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月皇的倾慕
周黑子配合问:“疑心什么?”
谢耀辉道:“当年主上就曾疑惑:为何李老爷会对一小厮如此关心?他担心李老爷人品龌龊,等李老爷走后,他便告诫墨竹,说李老爷对他有不轨之心。墨竹的解释含糊其辞,但坚称李老爷对她没有恶意,是主上误会了。种种疑惑汇聚在一处,主上对墨竹的身份有了大胆猜测,怀疑他是李姑娘女扮男装的。”
赵君君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彻底被这故事勾住了心神。她可不管堂上暗流汹涌,她只想听故事。她听了许多戏,都不如这故事好听。因此急忙道:“主上既有这猜测,去找李姑娘问了吗?”
谢耀辉到底不是戏子出身,一个人表演了这半天很不容易,加上李家父女和群臣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一心二用,既要留心措辞严谨,不能被月皇阵营的人抠字眼、找漏洞,又要说得情真意切,力求打动人,难免顾此失彼,说到后来便觉有些干巴巴的,正要寻个人配合,以渲染气氛呢,赵君君就送上门来了,他岂有放过的?
当下他不答反问,笑道:“墨竹对主上有救命之恩,李姑娘名满江南,你说他会不会查清此事?”
赵君君激动道:“要查!”
兄弟变美人,想想都激动。
谢耀辉点头道:“主上决意查清此事,只没机会见李姑娘。恰在此时,方子逸去李家参加选婿,李姑娘设三关考较众求亲者,其中两关都是下棋。主上棋艺超绝,方子逸便请主上助他闯关。主上这才进了李家,见到了名满江南的江南第一才女李菡瑶,还有她的丫鬟观棋。”
赵君君等不及问:“后来呢?”
谢耀辉对她表现满意极了,继续用饱含深情的语气道:“因主上怀疑李姑娘是故人,便处处留意,待得心生一点情愫,却察觉李姑娘对他忽而热情忽而冷淡,其中微妙不可言说,令主上十分苦恼,而那个叫观棋的小丫鬟却令他感到熟悉,只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继墨竹之后,他又被李家的丫鬟和小姐所困扰,恍若被困迷雾之中。”
说了这半天,终于跟月皇替身一事关联上了。
赵君君着急道:“怎不直接问呢?”
谢耀辉正色道:“如今他们都大了,男女有别,主上怎好直言相询,万一被人发现,岂不连累李姑娘闺誉蒙尘!”
他不忘替王壑表白正直。
赵君君恍然道:“也是。”
然后又追问:“后来呢?”
谢耀辉道:“原本主上发誓,此生非李姑娘不娶,然后来假李菡瑶对他不假辞色,却对世子情有独钟,而丫鬟观棋才智、学识和气度都不输小姐,更令他欣赏,且与他更投契,再听世子说了三江口一行与假李菡瑶的渊源,他便弃小姐而选丫鬟,并叮嘱张世子善待小姐,将他与李家小姐的这段纠葛深埋在心底,未告诉任何人。”
总算解开这缘故了。
众人一齐看向张谨言,又看观棋。
张谨言静默不语。
观棋羞愧低头。
众人无法从他们脸上看出三江口之行的“渊源”,满足不了好奇心,只好继续听谢耀辉讲故事。
王壑虽将真相告诉谢耀辉,却未说细节,谢耀辉就想多发挥也不行,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一句话结束了故事,“直到北疆,主上才断定观棋就是李菡瑶。”
故事结束了,他不肯退场。
他还要发表一番总结。
为官多年,这个驾轻就熟。
他正容道:“自始至终,主上倾慕的始终是月皇本人,从小墨竹到李姑娘,再到观棋,再到郝凡,再到木子玉,无论她以何种面目出现在人前,也无论她是何种身份。”
堂上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份曲折离奇,世所罕见。”
“主上真情深不悔。”
“郝凡是谁?”
“天哪,还有木子玉,月皇到底有多少化身?”
“这谁知道。也许还有什么身份藏着咱们不知道呢。”
……
有那细心的人,发现谢相前面一字未提郝凡其人,后面总结月皇化身时,却将他列在其中,急忙追问。
这自然不是谢相疏忽。
这还是他的措辞技巧。
听见问,他微笑解释道:“郝凡是月皇化身的一商贾,在李家产业被拍卖后,接手了李家产业;并靠着这身份接近吕畅,混入皇宫,与主上联手发动皇城兵变。”
赵君君满眼崇拜,“太厉害了!”
周黑子等使团的人对皇城兵变的经过很清楚,当即指出:“皇城兵变时,主上并未跟月皇碰面。张世子刚才还问了呢,那个在金殿上舌战群臣的是长公主,而月皇离开皇宫后去了军火研制基地。主上何时见的郝凡?”
李菡瑶自己也疑惑不已:去年底她化身郝凡去了京城,皇城兵变之前,并未见过王壑呀。
就听谢耀辉道:“郝凡在进宫前,曾去真真羊肉馆,与乔装的主上相遇。当时,江南传来李菡瑶死而复生、起兵造反的消息。市井间将李姑娘描述成面目可憎的土匪,说她强抢美男做压寨夫君。郝凡当众辟谣,说他认识李菡瑶,李菡瑶貌美如花,倾慕王相之子王壑,情深不悔……”
众人听得头晕,只觉王壑跟李菡瑶今天乔装这个,明天又乔装成那个,又是女扮男装,又是男扮女装,弄得他们都糊涂了,不过这都没关系,不妨碍他们抓住重点:那就是月皇曾当众表明自己倾慕昊帝!
大家的神情就古怪了。
李菡瑶面对众人诡异的目光,终于绷不住了,霞飞满面,羞不可抑,暗骂谢耀辉老奸巨猾。——不对,谢耀辉固然可恨,罪魁祸首却是王壑。
李卓航瞥见女儿神情,心沉入谷底——
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今日丢脸丢大了!
这都是王壑算计的。
王壑,本王饶不了你!
李卓航面色冷峻,简直比朱雀王在疆场锻炼出的表情还要冷硬。他轻笑道:“别说此事半真半假,好多都是王壑小儿捏造的,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他不念月皇救命之恩,反在此处诋毁月皇,丝毫不顾惜月皇清誉,本王誓死也不会将女儿嫁给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本王与他不共戴天!”
第885章 逼亲
周黑子等人都笑容僵住。
朱雀王埋怨地看着谢相,怪他太冲动,不该当众公示此事,该私下里对李家父女说的。
谢耀辉对李卓航长揖到底,推心置腹道:“王爷,我主这都是为了月皇啊。昔日选择隐瞒是为了月皇,连世子表弟都没告诉;今日选择公开,还是为了月皇。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这情势,只好公开。无论是隐瞒还是公开,我主都没有忘记一件事,那就是求娶月皇。如此,当年的事便无碍了,且是龙凤奇缘,正该普天同庆!”
他瞟了落无尘一眼:
龙凤奇缘对青梅竹马!
主上一举压倒落无尘。
落无尘心中闷痛,绵绵密密,层层叠加,侵入四肢百骸;闷痛导致他俊脸雪白,紫袍的厚重也压不住他出尘的飘逸,仿佛随时可羽化成仙,脱离凡尘。
他怔怔地看着李菡瑶。
还有鄢芸,心中也苦涩不已,想当年梁心铭属意她做儿媳,有意撮合她跟王壑,谁知王壑早在游历之初便邂逅了李菡瑶;待游历归来,去徽州造访鄢家时,又赶上鄢家家破人亡,冥冥中一切仿佛都是天意。
谢耀辉见李卓航不语,索性跪下,高呼道:“微臣恳请江南王答应昊帝和月皇的亲事,成全昊帝和月皇,乃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微臣等感激不尽!”
说罢,伏地叩首。
这是拜未来的皇后,并不失尊严,不但不失尊严,若真成功促成联姻,他功在社稷,必将青史留名。
周黑子见机快,忙也上前跪下,叩首道:“请江南王成全!”
唐筠尧等呼啦啦都上前跪求。
王均心想,自己是昊帝亲弟,该比旁人拿出更多的诚意才对,应该跪在最前头,想罢就要起身;身子才一动,就被李菡瑶摁住了,低喝道:“别去!”王均见她根本没看自己,只盯着李卓航,而李卓航此刻的神情十分可怕,顿时吓得不敢动了,心突突地跳。他慌张地朝堂下看去,不知谢相这举措是福是祸,怎么总觉不好呢?
朱雀王也站起来,却没跪,因为他觉得眼前这架势有些逼宫的味道,瞧李卓航那凌迟般的目光,他怕自己跪了,不但不能逼李卓航答应亲事,反会点燃翻脸的火线。因此,他委婉道:“江南王有何要求,说出来,大家商议。”
李卓航厉声道:“休想!”
谢耀辉抬起头,苦口婆心道:“江南王三思啊,撇开当年的渊源不提,月皇与昊帝也是情投意合,王爷怎忍心拆散他们?为人父母者最大的愿望,乃是希望子女平安顺遂、幸福一生,王爷准许月皇自选夫婿,不以父母之命强加于她,就是希望她能择一合心意的夫婿,姻缘美满。昊帝出身名门,良才美质,品貌兼优,又心怀天下、志向高远,正是月皇良配。王爷拒绝亲事,想是因为老臣言语冒失,亵渎了月皇闺誉。老臣惭愧,做官还有些长处,做媒却是头一遭,并不知错在哪里,还请王爷训示,老臣定当赔罪。只要王爷应允亲事,老臣愿随王爷处置,只求王爷消气。”说罢,又俯身叩首,磕了许多头,十分的诚恳。
李卓航虽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谢耀辉真是能臣!先以月皇的闺誉要挟他,再以父女之情劝解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最后更说自己只会做官不会做媒,将精心预谋一推干净,并认罪认罚,任凭他处置,若是平常,他还真就被打动了,答应亲事也说不定,然这不是寻常亲事,事关江山,他能答应吗?
他霍然起身,双手撑在身前几案上,盯着谢耀辉冷笑道:“谢耀辉,你好算计!任你说的如何感人,本王也……”
忽然手臂被人把住。
他转头一瞧,是李菡瑶。
李菡瑶跟着谢耀辉的叙述回忆了一遍,经历羞涩、欣喜、新奇、萌动、期待等种种情窦初开的滋味;等忆完,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若非谢耀辉抛出郝凡的话,她定能自始至终保持从容和镇定,不会在最后关头失态。
不过没关系。
哪儿丢的脸,从哪儿找回来。
她坚定地对李卓航道:“爹爹,谢相所说,俱都属实,女儿岂能否认。”
谢耀辉忙高声赞道:“月皇英明。”
这可是将来的皇后。
得尊敬!
李菡瑶懒得搭理这老狐狸,继续对父亲道:“女儿虽不受礼法约束,却珍惜闺誉,经历了那晚,女儿再难将昊帝视同路人,况且他胸怀文韬武略,品貌俱佳,当年女儿虽救了他,后来他也多次救女儿,其中恩怨纠缠,已经分不清谁付出更多一些。父亲——”她抓住李卓航的手,眨巴眨巴水杏眼,小声恳求道——“你是最疼爱女儿的,也答应让女儿自己选夫婿,父亲,就是他了!”
声音虽低,恰被谢相听见。
谢相激动万分——他没看错,月皇爱主上,他从月皇入手劝说李卓航退让,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不枉他看了那么多言情话本,对男女情爱做了许多功课。
李卓航痛心地看着李菡瑶。
女儿这副模样,活像母亲过世那年,在守灵期间想要吃鸡,为了吃鸡软声恳求他,他爱女心切,让人做了素鸡满足女儿口腹之欲;今日,此事涉及女儿终身,比吃鸡更重大一百倍,他焉能不满足女儿?
