句,说的是:
“小小年纪,竟这般厉害!”
“听说是梁大人弟子呢,想必得了梁大人真传。”
“长的倒是美。”
“这样女子,岂能用美丑来衡量,人家不是以色侍人的,人家凭的是智谋;再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种女子不适合做贤妻,只能做贤臣,美不美的,谁敢娶呀!”
“你不敢,你怎知别人不敢!”
鄢芸听到这,好奇地想:“这是谁?”抬眼看过去,只见说话人一张黑面皮,八字眉、杏眼,嘴角一颗绿豆大的黑痣,这面像太惹眼了,过目难忘,不就是曾被月皇冒名顶替,然后金蝉脱壳的唐大少爷唐筠尧嘛。
他自来风趣,说话时眉眼丰富、活络,且声情并茂,极是吸引人,只见他搛了一只虾吃了,八字眉动了动,道:“说女人厉害不敢娶的,多是无能之辈,担心压不住媳妇,所以要娶个柔顺听话的,任凭他揉搓。小弟倒觉得,娶妻就该娶聪慧机智的,那才有趣儿;若娶个一板一眼的,说得好听些叫端庄本分,说的难听些就是无趣……”
众人听了不依,都嚷起来。
一同伴按住大家,逼问唐筠尧:“那唐兄认为:鄢姑娘——不,是鄢大人,有没有趣儿?”
唐筠尧八字眉一掀,道:“岂止有趣!这顿宴席因她而吃出沙场点兵的紧张和急迫,扣人心悬。还有,刚才小弟失言,言语鲁莽了,其实小弟想说的是:各人喜好不同,期望妻子的性格也各不相同。小弟便喜欢聪慧的女子,那日子,纵然成老夫老妻,家宅之中也绝不会一潭死水,定然鲜活,譬如两人对弈,方寸棋盘间,充满无穷变数。”
第905章 抢先登场的公主(三更)
众人听了,都细思这道理。
鄢芸听到这,噗嗤一声低笑起来。
李菡瑶悄声问:“笑什么?”
鄢芸瞟了唐筠尧一眼,道:“这人忒有趣。”
李菡瑶道:“他呀,确有趣。他说什么了?”
鄢芸摇头道:“不说他了,该散了吧?”
李菡瑶见吃的差不多了,点点头。
那边,唐筠尧见引得鄢芸留意自己,暗自喜悦,心想:“下午论讲,定要好好跟她辩驳一番,最好替主上收复江南的同时,爷也赢个媳妇回家。”又想到主上娶月皇,自己娶月皇麾下臣子,正是君臣同心,更合心意了。
饭后,众人更无了拘束,都散布在湖边吹风、纳凉,扎堆猜测鄢芸刺杀简繁能否得手:
“出其不意,定能得手!”
“未必,简大人也非平庸之辈,岂会没有准备?”
“不错。你们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不过一女子,就捧得她有孙武、白起之能似的。”
“那她俘虏了颜贶颜将军呢。”
“那不同。在下听说,颜将军当初领靖海水军,军中多有不服者,以至于靖海水军分成几大派系,军心不稳,才会被鄢姑娘钻了空子,一举拿下。”
“胡说!当时东郭无名就在颜贶身边当谋士……”
“东郭无名不过一书生,空有虚名。”
“说的你好像不是读书人似的!”
“在下是读书人,虽也学了些兵法谋略,但无领军经验,绝不敢自吹知兵法,更不敢给人做军师!”
“对!简繁再不济,也在宦海打滚了几十年,心机和手段都不是颜贶能比的,又领了两万大军——是一万还是两万?不管一万还是两万,他身处军营之中,如何能让刺客得手?加上朱雀王和张世子下了严令,要捉拿那擅闯军营和抢夺令牌者治罪,鄢姑娘这计划怕要落空了。”
“赵某同意李兄的分析。到底是女子,赢了一场,便张狂起来,当着朱雀王也敢如此嚣张,怎不被王爷教训;她要默不作声地偷袭,只怕机会还大些。”
“咱们不妨打个赌,赌她能不能得手。”
“赌什么?”
“输者明天请大家去醉仙楼吃酒。”
“为何是明天?”
“对呀,最迟今天下午就能有结果,晚上就可请吃酒。”
“蠢!刚才月皇不是说了,晚上还有宴席。”
“对对对!先吃宴席。”
“哈哈哈,还是月皇大方。”
……
最后,争论以打赌结束。
鄢芸被所有人给盯上了。
鉴于上午谈判不顺,下午开始前,谢相和李菡瑶都做了充分准备:使团的人凑在谢相身边商议部署,落无尘等人则聚在李菡瑶身边,听她如此这般交代。
落无尘等人都专注听着,并争相发问,唯有观棋失魂落魄,不知不觉被人挤到了圈外,靠在栏杆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李菡瑶调兵遣将、传授计策。
江如蕙走来,观棋竟没察觉。
江如蕙冷眼打量观棋一会,才把目光投向人群中央的李菡瑶,仿佛不经意般幽幽道:“瑶妹妹自小便是这样,不论在哪里,也不论有多少人,她都是最耀眼的那个,我比不了,如蓝姐姐比不了,二哥哥比不了,连大哥哥也比不了。她长相美,性子又好,端得起威严,也有容人的气量,也有压服人的手段和能力,怎叫人不爱呢……”
观棋冷不丁被她吓一跳,再一听她赞扬李菡瑶,正对上自己心思,不由更沉默了。
江如蕙道:“……你跟在她身边这么些年,比谁都清楚,有多少少年俊彦想娶她,甚至想嫁她,落公子,王壑,还有死去的废帝……你披着她的身份,顶着她闯出来的名头,被世子爱上再平常不过。现在拆穿了,世子受不了,你可千万别颓丧。世子不了解你,其实你也很聪明,又是瑶妹妹一手调教出来的,比我和如蓝姐姐都要强呢;现在又封了公主,更尊贵了,想嫁什么样人没有?他不珍惜你,你要自珍惜,若一味颓丧,便辜负瑶妹妹了。”
观棋心头剧震。
继张谨言之后,她再受江如蕙重创,且是不可修复的重创,因为江如蕙对她虽不吝赞美,却也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张谨言爱的是李菡瑶,不是她观棋。
之前谨言带给她的创伤,因为谨言态度不明,她不免暗存侥幸,痛苦之余,自救般做出种种有利于自己的揣测;现在,这揣测统统被江如蕙给破灭了。
明明烈日炎炎,她却觉得天昏地暗,身上发冷,耳边,江如蕙、李菡瑶的声音都远了、轻了、飞了……
模模糊糊间,被人拉着走。
到论讲堂她才清醒过来。
依然是李卓航和李菡瑶坐在上首月台上,下面分两个阵营:朝廷使团和助阵的文人士子在左边,月皇麾下群臣在右边,正中作为论战的主场。
双方商定:未免混乱,双方各选一人上场,当众辩论,败者退下,换人替补。如打擂一般,直到最终无人敢上去应战,便算那一方赢了。胜者,娶妻(夫)。
年轻士子们都跃跃欲试。
待上了香茶和鲜果,论战便开始了。
林知秋依然在角落作画。
朝廷使团派的是周黑子打头阵。
月皇这边则派的是火凰滢。
观棋坐在李菡瑶下首,眼望着济济一堂人众,心中火烧火燎的,尤其斜对面张谨言的身影格外刺眼,偏偏她还忽视不得,眼睛不看,心里也满是他的身影。
上午的事历历在目,隔了一顿饭的工夫,疼痛更加清晰了;又想起江如蕙的话,伤心引起愤怒,愤怒导致不甘,使得她再也忍不住,如一团火云般飘出,携着滔天的气势。
周黑子正要上堂,见状一顿。
火凰滢也收回了脚步。
事出突然,李菡瑶也阻止不及,若硬将观棋唤回来,难免伤她脸面,只好任凭她发挥了。
饭后,观棋便脱了龙袍和皇冠,换了一身大红织锦绣牡丹骑装。她身为李菡瑶贴身第一大丫鬟,又常作李菡瑶替身,日常服饰都贵重精美;被封为观月长公主,也非李菡瑶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计划好的,又为此定制了许多服饰,这一身骑装,更契合她的强势和英姿。
第906章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四更)
她站在大堂正中,环视两方阵营,昂然道:“我先来!昊帝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就该嫁月皇。你们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争江山,那就别提什么担当!”
