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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4章 女皇的皇冠(2)

    他也明白了为何火凰滢会说出“你想把媳妇的画像在此展出,还没资格呢,哪怕画得再传神也没用”这样的话来,因为这里陈列的都是跟随李菡瑶打天下的功臣,必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世世代代受人景仰。

    怪不得要派重兵保护。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菡瑶能成功建立国祚、顺利登基称帝的前提下,而李菡瑶正在谋划争霸天下,这时候开办这样一个画展,到底有何用意?甚至都等不及林知秋将所有功臣都画出来——有些画框还空着呢。

    想先声夺人?

    还是为了震慑?

    或者是为了吸引贤才归顺?

    或者另有阴谋?

    不论如何,林知秋这次是一定会扬名了。

    倪意尚仿佛被卷入一个漩涡,又似被投入一个广阔的战场,既紧张又恐惧又嫉妒,一面惶惑四顾,一面喃喃道:“这是阴谋!是阴谋!”

    周昌、何陋、唐筠尧等人都盯着女皇的画像,周昌神情凝重道:“这是二十八星宿?”

    他指着女皇的皇冠。

    众人急忙看向那皇冠。

    这画像的奥妙比前面展出的刘诗雨的画像要深奥多了,大家都在凝神观摩和揣测。

    忽然王均道:“这皇冠上的珠宝数量和大堂上的画像数量一样,每一颗珠宝代表一位功臣。”

    落无尘赞赏地看着王均,微笑道:“二公子慧眼如炬。”

    何陋厉声叱道:“荒谬!荒谬之极!”

    周昌则对李卓航道:“李老爷这是执意要分裂疆土了?”

    李卓航淡声道:“这话奉还给昊帝。”

    周昌:“……”

    因为周昌喊出“二十八星宿”,大家便都盯着女皇的皇冠揣摩,只有聿真盯着女皇的容颜,感觉熟悉无比,在哪见过呢?他静下心来搜索记忆。

    忽地失声叫道:“木子玉!”

    谨海忙道:“木兄弟来了?”

    一面转头寻找。

    聿真指着女皇画像道:“她是木子玉!”

    倪意尚经他提醒,也认了出来,也叫道:“是木子玉!原来她女扮男装!怪不得昨天帮林知秋说话。”

    聿真凌厉地瞪了他一眼,道:“闭嘴!休得混淆视听!她何时帮林知秋说话了?她不过是劝解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大。是小爷路见不平,才仗义执言。”

    倪意尚怒道:“你们是一丘之貉!”

    两人对峙上了。

    周昌听见“木子玉”三个字,忙仔细端详那女皇,果然容颜与他见过的木子玉一样,震惊地转向黄修,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失声道:“你竟收了李菡瑶为弟子?!”

    大厅内死寂般安静。

    众人心里却惊涛骇浪,一齐看向黄修。

    除了李卓航,就连落无尘等人都不知此事——不,李卓航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女儿跟黄修纠缠了七八年,依然未被黄修收入门下,这次难道收了?

    这真是奇迹!

    落无尘、火凰滢、刘诗雨、欧阳薇薇等人无不钦佩万分——这天下还有李菡瑶做不到的事吗!

    他们一再见证奇迹。

    李菡瑶创造的奇迹!

    聿真和谨海比旁人更紧张、更吃惊:木子玉就是李菡瑶,还拜了黄修为师,王壑知道她这层身份吗?

    李菡瑶,真是千面女狐!

    她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黄修面对一众惊愕目光,很是难堪,甩开周昌的手,烦躁道:“老夫又不知她是李菡瑶!”

    倪意尚听了这话,如抓住救命的稻草,脱口嚷道:“这是阴谋,是阴谋!”一边嚷,一边跑向黄修,手舞足蹈地比划、警示:“这全是李菡瑶的阴谋!她骗了黄前辈,也骗了大家,把大家都骗到这来,就是想一网打净!外面都被官兵包围了,她要把天下士子都一网打净!”

    人群“嗡”一声炸开了。

    何陋愤怒之下须发皆张,目眦尽裂,举起双臂,仰天喊道:“天道失衡,竟容此妖女祸乱天下!李菡瑶阴险狡诈、野心昭昭,颠倒阴阳,逆反乾坤,践踏纲常,却化身纯良天真模样,欺瞒师长,欺骗世人,愚弄百姓,残杀无辜,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社稷危矣!”

    数名士子跟着怒斥李菡瑶。

    霎时间群情激奋。

    王均大惊,他此来江南,原是要替哥哥转圜与李菡瑶的关系,争取和谈,促进联姻,以兵不血刃统一天下,眼前的情形,令他心中慌乱不已,不知是该跟着质疑李菡瑶,还是压下此事,继续争取联姻。

    一个不慎,将引发内战。

    若压下此事,又恐被算计。

    正不得主意,忽然瞥见李卓航目光沉沉地望着恣意辱骂李菡瑶的人群,凤眸杀气四溢,心中激灵警醒;再看落无尘等人,皆不复笑容,忙对周昌道:“表姑父,快阻止他们,别激怒了李老爷,不利和谈!”

    周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没了主意:一时想到王壑托他求娶木子玉的用心,是不是已经知道木子玉就是李菡瑶呢?一时又担心王壑也被李菡瑶骗了,现在李菡瑶摆下这么一个阵势,分明是要自立为女皇,和谈联姻恐怕进行不下去,那该怎么办呢?正踌躇间,听见王均警醒,忙看向李卓航,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妙了。

    李卓航早知女儿造反会被世人非议,但亲耳听见还是忍无可忍:他的女儿做了那么多事,大靖余孽有立场指责她,这些投靠王壑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大家都在造反,凭什么王壑造反就顺应天命,他女儿造反就是践踏纲常?更可恶的是,这些人颠倒黑白,将他女儿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都定论为阴谋和欺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心中杀机弥漫。

    落无尘看着眼前这些恣意毁谤李菡瑶的读书人,风清月朗的形象破灭了,眼中头一次滋生出杀戮的血腥。

    这些人,真该死!

    火凰滢媚眼如丝地看着倪意尚:本姑娘要你们死!

    刘诗雨在倪意尚诋毁林知秋时,尚能保持镇定,因为她知道今日这画展一定会成功,倪意尚他们骂得有多猖狂,待会被打脸就越狠,不料情势突转,所有的矛盾被引向了李菡瑶,她再也无法镇定了,被这些读书人的无耻激怒了,仿佛面对范大勇,杀意翻涌!

    只有欧阳薇薇还算冷静。

    最让人意外的是黄修,谁都当他被李菡瑶骗了,从此将与李家不死不休,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脾气虽乖张,却最是护短,眼前的景象触怒了他。

第855章 护短的师傅

    在他心里,李菡瑶虽骗了他,但不是刻意的,且他与李菡瑶有七八年的师生之情,而非偶然被骗。再者,李菡瑶已被他收为弟子,自己的弟子自己教导可以,别人当着他的面恣意辱骂,那是无视他的脸面。再再者,李菡瑶该被这些人骂吗?呸!这些无耻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骂棋儿(瑶儿)?他被那丫头骗成这样,都没舍得骂呢;以前骂时,并不知棋儿就是李菡瑶,所以不算数。

    他忍了又忍,突然暴喝:“住口!”

    讨伐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齐看向声音来处,倪意尚暗喜:“黄毒舌终于爆发了雷霆之怒,不枉我一番筹谋。”

    李卓航暗自戒备,然不等他想好怎么对付黄修,就见黄修抬手指着何陋鼻子骂道:“老匹夫,你自己的弟子勾结前朝妖妃,残害无辜,制造了几十起血案,把江南扰得人心惶惶,你有什么资格骂老夫弟子?”

    何陋满脸错愕——

    你不是不认这弟子吗?

    你不说自己被骗了吗?

    黄修没有给他质问的机会,骂完便转移目标,将矛头——不,是食指,将食指转向倪意尚的鼻子,目光却横扫一片,囊括了所有抨击李菡瑶的文人士子,以严厉、嫌恶的口吻痛斥道:“尔等鼠辈!心胸狭隘,妒贤嫉能!别以为老夫不知道,这画展就是你们无事生非,欺凌那林知秋,才挑起的事端。如今林知秋展示了他的才能,你们眼看扳他不倒,便转而诋毁老夫弟子,危言耸听,蛊惑人心,煽动大家闹事。鼠辈们想挑起内战,成为千古罪人吗?”

    倪意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无力问:“先生之前不也骂了李菡瑶吗?先生不是被她骗了吗?”

    黄修道:“放屁!分明是你们骗了老夫!”

    倪意尚:“……”

    谁说名儒必有节操?

    这黄修出尔反尔,比他还没节操。

    何陋这时方回过神来,愤怒地对黄修道:“黄清正,你真是被李菡瑶蛊惑的丧失了心智!”

    黄修立即又将矛头——不,食指转向何陋,更加愤怒驳斥道:“若她真蛊惑了老夫就好了。可惜,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个个的枉称当世名儒,还比不上十几岁的小丫头有胸襟和气量。昨日,老夫才知她就是李菡瑶。老夫一怒之下要逐她出师门。她并未替自己辩解一句,只问老夫:‘虽然弟子是女儿身,但恩师最是洒脱之人,从不被世俗礼法所拘,为何一再责骂弟子?果真是弟子做了天怒人怨的事?’老夫想了一晚,现在才想明白:不是她骗了老夫,是你,还有你——”他用食指点了点何陋,又点向周昌——“是你们骗了老夫!”

    何陋气得要死,“老夫如何骗了你?”

    周昌也忍气道:“清正何出此言?”

    他觉得黄修发疯了。

    要不,就是被李菡瑶下了药。

    黄修悲愤道:“瑶儿召集天下士子来霞照论讲,你们便传信给老夫,历数她为了争夺皇位用尽心机、不择手段、诓骗世人,老夫将你们当成挚友,对你们的话深信不疑,这才出世匡扶正义。然当真是这样吗?”

    他陡然提声质问。

    何陋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满眼的不解和无辜。

    而对黄修了解最深的周昌却感到不妙。

    就见黄修怒斥道:“呸!伪君子!你比那娼门的妓子都不如,她们尚能坦荡荡示人,不似你这般出卖节操反装作一腔正义,无耻之极!虚伪之极……”

    何陋被骂得脑子一阵晕眩。

    “你……你……”

    他语不成句。

    黄修却滔滔不绝:“……不过是争夺皇位罢了,何必装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你们还不如将实情告知,就说无法拥戴女子为君,老夫说不定还能理解,好过将祸乱天下的罪名扣在瑶儿头上,将她助王壑推翻废帝、助朝廷平定北疆战乱、整顿江南吏治、免税造福百姓的功劳一笔抹杀。老夫不知李菡瑶为人,只当她真的为了野心无所不用其极,但棋儿是老夫亲自教导的,看着她长大的,知她断不会如此行事。老夫不信自己弟子,难道要信你们这些阴险狡猾的老东西!”

    周昌急辩道:“贤弟,愚兄并未说李菡瑶祸乱天下。愚兄和朝廷使团来江南,是来讲和的。昊帝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内战。李姑娘若能放下刀兵,归顺朝廷,自会赢得天下人敬重,昊帝也一定会善待她……”

    黄修质问道:“凭什么?如此污蔑她,还想她归顺,还想占据大义,真欺人太甚!”

    何陋今天被黄修羞辱够了,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立即整理心绪,和周昌联手双战黄修。他冷笑道:“这么说,李菡瑶真要做女皇?所以,我等并未冤枉她,并未欺骗你,你这好弟子为了皇位不顾天下苍生……”

    黄修不容他说下去,厉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

    何陋道:“是我们让她造反的吗?”

    黄修道:“就是你们逼的!”

    他朝何陋逼近一步,寒声道:“废帝若是明君,李菡瑶何须造反?!早招赘婿撑李家门户了!”再逼近一步道:“简繁若是为官清正,不杀鄢计,她何须造反!”

