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日月同辉TXT下载日月同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69章 心中的女皇

    到门口,燕妈妈(燕飞)正等着他,一见他便道:“李……月皇銮驾已经到了,姑娘跟我来——”

    说着一把扯住他胳膊往前挤,要带他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因为霞水街此刻已是人潮汹涌,除街面上被官兵拦截把守,清理出空荡荡一条长街,不许人过去外,沿街两旁的商铺门口挤得连根针也插不进去。

    此刻混乱,不容有失!

    为保护王壑,燕飞急召唤其他护卫。

    他的手下都靠近来。

    一丈开外,聿真和谨海也拼命向这边挤,挤得周围人都生气地抱怨“姑娘家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子”,聿真也不理,谨海更不理,只想一步跨到王壑身边。

    鼓乐悠扬声中,月皇銮驾逶迤而来,王壑两眼不眨地寻睃,寻找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然他看见了什么?

    两个月皇!

    一个乘皇辇,一个骑紫骅骝。

    一个是李菡瑶,一个是观棋。

    王壑的目光立即黏在李菡瑶面上,细细端详她:

    她身穿明黄绣青龙龙袍,腰束两指宽的双龙戏珠玉带,纤腰不盈一握,其下摆宽大,层叠垂坠,形似女裙;外罩一件烟纱对襟开衫,广袖流云,也是明黄色,也绣着青龙,因纱质轻盈,朦胧若云雾,随着皇辇的移动,条条青龙宛若在云中穿梭,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再看头上皇冠,跟画展上那幅女皇画像展示的一样,以盘旋的飞龙为底托,龙口衔珠,首尾相顾,托起一轮白玉雕刻的满月,圆月周围,拱卫着二十八颗璀璨的珠宝,形成众星拱月之势。王壑是见过太后、皇后凤冠的,跟繁复沉重的凤冠相比,月皇的皇冠小巧而精致,又不失华贵威严,与李菡瑶慧黠灵动的气质十分相配。

    端详完毕,王壑评价:这女皇装束尊贵、清新、灵动,让人眼前一亮,十分的合宜。

    存了对比的心思,他又看向观棋,同样是龙袍皇冠,观棋一身装束要比李菡瑶华贵繁复得多,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没了仔细端详的兴致。

    与大多人看法不同,王壑以为:李菡瑶的气度和威仪不是观棋可比的,观棋的气势都是端出来的,而李菡瑶国色芳华、浑然天成。她伫立在万人中央,一颦一笑、举止随心,少女的娇俏和灵动不但无损她的皇威,反令她像朝花晨露般清新、充满生机,又似朝阳霞光万丈。

    这就是他心中的女皇!

    李菡瑶坐在皇辇上,俯视众生,在蝼蚁一般密密匝匝的人群中,一眼抓住那戴帷帽的女子,顿时心跳加速:

    王壑来了!

    是来阻止她登基的吗?

    要与她决出胜负?

    李菡瑶心里揣测王壑的来意,就像面对面跟他在棋盘上厮杀,期待着他的后招;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对他却没有丝毫敌意,只有磁石般的渴慕。

    她朝王壑微笑示意。

    王壑心湖动荡,春风乍起,隔着垂悬的面纱,只觉皇辇上的佳人朦胧遥远,似巫山神女,观之不明,求而不得,他嫌面纱碍事,索性撩起面纱。

    两人视线隔空相撞,火花四射。

    “砰——”

    真的炸响了!

    心驰神摇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顿时从旖旎中惊醒,只见数道寒光射向仪仗前方的紫骅骝,又有霹雳弹的爆炸声、火枪的射击声,尖叫声、呵斥声不绝入耳,看热闹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都拼命拥挤,四散奔逃。

    李菡瑶目瞪口呆——

    怎么又冲观棋去了?

    她举起红酥手,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一女子尖叫:“月皇万岁!”

    顿时,呼应声如潮。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婆子都动了起来,朝现身的刺客攻击,有的使枪,有的使刀,有的挥锅铲,有的砸铁锤,有的撒辣椒粉……五花八门的兵器,看呆了文人士子们。众人都想:这出其不意的手段,像李菡瑶谋划的,刺客只防备男人,谁能想得到弱女子统统化身母老虎?

    尽管这样,王壑还是大骇,生恐李菡瑶有失,他眉目凛然,对燕飞低喝道:“保护月皇!”

    燕飞铿然应道:“是!”

    王壑又补充道:“是皇辇上那个。”

    燕飞一怔。说实话,面对两个月皇,他也糊涂了。他在东海之战中见过李菡瑶的,但此刻他十分怀疑:皇辇上的月皇是假的,乘紫骅骝的那个才是真的。因为李菡瑶惯会玩弄虚虚实实的把戏,怎会直面凶险呢?

    可是王壑的叮嘱提醒他:他错了。

    王壑命令道:“快去!”

    燕飞顾不得追问,急忙传令手下行动。

    于是,一干人冲进人群,个个如狼似虎。

    燕飞则牢牢守在王壑身边。

    恰好有一刺客扮个面相凶恶的婆子,就混在他们附近,于混乱中悄没声地掏出一支短枪,抬手就抠动机括。

    王壑见他瞄准皇辇,不禁大骇,急忙也抬手,抠动袖中弩箭机括,两道寒光射出。

    那恶婆子闻风而动,身子一晃,躲开了王壑的弩箭,手上便射偏了。再看皇辇那边,护卫的藤甲军早竖起坚实的盾牌,将皇辇护得密不透风,恶婆子射出的弹药打在盾牌上,火花四溅,众藤甲军凛然戒备。

    凌寒翻身上了皇辇,护在李菡瑶身旁,目光锐利地扫视街面上汹涌人潮,一眼发现真凶。

    李菡瑶也看见王壑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虽然没有王壑,她也未必会被射中,但王壑下意识地出手,依然令她欢悦,心中汩汩地沁出蜜水儿,拉糖丝似的拉扯不断,缠绕着、包裹住她一颗心,包成一粒糖核。

    甜蜜!

    硬核的甜蜜!

    浓的化不开!

    燕飞已朝那婆子飞扑过去。

    那恶婆子失手,十分恼怒,回头想看看是哪个可恶的家伙坏自己好事,一转身便对上燕飞凶狠的目光,吃了一惊,想:这女人面相如此凶恶,比老子还要凶,看她打扮是个媳妇,怎会有男人娶这样的夜叉婆?

    正在心里同情夜叉婆的男人,燕飞已经对他痛下杀手,其招式、力道都不是寻常女人可比,再看那蒲扇般的大手骨节分明,涂满脂粉的面孔因为用力而狰狞,下巴隐隐迸出青黑的胡子桩,刺客哪里还不明白:这夜叉婆跟自己一样,是男人扮的,不过化妆好,差点被他骗了。

    两夜叉婆便缠斗在一处。

第870章 盛况空前

    燕飞因扮女装,不便携带重兵器,只好在袖内揣了匕首,怀里塞了把短枪,眼下近身搏击,周围又有无数人碍事,短枪没法使,他便挥舞匕首刺杀。

    刺客也使的是匕首。

    一俊俏媳妇冲过来,对燕飞叫道:“嫂子,我来帮你!”

    燕飞不耐烦喝道:“闪开!”

    谁知这女人是不是奸细,万一背后偷袭他,他吃了亏,找谁论理去?再说他也不用人帮。

    那俏媳妇头一偏,躲过燕飞雷霆暴击,“哎呀”一声,道:“嫂子别乱打——”一面慌张地躲,一面大叫大嚷,一面从身后背篓里扯出一件物事,扬手一撒,朝刺客兜头罩下去。

    刺客眼一花,被裹住了。

    原来,这是一张渔网。

    这网不知用什么材料编的,刺客挥动匕首乱划,急切间竟割不破它,被燕飞一脚踢翻在地,踩住胸口,夺了匕首,卸了下巴和两只膀子,活捉了!

    燕飞没想到自己竟会跟女人联手,在对方协助下活捉了敌人,对着俏媳妇,他心情很复杂。

    俏媳妇对他露齿一笑。

    燕飞忽然觉得脸热了。

    另一边,聿真和谨海正挤着,忽见王静辉与一手持利刃的婆子恶斗,那婆子脸孔粗糙,明显是男扮女装,应是刺客,忙要上前帮忙。急切间无趁手的武器,就将搭在胸前一缕头发上缠裹的红绳给扯开,两股合并,往刺客脖子上一绕,双手用力带紧;谨海抱住刺客右手臂。

    刺客措手不及,被勒的翻白眼。

    王静辉夺过刺客利刃,捅入刺客胸口。

    三人合力杀死了刺客。

    王静辉意外地看着他俩。

    聿真趁机靠近他,将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他手中,说“在下受人所托,小师父看过就明白了。”因怕他又误会自己勾引他,不等回应,便与谨海转身,去找王壑。

    王静辉捏住了那纸条,看着他二人挤到王壑身边,跟王壑说话,不由凝眸打量王壑。

    聿真低声告诉王壑,已联系上王静辉。

    王壑微微点头,并不在意,只来回扫视长街,见骚乱已平息,刘嘉平和胡清风正指挥人善后。

    刘嘉平见王壑这边活捉了刺客,忙令几个壮实的媳妇婆子过来接人。她们似认得跟燕飞联手的俏媳妇,与她招呼后,便要求燕飞把刺客交给她们,带去审问。

    燕飞不认得刘嘉平,迟疑不决。

    王壑道:“燕妈妈,给她们。”

    燕飞这才松开脚。

    一个膀阔腰圆的婆子上前将刺客给捆了,拖起来,拖向刘嘉平那边,交给一壮汉押走。

    这边,俏媳妇因助燕飞拿住了刺客,一个功劳跑不了,十分开心,对着燕飞喋喋不休道:

    “嫂子你太厉害了!”

    “嫂子你在哪个坊子做工?”

    “肯定是太平工坊。”

    太平工坊就是李家的工坊,虽几经周折和辗转,工坊的名字却从未改过,因为口碑好,改了得不偿失。

    燕飞不敢应答,担心开口泄露了男子身份,解释不清,于是冷着脸装高深,回到王壑身边。

    那俏媳妇还在“嫂子嫂子”叫不停,她的同伴道:“喊什么,人家都不睬你。”俏媳妇忙道:“嫂子面冷心热……”

    面冷心热的燕飞:“……”

    聿真看得好笑,搭腔道:“我们是太平工坊的。”

    俏媳妇等人忙问:“大妹子在哪个管事手底下做事?”

    聿真傻眼,他哪知道!

    燕飞见这小子发窘,心里舒坦了,暗想:“让你多嘴!你以为老子不会说话?言多必失,懂吗!”

    这一波刺客不多,很快被剿灭,胡清风再次请銮驾启动,现场留给负责这一片的官兵收拾。

    皇辇一动,祥乐又起。

    李菡瑶遥望着王壑。

    王壑目光也追随着皇辇,口中吩咐燕飞:“上车,去半月书院。”好戏在后头呢。

    燕飞道:“是,姑娘。”

    遂去找自家马车。

    聿真和谨海对视一眼,急忙也跟上去。想想汇聚到半月书院的各方势力,两人心情激动:有年纪的名儒和重臣就不提了,单是少年成名的士子和世家子弟就有落无尘、宁致远、方勉、赵朝宗、王均、唐筠尧等等;还有许多美人,如火凰滢、鄢芸、江如蓝、郑若男、姬澜薰……哎呀,盛况空前!可惜,他们跟王壑都不能表露身份。

    皇辇正行间,有官兵向刘嘉平回禀什么事。

    刘嘉平听后,急忙小跑到皇辇旁,向李菡瑶回禀,说玄武王世子带三百人马,请求进城。

    李菡瑶瞟了王壑一眼,高声道:“准!令方将军派人领张世子进来。请张世子约束手下将士,与谢相朱雀王汇聚一处,万不可在城内乱闯滋事。”

    刘嘉平忙道:“是。”

    遂传令下去。

    走在前面的观棋听见“张世子”几个字,心跳急了,原本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街面上,唯恐出现异常,此刻精神却恍惚起来,胡乱想:“世子来做什么呢?”