情之一字,可以使人笑,也可以让人哭;可以令人振奋,也可以毁人一生,他不敢大意,倘若因他固执己见,女儿将来身心痛苦,他将后悔莫及。
李卓航的野心并不强烈,并不执着于争霸天下,但他父女走到如今这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若退缩,失了江山事小,丢了性命才悔之莫及呢,一山难容二虎,他绝不相信王壑,更不相信朝廷那些士大夫。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
女儿已经陷入了情网。
或者说,是陷阱!
他盯着谢耀辉,心下急速思忖:瑶儿自幼便才智过人,自己也绝非善茬,倘若跟朝廷结亲,瑶儿做皇后、掌中宫,自己凭着手中势力坐拥江南,做瑶儿坚实的后盾,未尝不能与这些人分庭抗礼。以退为进,这兴许是个打开局面的好法子,须得好好筹划一番……嗯,就这样!
谢耀辉也紧张地盯着他。
朱雀王、王均等使团众人,胡清风、落无尘、方勉等月皇阵营的人也都紧张地盯着他。
第886章 坐在马桶上吃饭
良久,李卓航抬手抚摸李菡瑶头上的皇冠,柔声道:“就依我儿,我儿说怎样就怎样!”
李菡瑶瞬间红了眼。
这父爱,如山如海。
下方,谢耀辉狂喜之下,大礼参拜道:“老臣,谢江南王!谢月皇!月皇深明大义,乃微臣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微臣即刻率使团筹备三书六礼!”
周黑子等人都喜气洋洋。
落无尘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场声势浩大的论讲还没开始就这样结束了,那他们忙活这些日子,究竟为何?他看着李菡瑶,很想问“你就这样放弃了?”
江老爷子想要反对,却不知说什么,主要是女婿和外孙女都答应了,他也反对不了。
方无莫反常地沉默不语。
黄修倒是高兴,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连何陋都觉得这结局好,把之前的恩恩怨怨都抛开了,对黄修和周昌低笑道:“众望所归!”
周昌欣慰道:“众望所归。”
李菡瑶将所有人反应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谢相,说了那么多吉祥话儿,什么“微臣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听得她刺心,忍不住讥讽道:“难为谢相卖力地说了这许多,比手画脚的,可谓声情并茂、言辞恳切感人,若是在发间插一朵大红花,就与那媒婆差不多了。”
未来的皇后讥讽,谢相当然不能反讽回去,可也不能尴尬失态,这于他并不难应对,当下道:“月皇虽是取笑微臣,不过有句话却说对了:微臣来此,可不就做媒的。能为我主和月皇牵媒,微臣不胜荣幸。”
李菡瑶笑眯眯道:“朕先谢过你这大媒。”
谢耀辉满脸喜意道:“别的事,微臣不敢当月皇谢;这件事,微臣当仁不让,就领谢了。”本来他还想讨个赏什么的,缓解气氛,但李菡瑶表现反常,他不敢放肆,留着谨慎应付李菡瑶随时可能会提的苛刻条件。
李菡瑶不想再与他打花腔,对跪着的众人道:“诸位都起来吧,回去坐下,听朕说几句。”
众人起身,各归座位。
李菡瑶才接着道:“朕与昊帝的相逢,纯属巧合。当年,朕年纪幼小,昊帝年纪也不大,昊帝一心躲藏,朕一意救人,并无私情幽会丑行,事无不可对人言。”
众人忙都附和称是。
李菡瑶微微垂眸,略带羞涩道:“谢相只知朕与昊帝曾幽室独处,一些细节怕是还不知道。你们可想知道?”
她是真羞涩,不是装的。
那小女儿的娇羞情态打动了无数人,连何陋这刻板的老夫子心中也莫名柔软,想到自己女儿。
王均、江如蓝等人都热情回应道:“想!”其中尤以赵君君声音响亮,连叫了几个“想!”
朱雀王瞅了女儿一眼。
赵君君一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谢耀辉不知李菡瑶要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安,踌躇道:“这个……若月皇不方便……”
李菡瑶忙抬眼道:“朕说了,我们之间纯洁无暇,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不方便的。”
谢耀辉还能怎样?
总不能不让她说。
于是道:“如此,便请月皇说来。”
李菡瑶便道:“那晚,因昊帝扮个小姐姐,朕不知内情,暗想:她与我是一般的女子,有何可避讳的?于是,我便邀她去床上睡——”听到这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李菡瑶视若罔闻,自顾道——“昊帝不肯,坚称男女有别,毕竟表面看去,朕与他一男一女——朕是男,他是女,他年纪大些,又扮的女子,大面上规矩要守住。”
周黑子忙道:“主上真君子也。”
他随时不忘拍马屁。
哪怕正主儿不在这。
其实不在才好呢,将来传到王壑耳中,更显他马屁拍得真诚,全出自肺腑。
李菡瑶点头道:“不错,昊帝乃真君子。朕劝不了他,只得依了他。——你们猜他睡哪了?”
王均忙道:“睡地上。”
李菡瑶摇头,冲他神秘一笑,道:“他坐在朕的马桶上睡的,饭也坐在马桶上吃的——吃了三大碗呢,把爹爹剩的饭菜都给吃了;吃罢就坐在马桶上跟朕聊天;等困了,朕去床上睡,他就坐在马桶上靠着床尾睡……”
众皆愕然,气氛诡异。
须臾,火凰滢噗嗤一声笑,打破寂静,然后方勉哈哈大笑,引发一片狂笑声,大多是月皇阵营的,昊帝一方人则拼命忍笑,除了赵君君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
王均尴尬地瞧着李菡瑶,实在无法想象,他那清雅矜持、睿智冷静、君子如玉的哥哥坐在马桶上吃饭是怎样一种情形——哦,还不止这些呢,还穿着女装呢。
谢耀辉终于明白刚才的不安出自哪里:月皇是能吃亏的人吗?当然不是。她既不是肯吃亏的人,又当众承认跟王壑幽室独处一事,怎会不报仇呢。
唉,早该想到的。
昊帝英名算是毁了。
算了,只要联姻成功,毁了就毁了吧,这是闺阁小事,并不涉及大义,无碍。
李菡瑶扳回一局,心情愉悦不少,又想:既然公开,那就公开个彻底,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出来,名节一起丢,责任一起担,看谁胜出。
于是她继续道:“朕见他谨守男女大防,不肯上床睡,肚里暗笑,心说我也是个女孩儿,你防什么防。朕不忍他在马桶盖上坐一夜,于是玩笑道:‘姐姐若是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便是。’他笑道:‘你娶我?你娶得起我吗?’朕当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不服道:‘我怎娶不起你了?’”
赵君君笑道:“因为他是男儿呀。”
李菡瑶微笑点头,道:“朕也是后来才明白,他原是男儿。此事中,朕的名节固然有损,他的名节亦受损。朕虽是女子,既与他有这段渊源,便要勇于承当;而他也再不能娶其他女子为妻,否则便失了担当,是忘恩负义!”
她先将王壑娶别的女子为妻的路子给堵死了,又转向李卓航,郑重道:“爹爹,女儿虽是女子,却素来有担当,不输男儿。女儿绝不肯逃避责任,决意娶昊帝为夫,非他不娶!请爹爹成全,莫让女儿失信于人。”
第887章 这亲事,爹爹允了
李卓航:“……”
转折太快,他脑子有点懵。
堂下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是方勉,首先反应过来,兴奋地大叫道:“臣附议!月皇该娶昊帝,践行诺言!”
落无尘微笑道:“微臣附议。”
明明李菡瑶宣布娶王壑为夫,他听了却并不难受,反倒像从噩梦中挣醒过来似的,长吐了口气。
火凰滢笑道:“微臣附议。”
鄢芸笑道:“微臣附议。”
胡清风笑道:“微臣附议。”
刘嘉平、刘诗雨、欧阳薇薇、江如蓝、郑若男、李天华、裴本……所有月皇麾下能说得上话的,都附议,方无莫和江老爷子相视而笑,均松了口气。
大家都乐坏了。
他们都清楚,昊帝不可能答应嫁月皇,就算他肯,朝廷群臣也不肯;月皇这反击高妙,不仅化解了困局,还反将一军,也不知使团上下要如何应对。
李卓航也想过来了,见谢耀辉一脸震惊,只觉畅快。他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一脸庄重地对李菡瑶道:“我李家最重信诺,你既答应娶人家,现在你又做了女皇,更不该失信。爹爹虽不喜欢他,却也不肯做失信之人;再者,对昊帝失信,就是失信于天下。这亲事,爹爹允了!就请方老太爷和你恩师为媒,向昊国朝廷和昊帝提亲,跟朱雀王和谢相商议三书六礼。”说罢朝方无莫和黄修施礼。
方无莫忙起身,道:“臣定不负重托。”
黄修还在发呆,他就说嘛,他的好弟子,怎么可能那么乖顺,到底没让他失望。——等等,他刚才失望了吗?嗯,好像是有点。虽然他盼望月皇和昊帝联姻,但他天生的护短性子,当然不舍弟子吃亏,总觉得月皇被谢相以名节要挟答应亲事,也太落了下风。现在好了,月皇反将一军,打了谢相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是他的好弟子。
想通后,他也肃然道:“臣领命。”
何陋急道:“你领什么命?”
天知道,黄修还没被李菡瑶或者李卓航封官呢,不过收了李菡瑶为弟子,算哪门子的臣哟。
黄修道:“自然是江南王的旨意。”
何陋难以置信道:“你刚才不是支持昊帝娶月皇吗?”
周昌作证道:“对呀。”
黄修道:“对什么对!老夫只是赞同联姻。至于谁娶谁,老夫当然偏向自己弟子,总不能胳膊肘向外拐。”
周昌无言以对,是气的。
何陋则咆哮道:“这是胳膊肘向哪拐的问题吗?事关天下,你、你怎能如此儿戏!”
黄修翻了个白眼,道:“谁说老夫儿戏!老夫郑重得很。”说罢,拂袖转身,同方无莫一起找谢相去了。
何陋气得倒仰。
谢相和朱雀王被李菡瑶一席话给惊住,好半天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李卓航媒人都请了。谢相为官几十载,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扭转乾坤,细想又极为平常——月皇一直要招赘婿的呀!他后悔自己思虑不周,以为能拐个皇后回京,便得意忘形,却忘了月皇最是不遵常理,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无莫和黄修走来,说要商议三书六礼。
谢相不敢对方无莫怎样,只得拿黄修开刀。他严肃道:“黄清正,你虽不在朝为官,但本官素来敬你人品,联姻一事,尚有待商榷,还请你莫要跟着胡闹。”
黄修道:“谁闹了!不是你们一直说联姻吗?从今早开始说起——哦不,前几天就在说了,当时老夫还糊涂,不知谁跟谁结亲,现在都弄明白了,你怎么又不想联了?你当这是儿戏呢。刚才你跪地恳求江南王,江南王本来不答应的,是月皇出面恳求,江南王爱女如命,好容易答应了,你想要出尔反尔?你是当朝宰相啊……”
谢耀辉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料想说他不过,还是不要白费精神了,此刻堂上乱成一锅粥,正需他决断呢,因此摆手道:“本官不与你说。”
一面转身躲开他。
黄修追着喊“你去哪儿?”