    何陋道:“简繁也是奉旨行事。”

    黄修道:“奉旨行事?他自己没脑子吗?只一味的助纣为虐,枉读了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礼仪廉耻,都是用来欺骗世人的?还有朝廷那些老臣,还有你们这些文人士子,只因瑶儿是女子,就漠视她所做的一切,颠倒黑白,不问是非,无能和堕落到如此地步,难怪瑶儿要任用女官、兴女学、开女子科举入仕的先例,谁让男人都这么无能呢。这都是你们逼她的!但凡你们争气些,她何须辛苦,招个女婿相夫教子,在家享福不知多乐呵呢。”

    所以,都是男人的错?

    所以,都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逼得李菡瑶造反?

    一屋子男人都目瞪口呆。

    黄毒舌真名不虚传!

    黄修:“……”

    把强词夺理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除了他这老友,世上再没第二个。可惜,这老家伙反水了,投敌了。李菡瑶确实天纵奇才,无意间也能下得一招妙棋。

    何陋哆嗦道:“你……你颠倒黑白!”

    黄修终于收回食指,满目悲凉道:“老夫确实颠倒黑白。老夫隐居得糊涂不知世事了,才会相信你们,冤屈、对付自己的弟子,令她四面楚歌。今后,老夫再不会了。谁敢再污蔑李菡瑶,老夫与他势不两立!”

第856章 你是怎么当爹的?

    他迅速红了眼睛。

    这不但无损他的气势,反让人觉得他遭受了莫大的欺骗,悲愤欲绝,引得许多士子感同身受。况且他骂人不比别人恶形恶状,他本就仪容俊美,剑眉倒竖,凤眼微眯,满身正气,一腔热血,如令人不敢正视;他又满腹经纶,机智敏捷,剖析事理和天下局势条理分明,滔滔不绝、步步紧逼,一人掌控全场,好些士子都被他激起义愤,忘了初衷,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周昌和何陋,认为这二人欺骗了耿直无畏的黄修,把黄修当枪使。

    何陋气得倒仰。

    周昌暗自棘手。

    李卓航见黄修横扫一片,连生平挚友都没放过,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有这个师傅在,他这个做父亲的没了用武之地。

    好容易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些,黄修又伤心起来,悔恨自己不该对付李菡瑶,李卓航更加感动,上前劝道:“先生不必难过。瑶儿定不会怪先生的,若不是敬仰先生人品,也不会数年如一日听从先生教诲……”

    黄修猛转向他。

    李卓航向他露出最诚挚的微笑。

    黄修却骂道:“别以为没你的事。你是怎么当爹的?才十几岁的姑娘,你让她背负家族重任,担当天下大任,你正当壮年,既不是老眼昏花,也不是行将就木,你堂堂丈夫,自己不去夺天下,却让女儿冲在前面,害她被天下人指点和污蔑,你却毫无动作,枉为人父!”

    李卓航笑容僵住——

    还真是横扫一片。

    连他也不放过!

    火凰滢原也想上前劝慰一番,再奉承一番,将黄修彻底笼络过来,见此情形吓得不敢出声,生恐被波及,挨骂事小,弄巧成拙把他给推走了就事大了。

    黄修依然滔滔不绝,愤恨道:“你若是自己争,自己做皇帝,等天下坐稳了,世上太平了,死的时候再把皇位传给女儿,谁敢再拿妖女祸国来说事?”

    李卓航默了下,才道:“在下已称江南王。”

    黄修困惑道:“什么江南王,为何老夫从未听过?”

    李卓航叹道:“李某也不想让女儿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放出话去,自称江南王,然李某才德平庸,总不能像瑶儿一般被世人瞩目。想来这都是瑶儿的天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就是比不过女儿出名,李家做的任何事,人家首先想到李菡瑶,而不是他李卓航。

    女儿太能折腾了。

    他也很无奈啊。

    黄修无话了,看着他嫌弃地撇嘴。

    周昌却目光微凝,心下警惕:这李卓航好生狡猾。这是暗示众人,李菡瑶乃天命所归吗?

    何陋也反应过来,当即道:“胡说!分明是你养女不教,纵容她争霸江山、为祸天下……”

    黄修听见“为祸天下”四字,大怒,再次剑指何陋。

    这次李卓航和他联手,两人皆是风流俊雅人物,一个狂傲不羁,一个温润深沉,一白一灰,并肩站在“群英荟萃”的匾额下,落无尘、火凰滢等人簇拥在旁。另一方则以何陋和周昌为首,王均、唐筠尧等人拱卫在身后。其他文人士子散落在四周,或静静观望、或低声议论;也有不喜纷争的,都退到圈外,去看那墙上的画,聿真和谨海也在其中,一边听双方舌战,一边看画,想摸清画展细节,好去回禀王壑。

    周昌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激怒李卓航,让文人士子们吃亏,于是竭力劝黄修,想把事态压下去。

    黄修却想起一事,质问他道:“你还敢劝我?你求我把弟子许给你侄儿,若我没料错,你这侄儿就是王壑吧?我都忘了,你媳妇跟王相是表兄妹,王壑自然也算你的侄儿了。你还装模作样!你早知木子玉就是李菡瑶,所以你就利用老夫,想通过联姻收复江南。你这是骗亲!”

    周昌急道:“愚兄并不知木子玉是李菡瑶。”

    黄修逼问道:“那王壑呢?”

    周昌哑口无言。——王壑十有八九知道内情,否则怎会让他出面向黄修提亲呢。害得他还以为王壑想要通过联姻拉拢黄修,巩固势力,便竭力促成。

    黄修见他这神情,哪还不知内情,不禁冷笑道:“这就是你拥戴的昊帝?真阴险狡诈!”

    李卓航听了两人对答,凤眸冷冽,寒光闪烁,静静问:“给瑶儿定亲,我这做父亲的怎不知道?”

    黄修心虚地滞了一下,脑子急转,嘴上已经噼里啪啦谴责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让女儿扮村姑接近老夫,老夫以为她是个贫苦人家孩子。她天资聪颖,老夫好容易教得她成才,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她随意嫁给贩夫走卒?谁知这老东西不安好心,向老夫提亲——”他指向周昌——“老夫想着,周家乃书香门第,所以想替弟子谋划,谋个好夫君。老夫一心为她打算,难道这也错了?”

    李卓航:“……”

    还真不能说黄修错了。

    他心里却腹诽道:“你才教了瑶儿几天,就把她教成才了?我亲自替她开蒙,带在身边十几年言传身教,又请了几十位老师,现在却被你把功劳都揽在身上。”

    不过这话不宜说出来。

    女儿好容易拜的老师,可不能被他给气走了。

    他便道:“先生没错。先生的用意是好的,可惜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也不知说周昌呢,还是说王壑。

    黄修又被勾起了怒火。

    周昌趁着黄修应付李卓航时,迅速打叠了一番话,见他转脸,便正色道:“贤弟,你出的气也够了。朝廷也有许多人欣赏李姑娘,昊帝更是钦佩李姑娘,若非如此,又怎会派使团来江南?昊帝若是别有用心,也不会当着群臣维护她。你当清楚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李菡瑶登基,只会引起天下大乱;为天下苍生计,最好归顺朝廷。”

    何陋冷笑道:“他心里哪还有天下苍生!他心里只有他那好弟子李菡瑶!他要助弟子登基,当帝师呢。”

    周昌急拉他道:“何兄慎言!”

    一个灭火,一个浇油。

第857章 俊俏小和尚

    黄修亦冷笑道:“你不用激老夫。老夫正要当个帝师,助弟子登临大宝,免得你们这些无耻之辈贻误了天下,陷民于水火。如此千钧重担,老夫当仁不让!你还是回去好好清理门户吧,别再出几个韩非和梅子涵那样的弟子,扰乱官场,残害无辜,毁了你一世的清名。——哦,老夫说错了,你的清名早已经毁尽了,不剩什么了!”

    何陋再次被他气得倒仰。

    这黄毒舌,太狠了!

    这是拿刀子往他心上扎呀!

    周昌埋怨地看着何陋:谁让你激他的?这家伙要顺毛摸,激不得,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唐筠尧急忙扶住何陋,低声劝道:“先生消消气……”

    你说不过他的!

    还是别跟他辩了。

    聿真敬畏地看着黄修——

    这才是真正的毒舌!

    魏奉举在旁看了这半天,被黄修大杀四方的风采所鼓舞;再者他醒悟到:有黄修的辅佐,李菡瑶成就大业又多一成胜算,自己此时不表明立场,争取李卓航好感,更待何时?

    他便长笑一声,道:“贤弟为月皇师,愚兄虽比不得贤弟才高,传道受业解惑还是能的。愚兄便舍了这把老骨头,替月皇教化百姓,培育人才。”

    黄修笑道:“魏兄过谦了。”

    终于有个“士林同党”了。

    还不算孤军奋战。

    周昌看得无奈叹息。

    李卓航则越过黄修,盯着周昌冷冷道:“这门亲事李某高攀不起。前辈休要再提。王壑对瑶儿到底是维护还是陷害,且放在一边。你说我女儿登基会引发天下大乱,我却要说你在危言耸听——”周昌张口就要辩解,被他抬手制止,沉声道——“”我女儿这是顺应天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万千女子争命运!若不得民心,怎能走到这一步!”

    何陋说不过黄修,却不惧李卓航,闻言叱道:“一派胡言!李菡瑶若是顺应天命,那我们这些人来此做甚?”他伸手划拉一圈,囊括了大堂上所有文人士子,厉声道:“你睁大眼睛瞧瞧,这些人都是反对李菡瑶的!”

    李卓航道:“王壑就没有人反对了?不提废帝余孽和大靖残党,我李家麾下所有人都反对他。再说,这些人来此做什么的?是瑶儿发檄文,召集他们来此论讲的!论尊卑,论纲常,论正统,我女儿皆在王壑之上。”

    何陋道:“大言不惭!”

    李卓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解释。

    何陋却想起一事:当日,在审问梅子涵的公堂上,李菡瑶曾当众说“若要论反贼,大靖太祖皇帝就是头号反贼!若要论正统,我乃前朝李唐皇族后裔,比他更正统!”这话难道是真的?不,不可能是真的。这是李家父女的计谋。为了夺天下,他们要伪造出身,欺骗世人。

    怪不得李卓航来了霞照。

    黄修听出李卓航话中有文章,正思忖缘由,魏奉举忙凑近他耳边,将李菡瑶当日一番话告诉了。

    黄修惊问:“果真如此?”

    魏奉举得意点头。

    黄修正要再问,忽然一官兵奔进来向落无尘回禀道:“大人,方将军来了,还有方老太爷和江家老爷子。”

    李卓航一听岳父和方老爷子来了,忙迎出去。

    一叶知秋的商铺外排着长长的队列,不仅有文人士子,竟还有四五个女子——有些戴着帷帽,有些大大方方地露头露脸,伍家的小姐便在其中,更有一个俊俏和尚,大太阳下脑壳锃亮,十分醒目。大家不惧暑热,或高声或低语,评论匾额上的字,猜测画展的内容。

    方勉指挥增援的官兵们维持秩序,将一叶知秋围得铁通一般,霞水街也全部戒严。

    李卓航率众迎出来。

    方勉忙上前拜道:“末将方勉,见过江南王。”

    李卓航忙扶住,道:“将军无需多礼。”一面想“终于有个能记得我是江南王的了”,一面打量他,暗自将他跟落无尘比较,看哪一个更适合做女婿。

    选婿是大事,一时也难抉择。

    再说眼下时机也不对。

    他便把目光投向方勉身后,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江老爷子身边,估摸着就是方二太爷方无莫了,便恭敬拜道:“晚辈李卓航,拜见方老爷子。”

    方无莫急忙还礼,彼此对拜了一番,方直起身来,对李卓航笑道:“原以为江南王乃市侩商贾,谁知竟有这等风采。想来也对,能教出月皇那样的女儿,又怎会是平庸之辈。”

    李卓航忙道:“老爷子谬赞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

    李卓航转向江老爷子。

    “小婿拜见岳父。”

    “贤婿呀——”

    江老爷子一把捉住李卓航的手,老泪纵横,泣道:“我养了几个儿子,谁知到头来却仰仗女婿、外孙女儿才能得以苟活。女婿,咱们翁婿险些阴阳相隔,要不是瑶儿相救,岳父差点儿就见不着你和真儿了……”

    李卓航急忙劝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是应该的。岳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莫伤心。”

    江老爷子吸着鼻子连连点头。

    另一边,方无莫对上了周昌、黄修和何陋等人,除了黄修,周昌等人都是他认识的。

    周昌苦着脸拜道:“晚辈拜见方老爷子。”

    何陋、黄修也恭敬行礼。

    方无莫道:“别拜了,待会你们别翻脸骂老夫就行。”

    周昌忙道:“晚辈怎敢。”

    方无莫轻笑道:“你们有什么不敢做的!周贤侄,你气色不大好,是否刚来江南,水土不服?”