张谨言心里也窝着一股火,正难受呢,见观棋气势汹汹地上场,很是意外,再一听她这话,分明指桑骂槐,名为指责王壑,实则骂他没担当。
他如何能忍?
他跳了起来,冲上去,逼问观棋道:“你凭什么说表哥就该嫁月皇,而不是月皇嫁表哥?”
观棋见他上来,正中下怀,绝望之后卸下所有负担,令她无所顾忌,迎着世子逼近一步,与他来了个脸对脸,厉声道:“因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众人眼看着他们两个冲到中间,一个身穿藏青底绣金玄龟的箭袖,肩宽腰窄,一个穿大红牡丹骑装,蜂腰猿臂,一冷一暖,肌肤一黑一白,昂然对峙,对比鲜明,那架势不像文斗,倒像要武斗,就像两军阵前将领的单挑,都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不该拦下他们;再一听观棋“以身相许”的话,忽地又哗然,乱糟糟说什么的都有。
张谨言气得捏紧双拳扬起,很想质问她“那本世子救了你,你怎不以身相许呢?”然他不愿当着人伤害观棋颜面,还怕观棋性烈,若问了,只怕结果不好。
观棋见了,怒道:“怎么,你还想打我?”
谨言也怒道:“谁要打你了!”
众人又被他二人吸引了,停止喧嚣。
江如蓝霍然站起,葱白食指点着张谨言质问:“不打人你举个拳头威胁谁呢?当大家都是瞎子!观棋虽是丫鬟,但从小就跟瑶妹妹一起读书经商,姑父姑母尚且没把她当丫鬟,我们也把她当姐妹,你凭什么轻贱她?你是玄武王世子很了不起吗?还不是靠祖宗的余荫,怎比得上观棋凭自己能力建功立业。”她早就对张谨言一肚子火了,一直觑着机会想教训谨言呢。“凭祖宗余荫”这话,是刚才闲谈时,众女为观棋鸣不平,听江如蕙说的,她现学现用。
张谨言怒道:“谁轻贱她了!”
江如蕙急扯江如蓝衣襟,声音不高不低地劝道:“大姐坐下,别添乱了,让观棋自己处置。——她能处置的。她能做月皇替身,靠的可不是演戏的本事。”
什么本事,她没说。
不过,这已经够了。
被一股血性支持着冲上来的观棋,经她提醒,头脑迅速冷静下来,恢复了素日的灵敏和强悍。
她冷冷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此其一。其二,江南王无子,只得月皇一女,早在去年月皇就曾公开选婿,要招赘婿撑立门户,此事天下皆知,昊帝也去了,不会不知。其三,王家可不止昊帝一个儿子,还有他弟弟王均,他若是有担当的,就该把家业交给弟弟,自己嫁给月皇,这才叫担当,而非逼李氏嫁独生女,断人宗祀。”
李菡瑶原还担心观棋冲动,见她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晰,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不由松了口气。
她并不打算阻止观棋。
其一,当着对手她不能落了观棋的脸面,而观棋身为她贴身大丫鬟和好姐妹,现在又被封为公主,有任性的资格。
其二,她知观棋心里不好受,发泄出来才好。
最后,她李菡瑶调教出来的人,原该有血性,何况观棋还做过她的替身,岂能懦弱。
因此几点,她便听之任之了。
火凰滢等人见月皇默许,便也静观其变。
谢相见李家父女不动,他也不动,任凭张世子和观棋对峙。——堂堂男儿,将门虎子,总不能比不过一个丫鬟吧。
再看大堂中央。
谨言厉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谁规定相许就要入赘?去年月皇公开选婿,方子逸曾对表哥言道,似表哥这般人品才学,若去了李家,只怕会被李姑娘相中,就没他什么事了,所以坚持不肯带表哥去。表哥失笑,请他放心,说自己对江南第一才女并无想法。如今,表哥自食其言,承诺娶月皇,难道不是以身相许!”
周黑子忙道:“世子言之有理。”
唐筠尧等人纷纷附和。
张谨言见观棋似要反驳,抬手阻止她,强横道:“你说表哥有兄弟,月皇难道就没兄弟?李天华不姓李?过继同宗子侄以继承宗祀,古来有之,比女儿招赘更名正言顺。再说月皇招赘的理由。月皇若还是从前的李姑娘,招赘婿自无人说三道四,然她想娶昊帝,这亲事关乎天下,关乎社稷,关乎皇位,岂能儿戏!玄武王族和朱雀王族绵延数百年,我父王统领大军镇守玄武关,战功赫赫;朱雀王威震北疆,被誉为‘北疆杀神’,他们大权在握,尚且不敢担当天下,而与满朝文武推举表哥为新君,那是表哥有统御天下的能力。你竟让他把这担子交给王均,简直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朱雀王听得一脸动容。
谢耀辉也禁不住为世子叫好,没想到,世子看着憨憨的,言辞竟如此犀利,上去算歪打正着了。
刚坐下的江如蓝听谨言说观棋“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大怒,立即就要起身,又被江如蕙给拉住。
江如蕙道:“姐姐放心,观月长公主自己能应付。”
唐筠尧等人见江如蓝打算二次相助观棋,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也要出面帮助世子,结果江如蓝又被江如蕙给摁坐下了,只得熄了心事。唐筠尧不由打量江如蕙,觉得江家这看似不打眼的二姑娘是个厉害角色,看似劝和,其实有挑拨观棋对付世子的嫌疑,于是暗暗留意她。
观棋被世子鄙视了,羞得脸通红,听见江如蕙这话,大受鼓舞,也刺激得她不顾一切争胜。
为了挤兑谨言,她搜肠刮肚地应对道:“谁让他把皇位交给王均了?我是说王家的祖业。还有,你终于肯承认:求亲是为了争皇位了?哼!说到皇位,昊帝能统御天下,我家姑娘便不能么?月皇的能力天下皆知!昊帝虽有能力,却也借了父母和家族的光,才得亲朋故旧拥戴;我家姑娘可是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比昊帝更胜一筹。”
第907章 相爱相杀(五更)
谨言冷笑道:“说的好像月皇没借家族的光似的,没有李家丰厚的家业,月皇哪来的钱造反?”
观棋也冷笑道:“有钱就能造反?”