朱雀王见了,忙拦住黄修。
黄修看着冷面王爷,斜着眼问:“怎么,王爷想跟黄某比划比划?黄某只会拿笔,不会使刀。”
朱雀王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他。
黄毒舌遇见这样的便没辙了。
方无莫在旁看得好笑,上前拉着他回座。他们也不是真要逼谢相签下婚书,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犯不着为此冲突;到底谁娶谁,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此刻,论讲堂上群情激奋。
周黑子大叫:“这如何使得!”
使团其他人也纷纷抗议:
“哪有女子娶男人的!”
“她是想招赘昊帝!”
“荒谬!太荒谬了!”
“王爷,谢相,此事万万不可!”
……
月皇阵营的人立马反驳:
“如何使不得?”
“月皇去年公开选婿,昊帝去闯关了。”
“对,他想娶月皇,只能入赘李家!”
“昊帝难道要言而无信吗?”
……
谢耀辉太阳穴突突地跳,脑仁疼得厉害,急中生不出智来,只问李菡瑶:“月皇在说笑吗?”
然喧嚣声太大,李菡瑶竟没听见,她正看着外面,她这一席话在大堂内掀起一场飙风,并卷向大堂外,外面也跟着喧哗起来,直演变成了大海啸。
王壑正在外面呢。
他听见后如何想?
李菡瑶十分期待。
外面某个廊亭内,聿真和谨海正向王壑回禀刚从论讲堂听来的消息,从谢耀辉讲故事,到李卓航等人听了故事后的反应,再到李菡瑶的应对,一一道来。
王壑只听了个开头,便失声道:“谢相当众宣告?”
谨海道:“是。”
聿真忙问:“不对吗?”
王壑怒道:“当然不对!”
聿真追问:“这不是主上的意思?”
王壑道:“这是我的主意,但不是……唉,算了,先不说这事,你先告诉我事情经过。”他急于知道,李家父女听了谢相的话,是什么反应,他才好补救。
谨海和聿真便又说起来。
王壑听得很专注,不时还问些细节。
“你是说,月皇很平静?”
“是,月皇很平静,不像江南王动了雷霆之怒。”
“她……什么表情?”
第888章 江山和美人都要
“这个,微臣没能进入论讲堂,只在外远远地看着,不清楚月皇什么表情,只见她坐得稳如泰山,静听谢相公开当年的隐秘,既未叱责,也未插话。”
“嗯,够冷静。也许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继续说。”
“等谢相说完了,江南王便怒斥主上,说主上毁他女儿清誉,别说此事不足信,便是真的,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说他与主上不共戴天……”
这结果,王壑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听得头皮发麻:这下把未来岳父得罪的狠了,将来如何转圜?他也是没法子,纵然不提此事,李卓航一样不会把女儿嫁他,倒不如“釜底抽薪”,绝了落无尘等人的希望。然他原本叮嘱谢相私下跟李卓航提,可没让他当众说;当众说,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啊。谢相为何要自作主张、公然抗旨?
王壑心乱如麻,没工夫也没心思推敲谢相的用意,只想先弄清事情经过再说。
他心虚问:“谢相怎么对?”
谨海道:“谢相说,主上这都是为了月皇,当初隐瞒是为月皇,如今公开依然是为月皇,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主上娶了月皇,昔日之事便无碍了,是龙凤奇缘,普天同庆。”
王壑颔首道:“谢相对得好。”
谨海道:“江南王说‘休想!’”
王壑一滞,跟着再问:“月皇怎么说?”
谨海道:“月皇劝住了江南王,说谢相所言皆是实情,她敢作敢当,绝不否认,请江南王成全……江南王这才答应了,大家也都很高兴,以为亲事成了……”
王壑听得也很高兴,但这高兴犹如空中阁楼一般缺少基石,令他不踏实。凭他对李菡瑶的了解,他下意识觉得事情太过容易,这不像李菡瑶的风格,若是寻常女子遇见此事,便只有嫁人一条路,但李菡瑶是不同的。
他忐忑催问:“后来呢?”
谨海道:“月皇对谢相道:‘你只知朕与昊帝幽室独处,一些细节却不清楚。你们可想知道?’大家自然是想的。于是月皇便说了起来……”
王壑很好奇,李菡瑶能说什么细节,当年他们虽年幼,彼此又都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是男子(女子),并无暧昧举动和想法,种种细节却也不好对外人说的,尤其伪装拆穿后,只剩下孤男寡女,不暧昧也暧昧了。
却听谨海道:“……说主上坐在马桶上吃饭,吃了三大碗,把江南王剩的饭菜全吃了;吃完就坐在马桶上跟她聊天;聊天累了,就坐在马桶上靠着床尾睡觉……”
王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炸得马桶漫天飞,满心不可置信——这事她怎么敢说?
他坐的可是她的马桶!
在她的闺房里!
在她的床榻后!
他丢人,她也好不了。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壑别提多尴尬了,乱糟糟的想了许多,一抬眼,就见谨海低垂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恭谨姿态;而聿真那颗梳着精致发髻、戴着精致珠翠的头都快低到胸口去了,且双肩可疑地颤动,不由更加羞恼,红了脸,但克制着,木无表情道:“想笑就笑。小心憋伤了。”
聿真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谨海也满脸笑意,嘴里安慰道:“这么一来,主上与月皇便再也分不开了。这份亲密,因两小无猜而更显纯净无暇,比之一切的男欢女爱都更刻骨铭心。”
王壑脸色稍霁,矜持道:“她还说了什么?”
都说开了,他反而淡定了。
这可是瑶儿自己说的。
聿真抢道:“月皇说,她见主上坐在马桶上太辛苦,便邀主上去床上睡。主上谨守男女大防,不肯去。月皇便说大不了将来她娶了姐姐便是……”
王壑再次失神——
这话也告诉人了?
“……最后,月皇要践行当年的诺言,说要娶昊帝为皇夫,且非昊帝不娶。江南王也准了,月皇麾下所有臣子均附议。”
谨海一句话结束了禀告。
王壑惊道:“她真这么宣布了?”
就说事情没这么简单。
聿真道:“可不这么宣布了。”
谨海忙道:“小声些,当心外面听见了。”一面探头出去张望动静,结果对面廊亭空空如也,众人都聚集在论讲堂前,议论纷纷,议的都是月皇要招赘未来的昊帝为皇夫一事,无人关注他们这里,他才缩回头。
聿真小声问王壑:“主上嫁不嫁?”
王壑淡淡地横了他一眼。
聿真赔笑道:“微臣这不是见月皇言之凿凿,很有把握的样子,担心嘛,唯恐主上弃江山选美人……”
王壑斩截道:“江山和美人都要!”
聿真击掌赞道:“有气魄!”
又问:“怎么办?”
王壑道:“让我想想。”
说着便沉吟起来。
也不知怎的,心情极好。
谨海见他嘴角弯弯,眼中带笑,不禁狐疑:不应该生气吗?怎么挺高兴的样子!诚然,被人表白“非卿不娶”,的确值得欢喜,但那得是女子才正常;堂堂男儿,被人给盯上了,誓要招赘回家,还能笑得出来?
别是气得笑了吧?
看起来不大像啊。
虽努力在克制,但那合不拢嘴的样子,是高兴没错。
王壑不知谨海疑惑,想了一会,对他和聿真道:“你们这就出去,找地方换下女装,再以使团人的身份进去。进去后见机行事。”如何见机行事,他没说。
谨言和聿真都心领神会。
两人道:“微臣遵旨。”
然后急忙忙就出了半月书院。
王壑遥望论讲堂大门内,想象着李菡瑶面对众多文人士子宣告要娶自己的情形,不由轻笑自言自语:“什么都敢说,胆子太大了。燕妈妈——”
尽管那轻柔的、雌雄难辨的声音燕飞听了许多次,依然每次都令他心底里冒出一缕寒意,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总是下意识觉得哪不对劲。他硬着头皮问:“姑娘有何吩咐?”
王壑道:“我们走。”
嘴里说着走,两眼却还望着论讲堂内,脚下也如钉子般钉在当地,没有举步的打算。
燕飞道:“姑娘要去哪?”
王壑道:“去吃饭。宁儿她们还在外等呢。”
第889章 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
燕飞奇怪道:“姑娘不想看了?”
王壑道:“不看了,他们要散了。”
燕飞更奇怪,忙问:“姑娘怎知道的?”
王壑这才收回目光,很好脾气地耐心地对他解释道:“月皇抛出招赘的旨意,谢相不可能答应,眼下双方在里面僵持,一时也难分结果,以她的性子,定不会让矛盾激化,她定会借着用午膳的名义宣布散场,让双方都冷静下来,下午再行商议。这一散场,大家都要去吃饭,附近的酒楼饭馆只怕就要满了。咱们得先一步去占个雅间。”
燕飞心想:“你倒是了解月皇。人家要招赘你,你不但不羞恼,瞧这模样还挺得意。都说读书人要脸面,你就是个不正常的。”本来他心底冒出“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却因对王壑太过敬畏,被他下意识地摁回去了,换成了“不正常的”。心里万般腹诽,嘴上也不敢说出来,怕王壑再想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惩罚他,恭顺道:“是,姑娘。”
两人便出了廊亭。
恰在这时,论讲堂内传出李菡瑶的声音,虽有些远,却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传出来。
王壑忙停下脚步。
大堂上,李菡瑶在飙风海啸冲向最高点时,扬手压制喧嚣,阻止了飙风和海啸的肆虐。
她先问:“朕为何不能娶昊帝?”
无数士子都想张口。
她及时又抬手下压,笑灿灿道:“朕知诸位不服。自古以来,赘婿都地位低下,男子以入赘为耻,凡有些才德的男子,都不愿入赘。然‘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朕既然要变革,又怎会轻视赘婿呢?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与他夫妻同心,携手共进,共创家业。若是没志气的男人想要入赘李家,朕还瞧不上呢,必要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男儿,德才兼备,朕方能接受。”
周黑子道:“然世俗规矩,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李菡瑶道:“朝夕不能改变,年深日久总能改变。”
周黑子道:“不可呀,这必将引发动荡。”
李菡瑶道:“动荡便动荡!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智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王壑听到那句“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与他夫妻同心,携手共进,共创家业”时,不自觉微笑。
燕飞见他笑得春心荡漾,很是碍眼,总觉得与他素日英明神武的形象不搭,有损他威严,便嘀咕道:“说的再好听,也是赘婿,上不得台面!”
王壑耳尖,听见了,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燕飞心虚,忙咧嘴讨好地笑。
王壑柔声问:“听懂吗?”
燕飞:“……”
这是欺负他读书少呢。
他憋屈道:“有些没听懂。”
王壑很有涵养道:“无妨,我告诉妈妈。这是卫鞅对秦孝公说的话,‘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说的是有智慧的人制定律法,愚昧的人接受律法约束;贤能的人革新礼制,没出息的人死守旧规矩。”
燕飞:“……”
总感觉主上在骂他愚蠢、没出息,可是他没证据。
王壑继续道:“‘夫民不可与虑始’那段话,也是卫鞅对秦孝公说的。说的是:一般人的通病是安于现状,不可与他们商议讨论改革新政,必会遭到他们反对,但是等成果出来了,却可以与他们共享。德行高尚之人,言行往往与世俗之辈不同,能取得大成就的人,做的事也往往与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圣明的君主只要能富国强兵,便不会墨守成规。——月皇便是这样圣明的君主,我也是。”
燕飞虽不知卫鞅是谁,也不知秦孝公是谁,但他听出来了,他是主上口中的“一般人”“普通人”,主上在变着法儿的骂他蠢。不行,他不要做普通人。他要跟紧主上,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就是月皇吗,他认了。
“月皇真厉害。”
他违心地称赞李菡瑶。
王壑并未被燕飞的称赞所打动,仿佛这赞誉是理所当然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他嫌不够,毫不谦虚地补充道:“这世间女子,都不及她万一。”一面说,一面又转向论讲堂,再次露出春心荡漾的醉人微笑。
燕飞又起鸡皮疙瘩了。
论讲堂内,周黑子等人可不像燕飞那么容易被说服。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文人士子平日里就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议题争得面红耳赤,今日李菡瑶颠覆纲常伦理,这是大题目,岂能轻易退让!