    周昌:“……”

    他不由多心,怀疑方无莫警告他们:江南非京都,别想在这兴风作浪,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一个黄毒舌都应付不来,又来个更毒舌的老妖精,且德高望重,方家又满门忠烈,祖上功勋卓著,泽被子孙,如今投靠李菡瑶,骂不得杀不得,当真棘手。

    落无尘等人都招呼客人。

    欧阳薇薇无意间转向商铺门口的队列,一眼瞧见那锃亮的和尚头,心下好奇,目光下移,只看了个侧脸,便心神剧震,喃喃道:“静辉!他怎么出家了?”

    她想要奔过去看个明白。

第858章 原来是她

    这时李卓航和落无尘引领着大家进商铺,她便犹豫:要不要去呢?她这一动,定会被人关注,倘若和尚真是弟弟,这场合被人发现会感到难堪吧?还是别冒失的好,瞧他垂头低目的样子,显然不想被人认出。

    正要转身,那和尚似有所觉,忽然抬头朝她看过来。

    欧阳薇薇如被雷击——

    果然是静辉!

    她怔怔的出神:

    弟弟为何会遁入空门?

    为何没有回王家?

    王静辉冲她展开笑脸,就像往日从书院回家,看见她高兴地叫“姐姐”,笑容一如既往的明朗,仿佛不曾遭遇过家变,又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过去。

    欧阳薇薇莫名心定了。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随大家进了商铺,心里却多了一份牵挂,期待王静辉什么时候来找她。

    弟弟定会来找她的。

    她坚信这一点。

    众人才进商铺,李典便跟进来回:朱雀王和谢相来了,朱雀王带了五十侍卫,如何处置?

    落无尘一怔,看向方勉。

    城内防卫由方勉负责。

    方勉也踌躇,按规定,所有观展人一律不准携带武器进入。朱雀王这五十侍卫要不要放进来呢?若放进来,要不要他们卸下武器?

    “有请!”李卓航发话了。

    李典再问:“那五十侍卫……”他想说,今日来的人多,万一朱雀王有阴谋,后果严重。

    李卓航道:“让他们进来!”

    神情无畏,语气威严。

    方勉忙道:“还不快去。”

    李典忙道:“是!”

    转身出去传令了。

    李卓航身边的侍卫彼此交换眼神,暗自戒备。

    李卓航对方老太爷等人道:“老爷子、岳父,咱们出去迎一迎朱雀王和谢相如何?别失了礼。”

    方无莫笑道:“该当如此。”

    江老爷子也笑道:“贵客来了,是要迎接。”

    于是,众人转身又出来了。

    街口,朱雀王和谢相见别人都要搜身、盘问才准进入,轮到他们,官兵去回禀了一声,转来便敞开关卡,恭敬道:“江南王有请朱雀王和谢相。”

    也不盘问,也不检查。

    两人对视,都很诧异。

    一行人沿着大街走来,远远就见李卓航率众在商铺门口迎接,白衣素服,仪表不俗。

    朱雀王不由暗自敬佩:身为大靖四灵之一,他少年成名,南征北战,浴血疆场,是不折不扣的“杀神”。今日这场合,他带五十侍卫前来,并非胆怯惧怕,一是为了找王壑,二是为了保护谢相、王均等人。但李卓航不知他打算,却敞开关卡迎纳他,不仅有气魄,更有胆略。

    “那穿白衣的就是李卓航?”谢相没见过李卓航,却在一群人中准确抓住李卓航的身影,并向朱雀王确认。

    “不错。”朱雀王回道。

    “果然不俗,不像商贾,倒像满腹经纶的儒者,”谢相中肯地评价道,“难怪养出李菡瑶那样的女儿。”

    “他本就是读书人。”朱雀王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也对李卓航下了些工夫调查的,知道李家虽行商贾事,却以诗书传家,李卓航更是满腹才学。

    谢耀辉点点头。

    前方,李卓航见朱雀王和谢相带着五十侍卫就敢来赴会,也不怕他摆鸿门宴,也是敬佩不已。

    双方走近,互相见礼。

    正寒暄,商铺前列队等候的文人士子们不满了,纷纷道:“不说半个时辰一轮换吗?我等在烈日下等了多时,为何还不轮换?朝廷使团来这么多人,早超过五十人了,且不用检查就能进去,我等这轮岂不又要落空?”

    落无尘忙出来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和方勉低声商议几句,方勉便派官兵进商铺,将之前进去的客人请了出来,换新一批客人进去。当然,周昌、黄修、何陋等有身份的名儒都留了下来,而倪意尚、聿真这些人都被请了出来。外面人这才觉得公平了。

    又一批五十人经官兵搜身检查后,挨次进入商铺。

    朱雀王趁着这当口,两眼急速掠过人群,寻找王壑,进去的,出来的,除了那几个女子没细瞧,连王静辉的和尚头都被他盯了几眼,却连王壑的影子也没瞧见。

    王爷朝侍卫李寒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李卓航道:“本王与谢相进去即可,让侍卫们留在外面,横竖他们也不懂赏画,省得白占了名额,惹得众怒,令江南王为难。”

    李寒会意,带着侍卫们退后、散开,暗中搜寻王壑。

    李卓航微笑道:“王爷好气魄!”

    竟敢不带侍卫进去。

    谢耀辉笑道:“江南王父女人品贵重,断不是那背后下手的奸邪小人,我等有何担心的。”

    李卓航明知他恭维,也十分受用。

    说笑间,大家进入商铺。

    聿真和谨海出来后,朝霞水街两头一瞧,关卡开放了,可以出去了,便急忙离开。

    一刻钟后,到石头巷。

    他们在王壑落脚的院外敲门,门拉开,一汉子探头看着二人,谨海忙道:“烦请通禀,聿真谨海求见公子。”

    那汉子道:“等着。”

    关门,转身去通禀了。

    这一开一关的刹那,二人听见院子里大影壁后传来说话声,似乎是王壑的声音,很威严,带着不悦。正要细听,忽然声音停了,似乎汉子在低声回禀,说有人求见。过一会那声音又起,道:“请二位公子进来。”

    汉子道:“是。”

    谨海就听急促的脚步声起,似乎汉子在小跑着赶过来开门,与刚才的谨慎查问截然不同。少时,门又拉开,汉子堆着笑脸侧身延请道:“有请二位公子。”

    谨海不敢托大,忙道谢,方与聿真进院。

    转过大影壁,只见二门内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一戴帷帽的黄衣女子,面前的轻纱掀起来,露出绝色容颜;身后站着一红一绿两丫鬟,对面则是一护卫打扮的壮汉。

    似乎并不顾忌刚进来的谨海二人,那女子正对护卫道:“你听命于朱雀王,朱雀王听命于本公子。王爷既令你们保护本公子,那你们便要听命于本公子。你私自将本公子行踪报给朱雀王,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既然你们只认朱雀王为主,本公子用不起,你们都回去吧。”

    壮汉急忙道:“属下断无此意。”

    慌忙就跪下了。

    女子道:“那就安分些!”

    语气带着沉沉的威压。

    壮汉坚持道:“属下只是担心公子安危。来之前,王爷千叮咛万嘱咐,确保公子安危,若公子有丝毫差池,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说罢伏在地上。

    女子道:“你忠心是没错,可也别僭越。本公子是那鲁莽无脑的人吗?你别自作主张坏我大事!”

    壮汉默了会,半晌才直起身子,道:“是属下思虑不周。公子放心,属下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女子道:“如此便好。起来吧。”

    壮汉这才谢恩起身。

    那女子则目光一转,转向聿真和谨海。

    聿真和谨海早被眼前情形惊呆了。

第859章 袒露隐私

    这戴帷帽的女子,不正是那天在醉仙楼门口偶遇的神秘女子嘛,而她面前的壮汉,则是在雅间门口向聿真和谨海传话的护卫头领。这并不是他们震惊的原因,他们震惊的原因是:揭开面纱的女子容颜是那么的熟悉,仔细一瞧,分明是王壑男扮女装的。二人心中又慌又乱,战战兢兢低头,不敢直视,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呢?

    说参见姑娘?

    还是参见公子?

    还是参见主上?

    似乎都不妥。

    再说王壑假扮的女子是真美呀,粉面霞光,珠宝闪烁,彩绣辉煌,晃得二人眼晕。

    再美也不能赞!

    聿真和谨海觉得撞破了不得的隐秘,欲哭无泪——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就算眼下不被灭口,将来会不会被主上惦记而惩治?

    王壑其实心里也有些不自在,然面上半点不显露,对二人道:“进屋说话。”说罢转身进屋。

    谨海和聿真忙跟上。虽在王壑身后,也不敢放肆打量,低垂着眼,盯着前方一片拖曳的黄色裙裾,随着裙裾一层层向台阶上铺呈、移动,恍恍惚惚地迈步。

    二人在烈日下奔波而来,走得一身汗。谨海一向严谨,再热,衣着也丝毫不乱;聿真就随性多了,早把广袖绸衣的交领扒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一路把折扇摇得哗哗响,对着胸口内猛扇风,然此刻面对“美人”却不敢扇了,明知这美人是假的,他也情不自禁感到拘谨。

    所幸书房南北通透,后院种着几棵桃李,树荫浓密,微风透过八角窗棂吹进来,清凉舒适。聿真这才回过气来,身上黏糊糊的感觉退了,也不用动手整理衣冠,长身玉立往那一站,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王壑请他二人坐下,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了。丫鬟上茶后,王壑吩咐她们去收拾东西,待会出门,其实是让她们回避,因为马车等早预备妥了,只因王壑发现燕飞私自将行踪透露给朱雀王,才拦住训了一番话。

    等丫鬟退出后,王壑看向谨海二人,也不客套了,问道:“二位看了画展,可有什么猫腻?”

    说起正事,他二人自在了些。

    谨海努力集中心神,想:此来做什么的?

    哦,画展!

    功臣画像!

    还有,木子玉、李菡瑶……

    好些人事从脑海里闪现,有些乱,他来不及整理,胡乱就说起来,想起一桩说一桩,借此来平息尴尬;聿真在旁补充,两人合力拼凑出事情经过:

    “主上,木子玉就是李菡瑶!”

    “黄先生收了她为弟子。”

    “李菡瑶命林知秋开办画展,展出的都是随她打天下的功臣画像,效仿唐时凌烟阁,以壮声势,”

    “种种迹象表明,李菡瑶要登基了!!”

    ……

    王壑听得很专注。

    谨海和聿真见他凝神思索,纷乱的心也渐渐定下来,也敢直视他了。等他决断时,还能分出一股心神观察他:王壑相貌俊朗,丝毫不显阴柔,是个很阳光的男儿;扮上女子也不粗糙可怖,庄重雍容,头上戴着五尾凤钗,凤口里衔的碧玉水滴珠在额前轻轻晃动,晃得他如深潭的黑眸内波光闪闪,神秘、威严,令人不敢亵渎。

    忽然,那黑眸溢出浅笑。

    聿真情不自禁陪着一笑。

    谨海则脸红了,忙道:“请主上吩咐。”

    王壑轻声道:“她要登基,你们就助她登基!”