    聿真和谨海对视——

    又来一个!

    王壑微笑道:“表弟来了。”

    该求亲了!

    他也十分期待接下来的盛况。

    李菡瑶和张谨言前后脚到达半月书院。

    李菡瑶先到,方勉、落无尘、火凰滢等人等年轻人听了回禀,纷纷起身,到大门口去迎接。

    王均心性纯良,一心一意要促成朝廷与李家和谈;再加上李菡瑶是他哥哥心爱的人,他爱屋及乌,当李菡瑶跟哥哥一样尊敬,忙也起身跟去了。他一动,唐筠尧等年轻士子也不好坐着了,也都起身跟了他去。

    余者如李卓航和黄修,或亲长或师长,不便去迎接;何陋、朱雀王和谢相等人自重身份,不肯去迎接;江老太爷、方无莫和魏奉举倒是想尽君臣之礼,然才一起身便被李卓航止住了,道:“岳父、老爷子不必拘礼。”

    那几人谢过,又坐下了。

    何陋冷哼一声,鄙夷不已,想:“不通得可笑!若真要认李菡瑶这个女皇,君臣之礼怎可免?这也是能客套的吗!”

    李卓航端坐着,没理会。

    方无莫不乐意了,意有所指地瞄了何陋一眼,对江老爷子和魏奉举笑道:“江南王尊重岳父,不肯让江老爷子迎接外孙女。这是王爷孝顺。再者这一屋子人,有些是女皇师长,有些是亲长,还有些不知感恩的来客,都不出去迎接,只有我们几个出去,倒显得我们一副巴结嘴脸似的,故而王爷不叫我们去。这是王爷宽宏。有些人读了一肚子书,却食古不化、迂腐不堪,怎能领会江南王的用心。”

    何陋:“……”

    谢相:“……”

    这老东西一如既往毒舌,一张口连朱雀王和谢相都骂了,这是说他们忘恩负义呢。

第871章 打破世俗

    忘什么恩、负什么义?

    自然是指李菡瑶驰援北疆一事。按理说,李菡瑶于朝廷有大恩,他们该去迎接的,眼下却只顾着争一口气,因不想认李菡瑶这个女皇,连礼数也不顾,太没度量。

    魏奉举与何陋谢相等人都是知交,不好接话,尴尬地笑。

    江老爷子可不管,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世情如此,奈何。不是谁都能像前辈这么正义的。”他指桑骂槐的同时,顺带拍了方无莫一记马屁。

    方无莫笑眯眯地受了。

    谢相无语,并非羞愧尴尬,而是不想跟这两个老东西逞口舌之利,胜之不武。

    朱雀王行伍之人,性刚烈,被誉为“北疆杀神”,最听不得这些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话,他可不怕方无莫,当下冷冷道:“老爷子这是骂本王忘恩负义?”

    方无莫无辜道:“王爷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朱雀王觉得他在给自己设言语陷阱,不肯踩进去,自顾道:“本王听闻,当日李姑娘在金殿上承诺支援北疆一百五十万担粮草、一百五十万套军服,被问及有何条件时,李姑娘答曰没有任何条件。还说,‘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大仁之心,并非要做惊天动地的事,而是体现在极细微处。李家行善日久,修桥铺路经常干的。’可见,李家捐助军粮非是为某一人,而是为国为民的仁心之举。怎么成了对我等的恩义了?既无恩义,何来忘恩负义之说?”

    方无莫反问道:“这么说来,朱雀王承认李家有为国为民的仁心,李姑娘有大仁之心?”

    朱雀王冷冷道:“承认又如何?承认她有仁心,并不表示本王要认她为主。本王年纪长于她,身份尊于她,既不认她为主,便没有出门迎接她的道理!”

    谢耀辉急对王爷使眼色阻止,无奈他话已说出口。

    方无莫狡黠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侍奉谁为主,强求不得。但朱雀王既承认李家有为国为民之仁心,李姑娘有大仁之心,为何骂她‘妖女’?”

    朱雀王皱眉道:“本王从未骂过她。”

    方无莫赞道:“王爷深明大义,不肯颠倒黑白,老朽误会王爷了,以为王爷跟何陋之是一伙儿的。他自己弟子丧尽天良、令人发指,他不反省,却揪住月皇骂妖女,不但忘恩负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旷古烁今。”

    朱雀王:“……”

    这老匹夫,一步一步引着他步入伏击圈,把他当枪使,原来是借他之口针对何陋!

    他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何陋那不争气的弟子干的勾当他也很不齿;他又不肯让方无莫利用,只得把目光投向谢相求帮助,心想:“这口诛笔伐还是谢相擅长,就由他出面跟方无莫斗口吧,本王做不来。”

    谢耀辉长叹一声闭目。

    何陋气得浑身颤抖,羞愤道:“到底是仁心善举,还是沽名钓誉,自在公心。真有大仁之心,便不该谋求利益。她以女子之身争皇位,私心昭然若揭!”

    方无莫悠悠道:“哦,凡争皇位的都罪该万死?如此说来,王壑那小子更加罪该万死。废帝为何残害王家和我方家?不就是怀疑王相和梁心铭有反心,怀疑我方家与王家勾结吗?他倒好,掀翻了秦氏皇朝,自己做皇帝。这岂不是授人以口实,说这一切都是王相和梁心铭谋划的?令父母名誉蒙尘,实乃大不孝!月皇就不同了,月皇乃李唐皇室后裔,皇室正统,君临天下,天经地义!”

    江老爷子大笑“说得好!”

    黄修也赞道:“还是前辈论的明白。”

    这声前辈,叫得心服口服。

    方无莫,比他更毒舌!

    李卓航起身,正衣冠,肃然拜道:“前辈深明大义。小女得前辈辅佐,乃得天之幸。”

    方无莫忙回拜道:“王爷折煞老朽了。月皇天命所归,吾等不过顺应天命罢了。”

    笑声中,何陋滴下泪来。

    众皆愕然,看看他,再一齐看向方无莫,目光复杂:有指责,有敬佩,有畏惧……

    方无莫也很愕然,摸着鼻子悻悻地想:“老夫才开了个头,他怎么就哭了?老没出息的!太不禁骂了。”

    他实在冤枉何陋了。

    何陋没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他心里苦啊。

    老实说,什么王壑李菡瑶,这些乱臣贼子,他统统不认可。他是保皇党,之所以投靠王壑,是为了对抗李菡瑶,他不得不“贤臣择主而事”。然此举终究失了气节。失了气节,便矮了人一头,不能理直气壮。

    他比不得谢相和朱雀王,这二人在朝堂立身正,名节无污点,谢耀辉更因为直言谏君而被废帝所厌弃,被逼辞官,如今侍奉新主,算是顺应天命,而他却受两个弟子——韩非和梅子涵所累,一再被人羞辱。

    谢相再也无法坐视方无莫欺负何陋。他眼里,何陋是个实诚君子,怎比得方无莫毒舌;再者,方无莫不动声色间操控辩论话题,若照常反驳,必将陷入“李家到底是不是李唐皇室后裔”的争论中,这是他要规避的方向。

    他便微笑道:“本官认为:谁堪为明主,非是做几件善事所能决定。逐鹿天下者,也并非都是狼子野心,若能推翻暴政、开太平盛世,谁能说不是受命于天?”

    江老爷子抢道:“我外孙女就是受命于天!”

    一副不接受反驳的架势。

    谢相没有反驳他,继续微笑道:“李姑娘的确有开太平盛世的宏图大志,也有这个能力和手段,然自古男尊女卑,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她若坚持,天下反之,必将引发内战,致使生灵涂炭。相信这绝非她的初心。”

    江老爷子:“……”

    他算见识到文人的厉害了,也没见贬低李菡瑶,也没颠倒黑白,只剖析事实,便直指要害。

    何陋叫道:“好!”

    他觉得痛快极了。

    方无莫冷笑道:“谢相好一张利口!”

    李卓航凤目微张,凛然道:“世俗如此,那就打破它!不破不立!若这太平盛世是以奴役女子为根基,便算不得真正的太平盛世!因为生养你我的亲娘、生养你我父亲的祖母、生养你我母亲的外祖母,都是女人!”

第872章 都糊涂了

    江老爷子也叫道:“好!”

    这女婿,对的好啊!

    方无莫、黄修、魏奉举都欣慰地笑了。文人重风骨,他们虽拥戴李菡瑶,却也不想被世人唾骂,李卓航送块大义的牌子给他们护身,最好不过。方无莫更欣慰,这原本就是他的志向,现被李卓航公开挑明了。

    谢耀辉也很意外。

    李卓航果然厉害。

    他正要反驳“何曾奴役女子”,忽然论讲堂外传来高呼声:“月皇驾到——”

    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堂外。

    就听一阵脚步飒踏、环佩叮咚,伴随着细乐悠扬,李菡瑶在众人簇拥下,走入大堂。一眼看见李卓航,她便欢喜地笑了,叫道:“爹爹!”

    算起来,她跟李卓航有大半年没见了,此刻重逢,当真十分开怀,情不自禁扑向父亲。

    李卓航接住女儿,上下打量她,眼神温柔,心头则感慨万千:他的女儿,他从七八岁上就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如今终于长大成人,且走上了一条荆棘路。他不会阻止她,只会在身后替她撑着,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爹爹,娘来了么?”

    “来了。”

    李菡瑶没问娘亲在哪。江氏的性子温婉,是他们父女唯一的软肋,目前局势下,李卓航定会将妻子安置在一个秘密的所在,免得被敌人发现。

    李卓航见女儿平安到来,但还不放心,怕女儿吃亏了,转脸问观棋:“这一路还顺利吗?”

    为何问观棋呢?

    因为李菡瑶懂事的很,向来报喜不报忧,问她,她必定会说“一切都好”,不如问她身边人。

    观棋忙道:“回王爷,还算顺利。来了几拨刺客,都亏了月皇事先安排周密,都打发了。”

    李卓航心疼极了——

    他就知道没这么顺利!

    这才开始呢。

    以后还不知有千难万难呢。

    观棋回禀了行程后,才给老爷请安,改了称呼,叫李卓航“王爷”,眼中带着孺慕之情。

    李菡瑶则转向朱雀王和谢相,笑吟吟招呼道:“王爷,谢相,咱们又见面了。”

    两人都回礼:“李姑娘好。”

    李菡瑶又向周黑子、唐筠尧、王均等人,一一招呼;再转向方老爷子、江老爷子、黄修等人,依他们各自的身份执晚辈礼拜见,既从容又谦和。

    观棋紧随其后,也过来了,“见过朱雀王,见过谢相。”似乎是故意的,她没有自报身份。

    谢相:“……”

    朱雀王:“……”

    静了一会,谢相再次道:“李姑娘好。”谁也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有意装糊涂。若是真糊涂,不该问个明白吗?哪有叫出两个李姑娘的,又不是姐妹。

    朱雀王沉默不语。

    他不想稀里糊涂招呼。

    大堂上早已经炸开了。

    两个月皇,谁真谁假?

    首先,李菡瑶见面就扑向李卓航,好像故意认亲给大家看的,太不矜持,更缺乏帝王的威仪,不如观棋冷静持重。其二,李卓航问路上顺利否,不问李菡瑶,却问观棋,谁真谁假,一目了然。其三,观棋面对李卓航,眼中泛着孺慕之情,这不是一个丫头对主子该有的神情。

    综上几点,大家自以为窥见真相:

    观棋才是真正的月皇!