李菡瑶一点也不急于求胜。别说这问题一时半会儿的争不出结果,即便能争出结果,她也不会提前结束。她可是连哄带骗,费了好大的精神才将这些人弄到江南来,就指着这些人来壮声势、提高声望呢,太早结束可不行。刚才她说的那么大声,看似跟周黑子他们辩论,其实说给外面王壑听的。——她知道王壑在外面。眼下,她见这群读书人像一窝鸭子似的齐声呱呱叫,当即鸣金收兵。
她再提高声音道:“诸位尽可各抒己见,若有人能说服朕,朕便听从谏言,嫁与昊帝。然午时已过,诸位想必已经饿了吧。朕着人在书院的莲花堂预备了宴席,请诸位移步,先去吃些酒水,顺便让莲花湖的清风醒醒脑,仔细思量该如何措辞,下午未正时分,再来论讲,思路必定更加清晰,岂不比现在一团混乱地争吵来的强?”
王壑低语道:“未正,必来。”
说罢举步就走。
燕飞忙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得意忘了形,顶着女装,却龙骧虎步,看得守在书院门口的官兵惊异不已。
论讲堂内,周黑子觉得李菡瑶说的对,这么乱吵确实没结果,他便看向谢相,征询谢相的意见。
李菡瑶会意,又问谢耀辉道:“谢相以为呢?”
谢耀辉没有回应,正盯着大堂右角出神。
李菡瑶顺着他目光一瞧,那角落里并无人发声,只坐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在他们身后,林知秋正俯身站在条桌前忙碌。李菡瑶心一动,且不催促谢相,且看他要做什么。这时,谢耀辉已疾步走向那角落。
第890章 有尊严的软饭男
朱雀王不知谢相要做什么,也起身跟上去。
周昌觉察异常,也跟过去。
众人便都将目光投向那边。
林知秋置若罔闻,一心对着条桌上的白纸涂抹,只见他运笔的右手急速描绘,浑然忘了周围世界。——哦,也不算全然忘记,也偶尔抬头看一眼堂上,看向上方的月皇。奇妙的是,他只看月皇,而不受周围人事影响,因此丝毫未发现堂上变化,大家都盯着他,而谢相已走到他身边了,他看一眼,再低下头,专心描绘他的画。
谢耀辉在条桌边站定,静静观看。
林知秋绘的是月皇,只得一个简单的轮廓,画龙点睛之处在于其眼神:画中,那戴皇冠的女子正神秘地微笑着,眼带狡黠和恶趣味,正是刚刚对大家讲述少年昊帝坐在马桶上吃饭睡觉时的神情,栩栩如生。
两侍女在一旁伺候笔墨。
桌尾叠放着数张条幅,应是已完成的画,因月皇提议要吃饭了,一侍女正仔细地卷起一条幅,放入纹理细腻、雕刻精美的紫檀刻龙纹画筒内。
谢耀辉强抑心中波动,走过去,看那尚未收起的画,最上面一幅绘的是李卓航,横眉冷对,凤眼虚张,薄唇紧抿,一望而知满怀震怒,蓄势待发。
谢耀辉掀起这张,下一张绘的是观棋,是她刚见到张谨言时的样子,眉眼间迸射出夺目的光彩;再下一张还是观棋,却神情大变:窘迫、失望、忧伤……
再掀起,再下一张是胡清风,牛贩子身上的温文尔雅、眼中的精明算计,都一览无余。
再下一张又是月皇,气度雍容地端坐在上方,如坐云端;稚嫩的脸,黝黑的杏眸,朝气蓬勃、睥睨众生、志在天下。
下一张是鄢芸,从容优雅。
下一张落无尘,淡泊出尘。
下一张火凰滢,娇娆火热,满眼讥讽。——当时她正讽刺张谨言只重身份不重人。
下一张江如蓝,娇憨率真,嫉恶如仇,也在讽刺张谨言。
这些画,每一张都只一个轮廓,欠缺服饰等细节,然却不乏点睛之笔,准确地扑捉到被画人物某一瞬间的心理和眼神,可见林知秋观察之细腻、下笔之准确、行动之迅速,在大家唇枪舌剑时,他已绘了七八幅了。
这些画,都将流传后世。
谢耀辉不得不承认:画展这步棋,李菡瑶走得妙;林知秋这个人,用得好。林知秋这样一个传统的儒家学子,竟肯屈从于李菡瑶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更让谢相心中不是滋味的是:他们这些人在前面吐沫横飞地争辩,其形象都落在冷眼旁观的林知秋眼里,谁知他会不会以丑化的笔触绘制朝廷使团成员,来衬托月皇阵营的人?
林知秋已经画完了,起身之际,抬眼朝妻子刘诗雨瞧去——之前每画完一幅,他都要瞧瞧妻子,而妻子每次都不会让他失望,总能正正好迎上他目光,对他甜蜜微笑,满眼的柔情,似在告诉他:她时刻关注着他。
然这一次,林知秋迎上的不是妻子甜蜜的微笑,而是谢相深沉和审视的目光,谢相身边还站着周昌、黄修、何陋等人,林知秋吓一跳,忙搁了笔,躬身拜道:“学生拜见谢相,拜见周先生,拜见黄先生,拜见……”他一边打躬作揖,一边瞄着身边人逐个数,呆气十足。
谢相含笑道:“不必多礼。”
黄修等不理会,只看画。
黄修双手展开一条幅,一边看一边问:“你只白描个架子,回头还要修补完善,对不对?”
林知秋恭敬回道:“是。”
周昌道:“你能记得那些细节?”
林知秋俊脸红红的,腼腆道:“服饰等均是死物,容易记,也容易画,只有神韵难捕捉。故而学生先抓神韵,过后再完善服饰等细节。请各位前辈指点。”
谢耀辉道:“本官可指点不了。”
林知秋顿时惶恐。
书呆子以为谢相讽刺他呢。
黄修笑道:“能得谢相这一赞,林知秋,你足可自豪。”
一嗓子喊出,唐筠尧等人都坐不住了,都过去瞧画。年轻的士子们多冲动,看后七嘴八舌:
“他竟偷偷地躲着画咱们?”
“我等的言行都落在他眼里了。”
“只画了月皇的人,没有使团的人。”
“也许他要丑化咱们以衬托月皇属下,当着咱们不好画的,等会儿再悄悄地画。”
“哎呀可恶!”
……
大家都逼问林知秋。
林知秋赔笑解释,很是狼狈。
刘诗雨一直关注着夫君,此刻见他被人刁难,生恐他吃亏,忙赶过去,将他挡在身后。
林知秋见妻子老母鸡护崽似的保护自己,心中被一团幸福塞满。他最是知道这些文人口诛笔伐的厉害,生怕妻子言语冒犯,得罪这些文人,纵然眼下没什么,将来难免被报复,急忙拉住妻子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她莫要冲动,嘴上说道:“雨儿,诸位兄台问我都画了谁,与为夫讨论丹青之术呢,他们大都是前辈,为夫正要请教。”
刘诗雨心领神会,先对他温柔一笑,然后冲大家躬身施礼,不卑不亢道:“谢诸位不吝赐教。”
众人见他夫妻鹣鲽情深,又羡又妒又恨。大家痛恨林知秋的缘故,其实并非他吃软饭,而是他这软饭吃得有尊严,吃相文雅,让大家想诋毁都没借口。
明明是靠媳妇开画展,却展现出非凡的画艺,所出风头完全掩盖了他靠媳妇出头这污点,别人怎能甘心?而刘诗雨对他也十分维护,一点不像传言中的悍妇。
这样的媳妇,谁不爱?
众人羡慕嫉妒林知秋的目光,被刘老爷看在眼里,女婿这么长脸,他怎能不来露个脸呢?他急急忙忙、颠颠地小跑过来。至于前几天闹的尴尬,一家人,谁还记那些个琐碎;为人父母者,更不可能记子女的仇;更何况,刘老爷在生意场上养成的油滑性子,最是能屈能伸。
一走近,便听见刘诗雨催林知秋快收拾了好去吃饭。
林知秋歉意道:“雨儿,你且先去,我眼下兴致颇佳,把这些画完了再去,不然回头忘了……”
刘老爷急忙插到他夫妻中间,附和道:“对对对!先画完!作画是要灵思灵感的,女婿现在有这灵思,你若打断了他,回头他没了感觉,就作不出来了。”
第891章 哪家的软饭香
林知秋看着横插进来的岳父,竟会关心他作画,不禁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忙躬身道:“岳父……”
刘老爷把住他手臂,不令他拜下去,一面对刘诗雨吩咐道:“雨儿,你让人把饭菜送来,让女婿就在这对付一顿,辛苦些,把画作完了。月皇把重任交给他,不能大意了,你要全力支持他——”说到这又转向儿子刘嘉平,以更郑重的口气吩咐道——“平儿,你安排些人在此守护,一是别让人惊扰了你妹夫,二来也保护画,万不能有闪失,若毁了,再让他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可不行了。”
刘诗雨醒悟,忙道:“是,父亲。女儿也不去吃饭了,就在这陪相公,让夕儿去把饭菜送来。”
刘嘉平也道:“儿子明白。”
两人忙转身去安排。
林知秋惶恐道:“多谢岳父。”
刘老爷慈祥地看着他,道:“一家人,谢什么。”说着侧过身子横移到桌案后,看向桌上的画,道:“我来瞧瞧,你这画的是……月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月皇神韵,贤婿大才呀,难怪月皇挑中了你,这我便放心了。”
林知秋见他赞不绝口,喜上眉梢的同时,忽然福至心灵,上前一步凑近他,小声道:“等晚上回家,小婿替岳父和岳母都画一幅,舅兄的已经有了……”
刘老爷眼睛一亮,跟着又端正神情,正色道:“不可!你白日里画了这些,已经耗费了许多精神,晚上再替我们画,如何能吃得消?倘若熬得筋疲力尽,明日还怎么作画?这些画像都是要载入史册的,不能有一丁点的瑕疵。月皇把这千斤的重任交给你,你若是把功臣们画得不好了,你就是失职!咱们自家人,什么时候不能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害你熬夜费神的。”
林知秋连连应“是”,奉承说“还是岳父想得周到”。
恰好落无尘、方勉等人见林知秋被围,唯恐出事,也都过来了,刘老爷越发起劲,提高了声音当众教婿,顺便也说给上方的李菡瑶听,“月皇看重你,你越要兢兢业业,不可有一丝懈怠,辜负了月皇栽培。人家不是说你吃软饭吗?你就证明给他们瞧,你林知秋是凭自己本事立身的,我刘家可没帮你什么,都是你自己争气、肯上进……”
李菡瑶遥望这边,微笑颔首,似赞扬他说的好。
刘老爷激动抱拳,叩谢皇恩。
林知秋不识岳父手段,感动的眼眶发热,连说话都哽咽了,觉得岳父简直堪比亲生父亲。
这情形再次刺激了围观的文人士子,都想如林知秋一般吃一碗有尊严的软饭,但是,且不说这样好事难碰上,便是现场还有许多其他女子,也都不如刘诗雨这碗饭合适。
譬如,与刘诗雨同在织造衙门任官的欧阳薇薇,能力相貌皆不输刘诗雨,可是父母双亡,且是横死,而且是因丑闻横死,单从这点比,就比不上刘诗雨能从刘氏家族获得的助力多了,娶了她,没准还被拖累名声呢。
再譬如火凰滢,美则美矣,也有才能,然出身泥淖,这个污点终身洗不掉,做不得正妻的!