    轻柔的声音难辨雌雄,带笑的黑眸含着纵容,仿佛不惜把江山捧给心上人,虽深情却不迷乱,他眼神清明、语气坚定,目光透出智珠在握的决心和坚持。

    谨海和聿真微怔后,齐声道:“是。”

    王壑有些诧异,问:“你们不反对?”

    谨海恭敬道:“主上深谋远虑,此举必有道理。微臣虽愚钝,暂时想不明白,但只要按主上吩咐行事,终有一日会看到结果,微臣正可细细体会主上布局。”

    聿真跟着点头,露出比谨海活泼率性的一面,极有兴趣道:“主上先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王壑一笑道:“好,我不说。”

    他本就没打算说。

    这二人竟对他如此信赖和忠心,令他意外。欢喜之余,他心中一冲动,略踌躇了一会,淡淡道:“其实,我与李姑娘很早就相识了。”说罢,脸颊微红。

    聿真捕捉到他敞开心扉时的犹豫,灵光闪现,忙配合他,一脸兴趣地追问:“什么时候?”

    谨海也专注地看着王壑。

    王壑道:“八年前。”

    聿真吃惊道:“那么早!”

    他还以为王壑在李家选婿时才认识的李菡瑶呢。

    王壑点头道:“那年小弟十三岁,初次离京,奉父母之命外出游历。刚出京没几天,忽闻先帝驾崩。弟担心朝局动荡,自己被人识破身份,给父母添麻烦,便……便装扮成个姑娘,隐匿了行踪。我在徽州青华府遇见李姑娘。她那时也跟着她父亲在外历练。我因生活所迫,贩了桃在街头卖;她扮成了个小子,来买我的桃……”

    他将自己与李菡瑶的邂逅经过一五一十道来,先还有些不自在,垂着眼眸述说,等最尴尬的男扮女装一节说出口了,他也不难为情了,说的也顺溜了。

    聿真和谨海神情微妙:

    原来,主上早扮过女装了!

    这令他们对眼前的女装王壑产生了抗力,再不觉得尴尬了,彼此之间放松了许多。

    王壑越说越声情并茂。

    聿真和谨海越听越入神。

    当说到王壑被酷吏盯上,被诱骗至府衙,献给知府公子时,聿真气得大骂“狗官”;说到王壑一脚踩碎了知府公子的命根子,两人又笑着拍手称好;再听到王壑逃离府衙,匆忙间窜入李家太平绸缎庄,躲入李菡瑶房内,并在李菡瑶掩护下,藏在床后一天一夜,聿真和谨海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

    王壑喝了一口茶润喉,继续讲故事:“……她只当我跟她一样是女子,自以为不必忌讳男女大防,好心请我去床上睡。我只当她跟我一样是个男儿,也未在意男女大防。但我既扮着女子,面子头上的礼还是要守的,不好与她同床,于是推辞不受。她玩笑道:‘姐姐若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就是。’我也戏弄她道:‘你能娶得起我么?终身大事也是闹着玩的?’她问:‘我怎么娶不起姐姐?’我心说,我可是男儿,你一个小子,娶我回家当哥哥么……”

    他陷入回忆中,端着茶杯,微微笑着,目光注视着窗外虚空遥远处,仿佛面对当年的男童。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曾经的两小无猜被赋予朦胧的情义,如春的萌动,清新、蓬勃,令人身心愉悦、耳目一新。

第860章 主上拥有一双神奇的手

    这件事,他连谨言都没告诉,今天却对两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年轻臣子说了。并非他对谨言不如聿真和谨海信任,而是有些事对朋友比较容易开口,对亲人反说不出口了。这是一个缘故。再者,把这件私密事告诉聿真和谨海,也算是回报他们对自己无理由的信任,从君臣关系变为心腹至交。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他心里藏着这件事,就像藏着一件稀世珍宝,却不能向人展示,总痒痒的,恰逢聿真和谨海来了,君臣投契,加上时局所需,于是便说了。

    说完了,身心舒畅。

    聿真叹道:“主上与李姑娘这缘分……”

    他不知如何形容,看向谨海。

    谨海道:“真乃奇缘。”

    聿真道:“对,奇缘!”

    谨海问:“李姑娘认出主上是当年的小姐姐了吗?”

    王壑含笑点头。

    谨海道:“这么说,主上非娶月皇不可。”

    聿真拍着椅子扶手道:“非娶不可!”

    好一段龙凤奇缘啊!

    真令人期待和兴奋。

    至此,他们总算明白王壑对李菡瑶的感情,绝不止争霸天下的对手,也不止少年时离奇邂逅、重逢后令他情窦初开的心上人,是比二者合一更为复杂的牵绊。也许还不止这些,还有更深的寄托,然他们看不透。

    因为分享了王壑最为私密的感情经历,两人不自觉把自己当成了王壑的心腹兼知己。

    王壑要的就是这结果。

    谨海忽然想起一事,迟疑道:“恩师恐怕不会赞同李姑娘登基,若是因此质疑主上……”

    他担心王壑降罪谢耀辉。

    王壑沉着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似谢相这样立身中正的臣子,又是为国谏言,弟纵不接受他的提议,也绝不会降罪于他。你们不必担心,也无需告诉他我的安排,其实告诉他恐怕也无用,他不会接受的。他若是不能坚持自己主张,也不是他素日为人了。朝堂历来纷争最多,若成了一言堂,绝非好事;有争议才能明辨是非。”

    谨海忙道:“微臣明白了。”

    新主的胸襟和气魄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宽广宏大。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从此跟着明主开创新气象吧。

    王壑吩咐已毕,笑道:“这里不能待了,我让他们换个地方。待会咱们分头离开。”

    聿真和谨海都应了。

    王壑看着他二人,眼神闪了闪,又道:“为行事方便,二位兄长还需改装一番。”

    谨海心头升起不妙的感觉,忙问:“如何改装?”

    王壑轻咳一声,道:“本姑娘还缺个闺中好友。”

    谨海:“……”

    果然,撞破了主上的隐私没好下场,虽逃脱了被灭口的命运,却被拉下水,与主上“同甘共苦”一起扮女装。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嗫嚅半天也没说出拒绝的话。主要是找不到理由。他不抱希望地看向聿真。

    聿真只愣了下便笑起来,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道:“好!好!微臣也穿上女装试试。就怕扮相不大好看,不能装得像主上这么惟妙惟肖,容易露马脚。”

    王壑安慰道:“无妨。世上女子也不都是温柔、娇媚的,也有像男子一样粗豪的。小弟亲自替二位易容——我很会画的,只要扮相不露破绽,行事粗糙些都不碍事。你们不信,我先替燕飞装扮给你们看,你们就信了。”

    聿真忙问:“燕护卫也要改装?”

    王壑道:“嗯。本姑娘身边缺个乳娘。”

    聿真呵呵笑起来,积极道:“微臣替主上去叫他。”

    忙起身出去叫人了。

    须臾,带着燕飞进来了。

    燕飞对着王壑施礼,问:“主上有何吩咐?”

    王壑道:“本姑娘身边少了个乳娘,虽有两个丫鬟,到底年轻,有些事她们不方便出面。”

    燕飞道:“这个……要不,属下去买个来?就是买的人不知根底,恐对主上的计划不利。”

    王壑道:“不必买,有现成的。”

    燕飞忙问:“在哪里?”

    王壑满含深意地凝视着他,道:“你!”

    燕飞突然睁大眼,结巴道:“属下……不明白!”

    王壑宽和地笑笑,道:“很快你就明白了。”说罢起身,走去隔壁卧室,等转来时,手上捧着一只梳妆匣子,放在书桌上,打开,对燕飞道:“过来。”

    燕飞打了个寒噤,挪着小碎步走过去。

    王壑摁他坐下,先给他刮胡须。

    燕飞就跟被上刑一样,瑟瑟发抖。

    聿真和谨海在旁眼不眨地瞧着整个过程。谨海在心里同情地对燕飞道:“谁让你违背主上命令的。主上虽襟怀宽广,却绝不是好脾气的。”

    他忘了自己对王壑忠心耿耿,却也未逃脱扮女装的命运,盯着王壑给燕飞涂脂抹粉,心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与主上同甘共苦也是一种荣幸。

    经此一事,谨海深刻见识到王壑睚眦必报的本性,不过,他心胸并不狭隘,因此不喜用血腥手段,惩罚的方式很别致,令人煎熬难受,还兴不起怨愤之心。

    王壑动作很麻利,一刻钟后,燕飞摇身变为一个身材壮硕、面相严厉的妇人,却看不出男子的痕迹,连喉结都给抹平了。聿真连声叫好。谨海怀疑地看着王壑,想:这是经常男扮女装,所以手熟了,熟到熟能生巧?

    燕飞僵着脸站到一旁。

    接着,轮到谨海。

    王壑易容因人而异,对谨海道:“谨兄肤黑、脸方,为人严谨端方,可扮随行伺候的管事媳妇;聿兄风流俊逸,举止狂放,可扮个骄纵的富家小姐。”

    肤黑的谨海:“……”

    风流俊逸的聿真掩口偷笑。

    ……

    又半个时辰后,两人都换上了女装。

    谨海感受到头上朱钗的重量,心里别扭之极,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主上交代的任务,况且主上自己也扮了女人。如此巩固了一番心理,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聿真。一看之下,不禁神情一呆,恍然如梦:这艳光四射的女子,真是自己相交多年的挚友吗?真不敢相信。

    主上拥有神奇的双手!

第861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聿真比谨海表现从容。

    本来男人扮女人是件极尴尬的事,但有王壑做在前头,他便容易接受了,甚至为能跟王壑一块儿冒险而感到新奇和荣幸;再加上他性子本来不羁,常有惊世骇俗之举,扮一回女人算什么!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扭动腰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欣赏自己的姿容。看了半天,想要跟个人讨论、点评一番这扮相,一回头见谨海正呆呆地瞧自己,遂翘起兰花指,朝他咧嘴一笑,问:“谨兄觉得怎么样?”

    他用的还是他原本说话的声音,一出声,便坏了王壑替他精心塑造的美艳女子形象。

    谨海浑身恶寒,含蓄道:“声音略阳刚了些。”

    聿真:“……”

    损人也这么文雅。

    燕飞哈哈大笑起来,他感到自己心上的伤痊愈了,果然别人的痛苦是治愈自己的良药。

    王壑忍笑道:“容颜易改,声音难改;纵然一时改了,也难时时记得用假声音说话。小弟的经验是:说话时声音压低一些,便可雌雄莫辩,既显含蓄,又能混淆视听。毕竟姑娘家,说话大多都是轻言细语的。”

    聿真忙欠身道:“谢姑娘指教。”

    声音果然低沉、轻柔了许多。

    王壑笑道:“这便好多了。”跟着又对燕飞和谨海道:“燕妈妈你和谨大嫂就不必刻意伪装了,你们不比姑娘家,又扮的是下人,粗门大嗓子的婆子和媳妇很常见,并不算稀奇,若刻意伪装,反容易露马脚。”

    燕飞:“……”

    谨海:“……”

    所以他们扮的是母夜叉?

    一切准备停当,所有人离开石头巷的宅院,掩去了行迹,王壑和聿真谨海分头去了霞水街。

    再说霞水街,“一叶知秋”商铺内,李卓航带着朱雀王、谢相一干人正观看画展。

    朱雀王凤目横扫,搜寻王壑。

    谢耀辉关注的并非画展本身,他在大堂转了一圈,浏览了刘诗雨“一人百态”的画像后,便转身直入后院上房,站在“群英荟萃”的匾额下细细鉴赏女皇画像。

    刘诗雨迈步上前,站到女皇的画像下,转身,和谢耀辉面对面,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知道她有话说,也都等着她的开场和发挥。

    刘诗雨的目光掠过一干朝廷重臣和士林名儒,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都声名赫赫,在朝堂或士林有非凡的影响力,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面对他们的一天。这画展本是李菡瑶随手一布局,却成了她和她的夫君扬名的机会。

    林知秋就是个书呆子。

    她也曾瞧不起他。

    就在去年某日,她还把他训了一通,责怪他无能无用,这么大了还靠老母纺纱织布来养活。当时,她对林知秋的评价是:虽通诗书、会两笔画,却迂腐不知世事。他跟落无尘迥然不同,落无尘有治世之能,而他就算科举高中了,只怕也不能治理经济、安邦定国。

    他就是这样的人,怎怪旁人嘲笑他、看轻他?