    这些人不知道,观棋等女是李卓航亲自挑选给李菡瑶的伴读,当她们跟女儿一样培养。她们在李菡瑶七岁时就陪在她身边,跟她一块长大,一起学习,一起历练,名为主仆,实同姐妹;她们对李卓航夫妻也跟亲长一般尊敬,这么长时间不见,再见自然流露孺慕之情。

    连何陋也疑惑起来,李菡瑶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份,本来他已经认准李菡瑶了,现在又觉得那是一场骗局,是那丫头故布疑阵,观棋才是真月皇。

    李菡瑶尚不知众人心理,招呼已毕,与李卓航并肩坐在主位上,观棋站在她身旁。

    接着,胡清风、鄢芸、李天华、林知秋、姬澜薰、郑若男、裴本等人进来,依次与使团众人见礼,或招呼,或引见,或敌对,或交好,热闹非凡,把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能进大堂的都是有身份、有来历的,像倪意尚之辈,只能待在大堂外的廊亭内,远观和静听大堂动静。

    裴本来到谢相面前,他最钦佩谢相的,当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恭敬道:“学生参见相爷。”

    谢耀辉见他穿着绯红官袍,讥讽道:“裴贤侄春风得意呀,只可怜令尊大人,在家哭瞎了双眼……”

    裴本不等他说完,便怀疑道:“不可能!父亲常骂学生,叫学生滚得远远的,省得他看了心烦;又骂学生不思进取,只知一味地读死书,现在学生外出历练,展青云之志,父亲只有高兴的,怎会哭呢?相爷说笑的吧!”

    谢耀辉:“……”

    书呆子!

    一根筋!

    老夫没开玩笑,老夫就是讽刺你,你听不出来吗?也许听出来了装糊涂,跟着李菡瑶学坏了。

    鉴于这书呆子一根筋,谢相决定直言,不再拐弯抹角,于是摇头道:“老夫可没心情跟贤侄说笑。令尊直说不该给儿子取名裴本,这下可真赔大了,连人都跑没影了。”

    裴本一听说“赔大了”,不乐意了,争辩道:“不可能!学生的名字是‘以人为本’的本,而非‘赔本’的本。裴家累世书香,传承的底蕴除了诗书,最珍贵的就是像学生这样的子嗣。人挪活,树挪死,学生此番离家,就像大鹏展翅,扶风而起,父亲怎会赔呢?……”吧啦吧啦,书呆子慷慨激昂,直抒胸臆,将一根筋的脾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耀辉:“……”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另一边,郑若男对朱雀王行礼。

    “见过朱雀王伯。”

    “免礼。侄女一向可好?”

    “晚辈很好。”

    “此次离京,你父王托本王带你回家。”

    “晚辈暂时不能回去。”

    “那何时能回?”

    “这个晚辈也不知道。”

    朱雀王看着郑若男一板一眼地回答,心情很微妙: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个多温顺的姑娘呢,谁知她胆子大上天?他不由代白虎王感到心累,想说郑若男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是女儿家,说重了不行,说轻了,以这丫头跟铁疙瘩一样固执冷漠的性子,能悟过来吗?

第873章 群英荟萃、群芳争艳

    忽听谢耀辉讥讽裴本,朱雀王灵机一动,决定借鉴谢相说话的奥妙,盯着郑若男幽幽道:“本王一直以为,小女君君顽劣任性,常羡慕白虎王养得好女儿,端庄文静,知礼守礼,从不惹事;虽不爱女红厨艺,却爱钻研武器制造,只可惜是女儿身,否则郑家后继有人。然今日本王才算见识了侄女的本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闷声不响就跑去跟人造反,君君拍马也赶不上你一个手指头。”

    郑若男谦恭道:“不敢当王伯谬赞。”

    朱雀王:“……”

    本王这是称赞你吗?

    本王这是称赞自己女儿!

    跟王均坐一块的赵君君见父王被郑若男给气着了,对王均挤挤眼,幸灾乐祸嘀咕:“哼!爹爹总算明白我好了。以前老说别人家的女儿好,真真糊涂!爹爹长期戍守边关,哪里知道家家一本难念的经,都是外面光。就像白虎王叔,也常夸我聪明懂事,比郑姐姐伶俐。这些长辈,总眼馋人家子女的好,自家的再好也嫌不足,贪心!”

    王均干笑不语,心里暗想:“我自小是被长辈们夸着长大的,你说的这些我从未遭遇过。”

    李菡瑶在主位上看见这一幕,笑着插嘴道:“朱雀王切不可妄自菲薄。天生我才必有用,各人都有长处。赵姑娘性情率真,聪慧灵动,又惹人怜爱,不定哪天就会显露天资,从而立一番事业,给王爷一个惊喜呢。王爷只管等着瞧好了。”

    赵君君听后十分欢喜,觉得李菡瑶人真好。

    朱雀王瞥了自家傻女儿一眼,淡声对李菡瑶道:“李姑娘真会说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江南王更胜一筹。”

    他也只能这样回了,因为李菡瑶明面上是夸他女儿,他总不能不接受,说自己女儿是个废材吧?当着这么些人,他不想太谦虚,以免长他人志气。

    但李菡瑶这话还有一层意思:暗示他女儿说不定哪天会做出比郑若男更惊世骇俗的事,让他别说过头话。对此,他还真不敢犟嘴。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郑若男的性子多沉稳,谁知竟会造反。跟郑若男比,他女儿赵君君性子要跳脱、叛逆多了,保不准将来给他个“惊喜”。

    郑若男感激地对李菡瑶微笑。她也听出朱雀王话音不对,似褒似贬,她不知如何回,怕回的不好冲撞了朱雀王,只能自谦一句,想含糊过去。然看朱雀王的神情,似乎她这回应不大妥当。幸亏李菡瑶插了一嘴,一番话绵里藏针,说到她心坎上,完美地解了她的尴尬。

    谢相虽跟裴本在说话,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朱雀王、郑若男和李菡瑶三人的对答他一点没遗漏,见郑若男被李菡瑶收得服服帖帖,心中郁闷不已。

    他正想帮朱雀王几句,鄢芸走过来,躬身施礼道:“晚辈鄢芸,见过朱雀王,见过谢相。”

    谢相看得一愣:这举止,这气度,从容不迫,优雅自如,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哦,有些神似梁心铭。谢相便明白这女子是谁了:乃是前徽州巡抚鄢计的小女儿鄢芸,曾受梁心铭指点和教导,算她半个弟子。

    谢相早听说鄢芸胸怀文韬武略,与她姐姐鄢苓性格志向截然不同,颇有梁心铭当年的风采。今见了本人,谢相一面感慨传言不虚,一面苦涩郁闷:他可以讥讽裴本,也敢质疑郑若男,但却不敢指责鄢芸。

    一来,裴本和郑若男的父亲都在朝堂为官,他有这个立场教训他们,对鄢芸却没这个立场。

    鄢芸的父亲鄢计被废帝下旨斩杀,鄢家家破人亡,罪魁祸首虽然是废帝和简繁,但究其原因,还是受王家连累,是受梁心铭连累,她不肯辅佐王壑也在情理之中。再者,鄢计没有儿子,只有鄢芸和鄢苓两个女儿,鄢芸若要继承父志,光耀鄢家门楣,只能以女子之身投入仕途,而这点,反对女子参政的王壑朝廷给不了她,正在夺江山的李菡瑶却能成全她,她辅佐李菡瑶不是顺理成章吗。

    二来,鄢芸也非裴本和郑若男可比。裴本是做学问的书呆子,郑若男是专攻武器制造的铁疙瘩,而鄢芸拥有的却是文韬和武略。谢相可以预料:他胆敢谴责一句,鄢芸就能驳斥一套,还占据大义,并引经据典。

    因此两点,谢相对鄢芸客气回礼。

    鄢芸坦然受了,因为眼下她不仅以晚辈的身份,更是以月国宰相的身份跟谢耀辉相对,虽年纪轻、经验阅历都不如谢耀辉,但气势上不落半分。

    谢耀辉看看鄢芸,再看看同样气度不凡的落无尘,心情有些沉重:李菡瑶得这二人辅佐,如虎添翼;再加上李卓航、方无莫、魏奉举、黄修、江老爷子、落霞、胡清风等年长一辈人,火凰滢、郑若男、魏若锦、方勉、江如澄、胡齊亞、刘嘉平、裴本等年轻人,其势已成。

    还有,这次江如澄在溟州抄了镇南侯的老巢,从背后捅了镇南侯一刀,听说是跟溟州巡抚姬振涛联的手,这才助李菡瑶一臂之力,顺利赢了东海战役。

    姬振涛投靠李菡瑶没有呢?

    还有湖州布政使段存睿,其子段烈被李菡瑶任命为景泰县令,又一心想娶欧阳薇薇,李菡瑶手段了得,他们会不会被李菡瑶拉拢呢?也是心意不明。

    除了鄢芸等人,谢相还留意到一个人——林知秋,刚经人引见才认识的,远远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谢相暗想:今天来人太多,且各有专长,在绘画上刚崭露头角的林知秋便不起眼了,座位竟排到了那么远。原本以画展的轰动,他该被关注的,眼下却被人忽略了。

    谢相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论讲堂上凭添了月皇一行人,犹如春风一夜间吹绿了大地,原本沉闷、紧张的论讲堂,忽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尤其是少年男女们,个个双目放光,充满斗志和激情:这样的对峙,对他们的吸引空前绝后。

    李菡瑶对自己一手造就的、集天下文人士子和名臣名儒汇聚的盛大场面非常满意。

    她扫视全场,没看到女装的王壑,也不知是进不来,还是不肯进来,但她相信,王壑一定隐在暗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第874章 两个月皇,世子娶哪个?

    她意外发现宁致远,跟魏若锦坐在一处。

    她冲魏若锦颔首招呼,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呼:“张世子到——”

    李菡瑶忙提声道:“有请!”

    张谨言身着藏青底绣金线玄龟箭袖,束腰护腕,气质沉稳,身形劲健,大步走进来。经过北疆战役洗礼,他彻底脱去了青涩,身上、眼中都带着铁血杀气。跨过门槛,他目光一扫,在济济一堂的来客中抓住两个月皇的身影,又掠过坐在主位上的李菡瑶,落在李菡瑶旁边的观棋身上,笑了,笑得阳光灿烂,八字眉斜斜地趴着。

    两个月皇又如何!

    他心里,月皇只有一个。

    从来只有这一个!

    再多的化身,都是迷惑天下人的,但月皇会迷惑天下人,却不会骗他,他笃定这点。

    观棋见了他,也满心欢喜,目光似被磁石吸引,黏在他身上,与他对视片刻后,终究抵不过他眼中坦白的热烈,又羞涩又心慌,低头敛目。

    张谨言含笑抱拳,对上道:“晚辈见过江南王,见过月皇。”说到“月皇”时,他对着观棋行礼。

    李卓航脸一沉,没言语。

    谨言心情好,竟没发现异常。

    李菡瑶目光灼灼,抬手道:“世子免礼。”

    张谨言听见李菡瑶回应他,这才把目光从观棋身上收回来,转向李菡瑶,八字眉耸了耸,揶揄地看着李菡瑶,仿佛说:“丫头,你演戏上瘾了?”

    李菡瑶笑眯眯的,毫无羞惭。

    两人对视一会,谨言先退让开来。他心里有事,想着“先容你装腔作势,待会再跟你分辨。”

    他对李菡瑶道:“姑娘上次匆匆离京,把小甲小乙等小藤甲军托付给表哥,表哥已将他们安全带到江南,如今就在外面,还请姑娘派人点数验收。”

    李菡瑶笑道:“多谢昊帝。凌寒。”

    凌寒应声而出。

    李菡瑶道:“你去点数,都归到你手下。”

    凌寒道:“是。”

    转身出去接人了。

    这里,李菡瑶命人给张谨言设座,就安排在谢相之下。

    万事俱备,只待论讲。

    谢相却不想跟她论讲了。

    他发现,他此前对局势预估有偏差,认为天下凡读书人,绝不肯拥戴女子登基为帝,李菡瑶必将遭到强势反对;眼下看来,李家父女的手段比他想象更厉害,他们不拘一格招揽人才,竟不知不觉形成了大气候。

    李家势力囊括了士农工商。

    士族,以方无莫、魏奉举、黄修等为首,包括落无尘、鄢芸、郑若男、裴本等人。农户出身的以胡清风父子和叶屠夫为主,在军中发展了一大批农户出身的底层将领。工人力量最为庞大,以李家、方家、郭家、刘家、欧阳家等牵头,囊括了江南纺织、陶瓷、漆器、竹器等行业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商业更不用说,这是李家浸淫了数代的行当,李卓航父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面分股权给工人,笼络人心,一面组建海上护卫军队,发展海上贸易,利诱各大商贾;一面给百姓免税,一面全力发展经济增加税收……

    以士农工商为经纬,李家父女编织了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网住了社会各阶层的民众。

    在这种局势下,谢相预感,若再按照原定计划与李菡瑶一方论讲,哪怕朝廷这边人数占优势,也不会有结果,只会增加李菡瑶的名望和声势。

    因此,他要转移话题。

    他等张谨言与朱雀王打过招呼后,去到王均面前,才叫了一声“表弟”,王均也才叫一声“表哥”,他便起身,打断他们,笑道:“世子来的正好,刚才老夫和朱雀王为世子向江南王求亲。江南王言道,此事须得李姑娘决断。现李姑娘和世子都来了,世子不妨表明心意。”

    大堂上陡然一静。

    所有人都看向张世子,大家虽期待论讲,但联姻也是不错的话题,给局势蒙上了一层动人的绯色,这其中,尤以年轻的文人士子和姑娘们更加激动。

    张谨言也顾不得跟王均叙话了。

    他今日,是为李菡瑶来的!