再譬如鄢芸,美貌与智慧并存,且出身好也没有污点,可是这样的女子能看上平庸男子吗?不能!就算能攀上,也必定压夫君一头,绝不会像刘诗雨,既能帮扶夫君,又不会遮挡了夫君的光芒,夫妻相辅相成。
再譬如观棋——哦,是观月长公主,刚刚挥笔书狂草的睥睨气势犹在眼前,无人敢挫其锋锐,连玄武王世子都被他压制了,寻常男子怎敢肖想她?
鄢芸和观棋都高不可攀,月皇更不用说了,除了昊帝,这天下没有男人能压制她,连江南第一才子落无尘倾慕她,也要被人讥讽吃软饭呢,何况其他人。
还有郑若男,白虎王之女,那也是天上的娇娥,况且听说这姑娘不爱诗词文章和针黹女红,只喜爱造短枪火炮,曾扬言要造个火炮炸死昊帝,这样的媳妇,谁敢娶?还是离她远点,免得被她一枪崩了。这样冷冰冰的铁疙瘩,只适合裴本那样的书呆子,用老母鸡孵蛋的耐心才能焐热她。
还有魏若锦,家世人品相貌无一不好,又温婉娴静,不像李菡瑶鄢芸那样强势,可惜人家名花有主了,未婚夫乃江南第三才子宁致远,表字子静,跟落无尘一样都是嘉兴六年的举人,家世也好着呢,目前看来魏家和宁家没有退亲的可能,大家没机会趁虚而入。
除了这些女子,还有江家的孙女江如蓝,嗯,这个不错,才能和手段都一般,且娇憨明媚,是极可人疼的娇妻模样,家里财势权势背景都雄厚,兄长掌兵权,重要的父兄都宠她,想必将来爱屋及乌,也会宠女婿……可是,这女孩子太娇憨了,远不如刘诗雨识大体,怕是娶了她之后,将来要费心思哄着她,新婚期间哄媳妇是乐趣,日子久了谁耐烦?不妥!
……
围观的年轻士子们在心中掂量哪家的软饭好吃、可吃,掂量一圈,还是觉得刘家的软饭最香。
于是,他们更嫉妒林知秋了。
谢耀辉早退到圈外去了。
小辈们争论,他不会傻得参与,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给林知秋扬名,何苦呢。
李菡瑶看着这一幕,心情极好。
在倪意尚等人眼中,林知秋不过一书呆子,资质也平平,又不通人情世故,委实没大出息;给林知秋办画展,原本是她灵机一动,随手下的一步棋,谁知却发挥出十二分的作用,不但替林知秋正名扬名,化解了舆论对她和刘诗雨的攻击,且让林知秋成为抵御文人士子的先锋,这可是谁都没想到的,可见她用人手段已臻化境。
李卓航见女儿开心,故意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菡瑶娇声道:“爹爹猜呢?”
李卓航很乐意看女儿对自己撒娇,自然要配合,他微微一笑,道:“把书呆子当急先锋用,我儿用人真不拘一格,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话用活了。”
李菡瑶喜笑颜开地嗔道:“爹爹这么直白地夸自己女儿,也太不谦虚了,叫人听了笑话。”
李卓航失笑道:“爹瞧你美的很呢。”
第892章 提防色狼
王均瞧他父女说的欢快、温情洋溢,不禁眼热羡慕,想起父母,心里酸酸的,差点掉泪。他急忙将这悲伤的苗头压下,跟着凑趣道:“李姐姐用人确实不拘一格,又精通文韬武略,大哥也常赞的,江南王并未虚夸。”
李卓航心一动,问道:“哦,你大哥常赞谁?观棋还是李菡瑶?”说时还扫了观棋一眼。
李菡瑶听出父亲在套王均的话,很怕他说了不该说的,导致父亲厌恶王壑就不好了,不过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王壑是赞李菡瑶呢,还是赞观棋。
王均毫无知觉,笑道:“赞观棋。去年底李姐姐伪装成观棋,在军火研制基地炸了第三工坊,又跟大哥订了联手协议,大哥回来就跟均说:李姑娘厉害,很强势,但她的丫鬟观棋似乎比她主子更厉害,行事天马行空,人又天真烂漫,总是不经意间让人落入她算计。均当时还不信呢,所以借着送物资的名义,跟着大哥去了军火研制基地,要亲眼瞧一瞧大哥口中的厉害丫鬟。谁知就是李姐姐!”
这回答,李菡瑶十分满意。
李卓航也没话好说,这事是实情,骗不了人,且看王均的模样,也不像有心机会骗人的。他却忽略了,骗人可不一定是有心机人的专属,天真的孩子也会骗人呢,区别在于一个恶意,一个是无心或者善意。王均虽纯真,但论起骗人,他却是祖师爷;只要他肯,男女老少就没有他骗不倒的,因为他不但生的容貌好,口齿也特伶俐。
李菡瑶被王均哄得美滋滋的,扶李卓航起身,并招呼王均道:“均哥儿,咱们吃饭去。”
王均忙道:“弟弟去叫君君。”
于是先下去找赵君君。
这里,李卓航起身,看着女儿柔情满怀,暗想:瑶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惹人怜爱,且省心,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爱作怪,使亲长日夜操心劳神。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他真的很满足,并不因为无子而感到遗憾,只是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却怀着男儿的雄心和抱负,跟一群虎狼般的男人争夺江山就够让他担惊受怕了,还要提防王壑这种欺骗女儿感情的色狼,做父亲的有些累心。
李菡瑶感受到父亲的温情,也满心孺慕,体贴问:“爹爹饿了没有?那么远赶来,累不累?”
李卓航道:“不累。”
他今天很高兴。
可是他看着站在李菡瑶身边,对他父女两个说话行动全然不理、神游天外的观棋,不由微微皱眉,示意李菡瑶看她,低声问:“这和谈,你到底怎么想的?”
李菡瑶看向观棋,见她好像关注着林知秋那块,其实目光散漫,偶尔眼珠飞快滑一下,扫一眼张谨言,又飞快晃过去,便知她的心思,此刻尽在世子身上,不由得也烦恼起来,把刚才的好心情都冲没了,暗怪张谨言害惨了观棋,自己若不能谨慎处置此事,观棋这一生就毁了。
她一面想法子怎么收拾张谨言,一面回答父亲:“大方向有,就是尽量避免内战;至于具体对策,女儿也不能说没准备,但父亲刚才也瞧见了,情势瞬息万变,事先的准备未必都能起作用,更多的,要靠临机应变。论机变,女儿自信不输给这里任何人;论布局,这更是女儿的优势。所以父亲尽管放心,刚才的事,女儿已有对策。”
李卓航想到女儿自幼便天赋异禀,点头道:“知道你擅长布局应对,但咱们根基浅,不如王壑那小子背景深厚,有王家的世交亲朋和朝廷旧臣辅佐;再者,做官的人最是腹黑无耻,都说咱们商贾唯利是图,其实这世上最唯利是图的乃是政客,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千万要小心,不可轻易相信他们……”
李菡瑶听他又提“王壑”,心里很发虚,忙道:“这个女儿明白。父亲放心,女儿提防着呢。”
说罢推了观棋一把。
观棋回神,慌道:“月皇有何吩咐?”
李菡瑶叹道:“吃饭去了。”
观棋见李卓航也站起来了,正看着自己,慌忙过去扶着他另一只手臂,低头唤道:“父王。”
李卓航拍拍她手,道:“走吧。”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观棋这才放了心。
父女三个说着话,下得堂来,经过张谨言身边,谨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却不看观棋,观棋也不瞧他。
李菡瑶微笑道:“世子,请。”
张世子道:“好。”
然后离座跟在她身后。
李菡瑶招呼了王均赵君君,再同方无莫等人会合,又来到谢相身边,道:“请诸位移步莲花堂。”
谢耀辉欠身道:“月皇请——”
谁知周黑子道:“请江南王和月皇先行一步,下官等人有些话想跟谢相商议,随后便到。”
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瞅着他,道:“周大人请便。”
于是请黄修、方无莫等人先行。
王均想了想,向谢相和朱雀王告罪一声,也带着赵君君跟着李菡瑶走了,一点也不避嫌。
李菡瑶出了论讲堂,站在台基上,目光横扫前方几条走道,将数十间廊亭掠了一遍,想找王壑,却连影子也没看见,只见无数的文人士子正对她翘首以待。
她不由失望,暗暗嘀咕:“这人去哪了?怎不露面?不敢露面,难道怕爹爹发现了扣押他?”
不得不说,她一语中的。
刚才李卓航可气坏了。
若是王壑当面公开旧事,李卓航还真有可能连他带使团的人全都扣下,一网打净。
想到王壑躲在暗处窥视动静,李菡瑶不由偷笑,有些幸灾乐祸:哼,这人也有忌惮的时候。
李卓航见她在人群中寻睃,想起菜花回禀的,说王壑悄悄来到霞照,还与姑娘见了面,心中了然,面上却一点不露端倪,故作疑惑问:“瑶儿找谁?”
李菡瑶有些慌乱,下意识想找个合适的事由掩饰过去,急中生智,回道:“欧阳静辉——就是王静辉。之前女儿瞧见他了,他做了和尚呢,剃个光头。女儿不解,既然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怎的又来掺和世俗纷争?”
李卓航诧异道:“果真?”
李菡瑶道:“确是他。”
第893章 哥说,情场亦是战场
李卓航沉吟道:“只怕是来找他姐姐的,也许要当说客,要策反欧阳家投靠朝廷。——不对,他母亲已死,欧阳家最恨的就是他了,他绝无可能游说成功。”
李菡瑶道:“待会我问欧阳大人。”
李卓航道:“再派人留意王静辉。”
李菡瑶点头称是,就此岔开话头,率众去往莲花堂,暂将王壑放下,暗想:他怕是也吃饭去了。
等李家父女走远,谢耀辉对周黑子等人道:“我们也走吧,边走边说。王爷请——”
当下以朱雀王为首,谢耀辉、周黑子等使团众人紧随其后,出了论讲堂,穿过一道垂花门,进入园中。
莲花湖的水泄出一条清溪,蜿蜒盘桓在园区内,溪岸花树葱茏,高处奇石叠山,廊桥飞空,馆阁坐水,微风带着清凉气息,洗去众人心头燥热。
大家身心为之一静,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一边欣赏江南园景,一边议论起刚才的话题。
何陋挥舞着折扇,愤懑道:“说什么各抒己见,向她谏言!这有何可论的?这还用争论吗!自古男娶女嫁,她竟如此狂妄,要娶主上为皇夫,简直荒谬!”
众人静默,一时无言。
周黑子见谢耀辉不说话,忍不住问:“谢相,真要跟月皇讨论谁娶谁嫁?下官以为,答应此事,便意味着认可了月皇提议,也即认可了女子参政,便已然输了。”
谢相反问:“不论怎么办?你有办法让月皇嫁主上,还是心甘情愿的?你能兵不血刃收复江南?”
周黑子老实道:“下官没有。”
谢相道:“老夫也没有。”
所以只能凭口舌之争。
何陋道:“她分明要挑起内战。朝廷就不该派使团来江南,就该发兵讨伐她,以绝后患!”