    然天生我才必有用!

    林知秋有一般读书人所没有的赤子之心,不大受俗务影响,这便成就了他在书画和诗文方面的造诣。他迂腐不知世事,没关系,有她在身边,替他经营打理,将他八分的才能发挥出十分的成果,得名、得利。

    刘诗雨躁动的心冷静下来,再无对父母、对倪意尚等人的怨愤,代之而起的是奋发决心。

    她从容一笑,就要开口。

    谢耀辉知她要发挥,虽不知她会说什么,但她既等各方首脑来了才肯说,想必不是废话,必定要借势,震慑并扬威。——当然是扬女皇的威势。这对朝廷很不利,绝不能让她占了这先机。于是不等她开口,便不咸不淡地赞道:“林公子好才华!”似赞赏,又似讥讽。

    刘诗雨欠身道:“夫君才德有限,不敢当谢相称赞。是月皇重托,夫君才勉力而为。”

    谢耀辉道:“李姑娘好谋算!”

    他是个正统的儒家弟子。

    但他自认为是个开明的人,并不拘于世俗常规。他欣赏李菡瑶的才能,满心希望能替新主招揽她,兵不血刃收复江南,哪怕因此破格提拔她入朝做官也无不可,就像当年的梁心铭一样。然而李菡瑶的抱负,或者说是野心远远超过他的预计,眼前女皇的画像刺激到他了。

    女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

    他心底升起一股愠怒。

    他绝不承认“月皇”这称呼。

    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都不能减轻他对李菡瑶的忌惮。似乎李菡瑶总能抓住机会兴风作浪,往往还占据大义和公道,眼前的画展只是其中一例。

    刘老爷子看到这场景,再不情愿,也知女婿要出名了。再看女儿一身官服,清清朗朗,正气昭然立于人前,按理说他该高兴的,然他却无法高兴,只觉打脸。

    他看着刘诗雨气愤地想:“李姑娘既有这番谋划,为何不明白告诉爹?害我一直阻拦女婿,白做恶人,让外人看笑话。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和女婿住在娘家,就与父母生分成这样。白疼她到这么大!没有娘老子的悉心培养,就算李菡瑶有心提拔,她能做得了官?”

    其实刘诗雨告诉过他,画展是李菡瑶交代办的,但刘老爷没想那么深,以为就是一场普通的画展,眼下觉得打脸,便迁怒女儿不够贴心,没把真相告诉他。这是在外面,且当着众人,若是在家,他就要生气发作了。

    刘诗雨留意到父亲不满的神情,知他心结,借着回应谢相解释道:“月皇也是临时起意。”

    落无尘笑道:“此事连晚辈也不知。”

    火凰滢也道:“晚辈也是昨晚才得到消息。”

    李卓航更是一点消息不知。

    谢耀辉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夫就说嘛,眼下天下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就急巴巴地为功臣作画立传,预备名垂青史,也太仓促了些。李姑娘乃聪明人,断不会如此急迫,必有个缘故。想来临时起意,未曾考虑周全。”

    这是嘲笑李菡瑶没脑子。

    他到底是在宦海打滚的人,又是能臣,深谙口诛笔伐的技巧,步步掌控主动,话里藏刀。

    何陋更尖刻道:“就怕不能名垂青史,却遗臭万年!”

第862章 月皇登基

    刘诗雨听了他们的嘲笑和质疑,并不恼,冷静地解释道:“月皇此举,并非为功臣求名。”

    谢耀辉配合问:“难道另有深意?”

    刘诗雨点头,道:“月皇建月国、称月皇,开创不世基业,许女子科举入仕,种种举措,皆惊世骇俗,史无前例。然她并非生来有此大志向,而是在潘梅林等奸贼的逼迫下,在废帝对李家和江家的残害过程中,一路抗争,才走到这步。她有感于此路艰辛,遂于登基之日,为一路追随她的臣子作画立传,传与后人,志在记述每个人的经历,是如何从贩夫走卒、商贾工匠、寒门士子,乃至于深闺弱女子,走上封王拜相的道路……譬如本官,原本一商女,若不为范大勇所逼,也走不到今天,做不成江南织造官……”

    何陋、周昌等听到这,皆神情凛然:以画记事,敞开了宣扬功臣的成长和发迹经历,这比纯粹的歌功颂德更厉害,意义深远,尤其对底层的百姓充满蛊惑和激励。

    他们都能想象出,百姓们观后会如何议论:

    “他原来是个杀猪的!”

    “这是个牛贩子!”

    “这还有女人呢。哎呀,女人也能做官?”

    “这还不都是被逼的!”

    “可不是,刘姑娘原来多体面、柔顺一姑娘,被范大勇一逼,就逼出气性来了,烈性的很呐。要不是范大勇,她肯定嫁人生了娃了,谁想得到会做官!”

    “那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让人活,谁不拼命!”

    “她能做官,我女儿也能呀,我女儿可出息了,嘴一张手一双,也认得字……”

    ……

    文人士子们则会议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杀猪的都能做将军,在下为何不能?”

    ……

    谢耀辉也神情凛然,不过,他与何陋等人关注的焦点不同,他犀利的目光盯着刘诗雨,追问:“登基之日?李姑娘登基了?哪一日?”

    刘诗雨道:“就今日。”

    众人一听,都惊悚。

    “什么!李菡瑶登基了!”

    “在哪登基?”

    “这么大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大家无不感到荒谬,尤其是谢耀辉等朝廷旧臣,更觉荒唐。在他们心里,新皇登基是何等大事,要祭告天地祖宗,昭告天下,礼仪繁琐,非一朝一夕能决定。之前他们准备王壑登基,忙了那么些日子,就这样,等王壑结束北疆战役,率大军凯旋而归之日,还说时机不成熟,要暂缓登基呢。李家根基比王家差了许多,既无朝廷支持,又无皇宫可容身,要什么没什么,一切都需新建新制,凭什么说登基就登基?这简直是儿戏!就像过家家一样。

    大家都震惊地看向李卓航,这人看上去还像个人物,不该如此天真幼稚才对。

    谢耀辉笑着,眼中满是“太荒诞”的神情,对李卓航道:“江南王,这是否太儿戏了?”

    面对质疑,李卓航从容道:“李某也不敢相信呢。李某经商起家,常受主管的官员刁难,也被各级官府压榨,兢兢业业,上下打点,多方周旋,种种经历恍惚就在昨日。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我女儿能掀翻皇帝龙椅,成为江南之主呢。谢相和朱雀王是看着我儿崛起的,敢在太庙留书,能助朝廷平定北疆战乱,登基称帝又有何不可!”

    众人:……

    是啊,再荒诞的事,在李菡瑶这里都成为可能。她总能能人所不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耀辉憋屈极了,无力反驳道:“登基是何等庄严大事,李姑娘这也太儿戏了……”

    怎么说登基就登基呢?

    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征兆,毕竟李菡瑶早表明了争霸天下的野心,几次与朝廷联手都是各取所需,毫无投靠和效力于朝廷的意思,但谢耀辉以为,她真正登基称帝还要等到与王壑决出胜负以后,至少不会是现在。

    因为时机不成熟啊。

    可李菡瑶是按部就班的人吗?

    是遵礼守规矩的人吗?

    是的话,她也不会造反了。

    刘诗雨微笑着环视一圈众人,见他们不得不接受的憋屈模样,很是畅快,接着侃侃而谈:“我们确准备不够,然月皇道,新皇登基,冠服、祭礼、排场等等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得百姓认可,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故而,月皇不打算耗费财物和人力筹备登基大典,而是拟从登基之日起,巡视江南各州府,视察民情,体察民意,感受民生疾苦,急民之所急,解民众所需。此乃最神圣、庄严的大典!月皇巡视第一地,便是霞照!”

    何陋质疑道:“令天下太平?然你们正挑起内战!”

    刘诗雨问:“为何说我们挑起内战?”

    何陋道:“李菡瑶登基便是在挑起内战!”

    刘诗雨反问道:“王壑能做得皇帝,我家姑娘为何不能?我家姑娘不过抢先一步登基罢了。”

    何陋吹胡子瞪眼道:“她怎能与主上相提并论!”

    刘诗雨道:“究竟谁才是真龙天子,不是何先生说了算的。咱们汇聚在此,不就是为这个来的?”

    落无尘接道:“本官刚接到消息,月皇銮驾已经启程,朝霞照来了。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

    火凰滢跟道:“月皇会亲自与大家论讲。”

    众人……

    他们再次被狠狠震动,待要怎样,又不知怎该怎样,都看向谢耀辉和朱雀王,以朝廷马首是瞻。

    谢耀辉迅速与朱雀王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强烈的战意和阻止的决心。

    但要如何阻止呢?

    文斗还是武斗?

    动武的话,且不说李家父女定然早有准备,他们未必能阻拦得了,倘若因此引发内战,破坏了目前双方保持的平衡与安定,那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并不主战。

    文斗的话,也要等李菡瑶来。

    刘诗雨说的没错,他率使团来江南,原本就是为了与李菡瑶论讲,并寻机收伏李家父女。要说因为李菡瑶突然登基,再临时改变计划,添加些什么措施,仔细想想又无甚可添加,连派人禀告王壑也不必。因为李菡瑶登基巡视一事传出,王壑定会得到消息,根本不用他们禀告;王壑有任何旨意,也会派人联络他,他只要等着就是。

第863章 自卖自夸的亲爹

    他脑子里连转了几圈,将眼前局势衡量了一番,发现无可作为,便冷静下来,暗想:

    登基就登基吧。

    登上龙椅还要能坐稳才行,只有坐稳了的皇位,才会令朝廷忌惮,否则终将成为一场闹剧。

    若无意外,李菡瑶此举将会激发矛盾,引起文人士子的愤怒和各方势力强烈反击,是祸非福。

    也许不用朝廷费心,她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呢,岂不省事?眼下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谢耀辉垂眸默了会,再抬眼,已是云淡风轻,轻笑道:“老夫自认识李姑娘以来,领教过她各种手段,其中有一项世人所没有的能力,令老夫最为敬佩:她能把任何惊世骇俗的事都行的冠冕堂皇,且与社稷、与民生相关联,占据大义,逆转乾坤,叫人望尘莫及。”

    经商的人和气生财,李卓航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经营着李家偌大的产业,自然不是懦弱老好人。在商场上,他最擅长的对决就是绵里藏针,儒雅不失风度,且令对手不敢轻慢,比针锋相对更加有效。

    他听出谢耀辉讥讽之意,谦和一笑,道:“多谢大人夸赞。小女自小便怀大仁之心,又站的比常人高,看得比世人远,且敢破除陈腐,革新积弊,凡事以百姓为先——不但为男人,也为弱女子——行事前瞻,难免惊世骇俗,然她心如皎月朗朗,情如烈日炎炎,故而受百姓拥戴。”

    众人:……

    自卖自夸到这地步,王婆也只能望尘莫及!

    谢耀辉心抽抽——

    谁夸赞你女儿了?