谨言眼见越扯越远,忙虚晃一招,断然道:“这个我不跟你争,让他们去争。我跟你说别的。”
观棋道:“你说!怕你不成!”
谨言道:“说到救命之恩,我记得昊帝也救过月皇,还不止一次。在军火研制基地,若不是昊帝赶去开启机关,月皇和江家满门将被困死在地底下。还有一次是在北疆,在玄武关下,月皇被安国大军围攻,性命危在旦夕,是昊帝从玄武关侧峰飞天而降,亲手救了月皇……”
观棋等不及他说完,便截断他道:“救江家满门那次,月皇以江家的造船技术献给昊帝,还助朝廷完成了机动车的改造,才换来的活命机会。至于北疆那次,呵呵,追根溯源,难道不是月皇先带着军粮和军服,于危难之间,救了昊帝和两位王爷,以及北疆几十万将士性命?我竟不知世子脸皮这么厚,颠倒事实的功力这么强……”
抓住机会,她毫不留情地骂回去。
江如蓝拍手叫好。
这次,换谨言羞愧得脸黑了。
他急道:“那皇城兵变那次呢?若不是我跟表哥,月皇只带那点人,能从皇城脱身?”
观棋大怒道:“你还敢提皇城兵变!月皇传信给昊帝,约好了双方联手、里应外合,然鄢苓扣押了书信,你们炮轰乾元殿,差点令月皇丧命。事后,一句重话也没有责怪鄢苓。这就是他的真情?不过是哄骗月皇罢了!”
她怒斥的热气喷到世子脸上。
世子下意识倒退一步。
火凰滢听见扯出鄢苓,忙偷眼瞧了鄢芸一眼,深恐鄢芸面上下不来,却见鄢芸神情淡然,仿佛鄢苓不是她姐姐。火凰滢正要上前打断观棋,将观棋拉回来,然那二人的争论眨眼间已经转了方向,令她错愕不已。
观棋翻旧账,并非为了揭发鄢苓,甚至不为指责王壑,而是指桑骂槐:指责世子从前对她信誓旦旦,一听说她不是李菡瑶,便立马变脸,可见是哄骗她;若非欺骗,若说世子爱的是李菡瑶本人,却对李菡瑶本人却从无好感,只能说他爱的是“李菡瑶”这个身份,岂不讽刺!
谨言听懂了,发急道:“鄢大姑娘原不懂这些大事,担心月皇胡闹,才扣下了信;表哥因为鄢大人受父母连累才死于非命,他受鄢大人临终托孤,不忍当众苛责鄢大姑娘。我可没维护她,我不是说她了?你都听见的。”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一次,他为了观棋这个假李菡瑶,差点丧命在王墇手里,还不够真心么?
然观棋听了不但没消气,反更生气了,因为谨言那时候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李菡瑶”做的;谨言的受伤,也是为“李菡瑶”做了挡箭牌,被勾起的往事再次提醒观棋:她只是替身!替身!谨言从未爱过她本人。
她尖刻道:“是啊,世子是帮‘李姑娘’说她了,可惜我不是李姑娘,叫世子失望了。”
张谨言见她执意歪曲自己,气得心口疼,急切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避实就虚。
他板着脸道:“我们的事且放一边,回头再说;眼下先说昊帝和月皇的亲事。昊帝并没有欺骗月皇。他在月皇还是丫鬟观棋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这事,有北疆数十万将士作证:当日在玄武关,表哥与观棋姑娘情投意合,大家都看见的。后来表哥被推举为新君,当着北疆数十万将士的面,坚持自立皇后,为的就是观棋姑娘……”
观棋再次打断他道:“那时候,你那好表哥已经知道丫鬟就是小姐,已经识破月皇身份了。”
谨言怒了,大声道:“你真不可理喻!表哥若那时已识破月皇身份,若他真对月皇有不利之心,怎不将月皇扣押在京城,又怎会放她离开京城?”
观棋更怒,大声质问:“是他放月皇走的吗?是月皇用李代桃僵之计,自己逃出来的!亏得逃出来了,不然被你们用卑鄙下流的手段陷害,早身败名裂了!”
提起这事,王均觉得自己有必要出面解释一二,急忙抢道:“假山密室一事我哥并不知情,已经派人去查了,定要给月皇一个交代。——我也不知情。”
谨言气得浑身发颤,质问观棋:“月皇是自己逃出来的?你还真敢说。在你心里,全天下除了你家主子,就没有聪明人了。也不想想,表哥若真派人盯死她,她如何脱身?就凭她女扮男装、伪装成唐筠尧——”说到这抖着手指向唐筠尧——“你瞧瞧唐兄这黑面皮,月皇就算在脸上涂一层煤灰,也化不成唐大少爷!她也就哄哄没见过唐兄的王府丫鬟;想骗过别人,真当人家是傻子呢。你也太自信了。”
众人“刷”地将目光都转向唐筠尧,瞧着他的黑面皮,想笑又不好笑的,都忍着。
唐筠尧举手道:“我……”
他想问我有那么黑吗?开个玩笑,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然才说了个“我”字,便被观棋打断了。
观棋又被“你家主子”四个字刺激到了,以为谨言讽刺她奴仆出身,红着眼睛冷笑道:“至少能骗过你这傻子!你以为月皇像你一样蠢?她正是听王均说,唐大公子第一次到王府,要派人去引路,才大胆判断王家下人不认识他,才敢冒充他的名头混淆视听,逃离王府。”
谨言也被观棋“你这傻子”四个字刺激到了,勾起往事,觉得观棋一直把他当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间,心中大痛,也冷笑道:“本世子是傻,所以才会对你深信不疑,才会将北疆地形图交给你,才会一再救你性命。”
观棋见他搬出这些旧事,到底被他救过几次,心中也不好受,呵呵笑道:“你后悔救我了?这条命,你想要就还给你!”
谨言道:“谁敢要长公主的命!我虽是傻子,表哥却英明睿智,他若派人盯着月皇,月皇插翅难逃。”
观棋傲然道:“那时,月皇自然另有对策。”
第908章 月皇妹妹
谨言嘲弄道:“你对月皇比月皇本人还自信。”
观棋将原话奉还给他,道:“你对你表哥,比你表哥本人还要自信,难怪被他骗,活该!”
她还用上离间之计了,暗示王壑在李菡瑶一事上欺骗了谨言,借以打击谨言。
谨言恨声道:“表哥为何不告诉我真相?还不是为了维护月皇闺誉!你不代你家主子感激,反怪他,是何用心?”