    娶李菡瑶,是他的心愿。

    这也事关天下大一统。

    他收了笑容,端肃神情,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堂上李家父女道:“晚辈倾慕李姑娘率性果敢、英明睿智,诚心求娶李姑娘为妻,恳请江南王成全,两家结秦晋之好。”

    李卓航轻笑道:“谢相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世子:本王早就放言,月皇姻缘自主。世子怎么还问本王?”他神情很冷,眼中没有丁点笑意,声音寡淡得很。

    张谨言道:“虽如此,还是要先请示王爷。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不禀明亲长呢。”

    李卓航不置可否。

    张谨言便看向观棋。

    观棋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不敢直视谨言。

    谨言见她不说话,心里很急,恨不能开口问她可愿意嫁自己,然当着满堂人众,一身的勇气仿佛都使不上,还没开口,脸颊先蒸腾起一阵热浪。刚才他求李卓航,其实就是拐着弯问观棋,若直接问,也太唐突了。

    可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啊。

    世子竭力在心中鼓励自己:问她!求她!

    正鼓劲,忽听李菡瑶问:“世子心仪的是月皇这个身份,还是她这个人?”她这会子很庆幸观棋没有换下龙袍和皇冠,让她可以借此机会拷问谨言。

    张谨言也很庆幸,李菡瑶的插入,使得他避免与观棋直面相对,他可借着跟李菡瑶对话的机会,将自己的心意和诚意表达出来,当下回道:“当然是她的人。”

    李菡瑶再问道:“可这里有两个月皇,但不知世子想要求娶哪个?可千万别弄错了人。”

    谨言毫不犹豫伸手指向观棋,道:“当然是她,不是你!”说了不算,还拿手指着,口气也斩钉截铁。

    李菡瑶追问:“世子确定?”

    张谨言坚定道:“确定!虽然你穿着龙袍戴着皇冠坐在主位上,但在本世子眼中,依然无法取代她。”

    李卓航愕然,终于明白张谨言认错了人。——不,不是认错,他认准了观棋,哪怕真正的李菡瑶穿着龙袍高高坐在最上面,他也没一丁点的犹豫。

    李卓航对这小玄龟的一腔怨气瞬间消散,甚至觉得这小子挺可爱,憨厚得可爱,很不错。

第875章 考验真心

    火凰滢微微向鄢芸侧首,以手掩口,美目流转,小声道:“看不出张世子竟是个痴情种。”

    鄢芸微笑,赞赏地点头。

    姑娘们都对世子大生好感。

    少年们则反映不一,有人赞赏,有人钦佩,有人迷惑,还有人云淡风轻等着看笑话。

    李菡瑶也很满意,眼珠转了转,又想到一个问题,再问道:“世子确定只爱她这个人,而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无论将来遭际如何,你都不改初心?”

    张谨言觉得这质疑羞辱了他,恼怒发誓道:“本世子很确定爱李姑娘的人,不论她是什么身份,不论她将来遭际如何,本世子都不离不弃、荣辱与共!”

    李菡瑶喝一声“好”,然后转向观棋,问:“姑娘的意思呢?”

    观棋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但在喜悦的洪流中隐隐夹着一丝不安,因为谨言口口声声要求娶的是“李姑娘”,可她不是李菡瑶,她是观棋!她又不肯怀疑谨言的心意,于是自己给自己找安慰,暗想:“世子指着我说的,还能有错吗!”

    然她还有另一层顾虑:她跟张谨言处在对立的立场,若是答应嫁他,岂不背叛了月皇?

    李菡瑶似看出她顾虑,探身凑近她,低声道:“你若中意这门亲,我会助你达成心愿。”

    观棋本垂眸的,闻言猛抬眼,眼中溢出明亮的光芒,仿佛热切的询问,“姑娘说真的?”

    李菡瑶肯定地点点头。

    观棋最信赖自家姑娘的,李菡瑶既这么说,她还有什么不安的?她羞涩低头,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李菡瑶又转向李卓航,父女两个低声商议。

    李卓航点头,眼中带笑。

    李菡瑶似得了准信,等坐直身子后,便吩咐道:“拟旨。”

    听琴忙捧来一卷明黄圣旨,以及笔墨。

    这是早就预备下的。

    李菡瑶亲自执笔,一挥而就。

    张谨言看着她这番举动,忽觉不安:怎么她拟起圣旨来了?但想到她的身份——原是月皇贴身丫鬟,这圣旨是代月皇拟的也未可知,而且拟旨前她先问过月皇,又请了江南王示下,并未擅自主张。

    想到这,世子按下心中异样的感觉,耐心等待她宣读圣旨内容,想来是答应联姻的旨意。

    李菡瑶写罢,又拿一卷空白圣旨捧给李卓航。

    李卓航接过,也亲笔写了一道圣旨。

    然后是盖玉玺……

    当然玉玺是新制的。

    再然后,李菡瑶拉着观棋的手,站起身,与她并肩而立,环视大堂上下,清声宣告:“观棋乃朕的贴身侍女,与朕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又辅佐朕建立月国,功勋卓著,朕特请父王颁旨,收观棋为义女,为朕之义姐。朕再赐封观棋为观月长公主,享亲王俸。今日,朕将观月长公主许与昊国玄武王世子为妻,永结秦晋之好!”

    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在张谨言耳中就像炸雷一般,炸得他双耳失聪,眼前一切都缥缈恍惚起来,像梦一般不真实。他盯着观棋,仿佛没听清楚李菡瑶刚才的宣告,梦呓般询问:“你不是李姑娘。你到底是谁?”

    他要听观棋亲自解释。

    他希望观棋否认。

    观棋见他这样神情,一腔火热骤然凉了下来,之前的不安落在实处,再无任何侥幸。

    她勉强保持笑脸,涩声回答:“观棋。”

    张谨言追问:“你骗我?”

    观棋想说“我没有”,却说不出口,因为她无法否认事实。

    她的沉默被谨言当作默认,谨言最后的希冀落空,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一颗心沉入谷底。

    堂下也是一片哗然。

    张谨言的反应,激怒了月皇阵营,也激怒了昊帝阵营。月皇一方认为,张谨言对观棋的心意是假的,所图的不过是月皇的身份,待发现观棋是丫鬟,他才会神色大变。昊帝一方则认为,观棋蓄意欺骗谨言,是受月皇指使,以美色诱惑、蛊惑世子,这是美人计。

    朝廷使团来了,又有谢相亲自坐镇,何陋本打定主意少说话,以谢相马首是瞻,然这会子却忍无可忍。本来这种私情就有违礼法,为他所不喜,谁知私情背后竟还有隐情!他怒斥道:“无耻之极!舍一个丫鬟迷惑世子,图谋玄武王世子妃的位置,为了争霸天下,廉耻都不要了吗!”

    方无莫眼中厉色一闪,淡声道:“何小子,你骂谁无耻呢?论无耻,谁比得过你的弟子和学生?你还有脸骂别人!我们在东海战役中拿住了梅子涵私纵的逃犯,就是杀害江南几十官员的罪魁,眼下没空审问,才没押上来。”

    何陋气得要吐血,在心中咆哮:

    又是弟子!

    横竖别想翻身了是吧?

    方无莫这老匹夫,出了一辈子风头,都七老八十了,还不肯消停,还要争强,毫不给他人活路。

    也有人不怕方无莫。

    就是周惟安周黑子。

    周黑子同聿真、谨海、唐筠尧等人一样,被谢相先一步派到江南,深入民间查访,刚结束行程,今早才抵达霞照。他初到霞照,尚不明这里的局面,刚才正忙着向唐筠尧和王均了解局势呢,因此之前并未出头。

    这时逮着机会,他便出头了。

    他站起身,冲方无莫拱手道:“方老太爷此言差矣。何老先生弟子铸下大错,他并未偏袒,任凭官府审理判决;观棋姑娘欺骗世子,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唐筠尧帮腔道:“正是。”

    月皇这边人不干了,都想着方无莫德高望重,怎能由他老人家亲自下场跟小辈辩驳,胜之不武,于是火凰滢起身应战。她质问道:“观棋何曾欺骗世子?刚才世子可是指着她脸说,喜欢的是她,而非月皇。”

    周黑子道:“但她冒充了月皇身份。”

    火凰滢正等着这回答呢,听完作恍然大悟状,讥讽道:“原来世子看重的是身份。这就是世子的真心?”

    周黑子:“……”

    阴险狡诈的女人!

    唐筠尧反应快,当即驳道:“连身份都是假的,所言所行如何当得起推敲?又如何取信于人?”

    方勉嗤笑道:“张谨言说的话就能经得起推敲了?”

    火凰滢道:“世子这表现,令人心寒。”

    知晓身份前,热情似火。

    知晓身份后,冷若冰霜。

    她真替观棋感到心寒。

第876章 这爱慕你能承受起吗?

    江如蓝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早气得七窍生烟,大声嘲笑道:“看不出来世子一副老实样貌,谁知骨子里奸猾。他当观棋是月皇,满嘴的甜言蜜语,想哄得月皇答应嫁给他,把这鱼米之乡的江南当陪嫁带过去,他不费一点儿代价,便为朝廷收复江南,立天大功劳。哎呦,这算计真好!这是你自个想的呢,还是王壑给你出的主意呢?”

    最后一句,她直问谨言。

    不等谨言回答,此起彼伏的呵斥和反驳声,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至,淹没了江如蓝的声音:

    “至少世子身份是真的,并没冒用他人身份。”

    “不错。这位观棋姑娘——哦,现在是观月长公主,敢问太庙留书是你写的吗?助昊帝擒拿废帝是你干的吗?承诺支援北疆军粮和军服是你定的策略吗?诸如此类大事,若都不是你做下的,而你却顶着这些荣誉在世子面前招摇,承受他的钦佩和爱慕,不是欺骗是什么?”

    “这爱慕你能承受得起吗?”

    “对!剥去这些丰功伟绩,你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怎配得上统帅三军的世子!”

    “这才是居心叵测呢。”

    “这到底是你自个的主意,还是月皇指使?”

    ……

    面对昊帝一方的群嘲,月皇一方奋起反击。

    首先是落无尘,不慌不忙道:“张世子乃将门虎子,能统帅三军不足为奇;而观月长公主一介女子,丫鬟出身,才指挥了东海战役,其果敢与魄力,巾帼不让须眉,并不输给张世子。再说书字,太庙留书虽非长公主所写,但她自幼便是月皇伴读,其书法虽比不得月皇,比在座各位却未必逊色。还有棋艺也是一样。谁有不服,可上来领教,正可请各位前辈居中裁决,看各位的才学比你们口中的小丫鬟是强还是弱。”

    鄢芸扫视对方一众人,轻笑道:“各位真狂妄。如此瞧不上观月长公主,殊不知从七八年前开始,凡月皇不在的时候,都是长公主坐镇,代替月皇处理商务,现在是政务。若她无能,早被人发现了。既满过了天下人,便证明了她的实力。这份实力,你们当中有几个比得了?”