    他之所以那么说李菡瑶,是他真那么想,虽非刻意讥讽,但也绝称不上赞誉,他只觉得李菡瑶狡诈。

    他就不提李菡瑶造反了,毕竟王壑也在造反,两人谁也不比谁正统,就说李菡瑶在太庙留书,明明嚣张狂妄,却书以“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从而将这一行为拔到为社稷、为苍生的高度。还有,指使火凰滢假扮当朝宰相、炸毁军火研制基地等事也都如出一辙。眼下,她将登基大典进行得如此草率、儿戏,明明毫无帝王体统,却被冠以一切从简、为民生考量的理由,让人无法揪住此点来诋毁她。

    谢耀辉虽腹诽不已,但眼下不是打嘴仗的时候,他也不爱与人做无谓的争论,有那打嘴仗的工夫,不如想想李菡瑶来了如何应对,免得失了先机。

    落无尘见谢耀辉竟能稳住,竟没有当场发作,而朱雀王、何陋等人因他镇定,也都忍耐没发作,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惧这些人闹,但能心平气和地相对,不是更好?今日乃瑶妹妹登基之日,万不能出事。

    但外面聚集了许多文人士子,谁也不敢保证没人挑事,当务之急,须得将谢相和朱雀王等人请走,如此一来,即便文人士子们闹事,没了领头的,便翻不起大浪来了。

    他便邀请道:“月皇即将驾临,诸位请移步半月书院,月皇将在那里接见使团。”

    “接见”二字,无比刺耳,众人都不满地怒视落无尘。

    谢耀辉抬手,示意众人不必生气,一面笑对落无尘道:“也好,我等就去半月书院等候。你们只管去码头接你家主子,有江南王招呼我等就够了。”

    他们是不会迎接李菡瑶的。

    也绝不会承认“月皇”身份。

    落无尘像没听出他话外音似的,躬身相让道:“请。”

    李卓航也伸手道:“请。”

    一面举步,率先出门。

    谢耀辉见他当仁不让的模样,嘴角扯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躬身示意朱雀王先行,又让周昌、何陋等名儒,十分的有气度。除朱雀王外,周昌等人都恭敬让他先行。推让一遍,谢耀辉便不再造作,抱拳施礼,拉着周昌并肩而出,一面低声说话,何陋等人紧随在后。

    黄修翻眼,嘀咕道:“虚伪!”

    他现在是既高兴又警惕还紧张,心情很复杂。

    高兴李菡瑶手脚快,今天就登基了。

    警惕是因为谢耀辉等使团的人,担心他们暗中使绊子——他们是一定会使绊子的。

    紧张则是因为暴风雨就要来了,他很期待。他收李菡瑶为弟子的事曝光后,大家看他的眼光都变了,之前他虽然痛骂了一通,但那时大家刚得知他与李菡瑶的关系,措手不及,等冷静下来,一定会酝酿出更犀利、更猛烈的言辞攻击他。他当然不怕,相反还很期待,战意昂昂。因为这份期待,一颗心便悬着了。

    刘诗雨、火凰滢、欧阳薇薇三人站在门口,恭送所有人,等大家回到前面大堂,她们又从后赶上来,与落无尘站在门口引导,方勉率军护卫。

    见此情形,谢耀辉和朱雀王诧异不已:如此重要的日子,他们怎么跟没事人一样?不迎接就罢了,新皇登基,銮驾出行,何等大事,难道就不安排人保护?

    这登基大典也太冷清了。

    很快,他们发现自己想错了。

    错的离谱!

    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似乎瞬息之间,街道两旁的商铺、民宅都跟变戏法似的,家家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有些家底的人家更是搭设灯塔、灯龙、张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文人士子们则议论纷纷。

    大家正诧异变化如此之快,忽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顺着声音来处一望,只见霞水街东头涌来一队青壮汉子,一色的灰衣短褐,腰间系着大红绸,额头上也缠着红绸,有人手中提锣,有人腰间挂鼓,敲锣打鼓而来。

    谢耀辉脑中闪电般明悟:

    原来是工人!

    要知道,李菡瑶手下最强大、最不可忽视的就是成千上百万的工人,他差点把这股力量给忽略了。怪不得落无尘、方勉都跟无事人一样,原来是各司其职,大典安排另有人执行,但不知这些工人是由谁指挥的。

    谢耀辉心头思绪翻滚时,锣鼓队经过“一叶知秋”商铺门口,看见刚出来的众人,领头的汉子似是认识落无尘和火凰滢,目光一亮,举手令队伍暂停。锣鼓便停了,他向落无尘等人恭敬施礼,说“刘扬见过大人。”

    落无尘含笑道:“免礼。”

第864章 自古英雄爱美人

    火凰滢娇媚地瞟了神情复杂的谢耀辉一眼,代他问道:“你们这是去迎接月皇的?”

    汉子道:“回大人,是的。”

    刘诗雨和欧阳薇薇都含笑打量他们,仿佛早知这一切。

    只有刘老爷,失声叫“刘杨!”

    刘扬忙又拜他,“老爷好。”

    刘老爷鼓着嘴不语——

    老爷一点都不好!

    你们做什么都不告诉老爷!

    李卓航和颜悦色问:“你是刘家的?”

    刘扬不认识他,但见落无尘陪在一旁,想必是尊贵的客人,他便客气回到:“回大人,是的。”

    落无尘点拨他,道:“这是江南王。”

    刘扬面现震动,忽然趴下磕头,口称:“小人刘扬,见过江南王,王爷万岁万万岁!”

    今日起,这就是太上皇啊!

    “呼啦”一声,他身后整队人都跪下了,都学着他拜道:“参见江南王!王爷万岁万万岁!”

    谢耀辉:“……”

    众人……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这声“万岁”对大家的冲击不亚于雷霆风暴。

    李卓航很坦然,微笑抬手道:“免礼!谁领的你们?”

    刘杨回道:“我家大少爷。他已经去了码头。”

    原来是刘嘉平。

    刘老爷幸福得一阵晕眩,也不生气了;什么女儿女婿,都不重要了,都抵不过儿子出息。

    ……

    谢耀辉心中波涛翻滚,一直到刘扬率领的锣鼓队敲着锣打着鼓离开,才稍稍平定下来。接着,就有朝廷使团的人骑马赶来,将一样东西交给他。当着人,他没打开来看,收入袖中。等上了马车往半月书院去的路上,才从袖中拿出来。原是一个小匣子,带机关的。他开了机关,取出两支飞鸽传书的小竹筒,看后心情再震。

    景泰府传来消息:今日辰时,李菡瑶在天青山天鬼峰军事要塞城堡——现称月国月宫——登基称月皇。月皇祭告天地祖宗之后,便乘銮驾巡幸江南。月皇走的是水路,共出动大小船只八十一艘——取九九归一之意——现船队已经顺着景江往霞照去了,预计正午到达。

    湖州府传来消息:湖州府各大工坊工人全部出动,为祝月皇登基,掀起普天同庆热潮。

    普天同庆?

    这方天也太小了!

    谢耀辉恼怒地想。

    周昌与他同车,他对周昌叹道:“太出人意料了!原以为她这登基大典草率儿戏,谁知她竟利用工人掀起这大的声势。普天同庆!亏她想得出!真神来之笔!加上蓄谋已久的论讲,咱们这使团算是白跑了,白给她做了垫脚石。”

    周昌心里也不舒坦,安慰道:“那也要她这皇位能坐得稳才行。坐不稳的话,再折腾也没用。”

    谢耀辉将窗帘掀开一点缝隙,朝骑马走在前方的朱雀王瞅了一眼,从背后也能感受到王爷杀气凛然,忧心忡忡道:“也不知主上是个什么意思。眼下这局面,再想兵不血刃收复江南怕是不可能了,内战免不了。——王爷很生气,已蓄势待发。唉,江南百姓要受苦了。”

    周昌想到黄修,竟收了李菡瑶为弟子,他会彻底投靠李菡瑶吗?不由也是忧心忡忡。

    后面一辆马车上,何陋对同车的文士哂笑道:“如此也好,李菡瑶的目的和野心彻底显露,谢相和王爷再没的话说,只能开战。战火无情,却能一劳永逸。”

    那文士也是主战的,是碧水书院的山长孔夫子的内弟,因他姐夫有事缠身,不得前来,便派了他来助何陋。他闻言赞同道:“正是。似李菡瑶这种野心勃勃的女子,早该铲除,否则祸乱天下,遗患无穷。真不知主上怎么想的,竟能容忍她到现在,还被她抢先登基了。”

    何陋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文士顿时了然,仿佛窥见真相。谁还没个年少风流的时候呢,不过,在江山霸业、社稷千秋面前,都得让道,若坚持执迷不悟,便不是明主。

    王壑是怎么打算的呢?

    谢耀辉等人离开时,他乘坐的马车正好来到霞水街。这一路上,他也看到在工人们的宣扬下,百姓们庆贺月皇登基的盛况,惊得失笑,却又心痒痒的,自语道:“手脚真快!这就登基了?这是跟爷抢占先机呢!”

    坐在他对面的红衣丫鬟见发生了如此严重、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他竟不着急,仿佛还很兴奋的模样,忍不住问:“公……姑娘听了不生气?”

    王壑道:“气什么?该恭喜她。摆笔墨!”

    红衣丫鬟似对这回答很不满意,但还是噘着嘴,跟绿衣丫鬟一块儿从侧壁暗柜里拿出笔墨。

    准备妥当,王壑提笔写了两个字。

    红衣丫鬟瞧见那两个字,嘀咕了一句什么。

    王壑没听清,好心情地问:“你嘀咕什么?”

    红衣丫鬟道:“婢子嫉妒李姑娘。”

    王壑没想到她如此坦率,瞅着她笑了,一面封信,一面道:“有嫉妒的工夫,不如好生努力。”

    红衣丫鬟道:“努力就能心想事成吗?”

    王壑顿了下才道:“未必能,但不努力肯定一事无成。”

    红衣丫鬟深受打击,苦着脸道:“婢子一定努力!”

    绿衣丫鬟见王壑心情很好的样子,竟跟她们说起这样话,胆子不免大起来,道:“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女人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只有嫁了如意郎君才终身有靠。”

    王壑听了这话,把笑容一收,道:“不努力,靠什么嫁如意郎君?容貌吗?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风尘女子容貌多出众,命运却是最悲惨的。当然,若家世好,或者可以靠家世获得一门好姻缘,然自身若无所长,如何让夫君爱重?即便有幸嫁入豪门,胸中无见识,又如何管理内宅?世家豪门的复杂,并不比官员治理一州一府简单。”

    绿衣小丫鬟听到“风尘女子”那一句,便又羞又愧,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好在王壑话虽重,语气并不严厉,她听出了王壑教导之意,是为她们好,故而忍着羞愧,战战兢兢道:“多谢公子教导……婢子定当上进。”

第865章 求亲

    红衣丫鬟低声责道:“什么公子!是姑娘!”

    绿衣丫鬟慌忙道:“婢子……婢子记住了。”

    王壑道:“罢了。叫燕妈妈来。”

    燕妈妈,燕飞是也。

    绿衣丫鬟忙探头向车外叫燕飞。

    东海之战后,王壑和朱雀王分开,便去向镇江知府宁浩求助,请他派两个丫鬟给自己,方便扮女装出行。

    宁浩便派了一红一绿两个丫鬟给他。

    一次偶然的机会,王壑听绿衣丫鬟背着人叫红衣丫鬟“小姐”,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丫鬟,而是宁浩的女儿、宁致远的妹妹宁静,瞒着父亲和兄长冒充丫鬟偷偷跟了他。

    王壑本想将宁静送回去的,因想起李菡瑶大量任用女子为官,他何不也培养女官,悄无声息地推动女子参政?这也不算突兀,早在京城,他就已经任用傅冬意做事了,还有他妹妹王墨。因此,他便装糊涂,由着宁静留下了。

    这是一个缘故。

    还有个缘故:宁静做事认真且无甚心机,心里有什么根本藏不住,他用着很放心。

    扮作乳娘的燕飞来到车门口,王壑已将信封好,低声吩咐他道:“即刻派人送给谢相。”

    燕飞忙答应,派人去了。

    王壑忙完,将马车车窗的窗帘掀开一丝缝隙,朝窗外观望,看文人士子们对李菡瑶登基的反响,一面想:“她登基第一日便驱銮驾来霞照,这是何等大事,怎不见方勉派官兵戒严防护?靠那些工人管什么用?”

    想着,不由替李菡瑶悬心。

    这时,忽听见马车外传来对话:

    “你瞧那和尚,像不像欧阳静辉?”

    “不可能,欧阳静辉怎会出家!”

    “他经历大变,倘或想不开呢?”