李菡瑶见他二人越吵越凶,说话也越来越不顾忌,再任他们吵下去,再深的情义都要吵没了,遂朝火凰滢使了个眼色,令她阻止观棋;而谢耀辉也怕世子冲动之下坏了联姻的大局,也令周黑子去阻止张谨言。
周黑子和火凰滢上前,一面劝解,一面出手,一人一个,将张谨言和观棋强拖回各自阵营。
其实,谨言和观棋早支持不住了,顺势下台,被拉回座位,默默地缩在座位上自添伤口,没力气恨,也没力气怨了。争吵时,彼此都在气头上,都一心想要压服对方,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待头脑冷静下来,才感觉心痛难耐,血淋淋都是被对方给伤的,无药可医,至少眼下无药可医。
他俩都坐在前排,斜对着,即便不刻意去瞧,眼角余光也满满地罩住对方身影。这使得他们无法平复心情,好像流血的伤口撒上药,药粉即刻被不断冒出的鲜血冲掉,总也不能止血,只好反复擦拭,反复上药。
这时,聿真和谨海进来了。
其实他们早来了,正赶上张谨言和观棋舌战,两人觉得不是现身的时机,便挤在外面观战,顺便将观棋跟李菡瑶对比,再评估世子对她有几分真情。
等里面停战,才请人通传。
谢耀辉听见他们来了,很高兴。王壑传来消息,说要留聿真和谨海在身边听用,眼下他们现身论讲堂,定是奉了王壑之命才来的,说不定带了王壑手谕来。于是谢相起身,将谨海和聿真的身份告知月皇,请许他们进来。
李菡瑶眼一亮,道:“快请。”
一面起身,亲迎到门口。
月皇降阶,众臣忙都起身。
谢耀辉等使团众人都诧异不已,不知李菡瑶为何对聿真和谨海如此重视,竟到门口迎接。
聿真和谨海见李菡瑶亲自到门口迎接,也很意外。他们与李菡瑶并无多深的交情,只在李菡瑶化身木子玉时,有过一面之缘,现在李菡瑶登基称帝,并不自持身份,着实让他们感动;同时也心生警惕,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双方处在对立立场,而李菡瑶又极有手段。
李菡瑶先朝两人身后看去,门外台阶下、廊亭通道间,挤着无数观望的文人士子,嗡嗡议论;也有不少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边角,安静瞧着论讲堂内;她甚至还看到了王静辉那锃亮的和尚头,却并无一个戴帷帽的熟悉身影,心中不免失望,暗想:“你还不现身吗?”
谨海正要躬身拜见心中的未来皇后,却被聿真拦住。
聿真眼望着李菡瑶,满含深意道:“在下该称‘女皇陛下’呢,还是木贤弟,亦或是李贤妹?”
李菡瑶笑道:“聿兄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聿真追问道:“当真?”
李菡瑶点头道:“当真。”
聿真眼露欢喜和赞赏,躬身一揖到底,道:“愚兄见过女皇妹妹,贤妹果然非常人、奇女子。”
李菡瑶也高兴,扶起他道:“聿兄果然真性情。”
谨海不由汗颜,暗想这小子还真敢攀交情,这“女皇妹妹”四个字能随便叫吗,也不怕主上听见。他不由踌躇,不知该跟着聿真叫女皇妹妹呢,还是尊称月皇,前者他不敢,后者有不顾好友、奴颜婢膝的味道。
最后,他称李菡瑶“贤妹”。
李菡瑶一样很高兴,觉得他二人得知自己身份后,当着人不避嫌疑跟自己叙旧,并未急于撇清关系,这是保留他们之间的私交了;有这样的私交在对手阵营,对于促进她和王壑的关系、维系和谈十分有利。
想到王壑,她有意提高声音问:“聿兄和谨兄来此,是奉昊帝之命,来讨伐小妹的吗?”
聿真笑道:“愚兄岂敢。”
李菡瑶作惊喜状,忙问:“这么说,你们是来帮小妹的?”
谨海:“……”
他被噎住了。说假话不行,说真话既显无趣又有挑衅的嫌疑,他是个实在人,开不起这样玩笑。
聿真却正气凛然道:“愚兄来此,为的是社稷苍生和天下百姓,凡是有利于社稷苍生的言论,愚兄都维护。”他举着大义的旗帜,将这犀利的问题遮掩了过去。
李菡瑶对谨海笑道:“谨兄太实在了,君子端方,该学学聿兄,瞧这话说的多大义凛然。”
谨海赔笑道:“愚兄惭愧。”
李菡瑶又向聿真道:“算你会说。不难为你了。”
聿真笑嘻嘻道:“多谢女皇妹妹手下留情。”
众人都被他们这至交好友般的说话口气给惊到了,尤其是谢耀辉,跟做梦一般,简直怀疑聿真和谨海被月皇策反了,像郑若男、裴本,不都被月皇给策反了么,再策反聿真和谨海也不无可能,月皇厉害的很呢。
谢相还发现聿真和谨海怪怪的,总觉得眉眼有些不大对,若要指出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聿真和谨海先是男扮女装,被王壑捯饬了一番,后又换回男装,又捯饬一番。虽然两人尚未留胡须,不用管胡子,但眉毛却是刮过的,如今换回男装,刮去的眉毛一时也长不出来,没奈何,聿真便用他的丹青妙手,学女子画眉。他第一次干这事,不如王壑手熟,画的不好,谢相看了可不觉得怪怪的,总觉不大对。
且说李菡瑶引聿真二人上堂,见唐筠尧旁边有个空座,便对谨海道:“谨兄请坐这里。聿兄跟小妹来。”
聿真虽不知她带自己去哪,却坦然相随。
才走几步,便看见落无尘,跟鄢芸、火凰滢并排坐着,想起这人是王壑最大的情敌,不由心生昂昂战意,要替主分忧,与这情敌比试一番;况且旁边还有两美人,那火凰滢放浪形骸,最喜欢撩拨人的,见他驻足观看,便对他抛了个媚眼,令他脸红心跳,走不动了。
他当即决定,就坐在这里。
第909章 都输给鄢芸了
他便对李菡瑶道:“月皇妹妹,愚兄素闻江南落子安之名,仙人之姿、气质高华,心中仰慕久矣。今既遇见了,不如就让愚兄坐在他对面,也方便请教。”
落无尘暗自警惕,他还以为聿真是冲着鄢芸和火凰滢两位美人来的,谁知竟是针对自己。
这狂生想要做什么?
李菡瑶笑道:“聿兄想跟落大人讨教,坐在这里也一样有机会——”她指向黄修——“聿兄不说最佩服恩师么,小妹替你引见。恩师也是一心为社稷的。”
聿真不知李菡瑶为何将他安置在黄修身边,但他无法回绝李菡瑶的安排,否则就是驳了黄修的脸面,哪怕是谢相也不能轻易驳了黄修的脸面;再说,他也愿意坐在黄修身边,他忙上前拜道:“晚辈见过黄先生。”
黄修瞅了他一眼,转向李菡瑶问:“你又想算计为师什么,趁早说明,否则为师可不理他。”
李菡瑶笑道:“弟子怎敢。这位聿兄,人称‘小毒舌’,都说他有恩师的风采,好似恩师的弟子。恩师瞧他怎么样?”
黄修深知李菡瑶绝不会无的放矢,进来两个人,李菡瑶却只将聿真带到他面前,这其中定有缘故。
什么缘故,他暂时猜不出。
他既疑惑又警惕,再仔仔细细打量了聿真一番,觉得无甚特别处。当然这是相较于他自己而言——他仪容俊美,才高八斗,一般人很难入他眼。李菡瑶那等资质,也费了多年工夫才打动他,得他收入门下呢。
但他仍然不敢大意,谨慎措辞道:“好仪表。你将这小毒舌放在我老毒舌旁边,不怕我们打起来?”