    火凰滢笑嘻嘻道:“谢相肯定比得了。其他人嘛——”她故意停顿不说,却满眼的轻视。

    这话又招来一片呵斥反驳。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看着这局面,李菡瑶心直往下沉。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初,她得知张世子和观棋假扮的替身产生情愫时,便觉不妥,担心等真相公开的那一天,世子分不清自己爱的是李菡瑶还是观棋,更担心他爱上的是蒙着李菡瑶光环的观棋,果真如此,她、观棋、张世子自己和王壑,都将受到不可避免的伤害。因此,她严厉叮嘱观棋:除了身份,不得利用任何李菡瑶的能力和荣誉换取世子的感情。

    她以为,世子可以分清的。

    眼下看来,世子似乎糊涂了。

    也不怪世子,这确是糊涂账。

    李菡瑶既担心又烦恼,但她没有出面解释,也没有阻止双方舌战,她冷静地观望着。

    其一,她想看清张世子对观棋到底有无情义。

    其二,她想观察谢耀辉等人的反应,好弄清朝廷联姻的诚意,因为她担心眼前这一切是朝廷的阴谋,是借着替张世子求亲,逼她公布观棋身份而挑起争端。

    毕竟,她的身份早被王壑知晓,也在跟何陋对峙的时候坦白了真相,与镇南侯一战,她更是在万千将士面前下令斩杀上万俘虏,这个命令,可不是替身敢下的,也不是替身能担当的,她的身份,早不是秘密了。

    谢相对张谨言的反应很意外。

    他以为,王壑早有谋划,也知会过世子,这才命他和朱雀王来提亲,谁知世子竟不知情。——不对,月皇化身一事,闹得轰轰烈烈,世子不可能不知情,恐怕是他陷得太深,听说了也不在意,一心认为自己喜欢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月皇,认为心上人绝不可能欺骗他。

    唉,痴儿!

    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什么阴谋诡计没有?为了利益,父子、兄弟都能反目,何况是相爱的男女,多的是互相欺骗、相互利用,能各取所需便不错了。

    为大局,谢相不想毁了联姻。

    若是别人,他必定压下此事,逼张世子娶丫鬟,昊帝娶小姐,正好一锅端了,然张谨言不是他可以逼迫的,更不是他可以利用的,为了天下也不行。

    他一边假意劝阻周黑子等人,一面急速思忖对策,怎么能既保住联姻,又让世子满意呢?

    他无关痛痒的劝阻落在周黑子眼里,就是纵容,于是,周黑子反驳更大声了。

    李菡瑶和谢相都不出头,争吵愈演愈烈。

    牛贩子胡清风起先并没参与舌战,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在这么些博学鸿儒、少年俊彦面前实在不够看。他深恐出言不当,崩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斯文形象,失了威严,是以三缄其口、谨言慎行。但他走街串巷、贩牛贩马养成的锱铢必较的脾性,已经刻入了骨子,要他在这种场合大度退让,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静静地、密切关注着大堂上下双方每一个人的言语、动作和表情,伺机而动。作为旁观者,他一眼瞄见李卓航生气了,气得脸色铁青。

    他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有些话,李卓航不便说、不好说,他可以代言,这是他为主分忧的时候。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声了。

    他先重重咳嗽一声,待得争辩双方一齐收声,都将目光投向他,他才不疾不徐道:“争什么?这有什么可争的?求亲而已,若不满意,罢手便是。”

    冷冷的,掷地有声。

    谨言和观棋当场色变,满心恐慌。

    昊帝一方无言以对。

    周黑子深知此事干系大局,不敢为了意气之争说罢手;再者,他们也不敢代替世子做决定,连谢相也不能越过世子去。当下,他一面思索措辞,一面留意李家父女的反应,掂掇他们的心意。因见李卓航冷静不语,李菡瑶也静静观望,他心里定了些,也有了计较。

第877章 这是美人计

    他严正道:“胡掌柜在避实就虚!咱们争论的是观月长公主有没有欺骗张世子,至于罢不罢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大人要代替江南王和月皇决断吗?”

    为了给胡清风扣罪名,他顾不得否认“月皇”这个称呼了,跟着叫起来,也是他被落无尘等人一口一个“月皇”叫得听顺了耳,懒得再坚持了,横竖坚持也没用。

    胡清风心里很不痛快:叫他“胡掌柜”,不就是暗讽他牛贩子出身嘛,这周黑子骂人不带脏字儿。

    面上,他却一派斯文、满脸和气,比周黑子还要文雅。他笑眯眯对周黑子道:“本官穷苦人出身,跟老百姓打交道惯了,学不会你们那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弯弯绕。你们争来争去,在本官看来,无非就是不满意。本官这才询问你们可是想罢手,并非代替江南王和月皇决断。”

    他又环视一圈众人,笑道:“这事儿其实简单的很:都说‘一家养女百家求’,又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别说江南王已经收观棋为义女,月皇已下旨赐封她为观月长公主,招个驸马不是难事,即便她现在还是丫鬟,凭李家的家底,凭她做了月皇多年伴读,凭她受月皇调教的才学和手段,嫁个世家公子也绝非难事。张世子可以释怀了。”

    周黑子道:“胡掌柜这话诛心。当大家听不出你挑拨离间吗?你蓄意阻挠联姻,居心叵测……”

    双方再次掀起舌战。

    张谨言心乱如麻、思绪迟钝。

    他无法释怀!

    观棋也无法释怀。

    谨言原以为,自己和观棋的感情是独特的,超脱于双方立场之上,谁知出现这样变故。

    他并不看重心上人的身份,他喜欢的是观棋这个人,但正如唐筠尧所说,观棋连身份都对他隐瞒了,对他的感情呢?谁知是真是假?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李菡瑶的计谋?会不会是针对他和表哥的美人计?

    他无法把握真相。

    谨言是相信观棋的。

    但他不信李菡瑶。

    他从来都知道李菡瑶诡计多端,但从前只当她是丫鬟,而观棋是主子,丫鬟对主子的影响毕竟有限,且观棋秉性刚烈、果敢,所以他并不担心李菡瑶会影响他和观棋的感情。今日忽然发现,丫鬟才是真正的月皇,他不由得恐惧了,怀疑了,怀疑这一切都是阴谋。

    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因为表哥也曾喜欢李菡瑶,为了这,他差点跟表哥反目,因为他坚持,也因为当时出现在他们兄弟面前的李菡瑶是观棋假扮的,对他的情义更真挚,表哥才忍痛放手,还叮嘱他一定要将李菡瑶娶回来。

    他们兄弟都被骗了!

    既然明白了真相,要他如何不当一回事,心无芥蒂地娶观棋?娶回家如何对待?

    观棋心里更加难受。

    她原本就觉得配不上谨言,努力想改变彼此身份的差距,终于,她凭功劳封赏,脱去“丫鬟”的束缚,能配得上谨言了,但结局却出乎意料。

    她暗想道:“原来他从不曾喜欢过我。原来他喜欢的人一直是姑娘。我冒充姑娘之名,借了姑娘的光才得他青睐,现在身份公开,别说曾经的情分没了,连尊严都没了,他心里不定怎么鄙视我、笑话我呢。”

    她被打击得丧失了信心。

    比情伤更难以忍受的是屈辱: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投到她身上,灼伤了她的眼;讥讽质疑的话,刺痛了她的心,连同伴们的反击也不能抚慰她,只凸显这屈辱,因为这屈辱她承受不来,才要同伴们帮忙反击。

    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以往对谨言的痴心都是妄想,是不自量力,借的是李菡瑶的名望和才情,随着她丫鬟身份的曝光,这一切都随风而去。

    两人如雨飘摇的小舟,颠簸在风口浪尖,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撞击和风雨洗礼,浮浮沉沉。

    李菡瑶乌眸滴溜溜转一圈,看看谨言,又看看观棋,再看向王均、谢耀辉等人,依然不吭声。

    王均眼见亲事不成,不但张谨言会受伤,更有可能会影响他哥哥和李菡瑶的亲事,进而影响统一天下的大计,再也顾不得自己年轻资历浅,有前辈们在座,轮不到自己出头,当即站出来,急叫道:“诸位冷静,请听我言!”

    众人稍稍安静了些。

    李菡瑶松了口气——

    总算有人出头了。

    还是个恰当的人。

    李卓航也看向王均,看他能如何。

    面对李卓航冷静的目光,王均硬着头皮道:“世子表哥断没有轻视观月长公主的意思。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表哥对长公主用情至深,才患得患失,眼里揉不得沙子,其实他在乎的不是长公主身份的改变。”

    一面又冲到谨言面前,抓住谨言双臂,大力推搡他、催促他自辩:“表哥你快告诉长公主,你不想退亲!”

    谢耀辉也适时站了出来,含笑道:“二少爷所言极是。张世子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并非轻视观月长公主。江南王,年轻人火气大,咱们该劝和才是。”

    张谨言百感交集,只觉王均的话句句打中他心扉,然叫他对观棋说不想退亲,他又犹豫。

    说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症结并未解开。

    他不由看向观棋。

    王均连连催促张世子解释。

    观棋泪眼婆娑,正静候谨言表白,忽听谨言问她:“你对我的心意,也是假的吗?”

    观棋凝眸看向谨言,那眼底满是挣扎和伤痛,她想回“不!我对你是真心的!”然被那质疑的口气刺激,她心儿猛然紧缩,昂然回道:“是!”

    她犹如落水的人,在水中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此刻,谨言是她唯一的救赎,然两人都不知如何解救对方,并解脱自己。面对谨言的质疑,她强撑起高傲和满不在乎,打击谨言,掩饰自身的痛苦和自卑,不再受周围人的伤害。最终,她带着谨言一起沉沦。

    谨言听后,眼睛都红了。

    他原期盼着观棋回答:她对他的心意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李菡瑶谋划的,她身不由己,只要她坦诚相告,他就会不计前嫌,不顾一切也要娶她。

    谁知,却是这样结果。

第878章 互相伤害

    观棋说完就后悔了。

    但她无法转圜。

    她料想此刻说什么都没用。谨言不信她了,她说什么都是巧言令色,是受月皇指使的阴谋。

    她不得不承认,谨言对她的爱很脆弱,也许是受王壑指使,想通过联姻收复江南,临了却发现她不是真正的月皇,这才翻脸,否则,何必盯着她的身份说事;更何况,月皇已经封她为长公主,足够匹配世子。

    她仿若陷入泥淖中挣扎,索性破罐子破摔,无情对谨言道:“你对我不也是一样的假,一听说我的身份,立马翻脸。好在我从未奢望过真能嫁你。我虽是个丫鬟,却从不敢妄自菲薄,自信离了世子,也必能觅得良人,白首偕老。世子又何必摆出一副受伤模样,也太经不起了。”

    谨言气得咬牙,只知说“很好,很好!”

    观棋见他眼也红了,黑脸更黑了,浑身散发凌厉杀气,心痛又心虚,后悔说话太决绝。

    然谨言冷笑道:“你经得起就好,若不是为了统一天下,为免黎民百姓受战乱之苦,我必定罢手。”

    他不肯舍了这亲事,不舍观棋,又不肯饶恕观棋对他的无情,便说出这顾头不顾尾的话,丝毫未想到,不但没有缓解矛盾,反火上浇油、加深裂痕。

    观棋顿时心碎成八瓣,自嘲太天真,伤痛之下,嘴里刹不住地又溜出一串话:“不必了!——”她无视谨言愕然的眼,更决绝道——“多谢你慈悲。然纵使我不争气,月皇也不容我堕落。我自幼受月皇教导,断不能丢她的脸面。来人,笔墨伺候!——你们瞧不起我这丫鬟,我便让你们瞧瞧,月皇身边的丫鬟,不是你们可以轻贱的!”

    最后一句,高声喧嚷。

    声落,激起一片喧哗。

    月皇一方纷纷叫好。

    昊帝一方则纷纷嘲讽。

    刘诗雨急忙唤人摆笔墨,抬了一张长条几案来,放在大堂中央,挽起衣袖,亲自研墨。

    火凰滢代为铺纸。

    观棋肃容走下堂,一往无前。

    王均见他们杠上了,彼此都不肯退让,情势越来越糟,急得连声道:“你们……你们……唉!”