他乃愤激出口,说完忽觉不对,有些安静,左右一瞧,大家都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他。
他激灵一下,醒悟失言。
果然谢耀辉悠悠道:“不是先生致函朝廷,广邀天下士子来与月皇论讲的么?先生忘了?”
何陋顿时脸皮紫涨。
谢耀辉反不忍,安慰道:“先生也不必忧心。主上雄才大略,此举定有深意。要想兵不血刃收复江南,必要收伏月皇;收伏月皇,没有比迎娶月皇更妥帖的了。凡女子,任她有多高的心气,只嫁了人,嫁的又是她全心爱慕的男子,再生了儿女,从此便以夫君和儿女为重了。主上的母亲梁大人便是最好的例子。月皇,再强也是女子!”
众人都笑了,吩咐赞同道:
“对女子来说,夫君就是天。”
“月皇年少,天资又高,心存凌云壮志,难免气盛,等嫁了如意郎君,自然化为春水柔。”
“联姻可免内战。”
“不错,为免百姓受苦,咱们就辛苦些不算什么。”
“不错。再说月皇不嫁昊帝能嫁谁?谢相公开当年隐秘,她还能嫁别的男人?这事没的挑!咱们是男方,总归要沾光些,能耗得起;女儿家清白耗不起。”
“对,咱们派人多宣扬此事。”
……
一干斯文君子猥琐地笑了。
何陋心里宽慰了些,但还是担忧道:“然月皇非寻常女子,远比梁大人强势,未必就肯屈服。”
张谨言也跟使团的人一起,不过一直沉默着,像隐形人一样,被众人遗忘了。听到这,他冷冷插嘴道:“我哥也不是寻常男子。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何陋听得一怔。
谢耀辉心中一动,试探道:“世子赞成主上娶月皇?”
张谨言道:“当然。”
谢耀辉追问:“主上跟世子说过什么?”
张谨言不答,抬脚就走。
王壑确实跟他说过一些话,不过不是最近,而是在皇城兵变后,在王家,在德馨院的玫瑰花障前——当时,观棋假扮的李菡瑶就住在德馨院内。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情景:王壑双手紧扣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严厉叮嘱他拿下“李菡瑶”。
王壑说:这情场亦是战场。
王壑还说:李菡瑶不是一般女子。这样的女子,只会嫁给强者。你若不能赢得江山,休想得到美人;要想赢得江山,先要征服美人!必须征服她!
那时,王壑被观棋假扮的李菡瑶冷落,又得知他和假李菡瑶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忍痛放手,却叮嘱他一定要征服美人,说征服美人才能赢得江山。
那时,大家都以他父王马首是瞻,拥戴他父王做新君,而他是未来的太子,王壑作为臣子辅佐他,尚且叮嘱他征服李菡瑶,眼下王壑被众人拥戴为新主,又怎会放弃李菡瑶呢。更何况,此李菡瑶不是观棋假扮的,是真正的李菡瑶,也是王壑深爱之人,且与他相知相许。
这女皇,王壑势在必得!
后方,谢耀辉等人看着张谨言的背影,各自思量。
周黑子低声道:“世子说的对,主上虽不如王相锋芒毕露,却继承了梁大人的深谋远虑和含而不露,比起父母,主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能征服月皇,安定天下。”
谢耀辉和周昌对视,都点头。
何陋这才觉得心安了些。
朱雀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冷静听他们分析。
谢耀辉拿定了章程,心无挂碍,轻松笑道:“走。瞧他们安排的宴席如何,这么多人呢,堪称盛宴了。宴会所需繁杂,之前怎没听见动静呢?”
周黑子笑道:“别弄些咸菜给咱们吃吧?”
周昌道:“断不可能!李家豪富,刘家豪富,方家豪富,欧阳家豪富,这几家随便挤一点儿油水,就够咱们吃喝的了。若是太吝啬,月皇也丢不起那脸。”
说说笑笑的,来到莲花堂。
迎面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引得众人都赞:
“这便是莲花湖?妙哉!”
“凉风习习,莲叶婷婷。”
“这莲花堂的布局也很精妙,坐落在湖边,又被流泻而出的湖水一分为二,溪上架廊桥,南北贯通,既可饱览湖上风光,又能领略溪水清风和满园的美景。”
……
众人均感到满意。
文人么,最爱风雅的。
第894章 最大的对手和情敌
进了莲花堂,只见落无尘和鄢芸在门口迎接,鄢芸将谢相等人领到南岸,安排在上首席位。
谢相目光一扫,不见李家父女。
李菡瑶此刻正在莲花堂北岸,接见小甲小乙等一干小藤甲军,孩子们见了她,激动得欢呼不已——他们先是跟月皇送粮去北疆,击败安国后,又到京城,然后又跟昊帝从京城来江南,这经历值得他们吹一辈子了。
李菡瑶环视一圈,满意道:“精神都不错,看样子这一路很顺利。说说看,王壑对你们可还好?”
小甲和小乙争先恐后地说起来,小青和绿儿在旁补充,详详细细地描述了王壑这一路对他们的照顾和教导,听起来对王壑印象很好。泽熙始终不喜王壑,不满他们的态度,中途插嘴道:“说的他跟大善人一样。”
小甲辩道:“本来就好嘛。”
他已经把王壑当老师尊敬了。
小乙跟着猛点头。
泽熙翻了个白眼,道:“瞧把你给兴头的,不知自己是哪边的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一句话把小甲说急了,要跟他理论,他拦住小甲,抢着道——“那时候月皇已经走脱了,剩下咱们这些小喽啰,又是在北疆帮他拼过性命的,他乐得做顺水人情,将咱们带回来,名声还好听呢,傻子才会做恶人。再说了,这一路上他也使唤咱们帮他做了不少事,要不是咱们,他能瞒着简繁和王衷拐去南疆?”
小甲哑口无言。
绿儿绷着小脸道:“他好不好,等月皇来评,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经过告诉月皇。万一他有阴谋,咱们没察觉,说给月皇听,也能让月皇帮着鉴别。”
这下,换泽熙哑口无言了。
小甲这才高兴了,对绿儿比了个大拇指。
李菡瑶在旁瞧着,觉得这些小孩子一个比一个精,对绿儿尤其满意,绿儿看着怯生生的,但这是她的保护色,其实她心思细腻、观察敏锐。当然,这是因为田园不在这,田园若在这,绿儿就要靠后了。田园因受了伤,被托付给霍非,留在西北玄武关,这会子也不知怎样了。
出了会神,李菡瑶才对他们道:“好了,都别争了,你们都很聪明,各有各的好。绿儿,你继续说。王壑为何带简繁来江南?简繁杀了鄢大人,王壑竟没治他的罪,还重用他;既带出来了,为何去南疆又瞒着他?”
绿儿见月皇点她的名,暗暗高兴,忙继续说起来,“为什么派简繁来江南,婢子不知道;去南疆瞒着简繁,这个婢子也不清楚,但婢子猜是故布疑阵。”
李菡瑶沉吟道:“这有可能,唯有瞒住简繁和王衷,才能瞒住底下的将士,不为人察觉。”
绿儿忙道:“就是这样。那简繁被王公子糊弄得团团转,人都不在了,他还天天来请示公务。王公子当然没法见他,世子就命婢子出来传话。他见公子总也不召见他,他就惶恐了,不敢再天天来,怕公子说他没主见,那模样怪可怜的……”提起这事,众小一齐不厚道地笑了。
李菡瑶也忍不住笑了,道:“他竟然信任你们!”
绿儿道:“是呢,婢子和小青一直在公子身边伺候,小甲他们也常跟公子同车,听公子教诲……”又重点提到一件事:王壑出京后,在枫林镇见了一位女子。
李菡瑶忙问:“谁?”
绿儿道:“他不说,那姑娘也不肯说,婢子便使了个巧法子,从张世子嘴里套出来。——张世子称她‘傅姑娘’。”
李菡瑶自语道:“傅姑娘?!哦,想起来了,傅冬意!”
她眼前浮现一张微丰的鹅蛋脸,眉眼黑亮,嘴唇小巧而丰润,自称礼部右侍郎傅远之女,一个笃定王壑会开女子科举入仕先河的闺秀,其母亲是玄武王族人,七扯八拉地算起来,算是王壑的远房表妹。她初见傅冬意便感受到威胁,视其为情敌,眼下听了绿儿的话更觉酸溜溜的——傅冬意竟私下出城给王壑送别,两人关系这么近了么?
绿儿见李菡瑶这神情,忙问:“月皇认得她?”
李菡瑶点点头,道:“见过。她和王壑见面是事先约好的吗?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绿儿道:“听见了,王公子并没让我跟小青回避。——好像是公子交代给傅姑娘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她去查。傅姑娘说,要请王公子的妹妹——叫什么墨姑娘的——帮助她一块查。王少爷说,他就是不想惊动家里人,才把这案子交给傅姑娘查,傅姑娘却要墨妹妹帮忙,说他看走了眼,傅姑娘没本事。傅姑娘便说,墨姑娘是王家人,熟悉内情什么的,人品也好……说了许多,最后王公子答应了。”
李菡瑶听到这,已经明白:王壑交给傅冬意查的案子,定然是假山密室事件。王壑怀疑王家人,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将此事交给外人,且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小姑娘来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此举还意味着,他要重用傅冬意,从傅冬意开始,在朝廷开女子科举入仕的先河。
这算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李菡瑶也不能确定了。
王壑能尝试提拔任用女子,对她来说无疑是有利的,但任用的女子是傅冬意,却让她很不安,没来由地不安,总觉得这傅冬意将成为她最大的对手和情敌。
绿儿等了一会,见她始终不说话,试探地问道:“月皇可知公子要那位傅姑娘查什么事?”
李菡瑶点点头,道:“朕大概知道。”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往下说,转而对她和小青道:“你们两个今后就跟着朕。”
绿儿和小青大喜应“是”。
小甲小乙同声问:“那我们呢?”
李菡瑶道:“你们……”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见小甲和小乙等人一脸紧张地盯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才笑道:“当然也留下了,归凌寒凌风统领。”
小甲等人顿时欢呼不已。
李菡瑶道:“先去书院读书。”
小甲失声道:“还要读书!”
他可讨厌读书了。
小乙等人也都一脸不情愿。
第895章 皇上,你重女轻男
李菡瑶拿手指点着他们,嗔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哼,以为光读书呢,净想美事儿。”
小乙忙问:“还有别的任务?”
李菡瑶点头道:“正是。朕要你们去半月书院。一来你们年纪小,不多读些书,不学无术的,朕怎么重用你们?二来么,这半月书院包括女子学堂,乃我月国第一所集男学和女学为一体的书院,朕对它寄予厚望,等开张,肯定有人会暗中滋生事端,朕把你们送进去,是要你们以学生的身份,暗中监视动静,并起个领头作用,带领学生们学好文武艺,将来为国效力。你们都在青华山庄上过学的,又去了北疆一趟,比那些还没开蒙的学生要强,可为他们表率。你们若是觉得自己不行,完不成这任务,朕就另派人去,把你们送去军中,当一辈子只出蛮力的武夫吧。”
“我去我去!”小甲小乙等人忙不迭举手表示。
他们从这件事里嗅到了好处:半月书院是月国第一书院,他们将成为这书院的第一批学子,将来这书院培养出来的国家栋梁,都将是他们的师弟师妹。再者,这书院有女学,他们正是小少年,“女学”两个字引起他们极大的兴趣,仿佛看见无数青葱少女朝他们奔来。
李菡瑶见说通了他们,很高兴。
忽然小乙指着绿儿和小青问:“她们呢,不上女学吗?”