    “经历大变的是欧阳家,他是王家的私生子,王家乃诗礼豪族,他的身世已经传开,王家为了体面,肯定要接他回去的;何况他生父王衷原就对他很好,收他为弟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怎会撇下他不管呢!”

    “怕是他自己想不开。”

    “以欧阳静辉的性子,也不像那想不开的人哪。”

    “是不是他还不一定呢。”

    “我去瞧个仔细。”

    王壑听到这,心中一动,忙把窗帘掀开了些,先找到刚才对话的几个书生,再追着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向一叶知秋商铺门口张望,一眼看见一颗锃亮的和尚头,浮在烈日下的人群中,无比显眼,遗世独立。

    少时,那去查看的书生转回来了,肯定且吃惊地对同伴道:“是他!真是他——欧阳静辉!”

    “他真出家了?”

    “这可奇了!”

    “是啊,放着锦绣前程不理会,却跑去出家。往日欧阳家四处求告,将他送进青山书院,为的什么?如今有个族兄要做皇帝了,他倒放弃求功名了。”

    ……

    王壑盯着那和尚头看了好一会,才放下窗帘,就着矮几上还未收拾的笔墨,再次提笔,写了一道手谕,让燕飞送去给谨海和聿真,这两人也到了,就在附近。

    那两人接到王壑的手谕,目光搜到人群中的和尚头,聿真微微一笑,款款向王静辉走去。谨海只得跟上。到近前,聿真欠身施礼道:“小师父好。”

    王静辉听着那雌雄莫辩的低沉嗓音,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警惕问:“女施主有何见教?”

    聿真抬头,展颜一笑,道:“请小师父借一步说话。”

    王静辉:“……”

    这女子目光轻浮,怕不是良家女子,难道是看他长得俊俏,想要勾搭他破戒?

    哼,瞎了眼的贱人!

    他冷冷的地瞅了聿真一眼,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钻入人群去了,丢给聿真和谨海一个孤傲的背影。

    聿真一呆。

    怎么走了?

    他问谨海:“谨……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谨海翻了个白眼,道:“你一个闺阁小姐,他是个少年和尚,你请他借一步说话,意欲何为?”

    聿真道:“说事啊。”

    谨海道:“恐怕他将你当成水性杨花的女子了。”

    聿真:“……”

    他很挫败,转头去看王壑的马车,却见王壑已经下了车,正走向一叶知秋商铺,去看画展。

    新主交代的任务没完成,他没脸去见新主,只能另想办法,再寻机会接近王静辉。

    再说李卓航、谢耀辉一行人,刚行到半月书院门口,谢耀辉便接到王壑的手谕,打开一看,就两个字:提亲!

    谢耀辉的神情很精彩。

    与此同时,李卓航也接到菜花传来的消息,得知王壑已潜入霞照城内,不知有何图谋。

    李卓航的表情很深沉。

    落无尘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知他们一定是得到什么消息,想来不外乎与李菡瑶登基有关,当下也不打探,在前领路,带着众人进入半月书院。

    论讲堂是由原织锦大会的锦绣堂改建而成,宏伟宽敞,其中的官衙被改成讲堂的主场:墙上挂满了诗文,既不失原本威严,又多了儒雅的文风;上方主位乃是讲学的老师坐的,下方有六列座位,供学子听讲。

    李卓航当仁不让坐在主位。

    其他人在落无尘安排下,分宾主坐下。

    刘诗雨和欧阳薇薇张罗安排茶水。

    谢耀辉喝了一杯茶,润了喉,也不客套绕圈子了,向李卓航拱手道:“本官率使团来江南,除了应李姑娘之约外,还有一件重要事,需请求王爷答应。”

    李卓航问:“何事?”

    谢耀辉道:“求亲。”

    李卓航不动声色道:“但不知为何人求亲?求的是谁?”

    谢耀辉道:“奉我主和玄武王之命,替玄武王世子求娶李姑娘,还请江南王应允。”

    李卓航尚不知观棋和张谨言之间的纠葛,以为谢耀辉是替张世子求娶自己女儿,心中大怒,暗想:朝廷连个皇后都不肯许,只肯许一个郡王世子妃,便想收复江南,真做梦,更别说皇后之位我儿也不稀罕呢。

    比心机深沉,李卓航不输谢相。

    当下他面上一点不显怒色,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道:“玄武王和王少爷美意,本王深感荣幸,然本王膝下只有一女,爱若珍宝,在终身大事上,断不肯委屈她,必要她自己情愿才肯结亲。谢相还是等小女来再提吧。”

第866章 皇室后裔

    谢相笑道:“如此,便等李姑娘来。”

    堂下,落无尘、刘诗雨等人都很诧异,不明白朝廷为何替张世子求娶李菡瑶,而不是王壑,黄修、周昌、何陋等人更加震惊,只有火凰滢隐约明白。

    黄修扭头,狠狠瞪了周昌一眼。

    周昌知黄修为何生气,这是质问自己替侄儿求亲,为何谢相又替张世子求亲,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他也糊涂着,无奈摊手,表示自己不知情。

    黄修气呼呼转脸,不理他。

    黄修不知道,这事听着乱糟糟的,若理顺了,其实只有两对人:王壑和李菡瑶、张谨言和观棋。

    然在场许多人都不知情。

    大家只能等李菡瑶来。

    原以为等待会无聊、焦心,然李卓航令大家免除了这无聊。谢耀辉出招了,他自然要反击。他正了正身子,肃然朝众人道:“之前我儿传书,昭告天下士子来江南论讲。论历史兴衰,论王朝更迭,论尊卑纲常,论科举治国,论女子参政……这些议题,且等我儿来了再与诸位细细辩论;眼下,本王要与诸位论一论皇室正统!”

    谢耀辉警惕道:“王爷想如何论?”

    李卓航道:“来人,取李氏族谱来。”

    他这次来湖州,落霞和叶屠夫被他留在徽州城,一文一武,镇守徽州,他仅带了族兄李卓望来。李卓望很早就跟在他身边,现掌管着李家的护卫队。

    李卓望当即应道:“是,王爷。”

    一面奉上早准备好的族谱。

    李卓航将族谱放在面前桌上,对谢耀辉和朱雀王等人道:“我李氏一族,乃前前朝李唐皇室后裔,唐高宗第六子、章怀太子后人,唐开元年间从巴州迁来徽州……”

    话未说完,满堂哗然。

    何陋早听李菡瑶自称是李唐皇室后裔,但他以为那是李菡瑶捏造的身份,为的是名正言顺地争霸天下。此刻见李卓航拿出族谱,似模像样地论起出身,愤而起身,大声道:“荒谬!简直荒谬之极!章怀太子哪里又冒出你这一支传人!”

    黄修紧跟着站起来,对何陋笑道:“何兄,江南王既然携族谱来此,想是胸有成竹,是真是伪,看过族谱便知。你一上来就骂,难道吵架能吵出结果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虚理亏,不敢跟江南王辩证呢。”

    何陋气得倒仰。

    周昌也无奈地看着黄修,因为黄修站到李菡瑶一方,给李菡瑶增添了强大的助力,论辩驳,他一人便抵得上一群,这是事先谁也没料到的结果。

    谢耀辉示意何陋等人稍安勿躁,一面沉声道:“江南王可否借族谱一观。”

    李卓航抬手道:“请——”

    李卓望便将族谱捧了过去。

    谢耀辉道:“江南王不怕本官毁了这族谱?”

    李卓航从容道:“我父女不是靠这族谱成就大事的,拿出这族谱来,不过是作为出身的佐证而已,若有人刻意想毁掉它,岂不更证明了李家背景?”

    谢耀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啰嗦,接过李卓望捧来的族谱,低头翻看起来。族谱以绢帛制成,已发黄陈旧,一望而知年代久远,字迹也发暗;首页第一个名字就是章怀太子李贤,其子为李影,李影又生二子,代代繁衍……头几页都只简单记录了名字,直到第五页以后,才详细起来,不仅记录了家族从巴州搬迁到徽州,又分了嫡支和旁支,以及族中出类拔萃者的生平功绩,妻子出身等。

    谢耀辉翻了翻,便合上了,对李卓航道:“这族谱看样子倒是真的,但江南王如何证明,令祖‘李贤’就是章怀太子李贤呢?章怀太子英年早逝,膝下一共育有三子,皆有名有姓,从未听说‘李影’其人。从这族谱上,老夫也看不出半点李唐皇族印记,江南王说它是证据实在牵强。”

    李卓航道:“此事隐秘,也难怪谢相不知。待本王细细告诉谢相:当年,章怀太子被流放巴州,至死都未能翻身,虽不知这一子是如何逃脱并流传在外,想想也知凶险。——先祖名讳李影,谐音‘李隐’,便暗含了隐藏之意,若是在族谱上记载的明明白白,岂不是自寻死路?况且本王所说的证据,并非指族谱,而是另有物证。”

    谢耀辉忙问:“是何物证。”

    李卓航道:“我李家有一传家宝,藏在一铜匣子中。本王原也不知铜匣子中装着何物,只听先父提过一次,说只有破解此铜匣机关,方能得窥宝物真面目。李家后人以为其中藏着至宝,开始并未放弃破解铜匣子;后来李家越来越兴盛,收藏的奇珍异宝无数,渐渐的,子孙便不大惦记这铜匣子里的宝物了,只将它当做一件传家物件,与众多的珍宝一起,埋在了老宅地下。是本王的母亲将它翻了出来。”

    黄修忙问:“老夫人是如何翻出来的?”

    李卓航道:“近几代,我李家嫡支子嗣单薄,一连五代单传,本王更是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只得一女。先父和先母都曾想方设法开枝散叶,然收效甚微。先母也曾令本王纳妾,只是本王与内子情深,又仗着年轻,想着将来未必不能生子,所以不肯遵从母命。然在先母临终前,却于床榻上叮嘱本王:莫要纳妾,好好教导瑶儿。

    “当时,本王还只当慈母想开了,直到小女揭竿而起,本王想起先母临终前的异常,询问了伺候先母的老人,才知先母曾上黄山翠微寺请方丈为小女批命。方丈说小女乃天潢贵胄,将登临九五。先母震惊疑惑,想起李家的传家宝,便翻了出来,留待小女长大后破解……”

    谢耀辉笑问:“所以,李姑娘破解了铜匣子?”

    李卓航点头道:“不错。”

    谢耀辉十分的配合,继续问:“匣子里是什么呢?”

    李卓航道:“章怀太子的印信和玉佩。”

    谢耀辉:“……”

    这辩论,开端便奇峰突起。

    果然像李卓航说的,那李菡瑶的身份还真比王壑要正统,但谢耀辉能承认吗?

    当然不认。

第867章 刺杀

    别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李家就是章怀太子后人,即便能确定,那又如何?李唐王朝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中间还隔了个大靖王朝,连秦氏皇族的身份都不顶用了,何况李唐皇族呢。李菡瑶休想做第二个武则天!