李菡瑶意味深长道:“恩师可不能打他。”
聿真:“……”
黄修:“……”
两人都感到诡异,忙又彼此对视,妄图看穿真相,可惜一无所获。两人依然不敢放松,黄修矜持地冲聿真点点头,聿真恭敬谢过,小心翼翼坐下了。
李菡瑶这才回到座上。
坐定后,她神情一肃,目视下方道:“刚才张世子和长公主争执不下,都未能说服对方,诸位不满意,朕亦不满意。他们的争论,朕不予置评,但朕要澄清一点:朕三月份从京城脱身,的确是昊帝有意纵容。”
观棋吃惊地看着李菡瑶。
谨言也惊讶李菡瑶的坦承。
谢相怀疑李菡瑶故意这么说,让人误认为王壑不爱江山爱美人,意在离间新朝君臣关系,挑拨臣子们对王壑不满。想到这,他忙看向周黑子等人,果然他们都一脸的震惊,不由凛然,就要驳斥李菡瑶。
李菡瑶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正色道:“昊帝放任朕出逃,固然有私交的情分在,更多的却是为了大局。这是他襟怀磊落、高瞻远瞩,为江山社稷考量而选择怀柔之策,而非杀戮,乃大仁之心,和朕驰援北疆出于同心。于朕而言,昊帝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更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朕与他几次联手,虽各有私心,但公心为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绝不会挑起内战。若非如此,今日我等便不会坐在这里和谈,早已开战。这江南鱼米之乡若遭受战火肆虐,便再无眼下繁华盛景,只剩满目疮痍。故而,这和谈一定要进行!”
这一番话,听得满堂动容。
谢相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当下起身,肃然道:“月皇言之有理。和谈必须进行!”
所有人都起身,躬身以敬。
李菡瑶见安抚了双方,满意点头,抬手下压,道:“诸位请坐。接下来,谢相打算派谁上来?”
谢相向她拱手道:“回月皇,左都御史周惟安。”
周黑子便离座上前。
李菡瑶也朝火凰滢一抬手。
火凰滢也款款起身。
就在这时,一藤甲军带着张谨言的另一护卫匆匆进来,说有要事回禀。凌风问清缘由,放他上堂。那护卫跪在堂下,大声回禀:“回禀世子、王爷、谢相:简大人被刺,身负重伤。我军全力追杀行凶者,被他逃脱!”
张谨言再顾不得情伤,霍然起身,疾声问:“怎么回事?那么多人,怎会被刺客跑了?”
侍卫回道:“午后,一位自称鄢二小姐丫鬟的女子到营地给简大人下战书,简大人召见,对方趁机行刺。又有两名送菜的农妇混入军营,从旁接应。众人追杀刺客,眼看就要拿住了,忽有人持世子亲卫令牌进营,大杀四方,接应刺客,大家措手不及,被他们跳入江中走脱。”
张谨言满眼震惊,转向鄢芸。
大堂上下陷入死寂,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鄢芸,看着那身着紫袍玉带的女子,都恍然:
刺杀计划竟是这样的!
鄢芸从见到张谨言那一刻起,便开始谋划了,当时就派了丫鬟出城,公然向简繁下战书。
这里竟无人察觉她行动。
简繁无能吗?不。一个丫鬟来下战书,他若不见,岂不被人耻笑!既见了,当做防范,谁知丫鬟竟是高手。听说藤甲军里不仅有男子,也有许多女子,这丫鬟定是女藤甲。还有送菜的农妇,不定也是女藤甲。还有,抢了世子亲卫的令牌,不是为行刺,而是为接应……鄢芸这才多大年纪,竟连朱雀王、谢相和张世子都利用了。
那些打赌输了人固然不开心,赌赢了的人亦不见欢喜,因为他们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们都输给鄢芸了。
唐筠尧暗想,这媳妇自己能压得住吗?旋即他又振奋起来——压不住才有趣。人生如棋,这辈子都有的玩了,不至于夫妻相敬如宾,一点波澜也不起。
寂静中,李菡瑶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她轻咳一声,立即引来无数目光,都怀疑地盯着她,那情形,随时会跳出来指控她是幕后主使。要知道,汇聚在此的文人士子多是天下有数的名儒和才俊,谁不是天之骄子!然此刻都心里不平,都想:定是月皇主使,否则鄢芸怎能计划周密?这天下出一个李菡瑶就罢了,又来个鄢芸,还有火凰滢、刘诗雨,江南哪有这许多厉害女子,这不符合常理。
李菡瑶一见这情形,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只怕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巧言辩驳。
第910章 朱雀王刺杀月皇
她侧首看向父亲。
李卓航也镇定的很。
朱雀王目露寒光,盯着鄢芸道:“鄢姑娘好手段!鄢大人后继有人,可以瞑目了。”
鄢芸微笑,双手虚虚抱拳,冲他拜道:“王爷谬赞。晚辈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光,才能得手,若世子和王爷对晚辈有了防范,晚辈的人休想得逞。”
朱雀王道:“鄢姑娘既如此聪明,把人心算计死死的,不妨估量下眼前局势:若本王和世子突然出手,拿下江南王和月皇,想必也不会失手,姑娘也绝难逃过此劫。姑娘有何良策自救并救驾?”说着,杀机凌厉的目光从李卓航和李菡瑶身上掠过,大热天的,带着丝丝的寒意。
李卓航不动声色。
李菡瑶微笑不语。
鄢芸从容道:“以王爷和世子的身手,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不过,王爷绝不会莽撞。王爷若有此心,早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再者,王爷领兵多年,见识和经验都极丰富,就算不怀疑这莲花堂内埋伏了五百刀斧手,那莲花堂外围着上万的藤甲军却是明眼人都瞧见的;城内还有方将军麾下几万官兵;城外,景江上游有胡齊亞大军虎视眈眈,下游有江如澄大军枕戈待旦,真打起来,王爷和世子脱身容易,但谢相和诸位文人士子们想要离开可就难了。”
朱雀王点头赞同,道:“姑娘说的不错。即便本王拼着性命不要,把月皇和江南王都杀了,谢相他们也绝难逃命,这两败俱伤的结果,绝非昊帝所希望的。况且,本王正年富力强,惜命的很,可舍不得抛下娇妻和幼女。”
说到这,他看了眼赵君君。
不过,众人还是听出了浓浓的威胁:若他不惜命,拼着一死将李家父女都杀了,虽然两败俱伤,但月皇既死,昊帝犹在,这牺牲虽大了点,还是值得的。到时,即便胡齊亞和江如澄负隅顽抗,也终不能长久。
鄢芸也赞同道:“王爷言之有理。何况月皇虽是弱女子,若无周密安排,怎敢坐在此地,王爷纵然武功高强,恐怕一击之下也未必能得手,到时白白丢了性命,还扰得烽烟四起、天下大乱,王爷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朱雀王不由恼怒,心想“这丫头嘴上都不肯吃亏,难道真不怕本王会动手?”他紧紧逼视着鄢芸,浑身散发强大的杀气,想迫得鄢芸哪怕露出一丝紧张也好。
然鄢芸坦然无惧地迎着他。
恍惚间,朱雀王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梁心铭,一样的从容自若,优雅淡定,容貌上,鄢芸还要显稚嫩些——稚嫩也许经验欠缺,但无知者亦无畏。
他二人谈笑间刀光剑影,互相威胁,然后又无声对峙,各不退让,其他人看得紧张不已,张谨言、王均、落无尘、观棋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均和赵君君都吓坏了,一个怕他们真翻脸,导致和谈崩裂;一个担心父亲被乱刀剁了,紧张之下,两人不由自主手扣着手,互相寻求支持和力量。
赵君君在王均耳边微声道:“均哥哥,怎么办?”