李菡瑶道:“她们就不去了,跟着朕,朕亲自教导……”
尚未说完,大家都叫:
“月皇偏心!”
“皇上重女轻男!”
绿儿和小青则激动得小脸通红,绿儿强自抑制喜悦,绷着脸儿故作镇定道:“在哪不是一样学。”
小甲叫道:“哎呀,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绿儿心虚,抿嘴也掩不住笑意。
泽熙在人群外幽怨地盯着李菡瑶,好容易找个空子插入进去,可怜兮兮叫“李姐姐!”
李菡瑶听见,招手道:“泽熙过来。”
泽熙忙挤上前来,没敢再叫“姐姐”,想了一下,摆个老成稳重模样,问:“皇上安排臣去哪?”
李菡瑶道:“朕另有任务派给你。”
泽熙警惕问:“在皇上身边吗?”
李菡瑶道:“不在……”
泽熙立即把小身子一扭,道:“臣不去。”竟不问去哪里,直接就拒绝了,孩子气十足。
李菡瑶先对小甲小乙道:“你们先去找凌寒。你们虽要去书院,但还归凌寒凌风统领。”
小甲等人都道:“是。”
行礼后才告退。
李菡瑶这才对泽熙道:“朕要派你去造武器——你擅长这个。造武器的地方一般都在郊野,朕怎么可能留在那样地方呢?你若留在朕的身边,岂不白瞎了你一身的本领?你放心,这武器研制基地不是云州那个,就在湖州……”说着凑近他,低声将新建的武器库地址告诉他。
泽熙听完,眼睛顿时就亮了。
“臣愿意去!”他欢喜道。
李菡瑶道:“除了你,还有郑姑娘和裴本,她负责军火研制。你就负责各种车辆制造。你平素不大愿意亲近人,朕再派一个人去帮你,顺便照顾你生活。”
泽熙忙问:“谁?”
李菡瑶道:“江如蕙。”
泽熙意外道:“她?她什么都不会呀。”
李菡瑶道:“不会可以学呀,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再说,她无需做工匠的活,朕派她去做管事,管理人事的。她也读过书,历练一段时日,未必不能适应。泽熙,你知道她遭遇过什么,与其说派她去帮助你照顾你,不如说让你照顾她。她名节尽毁,若是留在家里等嫁人,不但等不到好姻缘,且会被人指指点点。俗话说‘无事生非’,找点事让她做,她有了奔头和希望,自然就振奋起来了。朕既然要鼓励女人自立,当然要从身边人做起。朕绝不能看着二表姐这辈子被毁了。”
泽熙恍然大悟,因为被信任,令他滋生了担当的勇气和豪迈,当即拍胸表示,一定照顾江如蕙。
李菡瑶目的达成,欣喜不已。
她这样安排,可不仅是为了江如蕙,也是为了泽熙。泽熙因为生的侏儒症,又被崔华凌虐过,心理有些异于常人,尤其讨厌男人,而江如蕙被关在第三工坊地底时,与泽熙相处很融洽,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做事,可减少摩擦和冲突,有利于他们专心做事业。事业做成功了,他们心理上的自卑感也会少些,慢慢就能正常了。
这番苦心,泽熙自然不知。
这时,凌寒进来回禀道:“皇上,客人都齐了。”
李菡瑶道:“就来。”一面又叮嘱泽熙道:“你先悄悄去,朕安排人送你。如蕙表姐迟一步走。”
泽熙欢喜道:“是。”
李菡瑶想想还是不放心,低头扶着他小肩膀教导他:“你也不小了,都收了七个弟子了,要学着些做人。这世上也不都是恶人,大多数人都是好的,只是人都有私心,你要学会宽容,真诚待人,人家自然也就待你真诚。人生在世,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要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跟长姐叮嘱弟弟一样,各种关怀和教育。
泽熙特别喜欢这种被关爱的感觉,若是别人,他难免要怀疑人家同情他是侏儒,就要不自在了,但对李菡瑶他却不会怀疑,因此乖巧地点头,一一都应了。
李菡瑶将他交给凌寒,这才带着绿儿和小青出来。
见她们出来,听琴等女迎上来。
李菡瑶告诉她们把绿儿和小青留在身边的事,听琴和鉴书等人对视一眼,都笑了,道:“抢差事的来了。”
绿儿和小青吓一跳,绿儿惶恐道:“听琴姐姐,妹妹绝不敢抢姐姐们的差事。妹妹年纪小,经验和学识都不如姐姐们,怎敢跟姐姐们比呢,只能做些打杂跑腿的差事罢了。姐姐们若有吩咐,只管差遣。妹妹还要指望姐姐们教导,正想着跟姐姐们多学习如何做事呢……”
赏画听她说了这一大篇还不歇嘴,伸手捏住她腮颊肉晃了晃,笑道:“哟,瞧你伶俐的,我刚到月皇身边伺候时,可没你这么会说话,这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
第896章 敢言敢当的火美人
绿儿红了脸,却不敢躲。
大家见她怯生生的都笑了。
李菡瑶拍开赏画的手,笑道:“好了,别吓她们。绿儿小青,别把她们当老虎一样。不过绿儿有句话说对了:你们年纪小,经验和学识都不如她们,要多跟她们学习做事,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在朕身边,伺候的差了一点半点还能饶恕,但有一条你们要谨记:朕身边来往的人多且杂,接近朕都各有目的,你们行动说话都要多个心眼,别疏忽了被人钻了空子,坏了大事,那时朕也护不住你们。”
绿儿正要点头,就见听琴忙道:“皇上这话不对。什么叫‘伺候的差了一点半点还能饶恕’?如今可不比过去了,过去差一点半点不打紧,如今要是出了差错,就算皇上肯饶恕,就不怕有心之人利用皇上的善心和宽容来谋害皇上?那时,她们就死罪难逃了。要婢子说,在皇上身边做事,就不能有一丝大意,睡觉也要睁一只眼。”
绿儿小青都听得肃然起敬,都挺着小胸脯保证,一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一丝懈怠。
听琴这才放过她们。
李菡瑶反倒没话可说了,道:“走吧。”带着她们去莲花堂南岸花厅,只见几间厅内都是人。
宴席已经摆好,菜式惠而不奢,皆是夏季江南时鲜菜蔬和果品,都是常见的,无山珍海味,更无精烹细饪、耗费材食的菜肴,诸如辣椒、瓜、茄、瓠、菱、藕、莼、蘑菇等,也有大锅红烧鱼块、大锅红烧肉焖笋、酸菜炒虾米,香气扑鼻,色泽诱人,简单,却是用心的。
来往伺候的,皆是工坊女工。这也是李菡瑶叮嘱安排的。经历了码头刺杀和长街偷袭,这安排的目的也不用解释了。不过,她们除了防备刺杀外,还要防备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哪怕是毒死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会给月皇造成莫大影响,所以,众女工们都十分警惕和细心。
众文人士子都还算满意。
不过,总有不知眼色的。
这不,倪意尚又出头了。
他因为林知秋刚才在论讲堂又出了一把风头,嫉恨难耐,看什么都不顺眼,因此没事找事。
他阴阳怪气道:“李家豪富,就用这等菜式招待朝廷使团?也太简慢了些。”
李菡瑶听了还没怎样,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朱雀王和谢耀辉等使团主官,以及何陋周昌这些名儒身上;火凰滢反应是一等一的快,当即接道:“李家豪富,刘家也豪富,方家更豪富,但月皇登基之前就下令免税三年,他们的财富都用来辅佐月皇修建河堤、铺路搭桥、兴办学堂以开启民智、扩建水军以保护海上贸易等事关社稷民生的大事上了。怎么,这菜式差了?不配朝廷使臣的排场?”
倪意尚顿时脸色紫涨,强辩道:“在下没说不配,就、就是简单了些……”越说声音越低,生恐火凰滢逼问他什么样的菜式才算不简单的、配得上使臣身份的。
火凰滢如他所愿,问:“阁下以为使臣该吃什么样菜?”
倪意尚哑口无言。
谢耀辉暗暗叹气:这人也太没眼色了。
周黑子忙道:“这菜很好。”
李菡瑶一笑,就像没听见一样,招呼谢相等吃菜,并未对倪意尚不依不饶。这固然是她胸襟宽广,还有一个缘故:这场合,倪意尚之流根本不在她眼中,她犯不着为了一个酸儒逞口舌之利,平白失了气度。
方无莫爱极了火凰滢这大胆、犀利的性子,这些文人士子,虽满腹诗书却大多以面具示人,虚伪的很,倒不如她一个风尘女子敢言敢当,恣意洒脱。他冲火凰滢笑眯眯招手道:“火丫头,过来爷爷这边坐。”
火凰滢美眸一亮,一脸荣幸地捧着碗过去了,挤在江如蓝和江如蕙身边,放下碗便给方无莫敬酒。
方无莫笑眯眯地饮了。
江老太爷对江如蕙使了个眼色,借故起身。
江如蕙忙乖巧道:“爷爷要做什么?我陪爷爷。”说着也起身,上前搀了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向方无莫等人告罪道:“饮了两杯酒,头晕的厉害,我出去吹吹风,各位见谅。唉,这身子骨,还不如方老爷子,八十多了,依旧老当益壮。”
方无莫忙道:“你这身子都是被废帝给害的。快去吧。”
江如蓝也要起去伺候。
江如蕙忙道:“姐姐别动,有我呢。”
江老太爷也不叫她去。
江如蓝这才坐了回去。
那祖孙两个就出去了,沿着游廊走向莲花湖,找了个无人的八角亭,坐下来,倚着栏杆看湖上荷叶荷花。远近湖岸上,有好几拨官兵在来回巡视。
江老爷子道:“蕙儿,可知叫你出来为什么?”
江如蕙道:“蕙儿不知。”
江老爷子道:“爷爷有一件重要的事需你去做。”
江如蕙微微诧异,不知什么样事,爷爷不去找能干的、做了女皇的外孙女,不找长姐江如蓝,却找她这个已废了的二房孙女,忙道:“请爷爷吩咐。”
江老太爷道:“之前在论讲堂的事你都瞧见了?多的我也不说,说了你也不懂;我就说一件:你瑶妹妹断不能嫁给王壑那小子。也不说他不好,他很好,对你瑶妹妹也有几分真心,但这不是寻常的嫁女儿娶媳妇,这门亲事关乎到江山社稷,关乎龙椅,其中有许多的凶险。”
江如蕙皱眉道:“爷爷是说,王壑求亲是假?”
江老太爷摇头道:“不,他是真心要求娶你瑶妹妹。”
江如蕙再问:“爷爷不看好?”
江老太爷肃然道:“不看好!”
江如蕙道:“什么缘故呢?”
江老太爷道:“别说你瑶妹妹不答应做皇后,就算答应了,王壑能容你瑶妹妹做皇后,却不许这皇后威胁他的皇位,所以,他定会剪除月皇的羽翼。所有月皇的势力,尤其是军方势力都令他忌惮。我江家是月皇的左膀右臂,首当其冲,是他第一个要铲除的。”
江如蕙迟疑道:“我江家……也没什么可忌惮的呀。他那么爱瑶妹妹,就不能容我们?在京城,我们从地下逃出来,他不是还让他姐姐来给我们治伤吗?”
第897章 破坏联姻
江老太爷瞅了她一眼,道:“当时爷爷把江家的机动车制造技术送他们了,这事是我们的交易。眼下却不同,为了龙椅,他什么事做不出?再说,我江家也不像你说的,没什么可令他忌惮的,我江家已经今非昔比了。”
江如蕙一脸疑惑不解:
她没觉得江家如何呀!