    他一跺脚,气馁坐下。

    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李菡瑶,堆起热切的笑脸道:“李姐姐,你快劝劝他们。”他叫“李姐姐”,而不是“月皇”,可不是忘了礼数,也并非不肯承认月皇身份,而是故意的,为了拉近跟李菡瑶的距离,套近乎呢。

    李菡瑶笑着冲他招手儿,“过来,均哥儿。”

    王均大喜,忙快步上堂。

    赵君君想跟上去,又怕不请自去,惹出麻烦来被父王责怪。这次为了来江南,她可是在王妃面前下过保证的,保证不任性惹事,一切听大人们的指挥。她眼睁睁看着王均走向李菡瑶,气得跺脚,噘嘴嘀咕道:“做什么叫得这么亲热!没看见两家都吵起来了嘛。也不避嫌!”

    李菡瑶命人搬椅子,放在自己身边,让王均坐下,又吩咐听琴重新泡一盏茶来,又把自己面前的果盘端到王均面前;一面做这些,一面跟王均闲话,亲密的就像姐弟俩,毫不避嫌。在经历了密室事件后,还能如此坦荡地面对王均,看得堂下对峙双方都啧啧称奇。

    赵君君心里更酸溜溜的。

    李菡瑶无视众人目光,侧身跟王均闲话家常。她笑道:“刚进来时人多,不得机会跟你好好说话。正要问你呢,来江南几天了?吃住可还习惯?有没有不适?”

    王均也侧身对着她,笑道:“习惯,习惯。江南风景真是好,好吃的也多。弟弟第一次来呢,可算是来着了。”

    李菡瑶笑道:“回头我带你到处逛逛。”

    王均道:“好呀。劳烦姐姐了。”

    李菡瑶又招手叫李天华上前,对王均道:“这是我弟弟天华,跟你一般大,你们多亲近。还有我二表哥,在京城你陪他,现在你来了江南,该他陪你了。”

    王均忙道:“我听说过李少爷,号称神算子。”

    李天华红着脸谦虚不已。

    李菡瑶好奇道:“神算子?我怎没听说过?”

    李天华难为情道:“他们胡乱起的。”

    原来,李天华在东海战役中通过计算火炮的射程,使每一炮都能精准命中目标,名声大噪,军汉们送了他一个绰号,号称“神算子”。谢耀辉全力收集各路消息,这一情报自然也收了来,自此,李天华很荣幸地被昊帝阵营留意上了。

    李菡瑶听后,心里明镜似的,一笑而过。

    她先让李天华归坐,然后才问王均:“均哥儿为何让我劝世子和观棋?若他们彼此心中存了隔阂,强行联姻,不但于你我双方没好处,反会激化矛盾。”

    王均忙道:“姐姐难道没瞧出来,他们言不由衷?”

    李菡瑶沉吟道:“我还真没瞧出来。”

    王均恳切道:“观棋姑娘我不知道,但表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绝非重身份不重人。眼下这等反应,实在是此事太过突然,他一时接受不了。看他难受的样子,心里定是爱重观棋姑娘的,若弃了婚约,恐将来会后悔。”

    李菡瑶不语,抬眼看向堂下。

    堂下,观棋手持一管扫帚般的巨笔,将心中积蓄的闷气和羞耻汇聚于笔端,恣意泼洒,草书“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写罢,扔下笔,以睥睨之势斜睨众人,嘴里道:“请各位批评指教。”眼角余光却挑衅地看着谨言。

    两名藤甲军一人一边,拉开横幅,面向众人,自上而下,在大堂上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鉴赏。

    谢耀辉等人看后都吃惊不已。

    观棋今日发挥极好,若说她的狂草原本只得李菡瑶六七分功力,这幅字则发挥出了八九分,不是内行人绝看不出来她跟李菡瑶之间的差距,张谨言就觉得这幅字并不比李菡瑶那幅差,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有谢耀辉、黄修、周昌、方无莫等少数人能看出,观棋的狂草在气势上略输一层,不如李菡瑶的浑然天成、霸气天成,而且这差距无法靠后天努力填补,这是观棋本人的心性和气度不如李菡瑶宏阔。

    但是,这也足够了。

    足够压倒在场许多男子。

第879章 观棋的强势

    观棋环视全场,高声道:“可有人敢与小女子对弈?”

    唐筠尧一声不得出。

    其他人也都尴尬不已。

    无人敢上前跟观棋比书法,至少不敢比草书,不是年纪比她大,就是资历比她长,最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比赢了也不见得有脸面——赢个丫鬟出身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脸面?若输了可就没脸见人了。

    也无人敢跟她比棋艺——李菡瑶的棋艺与王壑旗鼓相当,而王壑在十三岁以前,棋艺就已经蜚声京城,是最擅长布局的,观棋作为李菡瑶身边第一大丫鬟,棋艺还能差了?必定是有下棋的天赋,才会以“棋”命名。

    一时间,使团众人被她镇住了。

    月皇一方气势顿时高涨。

    张谨言迎着观棋挑衅的、张扬的目光,心中是又爱又痛,愈爱就愈痛。这情绪于他而言,很是陌生,他不大明白怎么回事,只当是仇恨。却不知,这痛是求而不得的空虚,是付出真挚感情却没有得到回报的失落,是被欺骗的屈辱,还夹着满满的不甘心和意犹未尽。

    若一切未变,观棋露脸,他该自豪的,可是现在他只觉被打脸,因为观棋不爱他!

    刚才人家亲口承认了,对他的心意是假的。瞧,人家敢作敢当,巾帼不让须眉。奇怪,他好歹是名门之后,自有骨气,原该拂袖而去,放弃这联姻的,竟会依恋不舍。经受这样打击依然不舍,真是鬼迷心窍。

    己方处于劣势,周黑子绞尽脑汁想措辞转圜。

    他私心里也不是要搅了这联姻,他就是想压过月皇一方,在谈判中占据上风。

    因此他避实就虚道:“观棋姑娘的字再高明又如何,今日失信于世子,他日如何取信于世人!”

    李菡瑶忽然高声叫“周黑子!”

    周黑子躬身道:“不知月皇有何吩咐?”

    李菡瑶轻笑道:“朕记得,从北疆班师回京后,你给昊帝上了一道奏折,历数我李菡瑶的罪状。十大罪状,每一条朕都记在心里。现在朕来问你:赵子归死了吗?靖海水军是谁害的?江南官员是谁杀的?……”

    喝问一声比一声高。

    周黑子尽管对此早有准备,但在李菡瑶的逼问下,也不由窘迫,忙道:“下官惭愧,误会了月皇……”

    李菡瑶道:“你是该惭愧。你信口雌黄,毫无根据地、不加查证便将这些罪名扣在朕的头上,现在真相大白,你还有何资格和脸面担任左都御史?”

    周黑子很是憋屈:他也算一号人物,在前朝都混得风生水起,可是自打遇见了李菡瑶,他就没占过上风,屡屡受挫,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幸亏他性格圆滑、坚韧,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化解;纵不能化解,也不会受点挫折就恼羞成怒,他是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的人。

    当下他一脸恳切地对李菡瑶道:“月皇教训的是,但也请月皇明鉴:彼此立场不同,所以才对月皇抱有戒心,再者惟安忧心天下,行事不免急躁了些。幸亏月皇胸襟磊落、才智高绝、果敢犀利,不仅不怪罪朝廷和惟安,还缜密安排,荡开层层迷雾,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令惟安钦佩不已,惭愧不已。今日方知,江南第一才女名不虚传……”

    他洋洋洒洒称赞了月皇一大篇话,且有未尽之势,看样子,若无人阻止他,他会一直赞下去,且不重样,且言之有物,态度诚恳,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李菡瑶听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噗嗤一笑,有趣地看着周黑子,道:“周黑子,以前听你对别人逢迎拍马,朕并不觉得如何;今日听你拍朕的马屁,才算真正领教。难为你捧了这么多还不重样,又都符合实情,朕听着很是顺耳,可朕还是不想原谅你——”她瞅着周黑子尚未来得及展开笑容便僵住的脸,犀利道——“朕以为,这不是误会!你一心一意想灭了朕,故而阻止昊国与月国和谈;眼下你又满口胡言,到底是替张世子出头呢,还是想挑起朕同昊帝的不和,进而挑起内战呢?”

    周黑子慌道:“月皇明鉴,惟安绝无此意!”

    李菡瑶并未步步紧逼,很大度道:“哦,你且说说看,朕听你还能不能说出花儿来。”

    周黑子精神一振——肯听他说就好,他真能说出花儿来,也自信能说得月皇心花怒放。

    于是他故意苦着脸道:“惟安若有此意,别说月皇饶不了惟安,我主昊帝也会扒了惟安的皮。惟安此来江南,并不全是为了参与论讲,还未了查证赵小将军失踪等事真相,再向月皇赔罪。眼下,事实俱在,惟安是真心请求月皇原谅。只要月皇能消气,惟安任凭月皇处置。”

    说罢,深深鞠躬下去。

    李菡瑶瞅着这黑炭头心想:

    朕还是小觑你了。

    竟抬出王壑来了。

    暗示王壑维护朕,这话朕爱听!

    她不好意思再跟周黑子扯下去,也懒得再听这黑炭头对她各种赞扬,怕听多了会上瘾。

    于是她道:“你果真肯任凭朕处置?那朕便罚你缝上嘴,从现在开始,都不许再插嘴说话。”

    周黑子果断闭紧了嘴。

    见此情形,许多人都偷笑,这一番对答,令大堂上安静下来,众人将注意力从世子和观棋身上转开,转向刚登基的月皇,暗自在心里掂量她。

    此刻,大家才算真正领略李菡瑶的风采:不慌不忙,言笑随心,虽未端着帝王的威仪,但举手投足皆牵动人心,一言一行都令人瞩目。众人脑海中关于“月皇”匪夷所思的传说,渐与眼前人重叠,合成鲜明的月皇。她并不需要刻意遵从礼法和规矩,因为她就是规矩的创造者,言行带着强大的冲击力,让人不自觉地欣赏和屈从。

    再看观棋,早乱了心。

    这对比,高下立现。

    也让人油然而生敬畏。

    李菡瑶震慑了周黑子,又看向张谨言,换上一副神情,认真道:“张世子,观棋并没有骗你。”

    唐筠尧见李菡瑶当众呵斥周黑子,也跟着受了影响,早凝神戒备,寻机反击,摆脱她带来的压力,听了这话忙抢道:“她对世子隐瞒身份,就是欺骗。”

第880章 问你那好表哥去

    李菡瑶瞅他道:“不问缘由便断然下结论,冲动!武断!”

    唐筠尧:“……”

    他也荣幸地被月皇训了!

    李菡瑶接着道:“朕八岁那年,跟父亲去徽州青华府盘查商号。青华府受灾,当地官府侵吞了赈灾钱粮,逼得百姓四处逃难。我李家施粥济民,终究杯水车薪。后难民暴动,李家受小人陷害,被唆使的难民将朕与父亲掳至青华山,幸亏父亲机智,才化解了一场劫难。从那以后,父亲对朕严加拘管,轻易不放出去。然朕不安于内室,于是扮成小丫鬟模样,方便外出。也是从那时起,朕与观棋便经常互换身份,并非刻意针对世子……”

    众人心想:这世上女子,敢把“不安于内室”说得如此坦荡的,恐怕也只有月皇了。

    李菡瑶不知众人心思,自顾道:“……观棋虽对世子隐瞒了真相,但请世子细想:你们各为其主,她若将真实身份告诉了你,岂不是背主?那时,朕可要惩罚她了。所谓兵不厌诈,朕不信世子对观棋就不曾有隐瞒。你那好表哥一个妙计连着一个,世子难道都告诉观棋了?”

    谨言神志总算清醒了些,可以理智地思考了。

    他逼视着李菡瑶,冷静问:“去年李家公开选婿时,你是以丫鬟身份还是小姐身份出现在人前?”

    李菡瑶道:“丫鬟。朕以观棋的身份与应选的少年俊彦面对面,亲自出题,亲自挑选夫婿。”

    说的很坦然,丝毫不觉害羞。

    谨言再问:“去年织锦大会上的李姑娘是谁?”