王均也微声道:“别急,让我想想。王爷未必会动手。”
赵君君道:“倘若爹爹真动手呢?”
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王均拼命想主意,想到一个办法,轻声道:“那妹妹就扑上去,抱住王爷;我去求月皇。”
赵君君怀疑道:“月皇能听你的?”
王均不确定道:“应该能吧?她还算疼我。”
这话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底气不足——紧要关头,非亲非故的,李菡瑶凭什么听他的?
除了他们,聿真和谨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过是去换了个装,吃了点东西,怎么简繁就被刺杀了?午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谨海忙问唐筠尧。
聿真忙问黄修。
唐筠尧从头细说,虽然言简意赅,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而黄修只说了一句“鄢芸设局刺杀简繁替父母报仇”,聿真便自己想明白了。
聿真便急忙跳了出来,站到正中间,脑袋左右晃,两手不停摇,堆着笑容对朱雀王和鄢芸道:“王爷,鄢大人,且听下官说几句。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鄢大人替父母报仇,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王爷身为三军统帅,治军严明,也在情理之中,既未伤及无辜,不妨……”
他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劝双方各退一步,别再剑拔弩张了,正说得兴起,忽有人喊“王爷有令,杀!”就见一道寒光飞向上方的李菡瑶,跟着一条白色身影从使团所在的第三排座位中飞起,掠过数人,扑向上方月台;与此同时,论讲堂各处均有文人士子跳出,都扑向李家父女,所过之处,看见月皇阵营的人,一律痛下杀手,毫不手软。
聿真惊得窒息,失声大叫“救驾!救驾!”
落无尘脸色一变,也喝令藤甲军救驾。
凌寒在上首,凌风在门口,都应声而动。
顿时,在讲堂各个方位值守的藤甲军全部出动,或追着刺客而上,或者转身迎向刺客,全力保护江南王和月皇,而方勉则紧盯着朱雀王这个领头的。
大堂内顿时混乱起来。
朱雀王听见喊“王爷有令,杀”,双目骤然紧缩,一扬手也甩出一柄匕首,也飞向李菡瑶。
王均和赵君君见王爷真出手了,心坠入谷底,赵君君哭叫着“父亲不可!”扑过去阻拦他。
王均也大叫“住手——”
朱雀王一把推开扑过来的女儿,紧盯着上方月台,悍然冲出;张谨言也一跃而起,紧随其后;观棋大喊“张谨言,你敢!”谨海怒吼“昊帝有旨,不许内战!”聿真狂叫“朱雀王,你好大的胆子!”胡清风悄悄拔出了短枪,对准朱雀王;黄修怒视着谢相,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似要毁天灭地;方无莫隔着人群对方勉点头,先看一眼上方的李家父女,再以口型告诉他:“一定要护住月皇。”方勉左手持钢鞭,右手握枪,毫不犹豫地向朱雀王扑去……
落无尘和鄢芸对视一眼,均神情凝重,但都还算冷静,一面纵览全局,一面看向月皇。
第911章 昊帝红妆救月皇
月台上,月皇站了起来,挡在江南王身前,看着混乱的论讲堂,如花娇颜不见半点惊慌和畏惧,炯炯目光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镇定;江南王更冷静,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慈父柔情,只见他坚决地将月皇拉到身后,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乌黑短枪,凤眸冷冽,抬起手……
堂内的混乱迅速传到外面。
王壑听见谨海怒吼“昊帝有旨,不许内战”还没怎样,但聿真那一声狂叫“朱雀王,你好大的胆子”却让他心一紧,霎时眉目凛然,跳起身向论讲堂奔去。
燕飞急忙跟上,并暗中传令众属下靠近,保护昊帝。
王壑为了不引人注目,选了最外面、靠近书院大门的廊亭暂歇,等候聿真和谨海传递消息出来。现在里面出事了,他要去看究竟,必须穿过长长一条走道,才能到达论讲堂门口。然他想去看究竟,人家也想看呀,无数文人士子从一间间廊亭内奔出来,纷纷问“发生何事了?”
走道瞬间被堵住。
王壑心突突地跳,回头喝令:“燕妈妈!”
燕飞不用他吩咐,立即上前,蒲扇大的手粗暴地将那些文人士子扒开,也不管人家踉跄歪倒、气愤指责,他在前面开路,王壑紧跟在后,直闯过去。
众人就见一头戴帷帽、身姿高挑的黄衣女子,在一个母老虎般的婆子引领下,横冲直撞,在人群中蹚出一条道路,云一般飘向论讲堂大门,都气的骂:
“这谁家姑娘,如此粗暴!”
“闺阁女子,毫无仪态,成何体统!”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
王壑心系李菡瑶,心急如焚,哪管这些人口出恶言。他后悔不已:该一早就出面的。怎能让朱雀王和谢相主持联姻呢?他们绝不会容许女子参政,更不会允许女人做皇帝,而李菡瑶心志坚定,认准的路绝不肯回头,双方闹僵,朱雀王他们眼看和谈不成、联姻不成,难保不铤而走险,想着“擒贼先擒王”,挟持李菡瑶,逼李卓航退让,达到收复江南的目的。李菡瑶若答应呢,自然圆满收场;若不答应呢,他们为了斩断他对李菡瑶的念想,必痛下杀手……
想到这,王壑恐惧到绝望,恨不能飞过人群,飞进论讲堂,担心自己再迟一步,进去后看不到那个穿龙袍、戴皇冠的心爱少女,而是一具尸体,那时,他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回天乏术,必将悔恨终身。
不,绝不止悔恨终身!
这世上若无李菡瑶,将会日月无光!这江山,这皇位,他争来何用?社稷百姓对他有何意义?
王壑悚然发现,自己爱美人不爱江山!
然那又如何?
爷就爱美人!
他不顾一切扑向台阶,要抢在朱雀王和谢相对李家父女下手前冲进去,公开身份,阻止他们,全不管自己现在这副女装模样暴露后,会带来怎样的震动。
台阶上廊檐下的藤甲军见他们来势汹汹,以为敌人想要里应外合,立即端起武器喝叫:“站住!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王壑脚下一顿——
要硬闯吗?
论讲堂内,王均见未能阻止朱雀王,满眼惊惶,急忙转向谢相,用命令的、又带些儿哀求的语气大喊“谢相,快阻止王爷!哥哥绝不希望你们伤害月皇!”
变起后,谢相紧闭双唇,神色严峻地盯着朱雀王,若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双唇微微颤抖。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不知朱雀王此番行动是来自王壑的旨意,还是自作主张;他也不知自己是装糊涂、顺水推舟,坐看朱雀王一举拿下李家父女呢,还是该阻止。
周黑子更紧张,问:“谢相,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相摇头不语。
周黑子大惊道:“谢相也不清楚?!糟了!”他一想到王壑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心惊肉跳,不知此事后果如何,恐怕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承担起的。
不但他,谨海也是一样,想到王壑得知这一切时的雷霆震怒,既惊且恐,再无法镇定,不顾一切大吼:“住手——昊帝有旨,不许内战!再不住手,以谋反论!”
可惜,没人肯听他的。
聿真盯着朱雀王背影,眼睛都红了,也跟着狂吼“朱雀王,你敢抗旨?!抗旨者诛九族!”