江老太爷见她懵懂,想想要她做的事,再想想她在京城受的苦,跌足叹道:“罢了,如今不比从前,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你该跟你姐姐一样,学着担当。”
江如蕙忙挺直脊背,恭听教诲。
江老太爷左右瞧了瞧,略压低了声音,道:“你大伯和你父亲从京城归来后,都被你瑶妹妹安排去了云州,在云雾山建造军火武器和机动车。——江家出事后,江家的工人都被你瑶妹妹转移到云州去了。那地方的重要性,就像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对朝廷一样。还有你大哥,被封为月国澄海大将军,现领着几万水军驻扎在景江入海口,操练水军、督造战船。还有你二哥,如今跟施家二小姐定了亲,月皇又全心发展海上商贸,施家、江家等这些大商贾都入了股,被捆绑在一条船上了,你二哥肯定要担责任,他要替月皇赚银子。你说,我江家还是从前的江家吗?王壑能放过我们吗?”
江如蕙震动万分,她再不通政事,也听出来:这几件大事,有造武器军备,有扩建军队,有聚敛钱财,无不增强月皇的实力,哪一件都很难被王壑接受。
江老太爷索性再说深些,继续道:“除了江家,还有慕容世家,云州的军火基地就是他们帮忙建造起来的,慕容璨和慕容徽父子都在那边,王壑能容他们吗?还有方家,把几千万家财都给了月皇,王壑能容他们吗?还有胡家父子,胡齊亞领着几万精兵驻扎在天鬼峰,他只服你瑶妹妹,王壑能放过他?还有刘家、欧阳家、落无尘这些人,都是月皇的嫡系,不但王壑,朝廷旧臣也绝不能容他们……”
江如蕙听了爷爷的话,想起全家被废帝掳去,被崔华关押在地底的惨痛经历,不寒而栗。
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再也不要将性命交给别人!
爷爷把这些重要的事告诉她,瑶妹妹又鼓励女子出来做事,她便要立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也保护瑶妹妹,若他们这些人都不在了,瑶妹妹即便做了皇后,也会痛苦一生,恐怕余生都会活在仇恨中。
她坚定道:“爷爷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江老太爷见激起了她的血性,赞赏道:“好!爷爷告诉你:阻止你瑶妹妹嫁给王壑,首先要阻止观棋嫁给张世子。”
江如蕙道:“我去找观棋。”
她领会了爷爷的用意。
江老爷子道:“你知道怎么说吗?”
江如蕙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做出决定后心中便有了一套想法,但她没有狂妄。在上次的劫难中,江老太爷和崔华斗智斗勇,她深知祖父的心机和手段,绝不是她能比的,因此忙请教道:“孙女比不上瑶妹妹和大姐,笨的很,请爷爷教我。”
江老爷子道:“你如此这般……”他示意孙女俯身靠近些,压低声音,教了孙女一番话。
江如蕙不住点头。
祖孙两个又站了一会,才慢慢回去了。
席上依然热闹非凡。
江如蕙扶着爷爷入席。
方无莫瞟了她一眼,仿佛不在意,然等她在观棋身边坐下后,方无莫微笑着又瞟了她一眼。
李家父女陪着朱雀王和谢相一桌,除他们外,使团那边还有张谨言、王均、赵君君和周黑子;月皇这边,因鄢芸跟王壑家渊源深厚,她也在这席相陪,李菡瑶还叫了观棋,然观棋有意避着张世子,不肯过来。
方无莫、黄修等人,李菡瑶也请了,但他们都不愿来这席,宁可坐别的席,还自在呢。
谢相见鄢芸举止从容优雅,越看越像梁心铭,心里爱她这气度,有意笼络她,几次与她寒暄。
鄢芸都不卑不亢地应对了。
忽然,她看向张世子,冷不丁问道:“听说世子这次与简繁同行,他也来了江南,是也不是?”
张谨言因李菡瑶让观棋坐这席,观棋不肯,显然避着他,心里闷闷的不爽,想借酒浇愁,又恐喝酒误事,只得埋头吃菜,吃了许多菜,统统都食不知味。
正恍惚间,听见鄢芸问他简繁。
他张口就想回“不错”,一抬眼触及鄢芸那平静的眼神,想起鄢家跟简繁的仇怨,心里“咯噔”一下清醒过来,待要否认,又不能否认,因为简繁来江南并非秘密行动,若是否认,倒像朝廷有什么不可告人目的似的。
他便点头道:“是。”
鄢芸把脸一沉,逼视着他道:“这倒奇了,简繁害了本官父母,而我父亲是梁大人的门生,遭此劫难多多少少跟梁大人有些关联,昊帝不杀了简繁替我父亲报仇,反倒重用他,派他跟世子一起来江南,昊帝想做什么?难道因为本官辅佐月皇,他要借简繁之手除掉本官?”
李菡瑶见鄢芸突然针对王壑,先是不解,略一细想才恍然:王壑命谢相公开当年隐秘,令自己闺誉蒙尘,鄢芸便怀疑王壑是个为争江山不择手段的人。鄢芸对简繁恨之入骨,王壑不杀简繁,反派他来江南,鄢芸难免疑心这件事背后有阴谋,是王壑对付她们的手段。
之前在论讲堂,双方针对张谨言和观棋、昊帝和月皇的联姻问题争执不下,她不得机会询问,眼下她正好跟世子同席,便等不得了,问了出来。
李菡瑶不愿看着鄢芸误会王壑,她总觉王壑不是为争江山不择手段的人,因此也想弄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便看向张谨言,听他如何解释此事。
张谨言断然否认道:“绝不是!”
鄢芸追问:“那是为何?”
谨言却欲言又止,但看上去又不像有隐情的样子,似乎不知如何措辞,所以要想一想。
第898章 女相鄢芸
他在那里细想,王均在旁可受不住了。鄢芸姐妹曾在王家住过一段日子,鄢芸更是得梁心铭亲自指点、言传身教。这期间,鄢芸与王均相处得像姐弟一般,王均叫鄢芸“芸姐姐”。王均对鄢计也很亲近,称之为“鄢叔叔”。鄢计每次进京述职,都会给王均带江南土产,从吃的到用的、玩的,无所不包。鄢计被害,且是受他父母连累,王均既伤心又愤怒,对简繁的恨一点不比鄢芸少。因此,鄢芸质疑王壑,他又是尴尬又是愧疚。然他并不知内情,不知如何辩解,怕说的不对更加坏事,只好眼巴巴地盯着世子表哥,希望世子表哥说个理由,免使大哥被鄢芸姐姐误解。
然张谨言憋了半天也没开口。
王均见鄢芸神情越来越冷,急得涨红了脸。
赵君君在旁瞧得不忍,心想:“均哥哥真可怜,遭受这无妄之灾。都是昊帝惹的事。那简繁坏的很,为何不杀了?”因父王在场,她不敢出头,便悄悄劝王均“别急,容张世子想好了再说,谢相他们都在呢,还有我父王。”
王均听了也不觉安慰。在他看来,这事有什么好想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世子表哥真把人给急死了。他等不得世子表哥开窍,便把目光转向谢相。
谢相早觉鄢芸不好惹,现在看来,果然不好惹,而李家父女都冷眼旁观,并不出面劝阻鄢芸,他也不好就插嘴,暗自思索对策,好及时策应张谨言。
这边席上动静引起旁边几席人关注,何陋听了,忍不住道:“简繁杀鄢大人,乃是奉旨行事,怪不得他。再者,鄢姑娘指责昊帝,怎不想想自己:你既师承梁大人,不去辅佐昊帝,反投靠月皇,又是何道理?”
鄢芸倏地扭头,看清说话人是何陋,口中轻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毫无笑意,问道:“在何先生心中,只要是奉旨行事,便无罪了?圣旨可以无视黑白,无视对错,凡是圣旨,臣子皆要执行?先生真是忠义臣子!先生既如此忠心,大靖灭亡,先生为何要投靠昊帝?”
何陋忌惮李菡瑶,时时刻刻防备李菡瑶,万没想到鄢芸也这样厉害,眼神利,词锋比眼神更利,顿时又羞又恼,把脸一沉,道:“胡说!老夫并不在朝为官,怎知圣旨对错?又怎知鄢大人受了冤枉?即便老夫在朝任官,朝堂派系林立,谁忠谁奸,也不是都一目了然的,许多伪君子,摆出忠军爱民的嘴脸,行的却是结党营私之事。在此情形下,想要辨明忠奸,唯有遵循法度;而君王受命于天,众臣当受君王统率,遵君王旨意行事,若都各行其是,岂不天下大乱!再有,老夫并未投靠昊帝。老夫读圣贤书,只知教书育人,之所以出现在此地,为的是女子祸国!”
这话一出,首先得罪了李卓航和黄修,这两人,一师一父,血脉不同,护短的性子却完全一致。
李卓航冷声问:“我儿怎的祸国了?”
黄修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眼道:“何陋之,你这是骂月皇呢?你除了拿女子不能参政说事,还会说什么?月皇所作所为,比你那不成器的弟子,比废帝,比这天底下无数男子都更正义,你眼瞎还是怎么的?”
鄢芸则讥讽道:“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既然谁忠谁奸不能一目了然,先生却在梅子涵被关押时,鼓动文人士子为他请命,而本官父亲被害,先生却不曾为他说句公道话,可笑的是,真相大白后,事实表明:梅子涵罪大恶极,本官父亲却是含冤而死!!!先生就是这样教书育人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先生教书育人,所担的责任比做官更重。今日当众诋毁月皇和我等女子,有何资格为师!”
又是梅子涵!
何陋气得浑身轻颤。
一旁的周昌急忙扶住他,低声劝道:“杀父之仇,岂是三两句话能平息的。陋之不该插嘴。”
何陋岂肯罢休,坚定地推开周昌,目视着鄢芸道:“老夫替梅子涵请命,乃是因为大靖灭亡,纲常崩坏,官场混乱,老夫不相信月皇任用的风尘女子能断案,故而请命。你父亲被害时,大靖朝堂正如日中天,王相、谢相、梁大人都还在朝堂,老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怎敢贸然说圣旨不公?况且,请恕老夫直言,废帝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下旨召月皇入宫,却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举,乃是听说江南第一才女之名,想纳为后妃,这般抬举她,搁在谁家,都是无上荣耀。月皇抗旨逃婚,致使天子震怒,难道不该降罪?你父亲身为徽州主官,又与江南王是至交,出了这等事,本就该担当失察之罪。表面看来,此事并无不妥,然废帝趁着王相被安国扣押,借此事暗害鄢大人,断梁大人臂膀,这件阴谋老夫却不知,如何指责废帝,替你父亲说公道话?”
他自觉这番剖析言辞恳切,有理有据,鄢芸总该听明白了,该理解他,不怪他了吧?
然鄢芸却笑道:“先生说的都是事实。先生素有君子之美名,简繁也算是个能臣,然先生可知,为何世人敬重先生和简繁,不如敬重谢相?”
何陋垂眸,仿佛不屑回应这问题。
鄢芸并不指望他回答,自己答道:“因为简繁太圆滑,少了为官的风骨;而先生虽是端方君子,却迂腐不知变通,见识不明,处事不明,通过刚才这番话和梅子涵一事,可见一斑,实在叫人敬不起来;唯有谢相,也忠君,也端方,却能洞察是非,并在关键时坚守本心,为此连君王也敢顶撞,以至于被罢官去职,由不得人不敬佩。”
见识不明!
处事不明!
迂腐不知变通……
这些话令何陋恼羞变成怒,气咻咻地瞪着鄢芸,颤声道:“你……你……”“你”了半天也接不下去。
实在是气狠了。
刚才他一番话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