    但谢耀辉并不打算跟李卓航争论,或者说,他不打算亲自上场辩驳。他率使团来江南,虽说是为了论讲,但论讲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他最终的目的是收复江南,收伏李家父女,论讲只是一条途径,他会见机行事。再者,他也不认为这天下的归属是几场辩论所能决定的。

    所以他坚不承认李家先祖李影是章怀太子之子,印信和玉佩的真假待考证,即便是真的也不能证明李影的身份。他只起了个头,便轻巧巧地将辩驳的机会抛给了何陋和周昌,以他二人为主,加上唐筠尧等年轻士子,跟黄修、落无尘等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而他,一面静观其变,一面留意李卓航动向,还能分出一股心神来思索下一步。

    这局面并未持续太久。

    月皇来的比预料的快。

    除了李菡瑶的心腹外,许多人都弄错了一件事:她登基时并未祭告天地祖宗。月宫主殿尚未建成,还差最后一步封顶的工程。因此,她拟定巡视江南各地后,再于新建的月宫祭告天地祖宗。那时,才算真正登上皇位。眼下么,她不过是想先声夺人,并借机诱敌而已。

    众臣议定:胡齊亞留守天鬼峰,镇守月宫,李卓尔和白晓霞夫妻留在景泰府城,镇守月皇潜邸,即李家宅院,其他如胡清风、鄢芸等人都随观棋出动。

    观棋戴皇冠、着龙袍,扮作月皇,率一万藤甲军精锐将士,于辰正时分集结于天鬼峰下,以三层大楼船领头,百来条船排列江上,旌旗招展,气吞山河。

    辰时末,李菡瑶赶到。

    看到正在建造之中的月宫,已完成大半,全都是就地取材,从天青山上采伐青石和巨木,粗粗切割后,混以水泥勾缝,砌城墙、搭梁架,只在各宫殿主要部位雕刻祥云瑞兽,其他部分皆原质原材,乍看去,整个宫殿群古朴自然,又因为依山而建,城高墙厚,地势险要,端的是气魄雄伟、傲视天地,不像新建的,倒像本就伫立在此。

    李菡瑶十二分满意。

    这预算、这工期,再没的挑了。

    她无暇细细察看,当即下令:

    鸣炮奏乐,船队开发。

    八十一条船浩浩荡荡顺景江而下。

    李菡瑶登上楼船,立即被江如蓝、听琴等女簇拥去主舱中梳妆。等她梳妆完毕,戴着皇冠,穿着龙袍,从船舱出来时,船队已抵达霞照,驶入景江码头。

    此刻,正当午时。

    观棋在外主持大局,听见动静,忙迎上去,先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笑嘻嘻赞道:“月皇陛下天威煌煌,微臣不及万一。”

    李菡瑶含笑道:“你太谦了。我倒没觉得。”

    她可不是自谦,她觉得观棋大概是自幼扮小姐扮习惯了,端起来比她还像正儿八经的主子,眼下也比她更有女皇的气势,而她秉性慧黠,自在不羁,平常将所有的锋芒内敛,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爆发,看上去远不及观棋威严霸气。

    观棋笑道:“微臣的架子都是端出来的。”

    李菡瑶笑道:“能端出来就是本事。”

    观棋喜悦道:“真的?正好微臣尚未过足女皇的隐,眼下万众瞩目,正是风光的时候,趁着微臣还没卸下这身装扮,就让微臣最后代月皇一次。月皇请去舱中歇息,坐镇指挥,微臣定不会坏了月皇大事、丢月皇脸的。”

    她对李菡瑶的忠心,不仅是下人对主子的忠心,还因为李菡瑶替他们撑起了另一片天。在这片天空下,她们可以更加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生活。在她心里,李菡瑶就是那擎天的巨柱,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这片天就坍塌了。因此,她愿不惜代价护其周全,包括献出生命。

    李菡瑶忙道:“不可!从前和你互换身份,乃是为了行事方便;眼下朕已登基,又承诺巡幸江南,纵然前路万千凶险,朕也当迎难而上,怎能让你做替身!”

    观棋恳求道:“好姑娘,就这最后一次。”

    她将过去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李菡瑶坚拒道:“不必再说。你快去换了衣裳。”

    听琴、鉴书、赏画等女先是不解:女皇登基是何等大事,观棋怎敢说扮上隐了,舍不得放手呢?

    等她们看见景江码头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欢呼喧哗,瞬间醒悟过来,明白了观棋的心思:这是唯恐月皇有失,所以想给她做替身,抵挡危险。

    于是她们也纷纷帮腔。

    观棋更是不顾李菡瑶阻拦,决然转身,以大无畏的态势走向通往码头的踏板,而李菡瑶跟在她身后,被江如蓝、郑若男、听琴、鉴书、赏画等女簇拥着,胡清风率凌寒、凌风等藤甲军精锐在外又围一层,李天华、裴本等人追随。

    远远看去,就像以观棋扮的月皇为首,率众下船,李菡瑶被淹没在花团锦簇的人丛中。

    码头上掀起一阵狂澜。

    鼓乐齐鸣,欢声雷动。

    刘嘉平率众上前迎接。

    随着月皇仪仗行进,李菡瑶的身影也暴露在众人视野中,水上、岸上,无数人看见两个身穿皇袍、头戴皇冠的女子出现在连接楼船和码头的踏板上。

    哪个是真?

    众人议论纷纷,兴趣盎然。

    没有人感到奇怪。

    最近月皇跟使了分身术似的,以多个面目同时出现在各地,大家已习惯了她神秘莫测的手段,很快明白眼前的情形,不过是惑人耳目罢了,必定有一个月皇是假的,也许两个都是假的,真月皇不知藏在哪儿呢。

    尽管如此,各方人马还是蠢蠢欲动,不想放过这个刺杀李菡瑶的机会,当场就有人出手了。

    都是冲着观棋去的!

    李菡瑶:“……”

    果然观棋更像女皇!

    眼看观棋首当其冲,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暗器袭击,而她身边却没有人保护,李菡瑶无暇感慨、郁闷了,急对凌寒凌风下令:“快保护观棋!”

    凌寒凌风飞身扑向观棋。

第868章 谁更像女皇

    刺客们冷笑:观棋!呵呵!哄谁呢!她要不是月皇,你急什么?这些护卫能丢下你去救她?

    弄巧成拙了吧!

    刺客们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纷纷现身。

    码头暴动起来,人潮汹涌,似惊涛拍岸。

    李菡瑶:“……”

    她很想骂人。

    万幸的是她早有安排:在看似无序的混乱中,刘嘉平带来的工人们行动了。他们都是精挑细选、经过训练的青壮好汉,三五一群,混在人群中,密切关注周围动静。刺客一动手便露了行迹,被工人们围困,或擒或杀,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惊慌尖叫、拥挤推搡——就有也是装出来的,在混乱的掩护下,对刺客予以击杀。躲在草丛中、树后、水下的刺客逐一被揪出来,而凌寒等人也挡住了射向观棋的暗器,护着她下了楼船,混乱很快平息,码头控制森严。

    李菡瑶一行也上岸了。

    刘嘉平上前拜见女皇并回禀刺客情况。

    “共拿了五人,死了三人。”

    “派人审问活口。”

    “是。”

    “捉拿刺客的工人都要赏,若非敌人轻视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得手。你今日安排很好,记一大功。”

    “这都是月皇妙计,微臣不敢居功。”

    刘嘉平得了夸赞,满脸喜悦。

    胡清风一身紫色官服,端着官样子上前笑道:“都是些小鱼虾,翻不起大浪来,估摸着是镇南侯属下,只怕也有废帝余孽,都在月皇掌控中,来多少灭多少。”

    李菡瑶沉吟着没接话。

    一场小胜,还不至于让她得意忘形。

    她看向观棋,满眼责怪。

    观棋无辜地眨眼。

    李菡瑶懒得跟她细分析,也没时间分析了,遂转向胡清风吩咐道:“派人贴身保护她!”

    胡清风忙道:“微臣遵旨。”

    一乘彩绣辉煌、龙飞凤舞的皇辇从楼船上推下来,伴随旌旗华盖,剑戟林立,鼓乐悠扬。

    听琴躬身道:“请皇上登皇辇。”

    李菡瑶举步,登上皇辇。

    观棋见冒充月皇的计策凑效了,替月皇分担了危险,十分得意,便要再接再厉,把替身当到底。反正她也不需刻意做什么,只摆个架子就行。她和姑娘八年前就玩互换身份的把戏,除家里人谁能分辨真假!

    她也不乘车,瞄准仪仗队伍中的两匹骏马——一紫骅骝,一绿駬,她翻身跃上紫骝马,双腿一夹,策马走到队伍最前方,那气势,自信而张扬。

    说她是护卫也可。

    说她是女皇也可。

    李菡瑶瞧见她这动作,心头涌上不安,回头叫“胡清风”。

    胡清风忙令藤甲军跟上。

    刘嘉平等人率众护卫着皇辇,一路浩浩荡荡,向城里行进,无数百姓挤在街道两旁观看,反应不一,有赞叹的,有崇拜的,有嫌弃的,有嘲讽的,有仇恨的……欢呼声、议论声中夹着不怕死的叫骂和痛斥声。

    “真做女皇了?!”

    “好威风啊!”

    “往后咱们女人也能做官了。”

    “这世道,女人反天了!”

    “妖女乱世,必遭天谴!”

    “朝廷就不管了吗?”

    “怎会不管,不管朱雀王干嘛来的?你等着瞧好了,肯定要打仗了。不太平喽!”

    “这都是妖女害的。”

    ……

    李菡瑶坐在皇辇上,微笑注视着沿街百姓,将各色各样的神情尽收眼底,无论是赞叹的,还是仇恨的,都令她心情激荡。那些骂声并不能影响她分毫,毕竟是延续了几千年的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有人反对才是常情。她满怀信心断定:今日场景,必将载入史册。百年之后,人们再看这段历史,必是怀着崇高的敬意,缅怀她,颂扬她为万世开太平,曾经反对她的人,也会被冠以“顽固不化”的头衔。

    然敌人可不这么认为。

    今日就是她死期!

    码头刺杀失败并未让刺客生出丝毫退缩之意。

    城北平民区的小院内,面具男子正听属下回禀消息。

    “她竟如此仓促登基!”

    “是!听说登基之日便出发巡视江南各州府,第一地便是霞照。城里并未见兵马调动,属下只见许多工人敲锣打鼓去码头迎接,听说领头的是刘家大少爷。至于方勉,已经保护李卓航和谢相他们去半月书院了。”

    面具男子听后按捺不住了,原定以静制动、坐观李菡瑶和王壑两虎相争,他再从中挑拨的,此刻也不想错过这个刺杀李菡瑶的绝妙机会。

    “巡视江南!好!好!虽然这更像是李菡瑶的诱敌之计,但她有胆子冒险,爷若没胆量刺杀,也太对不起她一番苦心。哼,她也不过如此,尽会使些奇诡计策,却忘了性命只有一条,今日若丢了,登基就成了天大笑话。来人。”

    “请公子吩咐。”

    “你们三个,去码头截杀新出炉的月皇。小心谨慎些,务必一击得手,让她命丧此地!”

    “是!”

    几个做苦力装扮的精壮汉子接了命令,准备了一番,才要出门,又有人匆匆进来回面具男子:李菡瑶的楼船到景江码头,下船时,围观人群中有数人趁乱行刺,都被刘嘉平带的工人拦住了,或杀或俘,无一人得手。

    面具男子沉声问:“可知行刺的都是哪些势力?”

    来人回道:“尚不知消息。”

    面具男子又问:“李菡瑶现去了何处?”

    来人回道:“现已乘车往半月书院去了。

    面具男子果断道:“你们即刻去霞水街,在林知秋的画展铺子附近等候‘月皇銮驾’!”月皇銮驾四字,说得讥讽味十足,就像挑衅时说“恭候大驾”一样。

    一人问:“若他们不走霞水街怎办?”

    面具男子肯定道:“她一定会走霞水街!你等听好了:此去霞水街,想法子混到看热闹的女人中间,女人容易受惊吓,一受惊吓便慌乱了,你们可于混乱中见机行事,出手刺杀;就算刺杀不成,混在女人中也容易脱身。李菡瑶早有准备,训练青壮工人代替官兵保护她,那些工人已不是普通的工人了,又是有备而来,你等当避其锋芒。”

    那三人齐声答应,得令去了。

    面具男子把目光越过墙头,投向远方,喃喃道:“李菡瑶,你可别就被刺杀死了。就这么死了,实难消本公子心头之恨。潘家的大仇,不是你一死能抵消的。呵呵,爷真是魔怔了,竟希望你能躲过这一劫……”

    李菡瑶果然朝霞水街来了。

    此刻,王壑正在一叶知秋商铺内看画展。他站在后院上房的中堂下,静静观看女皇画像。

    忽然外面一阵骚乱。

    有人喊“月皇来了”。

    大家一听,也不看画展了,急忙都往外跑。

    王壑转身,自语道:“来了吗?”

    脚下不自觉也向外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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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男主:嫁给我。
女主:不,你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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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同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同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