谢相和周黑子嘴角抽抽,总觉这情景荒诞的很,正踌躇间,忽然心有所感,仿若被毒舌盯住了似的,不由抬眼看向月台上方,正撞上李卓航冰冷的目光。
谢相如被雷击,恍然警醒。
他迅速做出了决定,正要高声劝朱雀王手下留情,却听见几声枪响,全都是射向朱雀王的,但朱雀王奔跑极快,避了过去,那子弹就打在王爷经过的座椅间,惊得座上人尖叫躲闪,乱成一团。谢相目光一扫,就见胡清风举着短枪正瞄准朱雀王,准备进行下一波射击。
谢相长叹——局面已无可转圜。
才想到这,堂上情势再变。
方勉追着朱雀王,正要出手攻击,却见王爷追上一个中年文士,长腿飞出,踢中对方背心,只听数声清晰的骨裂声传出,那文士倒地,再被王爷一脚踏中脖颈,狠狠一碾,当场被踩得气绝身亡,眼珠都凸出来了。
方勉不由一呆,又听见“当啷”一声,原来朱雀王射出的匕首后发先至,撞中了刺客发出的飞刀,匕首和飞刀一齐落地了,他方才明白,朱雀王在救月皇,不过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因为刺客已经冲上月台了。
朱雀王踩着尸体跃向前方。
方勉忙也飞奔过去。
谢相这时也看明白了,大喜,忙要告诉王均等人,再安抚月皇那边的人,谁知转脸一看,身边早沧海桑田,经历了不知多少变故,他恍惚不知如何主持了。
先说观棋,见朱雀王动手、张谨言紧跟,又惊又怒,不顾一切扑向谨言,大喝道:“张谨言,你敢!”
谨言右手探出,如铁钳一般攥住她手腕,拉着她一个旋身,躲过从背后偷袭她的瘦书生,顺势抬腿踢向对方。对方一偏身子躲过。谨言松开观棋,与他激战起来。
第912章 巨蟒现
观棋反应也很迅速,见谨言护着她,根本不问原因,也来不及想原因,便将左手平举,右手一按手腕处的袖箭机括,一根箭矢飞出,射向瘦书生;瘦书生正被谨言缠住,闪避不及,被射中喉头,当场倒地。
谨言再补一脚,跺在他颈部。这是学刚才的朱雀王,除恶务尽,因为进论讲堂要验身的,不准带兵器,除了月皇的人,大家就只能拼拳脚工夫了。
误会解除,观棋和谨言对视,彼此都说不出的欢喜,然情势紧急,由不得他们叙说,忙转身去拦截其他刺客、救同伴,但谨言始终不离观棋左右。
再说落无尘,想到自己不会武功,赶去救月皇和江南王是不可能的,一面指挥藤甲军救驾,一面拼起一股勇气,要保护鄢芸和火凰滢,然唐筠尧却冲过来,紧张地将鄢芸护在身后,聿真也张开双臂拦在火凰滢身前。
落无尘反无用武之地了。
一儒生想要杀鄢芸的,被唐筠尧挡住了,他便绕过唐筠尧,冲着落无尘举手,手中握着极薄一刀片,冷芒闪烁,映着他诡异的笑,看去狰狞可怖。
这是摆明针对月皇的人。
怎不叫人误会朱雀王呢!
王均先拦朱雀王,拦不住又去求谢相;谢相无作为,他急得要以文弱身躯保护月皇亲信,救一个是一个。首先他想到保护鄢芸,接着便看见刺客要杀鄢芸,不由惊叫“芸姐姐!”可惜他隔得远了些,赶不及替鄢芸挡刀,情急之下忙推赵君君,“快!君妹妹,救芸姐姐——”忽又发现刺客冲落无尘去了,又嚷——“啊呀,快救落大人……”
落无尘:“……”
真是纯良的少年。
赵君君发怒了,心想:“我拦不住父王,还怕你这狗东西!”赵家姐妹都跟扣儿姐姐(即赵晞)学了鞭法,验身时,别人的兵器都被缴了,但赵君君的皮鞭做得十分精美,平日里都当做腰带缠在腰间的。这时随手一抽,便抽了出来,再扬手一甩,“啪”的一声,鞭梢缠住了那儒生的脖子。赵君君猛收手往怀里一带,将刺客扯得脚下踉跄。
观棋见落无尘遇险,急忙过来救援,与赵君君夹击刺客;张谨言怕观棋有闪失,从旁飞出一脚,踢在那人膝窝,将人踢倒在地;观棋再一脚踩在脸上,再猛用力碾压,那儒生脸被踩得稀烂,惨叫声直冲九霄。
张谨言还嫌观棋力气不够,怕人不死,又怕她踩脏了漂亮的绣花鞋,将她扯到一旁,自己上去补了一脚,“咔嚓”一声,踩断了刺客的颈骨,死透了。
落无尘对世子抱拳道“多谢”。
鄢芸和火凰滢被男子们护在身后,并不慌张惊叫,鄢芸美目横扫,纵览全场,早已看清形势,冷静道:“这些人不是朱雀王麾下,他们在利用朱雀王,想挑拨我们双方混战,想渔翁得利。大家不要乱,周大人、唐大人,我们各自把人集中在一处,以免被敌人浑水摸鱼,或者被自己人给误伤了;肃清场地,让王爷他们放手杀敌。”
谢相急忙道:“正是。敌人用心险恶,我等更要同心协力,不让敌人奸计得逞。使团众人都不得妄动!”
周黑子等人也都瞧明白了,忙都指挥起来。
王均和赵君君更是大喜。
很快,堂下骚乱稳定了。
观棋和张谨言解决了刺客,转身追随朱雀王,去营救月皇和江南王;落无尘、鄢芸等人也担心月皇安危,也朝上看去,上方却风云变幻,震惊全场!
有两名刺客距离月皇近,原本他们不该坐在前面的,因心怀不轨,午宴时,刻意接近使团一名年轻官员,双方谈的投机,下午便顺势坐在这官员身边,又是突然发动,竟抢在凌寒凌风之前,冲到上方月台,此刻,李卓航和李菡瑶身边只有绿儿和小青两个稚龄少女。
李菡瑶见刺客来势汹汹,想也不想便站到父亲前面,然李卓航一把将她扯到身后,用宽厚的脊背挡住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不许乱动!”
随即,他掏出一把短枪。
枪身乌黑锃亮,是新的。
这是郑若男新研制出来的,两把,一把敬献给李菡瑶作为登基之礼,一把送给了李卓航。
李卓航还没用过呢,此刻拔出来,卓然屹立在女儿身前,凤目幽深,盯着奔来的刺客。
李菡瑶最是胆大不怕死的,况且她早做了周密安排,不怕刺杀,然今日父亲在场,她仍然免不了心有顾忌,这便是关心则乱。她不想跟父亲争执,徒令父亲担忧不说,还容易给刺客钻了空子,于是也拔枪在手,隐在父亲身后对准刺客,一边另想主意,以确保父亲周全。
她强令自己冷静,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月台左后方黑乎乎一团影子蠕动着竖起来,大喜,叱喝道:“麻点,去!”随着她食指指向刺客,一道影子飞出。
绿儿和小青已经双双抢出,拦住第一名刺客,尚未出手,就觉耳边疾风掠过,凉凉的,带着腥味,刺激得肌肤起一层疙瘩,跟着眼前一花,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快速游来,腾空低首,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刺客吞了,然后艰难吞咽,头吞了进去,两腿还挂在外挣扎乱动。
绿儿和小青花容失色。
第二名刺客吓呆了,腿软得站不稳,被凌寒一枪射中,其他方向来的刺客,也都被朱雀王和方勉杀了。
凌寒率藤甲军冲过来,将李卓航和李菡瑶团团围住,向四方严阵以待,包括那吞人的巨蟒。
这情形太吓人了!