    李菡瑶道:“是朕。朕那天恢复了小姐身份,以李菡瑶的面目出席大会。观棋做回了丫鬟。”

    谨言再问:“江家出事后,李姑娘赶赴三江口追查真相,被潘子玉掳去的李姑娘是谁?”

    李菡瑶道:“是观棋。”

    谨言再问:“为江家举办丧事时,在灵堂上与江姑娘一起充当孝子的李姑娘又是谁?”

    李菡瑶道:“是观棋。”

    谨言再问:“皇城兵变时,太庙留书的李姑娘又是谁?”

    李菡瑶道:“是朕。”

    谨言追问:“当天下午,跟本世子一道进宫、在金殿上舌战群臣、后来住到王家的李姑娘又是谁?”这时,他的声音很紧迫,显见这个“李姑娘”对他很重要。

    李菡瑶道:“是观棋。”

    谨言再问:“炸毁军火研制基地的观棋是谁?”

    李菡瑶道:“是朕。”

    谨言再问:“押解粮草军服驰援北疆的观棋是谁?”

    李菡瑶道:“是朕。”

    谨言不再说话了,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菡瑶。

    这件事牵扯到两个姑娘的闺誉,还牵扯到他和表哥的情感,更牵扯到朝廷和江南之间的局势,他不便明说内情,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白吃一个闷亏。

    他平素憨言寡语、诚实敦厚,但每每发声总能直击要害。他通过这一番问答向月皇明示:两个李菡瑶,一个与他张谨言暗生情愫,一个跟王壑暧昧不清,这不是蓄意挑起他兄弟反目吗?只因他兄弟手足情深,表哥又睿智,才未泥足深陷,从而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惨剧。

    他想:“观棋也许没有骗爷,就有也不是她的本意,但你肯定骗了爷和表哥,这一切都是你有意为之。”

    李菡瑶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世子的用意,顿时失笑,直截了当问:“世子是在指责朕利用观棋,蓄意挑拨你和昊帝手足相残,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谨言不料她竟当众说了出来,先是一怔,又想:“她自己都不怕丢人,爷还替她遮掩干什么。且看她如何自圆其说。”于是道:“本世子只觉得困惑难解。”

    李菡瑶正色道:“观棋没有欺骗世子,朕也没有。每一次出现在世子面前的李菡瑶都是观棋本人。朕从未以李菡瑶的面目跟世子有任何牵扯……”

    谨言打断她道:“已经牵扯了。”

    本世子爱上了李姑娘。

    表哥也爱上了李姑娘。

    虽然这两个李姑娘是不同的人,但我兄弟并不知内情,我兄弟为此差点闹翻脸。

    观棋大怒道:“那就斩断!”

    世子顿时又黑了脸。

    李菡瑶忙抬手制止观棋,示意她别发火,然后又转向谨言——说了半天,还是说不通,她也有些恼,但又不愿跟这憨玄龟争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一笑,道:“这件事,世子还是去问你那好表哥吧。他会告诉你究竟。”

    谨言冷冷道:“本世子向来跟表哥在一起,只这次来江南后才分开,若有缘故,他早说了。”

    李菡瑶耐心道:“以前不告诉你,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现在你想不开,你再去问,他自会告诉你。”

    谨言:“……”

    他听出月皇跟表哥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秘密是关键。

    这时,一使团随从上堂,送一份书信给谢相。

    谢相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满脸震惊,朱雀王等人就见他等不及似的目光急扫,看得飞快,呼吸渐渐急促。一目十行地看完,仿佛意犹未尽,又从头细细地看,渐渐嘴角溢出笑来,然后抬头看着李菡瑶,神情古怪、目光暧昧。

    朱雀王侧身小声问:“何事?”

    谢相也低声道:“王爷莫急,请容下官卖个关子。”

    朱雀王狐疑地坐正了。

    落无尘见张谨言质疑李菡瑶,很不悦。替身一事,他是知道真相的,不信王壑不清楚;纵然一开始不清楚,以王壑的睿智,后来肯定也知道了。

    他悠悠道:“昊帝早知晓月皇身份,没告诉世子,世子不去找自家人询问,反责怪月皇和长公主隐瞒,是不是太不讲理了?谁知昊帝是什么用心。”

    这话直指王壑居心叵测。

    谨言心中微沉——

    表哥早知道月皇身份?

    为什么不告诉他?

    谢耀辉开口了,诘问落无尘:“落大人这是指责我主将计就计,利用世子达到不可告人目的?”

    他照搬了李菡瑶的话。

    落无尘轻笑道:“本官就是觉得困惑罢了。”

    他也照搬了张谨言的话。

    但他也是真的困惑。

    他很怀疑王壑居心。

    谢耀辉道:“这就为落大人解惑。我主心胸坦荡、品性高洁,事无不可对人言;之所以不说,乃是有缘故的。”说着转向张谨言道:“世子,主上并非刻意瞒你,月皇和观月长公主也未骗你。这件事是有内情的。”

    李卓航警惕道:“有何内情?”

第881章 月皇和昊帝的隐秘

    谢相道:“这事说来话长,也颇为复杂——”说着起身离座,来到大堂中央,向李卓航和李菡瑶深施一礼道——“主上为了月皇,三缄其口,未告诉任何人,只在命臣替张世子求亲时,赐臣一锦囊,嘱咐臣:除非世子质疑月皇身份,便打开锦囊,依计行事,否则不能动它分毫。”

    朱雀王:“……”

    什么锦囊?

    本王为何不知?

    李卓航冷笑道:“这怕不是王壑留给你的锦囊,是刚送来的手令吧。——本王分明看见有人给谢相送信。王壑既来了,却藏头露尾,未免不够磊落。”

    谢耀辉忙道:“这是下官刚使人取来的。”

    李卓航鼻子里又哼一声,本想说“你今日既来求亲,怎不将锦囊带在身上?”因不愿跟他作无谓争论,便懒得戳穿他,且听王壑打的什么主意,再做计较。

    谢耀辉见他不再追究,才继续道:“下官本不敢动用这锦囊的,然眼下情形,不得不打开瞧;既瞧了,便不能不公诸于众,否则任人猜忌月皇用心不轨,致使两家交恶,不利和谈,不利江山社稷。得罪之处,还望月皇和江南王海涵。”说罢,又朝李家父女躬身施了一礼。

    众人诧异他的恭敬,而且破天荒的,他对李菡瑶也改了称呼,尊她“月皇”,待他直起身来,就见他一反之前的沉稳和谨慎,精神亢奋,双目放光。

    众人也跟着亢奋起来——

    月皇和昊帝有什么秘密?

    谢相竟知道这秘密。

    而且马上就要公布了。

    谨言不由自主地和观棋对视一眼,又飞快地避开,心下都疑惑:表哥(王壑)和李菡瑶(姑娘)有什么秘密?

    所有人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等谢相说秘密,只有李卓航和落无尘警惕万分,总觉不好。

    李菡瑶也心跳急促,暗想:“王壑果然在暗中关注论讲堂内的动静。他现在在哪儿呢?他指使谢耀辉抛出什么秘密?意欲何为?不会是那件事吧?”

    她看着谢耀辉,意味深长道:“你家主子真高深莫测。什么秘密,也值得这样谨慎?”

    谢耀辉肃然道:“当然值得。”

    李菡瑶心跳更急,掩饰地转向张谨言,委婉道:“朕知世子一时间心结难解,若强行定亲,与观棋必生嫌隙;若就此放弃,将来悔之晚矣。不妨从长计议。请世子归座,听谢相细说原委,世子也可冷静想一想。”

    观棋讥讽道:“站这比高呢。”

    张谨言看向她,她赌气转脸,不看他。谨言反没那么生气了,觉得她这赌气的模样挺可爱,至少比之前说无情话时生动娇憨,让他心软;加上谢耀辉也劝他不可冲动,他才敷衍地朝李菡瑶拱拱手,转身归座。

    观棋也回到李菡瑶身边。

    李菡瑶松了口气,心想总算将这尊憨乌龟请下去,不然他板着个脸,跟讨债似的伫在堂上,看得自己心堵。拖延了这一会,她依然没想好如何应对谢相。

    所谓的秘密,让她心慌。

    王壑这一步棋,有些出乎她意料。

    既然绕不过,只能见招拆招。

    “谢相,请讲。”

    她含笑示意谢相。

    谢耀辉咳嗽一声,环视四周,缓缓道:“我主十三岁那年,奉父母之命外出历练,只带一老仆相随。王相和梁大人用心良苦,为让儿子体会民生疾苦,只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用完后不仅要自力更生、自谋生路,还要养活老仆。主上尚未行到江南,银子便花完了。为讨生活,他什么事都干过。他因不想暴露身份,也为了隐匿行迹,便索性男扮女装,易容成小姑娘,将老仆伪装成一婆子……”

    只开头,众人便听得目瞪口呆,既佩服王相和梁大人教子之严,又钦佩王壑心性坚韧,小小年纪,经得起富贵不难,难的是在富贵窝里长大,还能耐得住贫苦,且为了生计能放下脸面和身段,这份心性委实罕见。

    李菡瑶更是心慌不已,预感不妙——王壑果然要公布那件事!他用心何在?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谢耀辉已说了下去:“当时,先帝——”说到这他顿了下,改口道——“就是前朝靖康帝刚刚薨逝,朝堂格局大变。主上易容来到徽州青华府,从乡下贩了鲜桃进城卖,卖桃时邂逅了女扮男装的月皇。月皇扮成家中小厮,跟在江南王身边历练……”

    李卓航和落无尘心中不安化为恐慌,而其他人则更加兴奋了,唐筠尧等少年都会心傻笑,仿佛吃了蜜似的,心里甜甜地荡漾,期待昊帝跟月皇的发展,仿佛他们才是故事主角。

    李菡瑶眼珠骨碌转,紧张想:“要不要阻止他?”

    阻止的话,有些欲盖弥彰。

    她拿不定主意了。

    谢耀辉并未详述王壑跟李菡瑶初见的情形,想说也说不出来,因为王壑并未告诉他。

    他话锋一转,直奔重点,“……主上男扮女装,虽敛藏了行迹,但万没想到,却因此遭遇劫难:被一阴险的商家给盯上了。那商家为讨好知府公子,联合府衙的恶吏,将他诓骗去府衙,送给知府公子。”

    众人都张大了嘴——

    好惊险!

    好刺激!

    比大鼓书还精彩。

    说书的谢相继续道:“……主上生在簪缨世家,哪受过这等欺辱,如何能忍这下口气!他自幼聪慧、智计百出,也曾学了些武艺强身,当即想了个法子教训纨绔,将那知府公子的子孙根给踩碎了,然后带着老仆逃出府衙。临去时还解救了跟他关在一屋的小姑娘,也是被那知府公子强抢去的,还有她的父亲。哦——”说到这他又停下,对乱猜真相的听众解释道——“这小姑娘可不是月皇,她是屠夫的女儿,现如今就在月皇身边伺候。其父是江南王麾下大名鼎鼎的叶屠夫、叶将军。”

    胡清风失声道:“是她(他)!”

    谢耀辉忙道:“胡大人知道这事?”

    胡清风听他称自己“胡大人”,身子都轻了,忙赔笑道:“知道。他们逃出府衙那会儿正遇上我,杀猪的跟他女儿就坐我的车出城了,那个小姑娘——就是昊帝,往另一条路上跑去了。后来躲哪去了?怎么脱身的?杀猪的到处找他,要感谢他救命之恩,一直没找到。衙门里的人在城里搜了好几天,闹得乌烟瘴气,什么也没搜到。”

第882章 只能嫁他

    他心里颇为敬重谢相,谢相对他的礼遇,使他激动之下放松了警惕,难得地配合谢相,将故事支线细节给完善了,给谢耀辉做了现成的证人。

    经他提醒,李卓航也想起那件事,却警惕地缄默。

    李菡瑶自然也想起来了,更知道王壑逃去了何处,差点站起来打断谢耀辉,可是来不及了。

    谢耀辉道:“主上逃进了李家,躲进了月皇的闺房,在月皇床内躲了一天一夜,吃饭都是月皇送的。”

    他一口气说完,生恐别人打断。

    这用心,昭然若揭!