军汉们腿都在抖。
这场面比刺客突然现身更令人震动,无数人看见那娇俏的女皇威严地清喝一声“麻点,去!”接着她身后便窜出一条巨型蟒蛇,游龙般腾空而起,带起一股劲风,吹得她身上明黄龙袍下摆高高飘扬起来,上面绣的青龙游动翻滚;那巨蟒冲刺客张开大口,一口将刺客吞了。
“天哪!”
“这是……神龙……护主!!!”
“瑞兽啊!”
“月皇……果真是紫薇降世!”
……
第913章 执着的呆子
惊呼声、低语声此起彼伏,人们都不敢相信,然巨蟒真实就在眼前,还在努力吞那刺客呢,由不得他们不信;刺客的挣扎给他们的恐惧,令他们颤抖。
王壑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
刚才他们被藤甲军拦住了,燕飞要强闯,被王壑阻止。王壑令燕飞退后,自己揭开面纱,向藤甲军道:“小女子担心月皇,故此慌张。容军爷让我在门口瞧瞧,我不进去便是。”藤甲军却认出他来,就是上午在一叶知秋商铺前,助他们捉拿刺客的女子嘛,便让他上了台阶。
王壑便看见李菡瑶驱使巨蟒吞人、朱雀王和凌寒联手射杀刺客,一颗心重重跌落,满眼震惊的同时,决定:眼下女装还是别露面了,明日定要现身。
他的心依然狂跳不止。
刚才一刹那,担心失去李菡瑶的恐惧压倒一切;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若非李菡瑶安然无恙,若非看见朱雀王射杀刺客,他定会自曝身份,哪怕被藤甲军挟持做人质,也要阻止朱雀王和谢相对李菡瑶下手。
万幸无事。
可这巨蟒怎么回事?
王壑盯着月台上昂首吞人的巨蟒,以及被藤甲军保护在中间的李菡瑶,满眼不可思议,只觉每一次见她,她都能带给他惊喜或惊吓。
有人看见巨蟒却惊喜呢。
堂下,右边角落里,林知秋盯着巨蟒双目迸射出璀璨的光芒。刚才乱起时,他正绘制鄢芸跟朱雀王对峙的画像,尚未勾勒完整,便被刺客给打断了。他吓一跳,第一时间去看妻子刘诗雨,而刘诗雨也不放心他,见月皇有藤甲军相救、父亲有哥哥照应,就朝他这边赶来,招呼附近的藤甲军保护他,自己守在他身边,严密注视事态发展。
妻子在身边,林知秋安心了。
书呆子执着的很,对混乱充耳不闻,继续作画。
这次,他画的是月皇!
这等变故下,月皇和江南王的表现,必须载入史册。
他重新铺了一张白纸,抬头看向月台上,先看见江南王和月皇父女情深,互相维护——自古以来,孝道大于天,舐犊情深也是个题目,这幅画的寓意有了!
接着,巨蟒突然出现。
他呆滞了一瞬,随即便激动万分:吉兆啊!数百年来,出现过白虎、玄龟的祥瑞,龙的祥瑞还是第一次。当然这是条蟒蛇,但神龙怎会出现在人世,自然要以化身显现,这样巨大的蟒蛇,形体与龙类似,又在关键时刻吞敌救主,不是神龙化身是什么?月皇果然是紫薇星降世!
他当即俯身,提笔便画。
所有杂念都被他摒除身外。
别人可没他这呆气。
蟒蛇现身,惊叫声一片。
人群中还藏着一刺客,是一位面目俊朗的书生。他因生得文雅,又发动晚,且不像其他刺客凶相毕露,只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接近月台,伺机趁李家父女不防备时,好捡个漏,立大功,所以竟没被人发现他。眼看就要得手,巨蟒出现了,吞了他一名同伴,跟着情势陡转,凌寒率藤甲军冲过去,将李家父女围得水泄不通。他见计划失败,再难出手,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对方无莫痛下杀手。
那时,所有人都被月台上的巨蟒吞人所吸引,只有李菡瑶,见刺客伏诛,父亲安全了,便环顾全场——她习惯于掌控全局——忽一眼看见门外的王壑,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似哭似笑地看着她,可见刚才吓坏了,竟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赶了来,顿时喜悦不已,然眼角余光瞥见近处人群中,那俊朗书生手持刀片向方无莫脖颈割去,不由凛然嗔目,指着那人厉声喝叫“刺客!保护方老爷子!”
众人大惊,全部扭头。
刺客已到了方无莫身前。
此刻,距离最近的张谨言也来不及救援,方勉更是目龇欲裂,站在月台上惨呼“太爷爷——”
危急时,谢相和何陋同时向前飞扑,谢相扑到方无莫身前,把方无莫挡在身后,而何陋则扑向刺客,本想抱住刺客的腰,阻止刺客行动,结果扑空了,扑倒在地上,他犹不肯放弃,抱住了刺客一条腿,刺客发狠踢他,他死不松手。跟着,黄修、江老爷子等坐在方无莫旁边的人,都抢上前来,把方无莫围住。拖延了这一会,方勉、张世子、观棋,以及附近的藤甲军都赶过来,纷纷对刺客出手。
朱雀王一弯腰,将倒在月台上的刺客手中刀片抠出来,随手向台下甩去,只见流光一闪,正中那刺客的右手腕,刺客手中的刀片落地,被张谨言擒住。
观棋赶来,感激地看着世子。
张谨言将刺客拖起来,交于藤甲军捆绑,他被观棋看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王爷下手太快了。”
观棋横了他一眼,抢白道:“这时候你还想抢功劳!”
张谨言憨笑道:“也不是。”
月台上,李菡瑶见方无莫脱险,这才放心,吩咐方勉“把人捆了,回头就在此审问。现在肃清全场!鄢爱卿、落爱卿,你们即刻拿出章程,将书院清查一遍。刺客混进来就罢了,竟把武器也带进来了,你们太疏忽了。”
落无尘和鄢芸同声应是。
落无尘道:“臣看见,刺客将刀片藏在头发中。今日来的多是读书人,搜身已经是对他们不敬,若再摸头碰脚的,未免太过,故而没检查头顶,才被刺客钻了空子。”
李菡瑶坚定道:“那就检查发顶!”说着看向谢耀辉,郑重道:“谢相乃使团主官,又最擅长刑名侦破,还要劳烦谢相协助我们。排查刺客是其一。其二,在场诸位不是举人便是进士,最差也是个秀才,进来都登记了名姓,有身份路引为证,这些刺客哪来的读书人身份路引,且是秀才举人的身份路引?朕担心他们抢夺了别人身份路引。若仅是抢夺身份路引还罢了,就怕他们丧心病狂,连人都害了。——伤害无辜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定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