    论讲堂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大家都看向上方的月皇。

    李菡瑶脸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她默道:“朕的清白毁了!”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再大胆,再不受世俗礼法和规矩约束,被人当众揭穿了跟王壑的隐秘,而她又钟情王壑,怎不羞涩呢?若换做别个男子,她便不会羞了。

    她终于明白王壑的用意:分明是要釜底抽薪,断了她跟天下男子联姻的可能,只能嫁他;而谢相这个老狐狸,得知这件事,就像猫儿闻见了鱼腥味,哪里还会珍惜她的闺誉,当然要以此事为要挟,想讹一个皇后回去。她十分怀疑,王壑本授意谢相跟她父女私下谈的,而谢相却当众说了,一是不给她留后路,二是攻她不备。

    李菡瑶用力闭眼,再睁开,再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怕什么!朕又没干有辱门风的事。

    她在心中对王壑道:“很好!朕也想断了你跟天下女子联姻的可能。还真是心有灵犀呀,想一块去了。呵呵,朕的名节染了污点,你的名节也别想干净!”

    想通后,她索性向后一倒,放松了身子斜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谢耀辉表演,并对震惊之下偷偷瞄她的王均嫣然一笑,倒把王均给惊得一缩,满脸歉意和尴尬,想笑也笑不出来,大概是代自家哥哥脸红吧。

    这孩子,真太纯良了!

    李菡瑶无所谓,别人不行。

    谢耀辉如愿看到众人震惊的神情。

    也如愿激怒了李卓航。

    李卓航横眉立目,拍案而起,戟指怒喝道:“谢耀辉,尔敢!王壑小儿,枉自出身名门,竟敢用此下作手段,捏造事实,毁我女清誉,实在卑鄙无耻!”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

    他都绝不会承认。

    于是当机立断,倒打一耙。

    谢耀辉急忙鞠躬,惶恐道:“请王爷息怒!我家主上绝没有捏造事实,也并非有心唐突月皇。主上原可表明身份,跟狗官摊牌,然彼时皇帝新丧,朝局晦暗,一来,主上唯恐处置不当连累父母被人弹劾;二来,万一狗官铤而走险,不顾主上身份对其下手,那时反而受制于人,因此主上才未公开身份,仓促之下躲进月皇香闺……”

    嘴上赔罪,心里笑翻了天。

    他之所以一口气说出关键部分,就是怕李卓航父女察觉端倪,中途打断他,不许他说,所以他铺垫了一大段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故事,临了才抛出杀招,就等着李卓航翻脸,他再从头道来,细细解释原委。

    他满腹才华,又在官场耍了大半辈子的嘴皮子,这点子措辞技巧在他不过是小伎俩而已。

    李卓航听他左一个“月皇香闺”,又一个“月皇香闺”,气得浑身哆嗦道:“还敢胡说!”

    李菡瑶见父亲生气成这样,很是内疚,悄悄扯他衣袖,想拉他坐下。然李卓航不肯坐。女儿不反驳,在他看来,唯一的原因就是谢耀辉说的都是真的,这比诬陷更令他恐慌,他一定要否认。李菡瑶便盯着谢相,心里发狠道:“谢耀辉,且容你猖狂,朕待会再跟你算账!”

    谢耀辉喊冤道:“江南王明鉴,本官不敢胡说。主上与月皇在卖桃时就认识了,只不知这位墨竹小兄弟是女扮男装的,主上因为自己是男扮女装,其实与墨竹小兄弟一样都是男儿身,自以为无碍,故而没有避嫌。而月皇也非不知礼,她侠义心肠、嫉恶如仇,又因为自己是女扮男装,其实与落难的小姐姐一样是女儿身,也以为无碍,才留主上在闺房内,深夜恳谈,引为知己。这也是天意,是月皇与我主的缘分……”

    这一神奇转折,加上谢相精湛的演绎,令使团上下莫不振奋、激动,仿佛看到灿烂的希望——迎娶月皇做皇后的希望,兵不血刃收复江南的希望。

    朱雀王微笑道:“这确是缘分。”

    周昌也叹道:“这才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呢。”

    周黑子更夸张,左顾右盼,对周围士子又笑又叹道:“奇缘!真是奇缘!种种巧合,少了哪一环节,主上和月皇都不能相遇;纵相遇,也不能结为知己。”

    唐筠尧等年轻人虽未开口,但也都满面笑容,只不好欢呼的,怕更加激怒李卓航,坏了这大好的亲事、天赐姻缘,就不美了,所以都很辛苦地忍着。

    而月皇这边,因月皇尚未开口否认,大家不知她心意,不便出面反击,以免说了过头话,待会被打脸,故而只有李卓航出头,其他人暂且观望。虽是观望,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落无尘、方家祖孙和江家祖孙。

    李卓航见阻不住谢相,索性坐下来,等他说完这篇话,才眉目森寒地盯着他,沉声道:“月皇当年确曾扮作小厮跟在本王身边历练,然本王只有这一女,如珠如宝,进出皆同行,吃住皆一处,她若救了王壑,本王怎会不知?王壑以此卑鄙手段辱一女子清誉,王家真是好门风啊!为了争夺天下,无所不用其极,他比废帝更卑鄙百倍……”

    主子被辱,谢相一点也不生气。为了娶人家女儿、图谋人家的势力,为了兵不血刃收复江南,为了社稷苍生,挨几句骂算什么呢?所以他很大度地承受了,不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是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依然诚恳道:“是主上叮嘱小墨竹不可告诉任何人,主要怕连累李家。万一他被官府搜出来,可算他自己逃进李家的,若告诉了,便是李家有意窝藏了。”

    李卓航气笑了,“这么说,本王还要感谢他了?”

第883章 始终如一的情感

    谢耀辉忙道:“王爷说笑了,要谢,也是我家主上谢王爷、谢月皇,朝廷谢李家。此事是真是假,王爷且听下官说完再予反驳,或者问月皇。”

    李卓航道:“你还有什么话?”

    李菡瑶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不说话。

    谢耀辉总觉她表现太过镇定了些,不符合常理,不免有些心虚和忐忑,然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把故事说完。他便继续道:“主上觉得墨竹小兄弟聪慧绝伦,虽年幼而谈吐不凡,因此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并不因他小厮的身份而轻视半分。这交情极纯粹,与李家无关,与李姑娘也无关。导致今日这结果,细究下来,实属天意。”

    他再次强调一遍“天意”。

    胡清风道:“天意?我看是故意!”

    牛贩子因谢耀辉对自己的礼遇而产生的好感没了,觉得自己上当了,无意中帮了他作证;现在醒悟过来,很生气,觉得他是奸诈伪君子,不配自己敬重。

    火凰滢则讥讽道:“这交情要真纯粹,王壑便不会扯上月皇,更不会授意谢相在此胡言乱语。”

    谢耀辉道:“这是有缘故的,请诸位让谢某说完再予以驳斥。”他原地团团作了个揖。

    胡清风和火凰滢便不作声了。

    谢耀辉这才得以继续说下去,“官差也曾去李家搜查,眼看搜到主上藏身之地,墨竹急中生智喊‘有蛇’,吸引了官差注意,这才保全了主上。主上临别时,便送了些解毒丸药给墨竹——这是主上大姐亲手配制的,分外敷和内服两步。

    “当时,江南正遭受水患之灾,那刘知府勾结粮商侵吞赈灾粮物,致使青华府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主上便将刘知府的恶行和自己在青华府的遭遇写在家信中,悉数回禀给父母。做完这件事,他便取道湖州小青山,去找张世子,会合了世子一同游历。途中,竟听说青华府发生民乱,一帮乱民不满官府盘剥,聚众为匪,占据了青华山。

    “又听说李家父女被山匪掳去青华山,主上因他们是墨竹的主子,看在墨竹份上,忙和张世子赶赴青华山解救。赶到时,他们已经脱身。朝廷派鄢计接掌青华府,平息了这次民乱,并嘉奖了李家,还赐了“积善之家”的匾额给李家。

    “主上听青华寺的方丈说,李姑娘被困时,以毒蛇咬伤山匪头目,然后再拿解药跟他们谈条件。山匪不得不妥协。那解药需分两步服用,李姑娘先给了外敷的,却把内服的扣下了,再次制住出尔反尔的山匪,逼山匪写下卖身契。主上听后便认定,这就是他送给墨竹的解毒丸,但他当时却丝毫没怀疑墨竹身份,只当这药是墨竹送给李姑娘的。”

    说到这,他看向胡清风。

    胡清风报之以微笑,因为出尔反尔的山匪就是他,中毒的是叶屠夫,当年他被李菡瑶这个小女孩给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眼下却只感到自豪。

    他不想看着谢相掌控事态进展,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此刻,才顺水推舟道:“本官作证,这一段属实。月皇乃紫薇降世、天命所归,故而幼年便表现出不凡机智;微臣等合该被月皇收伏,助她成就大业。”

    谢相心想这牛贩子果然有些能耐,不过,他做了几十年的官,官至宰辅,自然不会被一个牛贩子给比下去。

    他笑着冲胡清风行礼,感激道:“多谢胡大人作证。本官也是最近才得知:李家的藤甲军就是那些山匪的子女;胡大人、胡将军和叶将军都在那次事件中被江南王收伏,从此效忠于江南王。由此可见,月皇确非凡女,命中注定与我主有此情缘,才会在收了我主的解毒丸后,凭借它顺利脱身,并成就了一番功业。这才是天作之合!”

    他越说越顺,时而对李卓航父女恳切呈述,时而向年轻士子慷慨陈词,时而对大儒们唏嘘感叹,不但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且配合肢体语言演示。

    众人皆被他的故事所吸引。

    胡清风道:“那药未必就是昊帝送给墨竹的那个,月皇自小便玩蛇,身上解毒药多着呢。”

    谢耀辉道:“这个,本官接下来会解释。”

    胡清风还想反驳,李卓航冷笑道:“胡爱卿,听他说,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来。”

    胡清风只得罢了。

    谢耀辉将七年前的起因讲清楚后,话锋一转,便转到七年后,转到最近的天下大势上来:

    “七年后,主上与世子游历归来,再到江南。刚到那天便听酒楼茶肆都在议论:江南第一才女李菡瑶公开选婿。主上在酒楼用饭,打听得李家就是他曾经藏身的李家,十分欢喜,萌生了与墨竹兄弟会面的念头。于是他写了封信,差酒楼的小二送去给墨竹,约墨竹去酒楼相见,而不是他上李家拜访,因为他认的是小厮墨竹,而非李家的什么人。

    “然此墨竹却根本不认得主上,对主上所说的旧事更是不明所以,还骂主上居心不良、诱骗美少年,吓跑了。须臾转来,带了一大帮人要教训主上。主上无法解释,又不想暴露身份,只好拉着世子也逃之大吉。”

    这话引得一阵哄笑。

    火凰滢等认得墨竹的人都向落无尘那边瞄去。

    墨竹自被李菡瑶派了伺候落无尘,便不离他左右,今儿也来了,就站在落无尘身边,听到这才恍然大悟,解开当年的疑惑,只是依然对王壑没好感。

    他心里代落无尘不平。

    但这场合,他不敢插话。

    谢耀辉适时地转向方无莫,还瞄了方勉一眼,微笑道:“王家和方家是世交,主上与方子逸是好友。他和世子逃离酒楼后,便到方家拜访,借住在方家。

    “等住下来,他细细追想此事。

    “想到小墨竹超出寻常小厮的聪慧和举止谈吐,又想到青华山上李姑娘所使用的解毒丸,又想到藏在墨竹房中时,深夜李老爷曾掌灯进来,替装睡的墨竹盖被子,他自幼便才智超绝,终于发现蛛丝马迹,起了疑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85/ 第一时间欣赏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作者:乡村原野所写的《日月同辉》为转载作品,日月同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日月同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日月同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日月同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日月同辉介绍:
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男主:嫁给我。
女主:不,你嫁我!
谁娶,谁嫁?
日月同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同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同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